【本作品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欢迎光临书本网。更多最新全本小说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或直接百度搜索:书本网】   蜀山事务所   作者:梳楹   >>01   “先生,先生,这次要发了!”一个青衣女孩蹦蹦跳跳跑进屋来,肩上还停留着一个奇怪的黄色的菱形符纸,若是仔细看会发现这个符纸还微微发着荧光,并不接触她的肩膀,而是轻飘飘地如舞蹈一般立在空中。   “说过多少遍了,下课了就叫我师叔,”在桌案写着什么的少女头也不抬地说,“而且,我也说过很多遍了,无论客人出价是多少,你都得淡定,淡定懂吗。只有淡定才能争取到要价的主动权……”   “哦,”女孩撇了撇嘴应了一声,“我以为师叔你会对皇帝感兴趣,那就算……”   “皇帝?!!!”少女跳起来,直接跑过来抓过那道折成菱形的符纸,然后眼睛随着那纸上内容的展开渐渐变成了月牙形,“哈哈哈哈哈哈,这次要发了要发了要发了!!”   女孩嘴角抽搐地看着她师叔开心得快晕掉的样子,“那这次委托……”   “接!当然接!你去把祭边末叫来,这次我们两个一起出任务!”她已经开始用自制的羽毛笔喜滋滋地飞速写报告:   任务编号:一百三十四   任务对象:唐子漓(ps:瑞朝皇帝哟~据说长得很不错!)   任务日期:天和七年六月 至 天和七年九月(ps:若皇城结界三个月后还修不好,就再续约!可以趁机加码! 再ps:如果皇帝是受,介绍给风芒小攻将军并向两人收取介绍费;如果皇帝是攻,介绍给蜀山掌门师兄大人并向皇帝收取介绍费;如果皇帝对你有了哪怕一米米感情,必须加码!如果皇帝是腹黑,无论攻受属性,还是坚决不续约了吧……)   任务内容:   一、进京   二、选秀女(ps:选秀女有难度,择靠山需谨慎。苏沉夕你行贿的时候银两不要忘了记录!不然跟上次一样没得报销啊啊啊啊!!)   三、混入皇帝身边   四、保障皇帝人身安全(ps:核心任务。记得告诉皇帝,保护是分生理上的和精神上的,而且要价不同。)   任务要求:祭边末师侄一个,事务所助理两名,常用符咒全集三百套,常用毒药补药大全箱五个,强力符二十套,万灵解药五十颗   任务预算:五百两。主要用于进行任务二和三。   任务收益:未定。   任务备注:详见括号。   苏沉夕   蜀山事务所   天和七年五月五日   ===========本文第一条分割线表示两个月过去啦==============   她猫着腰,仔细在草丛中翻找着什么,草绿色碎花边裙角拖在地上也浑然不觉。额头上沁出了薄汗,她也懒得管,又细又浓的眉毛一直皱起,很不耐烦,口里时不时咒骂几句。   “玉妹妹这串珠链可真漂亮,衬得妹妹那双玉手也白上了几分呢,要是万岁爷看到,眼睛肯定都移不开了……”   “影妃姐姐这话就不对了,照我看,这珠链的式样这么别致,花纹也十分讨巧,若不是前天那批提前到的凉国贡品,那我倒真看不出此物的出处了。玉妹妹?”   一个柔和的声音回答,“莲妃娘娘见多识广,玉儿佩服万分。此物名七彩穹光链,确是凉国珍宝。”   “所以说,万岁爷疼你可真是疼到家了!那批贡品才到不过三天,万岁爷就迫不及待拿来送妹妹了,真真让人羡慕呀。”   “影妃姐姐这话就说得不对了,”莲妃笑了一声,然后低声道,“那批贡品珍宝数量众多,说得不客气一点,玉妹妹得的这个七彩穹光链根本只是九牛一毛。姐姐可知其余的去了何处?”   “去了何处?难道不是皇上自个儿……”   “那,玉妹妹可猜出?”莲妃问。   “玉儿来宫中时日尚短,很多事并不知晓。”   “莲妃妹妹的意思是……息婕妤?”   “可恶,昨天明明就在这里打斗,只可能落在这里啊……”她恼火地叉腰,想要习惯性的挠头,手放在头上才发现上面已经梳起了精致的发髻,心中不免烦闷。   抬头看了看天色,似乎已经将一下午时间都耗费在御花园上,炎炎夏日啊这可是!再加上身上贴的隐身符,用隐形之气将她罩得闷热不堪,如果不是碍于旁边那三个无聊女人,她早就一把撕下隐身符,再狠狠踩上几脚了。   “莲妃妹妹,此事当真?”   莲妃又压低了声音,“昨日我遣小全子给万岁爷送粥的时候,他可是亲耳听到万岁爷吩咐朱大人去办的,听说,足足送了三箱呢。”   她懒懒打了个呵欠,心里补充道:其实有五箱……   那个死皇帝,以为三箱珠宝就可以抵得过她家的宝贝仙土灵召唤木牌么?哼,要不是他后来识趣又添了两箱,她就算冒着被砍脑袋的危险也要扯着死皇帝来帮他一起找!   要不是昨天他非要跑来这里散步,招惹了一个百年花妖,她又怎么会在跟那个死花妖打斗的时候丢了她的木牌!   不过等会儿就黄昏了,日夜交替时分,鬼气最盛,她可不想皇帝那么早翘辫子,拍拍屁股准备离开,反正这几个女人说来说去都是这几句,没什么好偷听的。   “玉妹妹还是这样从容,”莲妃笑着拉了她的手,“有什么委屈大可以跟我们这两个姐姐说,不用憋在心里。”   “息婕妤活泼开朗,心地善良,万岁爷喜爱她一些也是自然的。”何思玉的声音依然柔和。   于是,她刚迈出的步子在听到这几句话后,又收了回来。   影妃冷笑道,“到底是同一届的秀女,看来你们私交还不错嘛。玉妹妹这般会做人,难怪万岁爷会在疼爱息婕妤的空当中,始终不忘玉妹妹。”   何思玉淡淡一笑,“玉儿早在入宫之前就得爹爹教诲,我是服侍万岁爷的人,只要万岁爷高兴,喜欢谁一点又有什么要紧。”   影妃还想说什么,却被莲妃打断,“不愧是右相之女,玉妹妹这番话可真叫姐姐们惭愧了。可若是妹妹若是以为我们嫉妒那息婕妤,可真是冤枉了姐姐们了。”   “玉儿不敢。”   “宫中的女人,尤其是美丽的女人,多不胜数。昨日的淑妃,今日的息婕妤,若是因为陛下一时的宠幸就嫉妒,那起码不过三月,头发也要全白了去。我之所以把息婕妤单独提出来,实在是因为她不平常。”   影妃疑惑道,“不平常?”   “姐姐想想看,她一是没姿色,就连服侍她的小蜻都比她秀气上几分;二是没背景,据说她在进宫之前是一个打杂的丫头。可如今才进宫两个月,万岁爷就去了十三次洗尘殿过夜,宠爱非常,就是玉儿妹妹的暖玉殿也不过去了两次……”   “莲妃娘娘,”出乎意料,何思玉打断了她。声音依然轻柔,但是却隐隐带有冷意,“揣测圣意可是大不敬,娘娘往后还是小心为好。”   “你——”   莲妃拉住怒气冲冲的影妃,笑容不改,“妹妹提醒的是,是我一时大意了。”   “天色近晚,玉儿先行告退。”   她摸着下巴看着何思玉远去的纤秀背影,挑了挑眉,要不,今晚拉死皇帝一起去那个叫暖玉殿的地方参观参观?   奇怪了,选秀女的时候真没注意过这个人啊,右相之女都能低调成这个样子么?唔,看来要好好回去再努力研习她自己那套‘低调术’了。   “不是说洗尘殿是最安全的地方吗,那我为何非得去暖玉殿。”唐子漓,瑞朝皇帝,此刻正埋头于奏折中,头也不抬地答道。   而搬了跟小凳子坐在旁边的女人撑着脑袋偏头看他,“哎,最安全的地方是我身边!再说暖玉殿你不是去过两次么?你就一点都不惦记那个玉……”   “你怎么知道我去过两次?”他放下手里的蓝本子,也回过头看她,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感。   “你这个表情和语气……”她捧面,眼睛笑成月牙,花痴道,“真像杀生丸大人呐……”   “你调查我。”   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也不生气,只是笑嘻嘻道,“我不是在调查你。”   唐子漓看她。   她一脸严肃,“我是在监视、监管、监察、监护你。”   唐子漓已经习惯不去追问那些从她口中蹦跶出来的莫名其妙的词,继续边办公边聊天,“暖玉殿住的是谁?”   “你不记得了?”她抚额,“你还宠幸过两个晚上,那个气质古典贤良淑德温柔可人得一塌糊涂的何思玉,真不记得了?”   “何……右相之女?”   “我是不是该庆幸你一直记得我的名字叫苏沉夕?”   “错了,你现在是息尘簌。”   苏沉夕一副便秘状,“呃,难为你记得。”   “你还没有给我今晚去暖玉殿的理由。”唐子漓好心提醒。   苏沉夕打了个呵欠,站起来摆摆手,“我也不过是觉得你和她站在一起挺配的……呜,现在也该十一点了吧,妖怪们估计去睡觉了,所以,我也要睡了,你慢慢熬,老规矩有事就摇铃……对了,你的床我也铺了床凉席,不要再说我虐待你了。”   她掀了帘子,不一会儿就听到“嘭”的一声——那必然是她把自己丢在床上了。   屋内的香燃尽了一炉,唐子漓手上的蓝本子还是没有翻一页。他揉了揉眉心,下意识看向手腕上系着的小金铃,嘴角微微一笑。   站在一起,会有多配呢……   >>02   “苏沉夕,你的承诺,还真是廉价得很。”   满不在乎像平时说着天气的语气,他的眼神也是从未有过的平静无波,但苏沉夕却感觉胸口的某个地方,什么东西不见了。   她的手一点一点的握紧,心也一点一点的沉下去。   那双眼睛凝视她,里面却再没有她所熟悉的悠闲与懒意,只是平静,平静得让她害怕。   “你根本,没有资格。”   苏沉夕猛地睁开眼睛。   心口有些闷。   又是莫名其妙的梦,她恨恨地想。   下意识拽拽自己的头发——也是她这三年来时不时就要确认的事情。   长的。   也就是说,她还是没有反穿越成功。   成功你给我管好你儿子行不行!怎么能让他这么轻易就爱上我苏沉夕啊!指!   有些郁闷,但是也习惯了数年,苏沉夕懒懒爬起来,果然,窗子外面的天色还是一片阴沉。   三年的早起生活而已,就养成了这天未亮就清醒的生物钟,太可怕了。苏沉夕欲哭无泪。   下床,果然,对面的床又没有人。被子整整齐齐,完全没有动过的痕迹。   接着,外间书桌上趴着睡了一晚的人,又一次被苏沉夕的手敲醒了。   “首先,你这样睡手臂会酸麻,睡得也不舒服,长此以往会影响你的身体健康,众所周知,体虚容易被邪灵入体,如果你就这样被入体了,我的工钱就没人开了你懂吗?其次,你这种睡姿容易做梦,我记得我一直有告诉过你,最危险的就是梦魔,你根本意识不到,也没办法通知我。最后,我已经按照你的意见给你铺了凉席诶,既有益健康,又有我施的咒法可以让你一夜无梦,可是你居然没睡,你知道吗,你这样不给我面子让我很难做。”苏沉夕一如既往唠叨。   “叫人进来吧,早朝时间快到了。”唐子漓一如既往充耳不闻。   “哦。”苏沉夕一如既往平静。   毕竟,这段话是她身为被委托人所必须履行的义务:在委托人有行为偏差的时候,所必须进行善意、反复、理智的提醒。   她可是很专业的。   收拾妥当,唐子漓准备出门,突然想到什么又回头道,“明晚凉国使者就会到了,宴会你会来吧?”   苏沉夕刚想拒绝,突然抓住一个词,“凉国?”   “是。”   “那个据说能人异士一大筐,国内群魔乱舞,妖气纵横,却没几个人参军,导致年年要向你上贡的诡异国家?”   唐子漓看她。   苏沉夕叹了口气,“知道了。”   送走唐子漓,苏沉夕又把屋内几个防御法阵检查了一遍,放走了几个连形体都还没成功凝聚的小鬼,然后拿出飞符,用唐子漓昨晚用的毛笔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就放飞出窗子去。   那么,接下来,就是继续昨天找木牌的活动啦。   隐身符太热,她是不准备贴了,但是她身为堂堂息婕妤,也没法趴在地上找那块仙土灵召唤木牌——反正,也没几个人会认出那是什么,干脆省事一点,带上小蜻小蜓那两个呆呆的宫女,大大方方搜去。   依然是炎炎夏日。苏沉夕带着两个小宫女,假装散步的同时,三人都低着头,用脚一步一步踩过无辜的小草。   “妹妹可是在找些什么?”   苏沉夕抬起头来,正好对上莲妃闪过精光的双眼。   莲妃是个精明的女人,这苏沉夕很早就知道了。她本是富商之女,可是入宫之后走的却素衣淡妆的路线,让慕名来看千金小姐的苏沉夕甚为惋惜。此刻她头上只插一支步摇,将她瘦瘦的瓜子脸衬出一股华贵大气。嫩芽绿的长裙上绣着几条别致繁复的细纹从腰直下到裙尾,再挂上天蓝色的坠饰,非常完美地展示了她的玲珑身段——没错,这个莲妃长得不算祸水,但身材很惹火,凹凸有致,让苏沉夕眼红不已。这身材配上她的衣着打扮,可以说是清丽和娇媚参半,无论哪种气质都动人得很。   说起来,进宫两个月,除了最开始的请安,苏沉夕还没跟她正面交锋过。当然,隐身符听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不算。   “啊,”苏沉夕慌慌张张就要下拜,“奴婢,奴婢见过莲妃娘……”   “妹妹!”莲妃扶住了苏沉夕的胳膊,才笑着缓缓道,“妹妹演的这是哪出啊?明明皇上都封了你一个婕妤,怎么还自称‘奴婢’?这让下人听到了,可不好啊。”   苏沉夕脸红低头,“尘簌只是有些,有些紧张……”   入宫这两个月,苏沉夕对于公开场合是能避则避,不是借口地位太低不配列席就是说身子不好,因此莲妃跟苏沉夕从未私下见面,对她这反应是半信半疑,但还是保持着笑容,“瞧妹妹说的,咱们都是一家人,何来紧张之说?还是说……”她低声凑到苏沉夕耳边,“妹妹在皇上面前也如此羞涩?”   “啊,娘娘,您,您,”苏沉夕小脸通红,双手不停绞着衣襟,声音愈发小了去,“您怎么这样说话呢……”   莲妃掩嘴咯咯笑起来,“瞧妹妹那羞涩劲,也难怪万岁爷疼你。”青涩的小女孩,皇上最近的口味是这样吗?那还真是有点苦恼了这位媚色天成的莲妃啊……“妹妹刚刚神色焦虑,似乎在寻找什么?”   “啊,”说到这个,苏沉夕眼睛一亮,本不怎么出色的样貌竟生动了几分,“那是皇帝陛下送我的木牌,木牌上刻了一个‘土’字,据说是一种很灵的护身符呢,可惜……”说着神色一黯,那张小脸就像没拿到自己心爱的玩具,可怜得让人忍不住想安慰,“可惜我前天把它弄丢了……呜,我好怕皇帝生气,所以只能偷偷来找……”说着说着,那双大眼睛就隐隐有了水雾,莲妃下意识就牵起她的手,“我帮你!”   “哎?”   莲妃这才回神,诧异自己竟不知不觉被这个女人的话打动,脸色不免有些难看。但还是强笑道,“若是我有看到,一定差人送到洗尘殿。这样可好?”   “娘娘你真是好人!”苏沉夕笑起来,“娘娘你和她们说的一点都不一样……”说到这里她捂住了嘴巴,懊恼地小声道,“啊,我在说什么啊……”   “她们……是谁?”   “娘娘,娘娘,我……”苏沉夕不知所措起来。   “不要怕,我只是想知道别人对我有什么评价,这样我也好改过来呀。”不知不觉,莲妃开始拿着哄小孩的态度对着苏沉夕了。   “我是无意中听到的……”苏沉夕继续绞着衣服,很为难地说道,“她们说,说……”   “说什么?”   “说您……说您……”   “说!”   “是,是!”苏沉夕慌忙答道,“说您……成熟,还有,聪明,看事情看得很清楚,会照顾自己……”   莲妃皱眉,“她们真这样说?”   苏沉夕低头,“她们……她们就是这个意思。”   “无非就是说我老了,说我有城府会算计,说我自私吧?”   “我……她……她们……”   “好了,”莲妃看她窘迫的样子,没再为难她,“妹妹继续找吧,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是。……娘娘!”   莲妃回头,“还有什么事吗?”   苏沉夕皱着眉头,一脸纠结,想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说,“您是我在宫中遇到的第一个同我笑的娘娘,您是好人,所以,所以……请您一定要保重!”   莲妃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请您,小心玉妃娘娘。”苏沉夕低声道。   等看不见莲妃,苏沉夕把小蜻小蜓支到一边,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假山洞,终于憋不住,狂笑数声。   算一算,今天不但没有行礼,还多了个帮手找牌子,发了好人卡,又挑拨了她和玉妃,而且实践证明,她才不像祭边末演的那些烂戏一样,她可是很、专、业、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今天你心情很好。”唐子漓靠在龙椅上,看着四处跳来跳去的苏沉夕,下了定论。   苏沉夕摸摸下巴,“挑拨莲妃和玉妃这么伟大的事,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唐子漓来了兴趣,“你怎么挑拨的?”   “自己猜去。”   “我猜,她们之间的问题,根本不用你挑拨。”   苏沉夕冷冷瞪过去。   “莲妃出身商贾之家,本就低人一等。如今玉妃刚进宫,又是右相之女,莲妃需要她的力量和地位,暂时不会和她起冲突。但后宫之中,谁又会完全放心谁呢。难道没有你在,她们便会如亲姐妹一般和睦相处吗?”   “就算我打击过你画符的能力,你也不能这样直白的把我今天做的事归为零吧?”苏沉夕被打击,“虽然你说的是没错啦。但是若她们不和,我就没那么危险了。”而且以她这种智商,能在宫里如此高调还如此平静度过两个月,是非常,非常不容易的!   “若想要她们的矛盾冲突更快一步,其实有个最简单的方法。”   “嗯?”   唐子漓学着苏沉夕的动作摸摸下巴,“暖玉殿。”   苏沉夕蹭地跳到她的符咒箱前,拿出了一大把符纸,一脸兴奋道,“走吧走吧。”   “我什么时候说要你也去?”唐子漓依然靠在椅子上,懒懒说道。   “笨,我是要保……”苏沉夕顿了一下,然后无赖道,“这是我提议的诶——”   他静如深潭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她,苏沉夕看着那双黑得十分纯粹的眸子,有一刹那的失神。   良久,他才轻笑一声,黑色的眼睛像春意化开了积雪,“准。”   >>03   “你是说,皇上先在息婕妤那边用了晚饭,然后去了玉妃那儿?”莲妃半倚在榻上,语气冰冷。   站在她面前的小全子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是。”   “皇上的神情如何?”   “似乎……有一些生气。”   “这个息婕妤,倒还真是个孩子呢。”莲妃淡淡道,嘴角扬起一抹微笑。两人赌气吗?这个心直口快的小婕妤,这么快就忍不住开始跟玉妃对着干了?真是小孩子,沉不住气……不过若皇上如此生气,看来皇上还真的是,迷上这种调调的孩子了呢。(你怎么,就这样,轻易的,把你老公,想成,恋童,了呢……)   “你生什么气啊?”苏沉夕悄悄凑到他耳边,隐身符虽然可以让周围的人看不见她,但是她的声音和气味却没法遮掩,因此只有贴近唐子漓身边说话才能让旁人不发现。   唐子漓的眼神在苏沉夕隐身的方位打了一个转,继续无视向前。   苏沉夕心中却在腹诽,不就是不准你牵手么……哪有被委托者隐身到什么地方还必须要告诉委托人的啊?皇帝小气成这个样子像什么话啊。   不过暂时她还没打算惹火他,她的顾客上帝财神爷啊,于是小心翼翼道,“呐,大不了,我就在你身后,保证离你不超过五步。”   他面无表情,步子却快了起来。苏沉夕打了个呵欠,慢吞吞跟在他身后——当然,两人的距离早就超过了十多二十步,不过死皇帝又不会发现~哦活活活活~   暖玉殿的人已经得了消息,才刚到门口就看见玉妃守在门口。   苏沉夕走近看,发现玉妃居然已经卸了妆!   但是,却美得她看傻了眼。   莲妃的妆容的确很淡,但掩盖不了她天生的娇媚。回想起来,这个何思玉,在御花园里的扮相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一等美人,美则美矣,却毫无灵气,跟一个漂亮的洋娃娃差不多。   但此刻她卸下妆容,仅在唇上点上一些绛红,连腮红胭脂都彻底摒弃,穿着一件素到了极点的白色纱裙,整个人竟像是……仙女。   她面色如常,没有迎到皇帝的兴奋,亦没有一丝紧张,但仅是那樱唇勾勒出来的点点笑意,得体大方,淡雅高洁,就叫人心醉神迷,怜意顿生。   若说喜欢穿大红大紫妖艳又泼辣的影妃像火红的玫瑰,莲妃清丽娇媚糅合在一起如她的名字像一朵莲花,那玉妃这般仙子都不一定比得上的美,如同空谷幽兰,又如同高洁玉兰,美得惊心动魄,令人屏息。   居然和落英那个女人是一个级别……苏沉夕回过神来,摸着下巴,心想待会某人来的时候,要不要顺便带他来参观一下呢?   再转过头去看唐子漓,唔,没错过他眼里划过的那一抹惊艳呢。苏沉夕抱胸靠墙,在一旁看着他温柔地扶起玉妃,然后两人细声细语携手往屋内走……她,好像完全被遗忘了诶……   摇摇头,男人果然靠不住。苏沉夕虽然一直在腹诽,但还是非常敬业地将暖玉殿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贴了不少符咒,解决了几个梦貘,又收了几个地鬼,驱散了浓度不高的阴气,于是她很满意地摘下隐身符——还好她出门之前换上了宫女装——然后找了个灯光照不到的墙角,坐下,开始打盹。   “喂,醒醒!”   苏沉夕迷茫地睁开眼睛,就看见两个侍卫正蹲下来,一脸不耐烦,“你是哪个宫的?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唔,难道说我又穿到另一个地方了么……”苏沉夕打了个呵欠喃喃念叨,脑子混沌一片。   “给我起来!啊……元公公,您怎么来了……”   “对这样的贱婢你们还啰嗦什么!拿冷水来!”   真是刺耳得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声音……苏沉夕被这尖利的声音吓醒了一些,随后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盆水正朝自己泼过来——   “哗——哐嘡!”   正当刚醒过来脑袋IQ只有个位数的苏沉夕以为避不过准备接受洗礼,就奇迹般地看见那水盆飘乎乎华丽丽地在空中打了一个转,随后掉落在地上。   面前的两个侍卫一个太监,从头到尾都被淋湿,而她苏沉夕,一滴水都没沾到。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三人反应过来,立刻朝那个突然出现的低气压生物跪下。   死皇帝看着此刻依然懵懵懂懂的苏沉夕,脸色更黑,“你们在做什么!”   元公公在皇帝陛下的低气压下颤抖得不成样子,“禀皇上……这个宫女,她,她半夜睡在这里……奴才正准备叫醒——”   “滚!”   等那三人颤颤巍巍地消失,皇帝陛下才转身对刚刚出手、一直隐在黑暗中、英雄救水的贴身侍卫朱玑挥挥袖子,“你也退下。”   “是。”   好了,闲杂人等终于退下,皇帝陛下居高临下,冷冷看着依然靠在墙上的某人。   偏偏某人在这个时候还不知死活地打了一个呵欠……   “五步?”他嗤笑,打破平静,“这就是你的五步?”   清醒过来的苏沉夕终于感到他话语中的怒气,刚想要张口辩解,一阵冷意袭来,她狠狠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阿——嚏!!”   唐子漓看她眯着那双月牙眼睛,皱起那道又细又浓的眉毛,一脸不爽地操着那双小手搓鼻头,就像一只刚睡醒的小猫,可爱得一塌糊涂……心里的怒意居然就因为她一个毫无意识的小动作,一下子烟消云散。   “天这么凉,你也不怕着了风寒?”唐子漓终于只能软绵绵扔下一句毫无力度的责备。   “唔,没关系啦我已经习惯……哎?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这个时候不应该和那个美若天仙的玉妃娘娘进行一系列18X充满马赛克的活动吗?   “我不来这里,你就准备在这里睡到天亮?”说到这里,唐子漓的火气又蹭了上来。   她好歹也是有三年工作经验的修道之人诶,哪里会这么容易感冒!但苏沉夕就算再傻,也没胆量回答这话,于是只能转移话题,“你不在暖玉殿过夜?”   唐子漓已经不耐烦地把她拉起来,又替她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服,“回洗尘殿。”   “那你今晚是来做什么啊?”不是做活塞运动的吗?   “心情烦闷,来找京城第一才女来下棋,你有意见吗?”他凉凉地问。   苏沉夕咽了咽口水,看着难得一见的唐子漓暴走图,摇了摇头。   回去的路上苏沉夕一直在想,面对这样的美人,唐子漓居然只想下围棋,刚刚还非常难得的动了火气,她一直奉为古代黑发版的杀生丸大人的完美COSER诶!居然就这样暴走,难道说……   他欲求不满?   而让他欲求不满的原因,该不会是玉妃每月一次的大姨妈吧……   话说这种事,内廷的人应该知道吧……哎,他们如果像自己这样专业也不至于会让她来承受这个死皇帝欲求不满的怒气啊。   完全不知道自己是罪魁祸首的人依然在回家的路上纠结。   黑暗中,明月高挂,一个黑影半躺在窄窄的墙沿上,将视线从离去的两人转移到夜空那轮几近圆满的银盘上。   “又快十五了呢……”他幽幽叹了口气。然后忽然鼻翼抽动,这个味道……   “啊!怎么这个酒瓶这么不结实啊!”他跳下地来,把怀里一个手掌大的玉瓷瓶掏出来,映着月光依稀可见上面的细缝……回想起来,应该就是刚刚被石头绊倒摔地上的时候弄碎的吧……他咬牙咒骂,干脆他扔了瓶子,又把那闷热又不拉风的隐身符贴在身上,轻轻一跃,在不同宫殿屋顶轻轻松松几起几落,往洗尘殿赶去。   “好香!”苏沉夕刚踏进房间,就立刻叫道,“祭边末,你来了?”   随着一声撕符纸的声音,一个趴在桌上一身侍卫打扮的人显现在了苏沉夕和唐子漓面前。他抬眼,懒洋洋打了个招呼,“好啊~”   “哟,还真是没礼貌,”苏沉夕关了房门,叹息道,“难道蜀山的门规已经宽松到这种地步了咩?如今世风日下,看来我应该给苍石师兄提个意见,要不要新加条刑罚,专门对付那些尊卑不分的弟子?”   “苏……师叔,”祭边末看苏沉夕故意摩挲着她大拇指上那枚显眼的翡翠戒指,只能咬牙不甘心喊道,又转向唐子漓,非常不爽地喊了一声,“师兄。”   “嗯……”唐子漓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直接绕过两人,不忘丢过一件薄衫给苏沉夕,然后坐在他常用案几前,开始批阅起奏折。   苏沉夕乖乖接过衣服披上,才转头继续调戏师侄,“乖~~”她的眼睛弯成月牙,伸手道,“拿来。”   “什么啊?”   “装什么装,一闻你这一身味儿就知道我的乖师侄肯定是把桃花酿带来了,还不快拿来?”   祭边末撇了撇嘴,“丢了。”   “丢了?!”苏沉夕声音骤然提高八度,感觉到右后方某皇帝瞥来的冰冷视线,又及时的捂住了嘴,凑到祭边末面前,“你说丢了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前天我收到了落英的飞符,上面似乎有提到……”苏沉夕说到这里停下来,挑眉看他。   “……”祭边末一脸纠结,终于还是认输,“本来我是带来的,但是谁叫你给我的飞符上写速回,我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连夜赶来,结果在宫外被一颗石头绊倒了……”   “所以?”   “酒瓶装在我的怀里,然后就碎了。”   苏沉夕愤恨地抓着他的衣领,压低声音吼道,“不是跟你讲过几遍了吗,送给你那么多葫芦你拿来干嘛的啊!”   明明是你说只有用白玉瓷瓶装桃花酿才能显得芳醇啊……委屈的祭边末不敢再把这句话扔出来惹面前这个暴走的女人,只能小心翼翼赔笑道,“落英她,她说了什么?”   苏沉夕甩开他的衣领,啪啪啪给自己倒茶,一饮而尽,才道,“说前几天蜀山又下了大雨,山体滑坡,砸坏了我几株药草。”   祭边末傻傻地问,“我呢?”   “谁说她提到你了?”苏沉夕反而一脸惊奇地看着他。   两秒钟后,祭边末光速奔出门,然后传来一阵狂乱的舞剑声。   嗯,这种程度的暴走可以接受,苏沉夕暗自想,反正有人问起就说是皇帝陛下在练剑。   良久,祭边末又走进来,气息丝毫没有因为刚刚的剧烈运动打乱,一脸阴沉着在墙角坐下,闭眼假寐。   “哎?”苏沉夕试探地喊道。   没反应?没反应就不好玩了诶!   “好啦,其实落英还说了一件事。”   那双眼睛倏然睁开,精光闪闪地看着她。   “落英说可能过段日子也会来京城,”没等祭边末问,她就主动交待了,“因为掌门师兄大人查出来,两个月前破坏皇城结界的人,似乎是火属性的。”   “火属性的?”祭边末皱眉,“那也未必非要落英来吧……”   “切,说到水性法术,蜀山上下都没人比得过你家落英小水神吧?不叫她来叫谁。”   “师叔,请不要在她神圣的‘水神’名号前加个‘小’字,蜀山的良好风气需要你我共同维护。谢谢。”   “……”居然没话接下去她居然会被这个白痴弄得没话接下去!……苏沉夕的眉毛纠结半天,才认命地转移话题,“对了,你知道多少关于凉国的事?”   “凉国无论是人才还是妖怪都多得出奇,要想一一调查清楚是绝对不可能的,”祭边末难得正经地分析,“不过这次他们派出的大使,我的手头倒是有一点资料……”   “快说快说,我们好辨别有没有可能混进妖怪!”   “……你干嘛那么激动。”   苏沉夕笑眯眯指了指伏案勤奋的某皇帝,“谁叫他当初开的价格标准是以捉鬼除妖的数量来定的呢~”   >>04   朦胧中,那双似曾相识澄净平和的眼睛又静静地看着她。   “苏……苏沉夕……”有人在轻唤。   我知道,我的承诺很廉价……胸口的某个地方,似乎怎么都填不满。   怎么都是空的。   好辛苦。   苏沉夕的眼泪像是不要钱一般唰唰落下。周围散落的那些花瓣带着馥郁的芳香落在她的手背上,却怎么也抵不住泪水的冰凉。   想要抬头看天空,却发现头顶一片漆黑。   无星,无月。   一张硕大的黑布,似乎就这样,硬邦邦罩在头顶,让她动弹不得。   冷……我好冷……   睁开眼睛,从床上猛地坐起来,苏沉夕脸色苍白,大口大口的吸气。   醒过来了。   真好。   又能听到窗外宫女扫地的声音,门帘随风晃动的声音,宫女太监走动的窸窣声,树上小鸟的清啼……   能从那个安静得连泪水流下的声音都可以听见的梦境里醒来,真好。   苏沉夕慢慢爬起来,摸到了自己不变的长发,苦笑了一声,推开了窗子。   真好,阳光满室。   祭边末小师侄肯定跟着伟大的皇帝陛下上朝去了,苏沉夕揉揉太阳穴,还是想不起来昨晚怎么睡着的,记得她有很认真地在跟祭边末讨论关于凉国各类妖怪的比例和能力差异……然后呢?   唔……记不得了。   算了,快到十五,人变得嗜睡也是正常的。   甩了甩胳膊,苏沉夕开始头疼起今晚的事了。   本来嘛,进宫两个月,靠着无敌的RP,她躲过了无数次的公开场合。但这次凉国还会进贡美女,祭边末扮成的侍卫肯定没法离皇帝太近,所以苏沉夕的作用也就显现出来了。   其实选秀女的时候,她非常明确地告诉过皇帝,把她弄成一个近侍宫女就行了。结果……为毛那支选人的箭会不偏不倚射到她的牌子上!!   当然,事后皇帝陛下进行了一系列的道歉,并表示可以追加工资支付违约金。于是苏沉夕只能盯着一张包子脸被接入宫中,得到一个不大不小的婕妤封号。   于是,唐子漓几乎夜夜留宿洗尘殿。让她成为了后宫中最清白最无辜的箭靶。   摆脱这些不好的回忆,苏沉夕把小蜻小蜓都叫了进来,非常虚心地向她们请教礼仪——毕竟,这些东西在选完秀女后就被她忘光光了。   接见使臣这种盛大的典礼,苏沉夕一个小小婕妤没打算去凑热闹。于是直到晚宴开始,她才徐徐赶来。   苏沉夕知道自己肯定是要坐在伟大的陛下身边,又因为莲妃,她不但要假装祸水还同时要假装青涩萝莉……   难度比较大的,在于今晚她的目标是,低调。   所以她挑了一套非常打眼的亮粉色衣裙,又吩咐小蜻去那五箱中找发簪,形状无论,但得又大又亮,最重要的是一看就知道,很!值!钱!然后打了两团腮红,浓淡不要紧,关键是颜色得是最正的大红色……   打扮得太恶俗她怕唐子漓会忍不住当着外国使臣的面掐死她,所以不敢太夸张,只要从头到脚显现出她很庸俗很小家子气很穷酸很配不上瑞朝英明神武的皇上,她就不会被后宫女人惦记得太深,了吧……   照照镜子,唔,勉强算是可爱小美女一枚,特别是那双眼睛笑成月牙的时候,多么清纯粉嫩的小萝莉呀!——虽然这种姿色,落入后宫也绝对是埋没掉的命。没特色,太平凡。   嗯,这才是她需要的。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于是,苏沉夕到达目的地才发现自己打错了算盘。   因为她没料到,唐子漓身边其实,是有,两个,空位,的。   而另一个空位,坐着的,正好是不施粉黛却艳绝后宫的仙女,玉妃娘娘。   也因为如此,苏沉夕的到来,只得到几个人的注视,然后又转移到正在被唐子漓悉心呵护的玉妃身上。   “谢陛下关心。只不过是有些困倦,臣妾并无大碍。”   “玉儿的身子还是太娇弱了,回去可得多补补。冯忠,你去吩咐内廷送些百年人参给暖玉殿……”   苏沉夕听到唐子漓温柔的声音,不但眼角抽嘴角抽,连胃都傲娇了一下。有些无力,干脆直接在他左边空着的位子上坐下来,抓起筷子开始觅食。   于是如愿以偿地听到几声低低的咒骂声。又有几道眼光砸过来。   怜悯?鄙视?幸灾乐祸?   抬起眼迅速瞄了一下四周:祭边末站在场子某暗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今晚的脸色黑得跟锅底一样;其他的妃子她没什么印象,只看到一个个美丽的脸都发射着幽怨而愤恨的煞气;莲妃很镇定地直视前方,周边隐隐传来寒意;最令她奇怪的是影妃那个女人,不学别人将主力的嫉妒视线集中在玉妃身上,反而一个劲儿冷笑着盯着她——苏沉夕打了个寒颤,转眼去看那堆她昨天研究了一个晚上的使臣。   结果这一看,手中的筷子就掉了下来。   “息婕妤可也是身子不适?巧了,玉妹妹也刚‘不小心’掉落了筷子呢。”影妃笑得很开心,语气也很温和。   苏沉夕被自己刚才那一眼呕得慌,只觉得心中有个小火苗腾地就自燃了,张嘴便道,“姐姐如果闷得慌,大可以也丢一次筷子,也许还能哄两株人参回去熬汤。”   全场默然。   这个得宠的婕妤,居然是这样的性子?   身边的唐子漓总算意识到她的不对劲,刚想说什么,使臣席上就有一道清醇温雅的声音传来,“这位娘娘,可是息婕妤?”   那人缓缓抬起头,一张清秀的脸,带着一抹温柔得令女孩子有那么一点心跳加速的微笑。本来是不合礼数的行为,却因为那样的神情和语气,让人觉得无可厚非。   苏沉夕一愣,呆呆点头。   青年上前一步,琥珀色的双眸映着宫灯,熠熠生辉,却又转瞬间风清云淡,“恕我冒昧,请问息婕妤最擅长的乐器,是什么?”   这算什么,搭讪?还是在她名义上的老公面前?   全场静得可以听到风起叶落的声音。   每个人都将视线集中在了这个胆大妄为的年轻人身上,但又觉得,场中带着那样笑容的他,实在无法让人产生一丝厌恶。他这样问,便自然有这样问的道理。   只是没等苏沉夕回答,唐子漓就特别悠然自得地来一句,“她什么乐器都不会。”   苏沉夕黑线。   众人则继续沉默。   青年嘴角的微笑不曾改变,他右手放在心口上,非常莫名其妙地鞠了一躬,但是却一个解释也没有就直接转了话题,他用如咏叹的语调说道,“圣明的瑞朝皇帝,在下千里迢迢来到瑞朝,带来了凉国美丽丰富的财宝,带来了凉国子民和平的意愿。我深深感受到了陛下如同海洋般壮阔的仁慈与宽容,也看到瑞朝在陛下英明的领导下,繁荣昌盛,百姓们安居乐业。祝愿瑞朝国运昌隆,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臣俯身,“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唐子漓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潇洒写意。   青年微笑未变,“为此,在下特意安排了一些歌舞请陛下,以及各位娘娘观赏。”说到“娘娘”的时候,还颇有深意地朝一直在闷头吃饭的苏沉夕方向看了一眼。   趁着歌舞的热闹,唐子漓假装亲昵,在苏沉夕耳边轻飘飘来了一句,“有情况?”   苏沉夕想了想,然后摇头。   “为什么你和祭边末的神情都不对?”   苏沉夕只觉得心中的小火苗越烧越烈,几乎都可以烧成一个小宇宙,偏偏身边这个人还一反之前淡定从容的形象,此刻的眼神中发射着“我是真的很关心你吖所以请你告诉我八卦吧”的强烈射线。   她咬牙切齿道,“这、是、私、事!”   皇帝陛下的面子大概是从来没被这么甩过,愣了三秒,声音也沉了几分,“甚好。”   这下子苏沉夕才终于醒悟过来。   面前这位是谁?是她的顾客,她的雇主,她的上帝,她的财神啊!   心里面那团火算什么!她苏沉夕的私事算什么!金灿灿、银闪闪的东西才是她的人生!   于是苏沉夕果断地换上天真烂漫的表情,一脸娇羞地摇了摇头,端起酒杯,口气也讨好起来,“是那个年轻人的同伴啊哈哈哈,没什么事,都是私事,是私事而已啦。”   唐子漓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色愈发阴沉起来,“凉国驸马?”   苏沉夕手里的酒杯一下子落在地上,碎开。   >>05   场中舞蹈虽然炫目迷人,可配乐却是很轻的,因此酒杯落地的声音十分清脆地响在大殿上。瞬间,满场的目光重新落在了苏沉夕身上。   苏沉夕欠了欠身,低着头分辨不出什么表情,“臣妾殿前失仪,请陛下责罚。”   唐子漓没说话。   突然有一声“咦”在使臣团那边响起。   接着一个下巴只有几根胡子,马脸细眼,一看就让人心里不爽的使臣站了出来,很疑惑地打量了苏沉夕一眼,“使臣严苛,参见皇上。”   唐子漓挥手免礼,“何事?”   “我见娘娘眉间似有暗色,斗胆请娘娘查看衣物中可有不洁之物。”   全场哗然,瑞朝官员面色瞬时难看起来,个个忿忿不平,正欲起身相驳,却见使臣团中的一个华衣男子施施然出席,向唐子漓行了一礼,“严大人曾为凉国太史令,天文地理,无所不晓。想必也是出于关心才会一时失仪,请皇上莫要见怪。”   这时,众人才看清楚这位华衣男子。   比起刚刚儒雅的年轻人,这个男子显然更加耀眼。英气的剑眉配上一双清明的红宝石眸子的他在大殿上怡然站着,如朗朗清风,气宇轩昂,自然而然深深刻入了所有人的眼中,以及心中。   唐子漓却没有关注他,只淡淡瞄了一眼,就转过头来看此刻仍半低着头的苏沉夕。   凉国驸马?他是凉国驸马?好,好得很!   苏沉夕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著胸口里已经浇了一桶汽油的烈火,抬起头来,对严苛冷笑道,“您的意思是说,我身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笑话,要是有不干净的东西,早就被她一把捉起来拿去给皇帝要赏金了。   “娘娘言重了……”   影妃突然插嘴,“有还是没有,只要随便搜查一番,自然便会明了。”   苏沉夕心中突然不安起来。如果这个女人从头到尾盯着自己的冷笑是这个意思的话……那么,大概身上真的是有什么“不洁之物”了吧?   像是要印证苏沉夕的话,在她起身的时候,袖口就突然掉下了一个双指大的布团。   等等,布团?   苏沉夕脑中突然闪过一些零碎片段,然后就见离她近的宫女脸色骤变,连唐子漓身旁那个天仙玉妃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搞不好,真的是……   “血祭之偶!”严苛不敢置信地叫了起来,全场哗然。   血祭之偶?苏沉夕嘴角有些抽搐,那是什么东东?   影妃也一脸愤怒地看着她,“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做这样恶毒的东西!”殿下大臣们却是大气都不敢出。   苏沉夕还是决定要搞清楚到底什么状况,于是她很认真地问唐子漓,“血祭之偶是什么?”听起来,似乎她光荣地成为还珠格格COSPLAY中的一员。   “于清河,你说。”唐子漓依然很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随口点了一个四品少监。   一位青年站起来,恭敬答道,“血祭之偶乃是一种民间巫术,据说,若在布团中塞入女子的生辰八字和头发,怀揣在下咒人身上,并以血饲之,十日之后便可生效。若此术生效,被诅咒的女子就会逐渐瘦弱,不出半月便会因丧失精气而死去。”   苏沉夕恍然大悟。   于清河则继续非常尽职地解释道,“此术流传甚广,已有百年,但从未有人能真正证实它能置人于死地……”   “于大人此话何意!”影妃不耐烦地打断他,“莫不是还想为息婕妤开脱?”   “微臣不敢。”   影妃冷哼一声,然后终于把火力对准苏沉夕,“你还想说什么?”   苏沉夕很自然地蹲下身子把布团捡起来,仔细观察了一下:白白胖胖的,很像一个小馒头啊。她很快找到缝合口,挑开就看见里面的纸头。正想翻看就猛地被一个太监抢去,转手送到了唐子漓手上。   可唐子漓就连看都没看,直接丢给了玉妃。   玉妃纤指轻展纸条,待看清上面的字后,神色微变。然后她起身缓缓走下大殿,曼妙身姿跪下俯身道,“皇上,臣妾认为事有蹊跷,今日盛宴只为凉国使臣接风洗尘,实在不该因为这些小事扰了兴致。”   “玉妹妹此言差矣,”影妃道,“巫蛊之术如此恶毒,乃宫中大忌,几时又成了小事?妹妹这样说,该不会,纸条上写着的,就是你的生辰吧?”   玉妃垂下眼帘,“是。”   “这么说来,昨晚的事,就有一个很好的解释了,”影妃说着掏出一个木牌,转向苏沉夕,笑得有些狰狞,“这个牌子,息婕妤可认识?”   木牌朴实无华,倒是正面刻了一个大大的“土”字,笔劲苍润有力。   “认识,”苏沉夕终于知道为什么找不到她的宝贝木牌了,只是现在实在不是个适合喜悦的时刻,于是她闷声道,“它是皇上赐予我的护身符。”   “哦?”影妃挑眉,“可这木牌却是我的宫女前几日在暖玉殿附近捡到的呢。”   苏沉夕这才彻底明白过来,她还真是被人陷害了。   但是又怎样呢?反正来宫里两个月,皇城破掉的结界也快补全了,她保护皇帝的任务也快完成了,被陷害就被陷害吧,最好是把她处死了,她就不用思考这次任务如何脱身了。   唐子漓肯定不会相信她会为了他下咒给玉妃——再说了,她苏沉夕好歹是从蜀山来的,要用符咒去害一个人,用得着这种高危缓慢又血腥难看的方式么?   “皇上,”出乎意料,严苛居然上前一步,当出头鸟,“既然此事因老夫而起,就由我来做个断决如何?”   “哦,使臣想如何断决?”   “请将血祭之偶给我,按照上面的血迹我便能找出下咒人。”   苏沉夕二话没说直接将那个已经被她剖腹的布团丢给他。   严苛双手捧着布团,嘴里喃喃念着什么,手里的布团缓缓升起,发出淡淡的红光。然后他猛地睁开眼睛,犀利尖锐的眼神直冲苏沉夕,那道红光也在同一瞬间化作长线,柔柔伸向苏沉夕。   席间哗然。这已经不用任何说明,就坐实了苏沉夕的罪名。   指!苏沉夕心里咒骂,不就是弄根红色的线么,老娘空手也弄得出来好吧!   “来人,将息婕妤关入天牢。”唐子漓轻描淡写下令。   “等等,”一个温和的声音□来,“可否请皇上迟些下令,在下还想问息婕妤一些事情。”   居然是刚刚那个笑容温柔的年轻人!   众人见他出头都是惊讶万分,这样美好的人被牵连进这样的事情里,心底不禁都为他捏了把汗。   “你到底是何人?”唐子漓问。   “啊,这到是我的错了,”年轻人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然后行礼道,“在下酒意,是凉国一个普通的流浪者。”   面对随之而来的窃窃私语和惊诧又带有点鄙夷的目光,年轻人毫不在意,笑容一点未变,“流浪者唯一的好处,就是能知晓比上位者更多的事。”   唐子漓点点头表示赞同,“你若要问,便问吧。”   “遵旨。”   他转向苏沉夕,“可否请娘娘露出右边玉臂?”   “放肆!”瑞朝一个老臣站起来,怒斥道,“你算什么东西,怎敢对我瑞朝娘娘一而再,再而三的侮辱!”   “大人误会了,”年轻人彬彬有礼道,“虽然失礼,但这确实也许能够证明娘娘的清白。”   苏沉夕把袖子直接掳起来,大大方方伸到他面前,不过这能证……等等,她白白净净的手臂上的那个红点莫不是……   年轻人笑得更加温和,那双沉静的眸子微动,“各位可看清了?息婕妤的右臂上,有一颗守宫砂。”   这下子喧闹的大殿又一次冷了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苏沉夕只想朝天大吼!!   她又不是笨蛋,进宫虽然是幌子,但这种低级错误她才不会犯好不好!她还记得她第一天假装侍寝后就用了特制方法把这个东西消除了啊!   为毛啊,为毛会在这种场合出现!   苏沉夕深深低下了头。   唐子漓不会因为一个完全没有可信度的栽赃生她的气,但守宫砂的事情被捅出来,绝对绝对会重重得罪他啊啊啊啊啊!!   “所以,我的结论是,也许那个血祭之偶真的是息婕妤亲手所做,”年轻人继续说着让人惊讶的话,“但这一切只是因为,息婕妤也被人下咒了。”   这无异于一枚炸弹投入人群之中。   “为此我想问皇上,”年轻人道,“您认为,那会是守宫砂吗?”   唐子漓就算此刻再想掐死那个女人,也只能硬邦邦答道,“不可能。”   “皇上的话自然是最好的证据。的确,在下也认为,这并非守宫砂,而是一种形似守宫砂的,”酒意顿了顿,然后一字一句道,“诅,咒,砂。”   于是少监大人又站了出来,“诅咒砂乃是一种极其恶毒的诅咒。下咒者须持有受害者的贴身物件,供于阴寒怨气之所,每日滴血一次。在此期间,下咒者均可对受害者进行暗示,尤其是阴气较重的夜间,比如夜游,甚至杀人。此等借刀杀人的诅咒实乃狠毒至极,百年以来,每次现世都会引起一桩滔天血案。这次多亏酒意公子心细如发,不然就连息婕妤自己,恐怕都毫不知情。”   等于清河将这段话说完,众人的目光就集中在了影妃身上。   贴身之物,又如此急切的落井下石,形势一下子就逆转过来,影妃脸色惨白,连滚带爬跪在大殿上,“皇上,臣妾,臣妾绝对没有做过那恶毒之事!请皇上明鉴!”   唐子漓只觉得今天是他坐上这个位子以来,脸丢得最干净的一天。   苏沉夕会给玉妃下咒?她要有哪怕一点嫉妒的心,他唐子漓就不用那么辛苦天天板着一张脸了。苏沉夕会被人下咒?得了吧,就她那种怕死的女人,每天检查得最仔细的,绝对是她自己的身子。   不过那个女人,扣下了苏沉夕的木牌,害他失去五箱凉国进贡的珍宝,着实让他火大。于是唐子漓在那五箱珠宝的激励下,毅然宣旨,“影妃身体不适,自今日起搬入静园安心休养。”   >>06   此言一出,人群再一次骚动起来。静园是一个很大的院落,住着的多是先皇的妃嫔,虽然环境不差,但相当于半个冷宫。影妃捂着嘴,花容失色,本来惨白的脸色更是骇到发青,忙不停磕头,“皇上!臣妾冤枉,皇上……”   “皇上,”莲妃突然开口,“贴身之物可以有很多,若这样定了姐姐的罪,只怕太过轻率。”   “爱妃误会了,”唐子漓淡淡地挥袖,示意下属将已经精神恍惚的影妃扶起来,“朕只是见影妃面色苍白,望她能好好休养。来人,把影妃娘娘送回去吧。”   莲妃定了一定,神色黯淡,“臣妾知错。”   当着外国使臣的面出了这档子事,朝臣们都觉得脸上无光,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只能低头喝闷酒。苏沉夕见玉妃朝她露出一个微笑,然后转身又回到了唐子漓身边的位子上。   苏沉夕被那倾城一笑晕眩了两秒,才亦步亦趋爬回刚刚的位子上……   也许是因为刚刚事情转变得太突然,也许是被玉妃的笑容弄晃神,也许是某人成为凉国驸马的消息让她受不了,总之,苏沉夕在上第一个台阶的时候,眼神游离,脚就那么一踩空——   身子猛地往前坠……   祭边末唐子漓以及他的跟班朱玑通通没反应过来。   苏沉夕的手臂猛地被人一扯,转身落入一个淡淡醇香的怀抱。   她抬起头来,酒意长如翎羽的睫毛微垂,宫灯憧憧,在他的脸上投下迷离的黑影,一双清浅透亮的眸子望着她,然后一如既往地微笑,“姐姐可好?”   苏沉夕看着他。他的睫毛,他的眼睛,他的嘴角,他的酒窝。   突然觉得,即使把她窖藏已久的所有酒坛都打开,即使香气可以从蜀山脚传到山顶,也远远不及此刻动人。   也许是因为,酒香可以持续很久,但这一刻,也只有这么一刻而已。   他们很快分开,然后苏沉夕朝他行了一礼,“多谢。”   酒意神色如常,笑道,“无事便好。”   “若没听错,酒意公子你刚才可是叫息婕妤‘姐姐’?”一个妃子突然问道。   苏沉夕瞟了她一眼,绿衣萝莉一枚,那张脸长得还算甜美,但看多了估计会有些腻味。   “是。”出乎意料的是,酒意大大方方承认了,又引起了全场一片低语声。   苏沉夕诧异地看着他,正好对上他的眼神,他笑着说,“只不过,怕是姐姐不记得我了。”   “竟有此事?”唐子漓端着酒杯靠在唇边,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沉夕,“尘簌倒是没提过这件事呢。”   “臣妾的确不知。”   酒意道,“毕竟已经过了三年,姐姐不记得也是正常的。”   然后他就说了一个故事:一个流浪的孩子饿倒在街上,后来被一个善良的少女所救,并悉心照顾。后来那个孩子玩耍时误进了深林,结果迷了路,五天后好不容易找着路出来,却发现少女一家已经不知所踪。   苏沉夕听完沉默了一阵,“抱歉,我并没有印象。”   “不要紧,能找到姐姐已经很让我开心了,”酒意笑起来的时候,长长的睫毛总是微微颤动,“如果没有姐姐,酒意早就死在三年前了。之后我去了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也学到了很多书上没有的东西,这些也都是因为姐姐那时对我的鼓励。可惜,一直未能再与姐姐重逢……”   苏沉夕摇摇头,“我真的不记得了。”   然后只听旁边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原来酒意兄还有过这样一段奇遇。婕妤娘娘善良聪慧,实在令人钦佩。”   “过奖。不过是幼时举手之劳,都能被您如此谬赞,也难怪驸马会当代表凉国出使。”苏沉夕面无表情说完就直接走上阶梯,在唐子漓身边坐下。   全场的气氛都被苏沉夕这突如其来的脾气弄得冷了下来,却听驸马哈哈大笑,“婕妤娘娘说的是,在下没什么大的本事,就这张嘴还能勉强讨人喜欢。”   苏沉夕正在气闷,没想到他却还如此坦然,还想开口,却发现从她旁边飘来两道凌厉的眼刀,只好忍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宴会依然在进行,唐子漓依然和蔼可亲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话不多,却总能恰到好处将宴会带入一片欢乐祥和。   但苏沉夕不爽!非常不爽!心里就像压了一座五指山,有个猴子想出来,挠啊挠,却拿那巨大的山毫无办法……不爽!!太不爽了!!   ——所以她只能喝闷酒发泄。   终于,在她喝到第五杯的时候,一只手拦住了她,“够了。”唐子漓说。   虽然他还是淡淡笑容,苏沉夕却知道这个人生气了。   得罪不了,她走还不行?苏沉夕刚想开口,只觉得一股酸气涌上来,她忙捂住嘴巴,偏过头去。   指!那么久没喝酒,就退步这么多么!苏沉夕自我咒骂。   唐子漓皱眉,抓起她的手腕,“怎么了?”   她挥挥手,刚想说什么,又觉得一阵恶心,忙继续捂嘴偏头。   唐子漓直接为她号脉,然后,十分开心地,笑了。   大殿虽在上演着舞蹈,但大多数人的余光牢牢捕捉到这一幕。玉妃就坐在唐子漓身边,见状也是一愣。   然后就听到唐子漓立刻恢复了常色,叫过朱玑,声音不大,却能被前面几人听到,“你亲自护送她回洗尘殿。”   等到苏沉夕被小蜻扶走,莲妃担忧地问,“息妹妹……”   唐子漓似乎心情很好,笑了一声才道,“她只是喝多了。”   不但莲妃,众多在座的嫔妃脸色都开始凝重起来。   出了大殿,被冷风一吹,苏沉夕就清醒了,甩开小蜻的手,直接大步大步地往前走。小蜻脸色发白,却只是低着头跟紧她。   等走进了院子,苏沉夕才回过头来,“除了朱玑,你们都给我退下。”   “是。”   朱玑直直站在苏沉夕面前,一脸木然道,“娘娘有何吩咐?”   “他到底什么意思!”苏沉夕一把抓过朱玑衣领,“你说,唐子漓究竟在干嘛!刚刚那个样子——”   “娘娘,”朱玑打断她,然后甩开她的手,隐隐加重了语气,“这里是皇宫。”   “我当然知道这是皇宫,我已经加了结界,他们看不见也听不见。”苏沉夕没好气地说道。   朱玑似乎松了一口气,才慢吞吞道,“娘娘担心什么呢。”   “他想要别人都误会我怀孕!”苏沉夕一说这个就自燃了,“他以为他是谁!我只会在这里呆三个月,三个月啊!他这样会毁了我一辈子的!更何况——我知道他能演戏,但是,但是他在家骗骗他那些老婆就好了,他干嘛非得在这种会见使臣的时候说!!他是嫌我死得不够快么!!你说,他怎么能这么对我,他凭什么啊他!”   “重要的不是这件事,而是事情发生的地点和时间,知道这件事的人。”朱玑缓缓道。   苏沉夕瞪大眼睛。   “皇上常说,娘娘的眼睛睁得越大,就越心虚。”继续冷静分析。   “……”苏沉夕本来也只是想找个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发泄一通,却没想经过朱玑这么一说,她心中的烦躁不爽尽数变成了郁闷和……一点点心虚。她冷哼一声,“行了,我没事了,你回去保护你家皇帝吧。”   “皇上命属下守在这里。”   “他晚上还要过来?”   “是。”   苏沉夕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叉腰大吼道,“你告诉他如果他今晚敢踏进我屋子一步我就用各种弄不死人但是绝对能让他痛苦万分后悔来到这个世界巴不得再滚回娘胎的符咒和毒药对付他!”   “是。”朱玑大人面无表情。   >>07   苏沉夕没管她那些侍女惊惶的脸色,直接挥开她们,剩她自己一个人呆在房间里。   发了一会儿呆,她开始收拾行李。   虽然合同上写的是三个月,她才待了两个月不到,皇城结界也没有恢复……但这一次她再不走,就怕祭边末唐子漓连她的尸体都没法找到了。   首先是银票在腰间藏好,然后开始翻她的首饰盒,至于墙角那五箱——哭,她动作应该再快点的啊!直接在收到那天就运到蜀山驻京城基地该多好!   因为一开始也只打算住三个月,所以她的私人物品并不算多。   头有点晕,估计是酒劲还没醒过来,苏沉夕摇摇头,坐下来整理包袱。   突然,身后的门开了。   宴会,怎么,结束得,这么,早呢……苏沉夕咬牙切齿地想。   虽然她敢对朱玑大吼一通,但面对唐子漓……还是算了吧。   于是我们的女主直接清了清嗓子,没敢回头,“那个,我想了一下,三个月都呆在宫里还是不太适合我。……所以,违约金可不可以不计较?我走了还有祭边末嘛是吧,他保护你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你是个皇帝,也不该那么小气的嘛……”她停了一下,意识到身后唐子漓的沉默可能是发怒的征兆,于是赶紧又找了个强硬的理由,“再说,明天就十五了,还是八月十五,肯定会很麻烦,嘛,我走了的话你也会轻松一点……”   身后的人轻笑一声,“如果你现在准备离开,我想我也许可以助姐姐一臂之力。”   苏沉夕全身一僵,没有转头。   “不过,十五会发生什么事?姐姐你,会惹出什么麻烦呢……”他的话语中竟是轻快,“三年不见,姐姐的秘密更多了。”   苏沉夕醒过来的时候,意识还有些模糊。只记得昨夜睡得很好,一夜无梦。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美美地睡,结果发现腰上似乎有什么……   “啊啊——唔唔唔……”   “你好吵啊,”酒意也刚睡醒,及时捂住了她那半声尖叫,睡眼惺忪地说道,“天还没全亮,唔,再睡一会儿……”   睡你全家啊睡!苏沉夕眼里快喷出火,一把拉下他的手,掀开被子——还好,两人都是穿着内衣——等一下,这么说,她的外衣……   苏沉夕只往外瞟了一眼,就看见地上有她粉粉的衣裙,似乎还有几件男人的衣衫,乱七八糟,一片狼藉。   关于昨天晚上的记忆,她就只记得进来的那个人不是唐子漓而是酒意……之后呢?   她甩了甩脑袋,还是没印象。但是眼下最关键的——   “你给我起来!”苏沉夕抓起他的胳膊拼命摇,“你给我解释清楚这到底什么回事。”   酒意很不爽地一把扯过被子,眉毛皱成一团,口里嘟囔道,“我冷……”   苏沉夕见他嘟着嘴巴抱着被子,一副餍足的表情,那本来清淡儒雅的外貌此刻看上去,怎么会那么的……魅惑十足,媚人万分……   诱受……天然诱受……   她足足愣了半分钟,才又扯开被子,声音却已经平静下来,“再不起来的话,我就去拿冷水。”   这个威胁非常有用,酒意几乎是立刻爬了起来,抱着被子警惕地看着她。   苏沉夕赤脚站在地上,冷冷地看着他。   然后他突然笑了。   又是和大殿上一样的笑容。   很让人舒服,但苏沉夕却没能从那笑容中汲取到一点温度。太过风清云淡,根本不可能有人能触到他的眼底。   不知为何,苏沉夕不想对上他的眼睛。转开了视线,她问,“为什么要这样做?”   苏沉夕没指望他能回答出什么建设性的理由,她只是在很认真地想,如果是以□后宫这种罪名脱身,她的掌门师兄大人会不会直接掐死她?然后蜀山书院就又多了一个反面教材,甚至扯了她教书先生的身份,把她的基本收入来源直接掐断……   “因为很冷啊,”他笑起来的时候,最动人的莫过于那两帘浓密的睫毛以及嘴角旁浅浅的酒窝,说着,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苏沉夕,让她迅速有种被嫖客打量的感觉……“姐姐忘记了吗,三年前你救我的时候,我中了寒毒,也是姐姐每天搂着我睡的哟……”   “不记得了。”   “就算脑子里没有印象,”酒意笑容愈发灿烂,趁她一不注意,猛地拉过她的胳膊,轻而易举就将她拥入怀中,“最诚实的身体却没法忘记吧。”   酒意拉她的手劲并不大,但随后的拥抱却像是倾尽所能紧紧箍住她。   苏沉夕没有挣扎,只是有点呆滞。   “姐姐,我又抓到你了。”他在她耳边说。   良久,他才放开苏沉夕,在床上盘着腿,好整以暇地支着脑袋看她。   苏沉夕突然笑了一声,她的头低着,微乱的额发轻轻晃动,声音如同撕碎的宣纸一般沙哑,“酒意公子,你是在三年前遇见我的,对吗?”   他看着她,然后点头。   “是春天吗?”   “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有一年多。你离开我的时候,是四月,”他歪头看她,扯了个笑容问,“那么,姐姐想说什么呢?”   “四月吗……”她眼睛微微闪烁了一下,“有一件事,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但你不同,你是和她有关系的人,所以我想你应该有权利知道。”   酒意点头。   “很简单的一句话就是,这个身体是你的那位姐姐苏沉夕,但灵魂,已经换人了。”   酒意微微一愣,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苏沉夕没有理会他的反应,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来自很多年很多年之后的一个跟你们这里完全不同的世界,糊里糊涂睡了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在这个身体里了。在我的世界里,这叫穿越,也叫移魂。……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不知道要怎么回去。但当时我醒来第一个念头便是,既然来到这个世界,就要好好的活下去。”   他抱着被子的手一直在收紧,但脸上却平静极了。   不笑的他,总让人心底感到一种深深的不安。   但他什么也没说。   “这是我的人生,新的人生。不是她的,”她慢慢地说,“我不会为别人而活,也不打算延续她的人生。所以,你的感情,她的感情,我通通都不需要。请你日后莫要忘记,我如今叫息尘簌,是瑞朝皇帝的女人。”   他突然倒回床上。枕着双手,惬意十足,酒意闭着眼睛,凉凉地说了一句,“嗯,我记着了,你是皇帝的女人呢……”   这下苏沉夕终于想起来事情的关键在于,这个男人现在躺在她的床上!!她现在还是在皇宫里!!   于是她再也无法淡定下去,一脸欲哭无泪地揪住他的衣角,“你快走吧,还好昨晚没有人来过,被人发现我就死定了……你现在快走吧快走吧快走吧……”   “没有人来过?”他睁开眼睛,十分疑惑地反问,“你听谁说的?”   苏沉夕呆滞,“哈?”   他扳着指头,很认真地数,“亥时有一大批人来,似乎还宣了什么重要的圣旨;子时又来了一个侍卫,特意在你床上看了一眼就走了;丑时又来了一个男人,不仅到你床前看你,还替你盖被子。唔,也就这三批了。”   苏沉夕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第一批估计是唐子漓为了那场怀孕的戏加了赏赐,侍卫肯定就是祭边末,那最后一个男人……“你……”   酒意“啊”了一声,躺着的姿势依然闲适,“接旨的人是我,但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可是很老实地隐身了。”   “没被发现?”   他无辜地看着她。   的确,如果被发现了,她根本没可能一觉睡到天亮,苏沉夕总算大大松了一口气,“等等,你……会法术?”   “姐姐不知道的吗?”他惊讶道,“我……若我什么都不会,怎会得凉国重用?”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不用再称我为‘姐姐’,”苏沉夕最大的困扰已经解决,心情大好,于是终于可以从容地继续装淡定,“你待在这里实在不妥。昨夜之事,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当从今往后,我与你,再无瓜葛。”   “那可不成,”酒意道,“按你说的,虽然我姐姐的灵魂跟你换了,但她的身体在这里,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置之不理的。”   苏沉夕觉得他此刻完全像个小孩子,不,准确的说,更像是个无赖!搞错没有,昨晚在宴会上分明是个聪明灵透的人,怎么今天会有这么大差别?!   “你再和我扯上什么关系才会害死我!你现在就给我马上消失!”师兄对不起,她在心中默念,这个时候我实在装不成你的淡定啊!   “我知道你是皇帝的女人,但你也是我的姐姐啊,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根本就是姐控!”   “?”   “哪有弟弟会跟姐姐同床的?如果你姐姐真的是你心尖上的那个人,那么换了一个灵魂你不是该愤怒憎恶吗?爱一个人是爱她的灵魂,而非这个躯壳,你这个样子根本就是不懂爱情!”一不留神,女主就从咆哮教教主变成了琼瑶阿姨附体态。   酒意叹了一声,然后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站在床边的苏沉夕不由得退了一步。   他偏着头,又用刚刚令她抓狂的嫖客眼神打量了她一遍,很认真地说,“若是爱人被换了灵魂,以后自然可以不理。但你是姐姐啊,无论姐姐的灵魂被换了没有,当初救了我的,可是这具身体呢。”   苏沉夕彻底崩溃。   这个男的,到底是喜欢她,还是只把她当姐姐啊!   “好啦,”他极快地穿上衣服,笑容不减,语气似乎比昨天还要快活上几分,“不管怎样,你还是我的姐姐。我会再来看你的。”   “不准来!”   “那姐姐,我走啦。”   “不准再叫我姐姐!”   “对了姐姐,”酒意走到门边的时候,回过头来,笑容扩大几分,“忘记说一声恭喜,息妃娘娘。”   >>08   息妃娘娘?   在酒意大大咧咧走出房门就“嗖”地不见后的五分钟,苏沉夕一直在思考他这个称呼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唐子漓昨天宣的旨,是把她从婕妤升为妃子?!   指!!!还嫌她不够高调的吗!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息婕妤”真的有了他的孩子,起码也得等孩子生下来看看是什么品种再来封妃吧?   呜,她离她的目标——蜀山掌门师兄大人,感觉越来越远了……   记得在书院的时候——   “苏先生,你说‘理想’说了半节课,那么学生想问,先生的理想又是什么?”   “我的理想?唔,大概是想成为一个能让自己喜欢的人吧。”   “先生何意?”   “淡定,低调,”苏沉夕先确定了基调,然后开始发挥,“风华绝代,才高八斗,富可敌国,桃花朵朵开……”苏沉夕一拍课桌,“总之,就是蜀山掌门师兄大人那样的人!”   大家恍然大悟。   所以,苏沉夕的师兄,蜀山掌门祈无,从她第一天认识他起,就是她偶像榜上屹立不倒的NO.1。   当然,苏沉夕是很有自知之名的,她绝对不认为自己可以学完整掌门师兄大人非凡的性格,比如腹黑,比如严谨,比如那若有若无的……受气场。   想了半天才发现自己又走神了,苏沉夕皱眉看桌上她昨晚整理到一半的包袱,有点发愁。似乎……也没有什么非要走的理由了。   门外突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   因为苏沉夕怕捉妖除鬼之类的行动泄露,所以唐子漓给她配的几个宫女太监平时都被她挥到外面的院子。特别是晚上,他们是被严禁靠近她房间一步的。因此,即使是唐子漓来洗尘殿,也是由息婕妤“亲自”侍寝。   所以这个时候,应该是小蜻小蜓来了吧。   “求娘娘饶过小蜻姐姐!”   没想到的是,房门一打开,就扑过来一个人,涕泪涟涟,跪在她面前,不住磕头。   “等等,”苏沉夕忙扶起她,才发现是小蜓,不由得疑惑道,“小蜻怎么了?”   “小蜻姐姐……”小蜓哭得话都说不利索,讲了半天苏沉夕才知道怎么回事。   原来,因为出了血祭之偶的事后,诅咒砂的事情又没能追究影妃的责任,她苏沉夕又被证明是无辜的,所以只能拿出一个人去顶罪。   而昨晚替她打扮穿衣正是小蜻,所以,这个替罪羊的差事自然第一个落在了她的头上。   看着小蜓红肿的眼睛,苏沉夕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很清楚她手臂上那个并不是什么诅咒砂而是实实在在的守宫砂,但血祭之偶自然也不是自己的手笔。所以,她的身边,的确是有内鬼的。   不过她还真的没什么心力去追查这件事。   她来皇宫不过两个月,顶多三个月,说白了,这里的人和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求娘娘看在小蜻姐姐尽心服侍您的份上饶过她吧……她不可能害娘娘的!她一直都对奴婢说她最仰慕的人就是娘娘了!娘娘,您如果救了小蜻姐姐,菩萨也会保佑娘娘和小皇子的!”   苏沉夕踉跄了一下,小皇子?!   小蜓见她神色微变,以为她动摇了,于是又啪嗒一下跪在了地上,“娘娘是天底下最良善的人,娘娘一定会有好报的……”   “谁说我怀孕了,”苏沉夕平定了心情,也不理还在痛哭的小蜓,脸色阴沉得可以,“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小蜓见她神色难看,不由得心慌起来,“是……是奴婢听说的。”   “谁说的。”   “昨夜亥时冯公公来宣旨时,带走了小蜻,并吩咐不准吵到娘娘。奴婢就,就一直没能睡着,因此今早清晨才偷听到几个扫地的宫女说……”   苏沉夕不耐烦道,“说什么?”   “说娘娘之所以封妃,是因为怀了龙种。”   苏沉夕的拳头握紧又松开,久久才把心中那口闷气吐出,果然是封妃,果然是用这个贱到极点的理由!   如果唐子漓此刻在她旁边,她发誓她一定会把捉鬼葫芦里面的阴魂全部放进他的脑袋里!让他泪流满面(怨妇鬼)眼冒红心(花痴鬼)男女通杀(断袖鬼)……   但是他不在。   所以苏沉夕只能努力平复心情,然后很不容易地微笑道,“我饿了,你先去给我找点吃的。然后我会去见皇上。”   若是被一只双眼通红的兔子眼盯着吃早餐,显然不会是什么快乐的事情。于是苏沉夕趁她慌张去端早膳的空隙,随便梳洗了一下,贴了个隐身符就往御书房赶去。   这个时辰唐子漓还没下班,不过好在御书房的点心摆放得很整齐,让苏沉夕的早餐有了着落。   苏沉夕自然不是来这里等他下班的。   这后宫里面,没有传说中的太后老佛爷,唐子漓也没有立后,因此权势最大的是一个比唐子漓还大三岁的贵妃娘娘。   这个贵妃很低调,几乎不出门,天天呆在屋里吃斋念佛。但唐子漓却很敬重她,把传说中皇后用的凤印业一并交予她保管。所以每天早上,各嫔妃的工作是向贵妃娘娘问安。   但对于苏沉夕来说,她不但对那些规矩一点不懂,更不用说要做跟唐子漓的大小老婆寒暄这种高难度的事。   所以皇帝同学很慷慨地准了她的病假,让她不用每天起早去请安。   但这并不能改掉在蜀山三年里恐怖的早起修行养成的早起习惯。因此苏沉夕免了请安,但每天清晨,还是会时不时动用隐身符跑来皇帝工作生活的地方转个几圈,加上几道符几个咒语。   可今天,情况不对劲。   很不对劲。   按理说,皇城的结界破了,因为皇帝本身散发的祥瑞之气的缘故,会招来很多很多的妖魔鬼怪,纠缠不休。所以苏沉夕和祭边末才会接下这个保护皇帝的任务。   距离上次清查已经过了三天,可苏沉夕今天检查的时候,却发现御书房内外干净得一塌糊涂。别说妖怪,就连一丝怨灵的阴寒气息都没有。   看来,只能用那一招了。   苏沉夕掏出她昨天才拿回来的木牌。然后摇了摇,压低了声音凑道它面前喊道,“出来吧,电饭锅!”   “嘣!”一声类似肥皂泡破的声音响起,然后一个肥肥胖胖,白白嫩嫩,穿着红肚兜,扎着朝天辫的东西,突然出现了。   “给我检查一下,这个屋子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胖娃娃点点头,然后轻快地飞了出去。   那块木牌其实是一个土灵召唤符,本是苏沉夕无意中获得的。土灵是一种低级的幻兽,但苏沉夕运气特别好,得到的竟是一只土灵中万中无一的仙土灵。   仙土灵虽也是土灵的一种,但因为其体质血缘的问题,它已经算得上是一种仙兽了。不但拥有一定的智慧,而且资质非凡,据说随着修行的提升,还有希望能与人直接进行交流!   而它之所以被称为电饭锅的原因,原因无它,只是因为体型太胖。虽然是幼儿形象,但却比正常幼儿还要胖上那么一两个游泳圈,偏偏又白嫩又水灵,弄得苏沉夕也指责不能,某次一饿,脑子一卡,就给它起了个这样的名字。   但对于苏沉夕来说,这个宠物目前最大的作用在于,可以十分敬业地检查四周的情况——用它的鼻子,这可是比她的眼睛和脑子来得可靠。   “看样子,你的报酬至少要分一半给电饭锅。”   一个声音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空荡荡的御书房。   苏沉夕猛地撕下了隐身符,同时也看见了离她不远,也同时撕下隐身符,此刻正背对着她欣赏墙上书画的白衣男人。   “电饭锅的主人是我,它的钱自然也是我的啦,”苏沉夕笑嘻嘻说道,然后打了一个响指,眨眼间仙土灵电饭锅就回到了她身边,缩小成手掌大小,欢乐地绕着她转圈。“原来是掌门师兄大人来了,难怪我一踏进御书房就觉得焕然一新,全身都如同沐浴在一种神圣而纯洁的光芒里,血液里也充满了温暖和灵力……”   “我并不想在蜀山之外还把言语配额制度用上。”他说。   所谓言语配额制度,其实是蜀山掌门难得发飙之后的成果。主要针对某女人的喋喋不休,规定每天对祈无说话不得超过二十句,超过一句就以罚金处之。   二十句的概念苏沉夕曾详细咨询过自家师兄,但他的回答是一口气算一句。自那以后,苏沉夕的肺活量猛增,这便是后话了。   苏沉夕想到如果在执行任务还不能痛痛快快跟他说话,简直是憋屈至极,于是她很识趣地转移了话题,“掌门师兄大人,今天就是十五了,你真是料事如神,知道我坚持不了三个月,特意来顶替我的对吧?哎,掌门师兄大人你不知道,我昨晚还被这事愁得睡不着觉……”   祈无终于转过头来,漫不经心地瞟了她一眼,才道,“昨晚你连一贯的噩梦都没做,睡得很安稳。”   苏沉夕眉毛不自觉抖了一下,她突然想起来,酒意说的那个丑时来看她又为她盖被子的人……不会就是她的掌门师兄大人吧?!!   她只有干笑道,“啊……昨晚是因为想这件事想得太晚,所以一不小心就熟睡了。掌门师兄大人,你去看过我了?”   祈无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然后拿起案桌上一本书就翻了起来,“你每到十四夜晚,不是都会做噩梦吗。”   其实其他晚上也会做啦,只是每月十四的晚上做的梦特别恐怖而已。苏沉夕一脸谄媚地递上点心盘子,“是啊是啊,肯定是昨晚知道掌门师兄大人要来,所以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不敢来啦。”   祈无看也没看那些点心,随意翻了两页书,“我是来带你走的。”   >>09   “我是来带你走的。”   这句话杀伤力出乎意料的大。当时,苏沉夕就震惊了。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她所崇拜仰慕的掌门师兄大人,即使平时对她苛刻了一点,扣工资没收奖金也常有,但关键时刻,他最关心的,怎么说都还是她这个小师妹啊!   苏沉夕含泪哽咽道,“嗯……谢谢掌门师兄大人。”   “不急,明天可以一起谢。”   明天?!   苏沉夕傻了,端盘子的手有些颤抖,“明天,我,还要回来?”   祈无已经懒得应她了。   是了,是了。她就知道!她的掌门师兄大人不可能无视合同的违约金!   终归,是她太傻,太天真了。苏沉夕无力地让自己变成破碎的落叶,随风飘荡……   唐子漓下朝回来的时候,看到门口微微的银光记号,便立刻屏退了众人,独自一人踏入御书房。   然后,当时唐子漓也震惊了。   他看见他刚刚封妃的女人,被他那个挂名的师父,横抱在怀里。   “今日十五,恰逢八月,明日我会将人送回。”他的师父很是淡定地扔下这一句,就直接抱着佳人悠然而去。   唐子漓站在原地,只觉得御书房前所未有的,飘着一种不知名的味道。   把人胸口里的某个部位,蹂躏得不成样子。   =================传说中的无H第二天分割线===================   苏沉夕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她的记忆只停留在御书房,被她的掌门师兄大人狠狠打击了一通。   “咝……”头还是疼得厉害。   然后一只冰凉的手,轻轻帮她揉了揉太阳穴。   与其说是冰凉,不如说那本来就是一团冰,让苏沉夕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她记得,她家掌门师兄大人的手,没那么冰呀。这念头刚浮现在她的大脑,她立刻爬起来——然而,看清床上的人后——   当时,苏沉夕就震惊了+1。   “姐姐,睡得可好?”   清晨的阳光柔和地从窗子透进来,眼前的青年靠着窗棂,逆着光,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却能清楚地感觉到那抹笑意带来的温暖。   酒意。笑着的酒意。   “为什么又是你?”苏沉夕几欲抓狂,揪住他的衣领,双眼前所未有的瞪大,“为什么你又会出现在我的床上?”   “嘛,不是昨晚你想要留住我的吗?”他无辜道。   “你说什么,我昨晚……我昨晚怎么了?”苏沉夕问完,就突然感觉周身有些冰凉。   “昨晚……姐姐又失忆了吗?忘记你对我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苏沉夕咽了咽口水,仔细看身上,她的小肚兜都还没露出来,他们能做什么呀!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苏沉夕问完才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昨晚,似乎是……十五!她捂住了嘴,惊惶地从指缝中吐出几个字,“我掌门师兄大人呢?”   酒意低着头,久久没有回答。   “喂,你不会是睡着了吧?”苏沉夕小心地试探道。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来。似乎是因为逆着光,在苏沉夕眼里,他的五官比往常更加深刻,没有那些光亮,反而意外地去除掉了那些温柔和儒雅,竟……透出一股狠厉的寒意。   苏沉夕不自觉挪动了几下,想往外退几步,结果她没想到的是,这张床……   ——它呀,是单人床耶!   她失去了重心,叫声都来不及发出,整个人就向后摔去。   ——又是那只手,拉住了她,稳稳将她带入那个淡淡醇香的怀抱。   “我究竟是在计较些什么啊,”他的声音幽幽在她耳边响起,却并不是要讲给她听,更多的是自嘲,“现在这样,也好……”   “你到底想做什么啊!”苏沉夕也怒了,一把挣脱了他的怀抱,“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问了那么多问题,你一个也没有回答!再说了,要我说多少遍,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老娘我不爱演替身戏,你不要再把我当成她了行不行!”   “我这句话只说一遍,你记好了。”酒意给她披上了一件外衣,他侧过脸的时候,映着阳光,从鼻梁到嘴唇,无一不是完美精致的轮廓,却不再有一丝她熟悉的温柔。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泠淡漠的疏离,似乎可以将所有的事物隔绝开来。流窜出来的阴暗爬上他的眉眼,将那些柔和得不真实的情感通通吞噬,重新绽放的,竟是一种诡异得慑人的美。   若说他笑着的时候,晶莹剔透,如同一个风流雅士,美好得醉人;而当酒意收起了笑容,一种挡不住的杀气的冰凉蔓延开来,竟美得惊心动魄,致人痴狂。   “我放你自由,但你的心,终将永远因我而不自由。”   ==========分割线说待定男主你干脆去写自由歌好了==========   酒意很快便走了。苏沉夕坐在床尾,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埋入。   然后房间里响起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苏沉夕没有抬头。她只是闷声问道,“每月十五,我并非昏睡过去,对吗?”   “我怎么知道,每次十五,你家师兄师侄不是都把你藏得特别好吗?”一个清脆得让人耳朵几乎发颤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苏沉夕这才抬头,盯了她半晌,才道,“……是你哦。”   “什么叫‘是你哦’!”苏沉夕的脑袋被某人狠狠地戳了几下,“你很失望吗!我辛辛苦苦从蜀山跑过来,你个傻妞居然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山花饶命!”苏沉夕躲开她的玉手攻击,“我这只是正常的反应!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嗤,道理?不知道是谁在全蜀山上下宣传,水神落英是世上最不讲道理的女人,昂?”   听到落英最后那个标志性的语气词,苏沉夕觉得刚刚被戳的太阳穴更疼了,“那天……哦对了,那天!是愚人节!就是专门骗人的,说的话都是反话!”   “反话?”落英冷笑一声,双手环胸,宽大的蓝色水袖在苏沉夕面前飘来飘去,“那行,你把这句话反给我听听。”   火妖升不英不是世下最讲道理的男人……苏沉夕满是黑线的脑海中诡异地冒出了这句,“水神落英大人是世上最讲道理的美人!”   落英撇了撇嘴,算是放过了她,“赶快换衣服跟我进宫。”   嗯?   “出事了。边末半夜传来了飞符,祈无掌门就立刻赶过去了。他嘱咐我留在这里,清早再来叫你起床。”   苏沉夕搭着落英的顺风车匆匆赶到皇宫门口,突然停下步子,仰头望天。   却见以往都蒙着淡淡金光的皇城结界,此刻已经隐隐泛红,金赤交错,上下翻腾,争斗不休。若有似无的腥气也随之蔓延。往日肃穆庄严的皇城,如今竟隐隐带了轻浮的邪气。   落英仰头,清脆到极致的声音也带了一丝隐忧,“即使是两个月前,被破了三处的皇城结界,最弱之时,侵入的妖魔也不及此刻的一半吧。”   那猩红之气,正是邪魔入侵的标志。   “这种势头,只怕唐子漓才是最大的目标。”苏沉夕皱眉,忙一边递给她隐身符,一边快步拉她入宫。   落英接过隐身符,略微疑惑地看了苏沉夕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在进宫之前苏沉夕和落英两人就已经换上了宫装,等来到后宫,苏沉夕扯下隐身符,直奔御书房。   因为他们要求唐子漓在三个月内,大多数时间都要待在御书房和洗尘殿。这两处都是经祈无、祭边末和苏沉夕亲手设下重重结界的地方,安全指数直逼蜀山掌门卧室。   若有事变,他们一定会在御书房。   等赶到御书房,就见一身侍卫打扮的祭边末懒懒抱胸,斜靠在门口,帽子微倾,半眯着眼睛,显然正在酣睡。   苏沉夕倒是见惯了这种场景,祭边末这种怪胎,即使练剑都可以睡着,更何况是守门口。可显然,有人并不这么认为。   只见蜀山之花水神落英姑娘非常顺手地抓起他的衣领,另一只手微动,一道明显带着寒霜之气的水柱从指间涌出,直接而准确地射上了祭边末的脸。   祭边末浑身一抖,猛地睁开眼睛,本来怒气冲冲的眼神在看到落英的那一刻,奇迹般地乖顺了下来。他嘴巴微微张开,似乎还是很不能肯定是梦还是现实。   直到——“看门狗都没你这么懒!你给我滚起来!”   祭边末一双桃花眼一亮,整个人似乎鲜活了过来,他跳起来,紧紧握住落英的手,却是对她身后的苏沉夕问道,“苏沉夕,我没在做梦吧?落英来了?她真的在我面前?”   苏沉夕虽然知道这个男人在碰到落英的时候智商为负数,但如此智障无脑的话从他口中说出,还是觉得大大失了蜀山的面子。   “我知道她是落英,但我不认识你。”她面无表情地答道。   祭边末毫不在乎,只看着落英,也不管满脸的水珠,一个劲傻笑。   落英被他那炽热的眼神一看,觉得遍体生寒,一个哆嗦把手收了回来,方清咳一声,“祈无掌门呢?你说的大事是什么?”   苏沉夕见他还在发花痴,恨得牙痒痒,直接上前挡住落英,“祭边末,你的奖金还要不要了!”   清贫如洗,但被苏沉夕告知娶媳妇,特别是娶落英这样的仙女,必须要有一定的资本积累的祭边末,终于清醒过来,“啊,你说唐子漓,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在里面跟他新欢缠绵着呢。你们就不要进去打扰了。”   新欢?苏沉夕疑惑,但还是懒得问,皇帝嘛,有新欢正常得很,“他发生什么事了?”   “是一只很厉害的梦貘,”祭边末眼神不时飘到苏沉夕背后的某人身上,漫不经心答道,“你也知道我是剑宗的人,那一套符咒我使不上力,所以才传信给师父。”   落英冷哼一声。   祭边末忙赔笑道,“当然了,术宗和道宗之法博大精深,我自然也是仰慕许久,等这次任务完了,我定会好好研习。”   苏沉夕翻了个白眼,“掌门师兄大人呢?”   “师父刚处理完似乎就被人召唤,只说有事就走了。”   她就势在门口坐下,对他们两人挥挥手,“你守了一夜也累了,去带落英好好参观,哦不是,是调查一下皇宫周边吧。”   祭边末大喜,对苏沉夕抛了个媚眼就拖着浑身散发冷气的落英跑了。   “吱呀——”   苏沉夕身后的门开了,出来的竟是一个与她同样服饰的宫女。   苏沉夕一愣,然后笑开了。见那宫女跪下行礼,也不阻拦,只是站起来,笑盈盈地看着她,“不错呀,看来跟着娘娘我,的确很长出息呢~是不是,小蜻?”   “奴婢见过息妃娘娘。”小蜻低着头,并不见慌张,语气沉稳,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小蜓那丫头和我倒真是白操心了,”苏沉夕摇摇头,“就凭你这般艳丽的容貌,哪会翻不了身呢?”   她依然不卑不亢地答道,“谢息妃娘娘厚爱。”   “是尘簌来了吗?”房内一个喑哑的声音传来,正是唐子漓。   苏沉夕应了一声,然后看着门口跪下的小蜻,冷笑一声,也不管她就踏进御书房。   房间里的熏香浓了许多,弄得苏沉夕鼻子有些发痒,但她知道那必定是她的掌门师兄大人加强防御的手段之一,也只有无可奈何随它去。   此刻,唐子漓靠在榻上,此刻正半支起身看奏折。才一个晚上不见,竟憔悴了许多。   苏沉夕见状不禁皱眉,“你都折腾成这样了还要看那些破折子?”   唐子漓不理她。   “你的身体没事吧?”梦貘只会让人精神不振,倒也算不上太过厉害的妖怪。况且,她摸了摸手腕上那一圈小金铃,从头到尾都没有响过呢。   只是,皇宫外的结界,让人心忧。   皇帝陛下理所当然地继续沉默,她也不甚在意,直接奔向常年摆在角落的点心——一大早就赶来,她早餐都还没吃耶!   正当她吃得津津有味,就听到某人语气清泠,打破沉默问道,“每月十五,究竟会发生什么?”   “不知道。”她很干脆。   唐子漓冷笑,“甚好。”   苏沉夕立刻跳起来,特别诚恳地说,“我每到十五,哦不,十五前后,都会在晚上莫名昏睡,”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总之,如果没人在我身边守着,对我肯定会很危险的啦。”   “……守在你身边的人,都是些怎样的人?”   苏沉夕将视线从糕点移到仍然埋头看折子的唐子漓身上,笑了笑,又低头吃了起来,“大概是,能信任的人吧。”   屋内熏香袅袅,静默沉寂。只听到不时翻页和咀嚼的声音。   良久,只听见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你在生什么气?”   沉默。   “我们有在合同上写的啊,三个月内每逢十五,你都不得干涉我的去向……”看见某人脸色有越来越冷的迹象,苏沉夕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吃下一片核桃酥,“那个,其实我昨天本来想到御书房跟你道别的,但不知道怎么,本来我是要等到太阳落山才会昏倒的,可昨天,居然在白天就没了意识……”   “不用跟我解释,你的去向和我无关。”   惹金主生气了!   苏沉夕危机感顿生,马上赔笑道,“说起来,你又是封妃又是要我假装怀孕,还真是……物尽其用啊。”   他只是冷冷一笑。   金主居然软硬不吃,苏沉夕没办法了,既然他没事,守在门口也比在他面前装聋哑人自在得多。拍了拍手上的糖渣,她站起来,“那我就不烦你了,我在门口候着,你有事就叫一声吧。”   脚刚踏出两步,“后日有狩猎。”身后那个从她进门就气压不对的人突然开口了。   狩猎?狩猎!   “我可以去吗?”苏沉夕立刻转过身来,一双眼睛亮堂堂水汪汪,标准萝莉态看着他。   他终于放下了折子,凉凉道,“爱妃身子怕有不便。”   指!分明是他散布她怀孕的谣言!   苏沉夕心口的烈火几乎要烧起来,但脸上换了一副坚定之色,“保护皇上本来就是臣妾的本分,哪能因为一点点的小伤就耽误呢?”   “爱妃身负重任,怎能说是小伤?”   “唐子漓,”苏沉夕心里咬牙切齿,然后,眼珠一转,立刻笑靥如花,娇声道,“唐子漓师侄~”   终于,唐子漓脸上一僵。   “师侄可不要任性呀,”她做出一副为难状,“狩猎是事故多发区,你要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师叔我可是会觉得很、麻、烦、的、哟~”   >>10   苏沉夕未曾料到她这个师叔的身份如此好用,唐子漓面色顿黑,但最终还是同意了。只是直到她那天换上宫女的衣服,乖巧地跟在唐子漓来到皇家狩猎场,都没再从黑面皇帝口中听到一句话。   小气又死要面子的男人啊,苏沉夕乐呵呵地想,愈发觉得当初上蜀山没沦落到跟他们一辈,反而攀上了她伟大的掌门师兄大人,实在是她穿越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几件幸运之事。   狩猎的地方是京城郊区,离皇宫并不远。放眼望去,秋色渐浓,但场中绿色依旧,生机勃勃,看不出一丝清秋凄凉。   说是狩猎,其实暗含两国比试之意。   世人皆知瑞朝是从马背上得天下,开国三代皇帝,直至今日,朝内崇武之风依然浓烈。反观凉国,既不如北边瑞朝兵强马壮,又不如江南锦国富庶繁华,仅占西南一隅,尽管能人异士居多,但朝廷软弱,无力收服,致使凉国国内的皇族地位一落千丈,甚至比不上凉国国内几大圣教的教主风光。   所以这一次狩猎的消息一放出,瑞朝官员个个面有得色,就等着看凉国的笑话。   比赛的规则很简单,唐子漓命人在林中藏了十面小旗,每面小旗算十分,而林中的每只猎物算一分。每国派出三人,可找小旗也可狩猎,在一个时辰之内,谁得到的总分多,谁便是第一。   这场狩猎比赛本就是为了迎接凉国使臣,但凉国驸马因为水土不服告了假,并未出现。严苛则是因为年逾五十,不便下场,只稳稳骑着马站在唐子漓旁边。   他们派出的三个均是年轻人,两个身着凉国军服,看样子是从护军中直接挑选的,而剩下的一个,穿着水蓝色的长袍,玉冠锦面,眉眼如画,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如春风拂面,暖意人间。   瑞朝这边派出的也是三个青年,皆着锦袍,十分俊逸,各有风华,一看便知是世家公子。   而此刻,离皇帝不远的一棵大树的树干上,祭边末漠然地捧着一手的瓜子,伸向右侧。   他旁边那个悠闲吃着瓜子的,自然便是苏沉夕了。   祭边末依然扮作唐子漓的贴身侍卫,只是面容沮丧,两眼黯淡。苏沉夕用脚趾头也知道,他肯定是又被落英打击了,于是也不在意,自顾自在树枝上晃荡,吃着她的瓜子。   两人并肩而坐,互相挨着的腿上连接了一道隐身符——两人共贴一张隐身符,才能看见对方。   比赛令旗一挥,六匹马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瞬间就没入丛林之中。   “他们六人比赛,难道剩下的人就在原地呆着了?”苏沉夕问,如果是这样,这场狩猎根本一点意思都没有嘛。   祭边末依然恹恹的,没精打采答道,“夺旗只不过是第一场比试罢了,而且也早划好了场子,这林子还有一大部分留给剩下的人。”   果不其然,在六人飞奔而出之后不久,唐子漓手下一干人纷纷上马,几人结伴,往另外几个方向自顾狩猎去了。   唐子漓看起来心情很好(在苏沉夕自动消失之后),和严苛不时低声交谈,笑声爽朗,也不急着打猎。   他今天带来的女人倒是很多,不但有莲妃,还有几个苏沉夕不认识的妃嫔,但最让苏沉夕吃惊的是,居然连前日被封为美人的小蜻也来了。   此时的小蜻已经和苏沉夕印象中那个沉稳秀气的丫头大不相同,以前的她总是低着头,沉默寡言,在苏沉夕心中几乎就等于一个可有可无的NPC。然而这时她身着一件明丽的绛紫裙,挽着繁复的云髻,两腮的胭脂更是为她添上了几分美艳。她的头抬得很高,眼神柔如碧水,但其中锐利的傲气却不再遮掩。   也正因为这抹傲气,让她今日在众多嫔妃之中特别引人注目。   祭边末顺着苏沉夕的目光,认出了小蜻,终于一扫沉郁,幸灾乐祸道,“成为‘旧爱’的感觉怎样?”   “成为旧爱,总比从来都没被爱好多了吧。”   “……”祭边末顿时泪流满面。   正当那群嫔妃说说笑笑间,忽闻一声低呼,苏沉夕闻声看去,却是一只小白兔误跑入了那群女人当中,被一个妃子轻易捉住。   “现在的兔子很有眼色嘛,不撞树去撞美人。”祭边末在旁边斜睨着她,又看了看他们坐着的树,摇了摇头。   苏沉夕眉毛动了一动,正要反击,下一刻注意力却被那只兔子吸引过去。   此时将兔子捧入怀中的,正是一身浅紫色罗裙的玉妃。今日她妆容甚浓,端庄而美丽,但又正好掩住了那一身飘然出尘的谪仙之气,在花红柳绿的嫔妃中,倒不及小蜻显眼。   几个妃嫔凑上前去,围着白兔不住赞叹,甚为喜爱。却听身后突然有人道,“这兔子似是病入膏肓,各位娘娘还是远离的好。”   这话刚落音,那几个妃嫔就立刻惶惶退开,众人一回头,才看到一个姿容平平的婢女正一脸专注地看着兔子,双眉紧皱,十分严肃。   玉妃浅浅一笑,抚了抚兔子小巧的耳朵,就将兔子递了过去。那婢女正要接过,却在中途被人抢过,竟是小蜻。   小蜻冷冷看着那位婢女,“你是何人?”   婢女顿了一下,才低头恭敬答道,“奴婢是洗尘殿的。”如果能看到她低头的表情,势必不会错过她嘴角的微微抽搐。   “为何我从未见过你!”小蜻咄咄逼人。   “奴婢本在浣衣局做工,昨日才调到洗尘殿。”这婢女不消说,正是贴了易容符的苏沉夕。被昔日的手下逼问,实在不是件愉快的事。好歹她苏沉夕算是个专业人员,还没动气。   谁知道小蜻仍然没放过她,抱着兔子,脸色阴沉地问,“今日息妃娘娘并未前来,你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朕想带个丫头出来,难道还要经过青美人的允许吗?”   唐子漓的突然出现,让小蜻措手不及,一双明眸定定看着他,竟隐隐泛起了泪光。   苏沉夕在一旁看得清楚,大为惊叹这女人的泪腺。但此时最为关键的还是那只兔子,于是她立刻朝唐子漓道,“皇上,这只兔子身染疾病,还请娘娘可以将它交给奴婢代为看护。”   唐子漓冷哼一声,“哦,你倒说说,它哪里有病了?”   苏沉夕面不改色,指着小蜻手里的兔子眼睛,“双目泛红。”   然后又指到它肥肥的腹部,“体态浮肿。”   随后手移到刚刚被那群女人弄乱的白毛上,“毛发杂乱。”   她认真地看着唐子漓,然后似是下定了决心,很是沉痛地道,“这些正是患病之兆,还请娘娘将这病畜交予奴婢,以免有伤娘娘玉体。”   唐子漓身后,一个侍卫踉跄了一下。   唐子漓脸色古怪,清咳一声,“你主子也是懂一些医术的,你将它抱回去给她治疗吧。”   “皇上!”小蜻突然插话,“小蜻也是懂些医术的,息妃娘娘现在需要安心休养,还是不要劳烦她了。”   苏沉夕一愣,和唐子漓交换了眼色,他随即道,“既是如此,你便将它带回宫中吧。”   小蜻眼里泪花又汹涌了几分,忙俯身谢恩。   又过了一会儿,唐子漓终于又上了马,秋风扫过他的衣袍,意气风发,气宇轩昂,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如同披了一层蒙蒙的金色光晕,威武而骄傲。他的嘴角噙着笑意,星眸如剑,俊朗如玉,只听他大笑一声,领着一行人就没入林中。   祭边末早已经加入那伙侍卫之中,跟着唐子漓走了。苏沉夕既然站了出来,再隐到一旁就不容易了,只能慢慢退到一个角落一个粗大的树干后,正准备贴上隐身符,一摸口袋才发现隐身符不见了!   冷汗顿起,她今天带了五张隐身符,就是准备有情况就出现,没情况就隐身的。可她那个装在腰间的符咒袋现在居然不见了!那里面不但有五张隐身符,还有五张应急捉妖符,五张驱魔符,以及三张跌打损伤治疗符!   她心疼啊,不说捉妖驱魔的那十张,就是那三张治疗符,属于蜀山术宗独家出品,可以换出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啊!!   她倒是不担心那符咒落在妖魔手里,毕竟对他们而言,有用的就是隐身符和治疗符。只是,被拣去了的话,还真是会很麻烦。   悄悄走到刚刚他们两个坐着的树下,苏沉夕沿着那树走了一圈,始终没有找到她那个紫色的荷包。   叹了口气,苏沉夕干脆坐在树下,粗壮的树干正好挡住那群嫔妃。   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热热的气息钻入她耳中,“这张脸变了,可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呢,姐姐。”   >>11   苏沉夕扭过头去,却一个人也没有看见,而就在这转头的瞬间,一个温热的物体轻轻啜上了她的脸颊。   脑子轰的一声——   炸了。   一阵细碎如星的笑声低低响起,然后那个穿着水蓝色长袍的青年突然就在她面前显形,他蹲着身子,离她很近。他笑起来的气息扫过苏沉夕的脸颊,将它染得绯红如火。   他伸出右手,用指尖温柔地挑起了她的下巴,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紧紧盯住她,晶莹剔透,纯净如泉。他再倾身向前,眸中似有星光流转,他那两扇密集浓黑的睫毛,几乎都可以触碰到她的脸颊……   本来已经迷茫状态的苏沉夕成功地,石化了。   苏沉夕仰着头,不由自主闭上眼睛,能闻到他身上淡淡醇香,能听到自己响如擂鼓的心跳,能感到自己脸上的热度,能感到他温热的鼻息,能感到他指尖冰凉如水的寒意,能感到……一个丝滑冰凉的东西包住她的鼻子?   ???   “天干物燥,姐姐怕是上火了。”他依旧微笑,右手依然抬着她的下巴,左手却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根手帕,捂住了她的鼻子。   苏沉夕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夺过帕子继续捂着鼻子,站起来转身就跑。   流鼻血,她居然流鼻血!!本来只是脑子炸了,现在,大概连那张老脸,也炸,了吧……   没跑两步就撞上人墙,苏沉夕连头都没抬,又是转身跑。   但手却被人拉住,他的手意料中的冰凉,但为什么手感那么粗糙——“为了不浪费符咒,姐姐还是不要跑了吧。”   苏沉夕哭丧着脸,认命低头,脸依然不争气地跟猴子屁股媲美。   他们十指相扣,手心里,握着一道隐身符。   ——两人共贴一张隐身符,才能看见对方。   “你……不是去狩猎了嘛。”苏沉夕努力让自己的话听上去轻松一点。   凉国派出的第三个人,可不就是如今笑得一脸无害的酒意么!   “嘛,瑞朝兵强马壮,我又何必去硬撞。倒不如来找你。”   苏沉夕无语,凉国怎么会让这种毫无集体荣誉感的人参加比赛啊……“把我的符咒袋还给我——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酒意把袋子丢给她,牵着她来到刚刚她坐的树枝下。   然后,苏沉夕瞬间悟了,那华丽丽的,白花花的,满地的,瓜子壳啊……   “时间还来得及,为了报答我捡到你的袋子,姐姐带我去个地方吧。”   酒意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匹马,顺手也贴上了隐身符(苏沉夕心疼得泪流满面),两人一骑,绝尘而去。一路上,他的手,一直没有离开过她。   酒意要去的地方竟是皇宫。苏沉夕很尽职地指路,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两人就到了皇城城墙外。   “姐姐脸色很不好看。”   苏沉夕脸色苍白,鼻血也早被吓回去了——指!谁骑马能骑这么快?别说70码,就120码都自愧不如!   但看到他无辜的眼神,苏沉夕还是理智地决定不再提这件事,“你来这里做什么?要进宫?”   他抬头,苏沉夕顺着他的目光,还未到中午,秋日明灿却不刺眼,温柔地照在皇城上——却也掩不去结界上腥红金芒两种颜色争斗翻腾的戾气。   “居然比前天还要凶险!”苏沉夕不由说道。唐子漓现在不是好好的么,她还以为那天掌门师兄大人已经把这股血红之气驱散了呢。   “你看得到结界?”   “虽然我修为不怎样,但掌门师兄大人说我还是颇有天份的~”   他顿了一顿,然后伸手,很自然地捏了捏她的脸,没等苏沉夕反应过来就马上道,“你查看过这结界的漏洞了吗?”   苏沉夕狠瞪了他一下,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悻悻答道,“没有,这个是掌门师兄大人负责的。”   “嘛,我们来检查一下吧。”   “结界破损有三处,一处在午门,两处在西南角,从损伤程度来看,午门的破损是最严重的,那两处西南角倒像是顺手毁的。”苏沉夕蹲下摸了摸破损结界的土壤——那里有一道薄如皂泡的金光罩下,直入土壤。而那层光罩在与苏沉夕同高的地方,被染污了一块,一团脑袋大小的浅灰色斑块隐隐蠕动,它的周围,镶着一道比结界金光更盛的金色光圈,稳稳罩住,不让那块灰斑扩大。   那正是祈无用来修复破损结界的光晕圈。   “真小……”苏沉夕没有想到,被他们渲染得如此重要的结界破洞,居然才一个人脑袋那么大,而破坏最严重的午门那里,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防盗门大小的灰斑。   “这座皇城结界是集天子的祥瑞之气形成的天然结界,年代越久,威力越大,你可知这座城经历了几朝?”   苏沉夕很干脆地摇头。   “三百年,”酒意缓缓道,“三百年的圣洁之气,低阶的妖魔是万不敢接近这里的——哪怕只有一根针孔的大小,也需要三千个小妖的牺牲才能形成,更别说要损坏这个样子。”   苏沉夕唏嘘不已,又在结界前面踱来踱去,思考道,“那个法力强大的嫌疑人应该是想从午门进入皇宫,结果受挫,一怒之下就把午门给毁了,然后从西南角逃跑的时候还不忘打两掌泄愤。可是,这样的功力,得到怎样强大的地步啊?还不如说是,一大堆妖怪来袭,只有午门这只,和西南面那两只法力高强……哎,不对不对,怎么可能招惹那么多妖怪的……喂,你怎么想?”   依旧牵着苏沉夕手的酒意微笑道,“姐姐怎么说就怎么样。”   “……你把带我来这里,却什么都不肯告诉我?”苏沉夕看着他,冷哼一声,道,“另外,请你以后不要再叫我姐姐,我从来没有救过你。”   “真容易生气,”酒意笑着拉过她,指着刚才她摸过的那里,“这土,你可看出什么?”   “比其他地方的都干——我掌门师兄大人说过了,可能是被火系法术破坏的。”   酒意静了一会儿,才道,“你觉得破坏结界的人,会是谁。”   “妖怪啊,唐子漓是皇帝,无论是从美感还是口感上来说,都应该很对他们胃口……不过,照你这么说,这座皇城已有三百年历史了,结界结实得不能再结实,真是想不通为什么会有妖魔甘愿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来破坏……”   “若是我告诉你,这次凉国一批秘密的兵力也跟着使臣团来了呢?”   苏沉夕诧异道,“你的意思是……”   “不,我什么意思都没有。”酒意依旧微微笑着。   苏沉夕却开始思考起来,“凉国先派人,哦不,妖怪,来破坏结界,尤其是这个正门——这样,等他们那堆使臣团来的时候,即使里面混有妖怪,也必定不会被结界所伤……糟了,唐子漓会不会有危险?不行,我得回猎场去!”   一直没有甩脱的那只冰凉的手还是拉住了她。   “苏苏,莫急。”   那一瞬,她的脚步像被什么凝住了。   “你叫我什么?”   “你既不喜我唤你‘姐姐’,我便叫了我喜欢的名字,”他偏头,笑得无辜,“苏沉夕,蜀山弟子却不入三宗,去年及笄,尚未出阁……”   “你调查我?”苏沉夕打断他,冷笑道,“酒意公子真是好本事,才不过几日,就弄清了我的身份。那你更应该明白,我已经移魂,不再是你那位姐姐,又何必还对我纠缠不休?”   他又怎会没有查过她?那天清晨醒来会突然出现在她身边,如今还特意带她来查看结界……苏沉夕啊苏沉夕,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天真。   “苏苏今日的火气可真不小,”酒意悠悠道(某女脸又红了鼻子又痒了),“我不过想帮你尽快解决任务。若你觉得这些消息都不重要,那,苏苏大可回猎场。”   苏沉夕偏过头去,闷声道,“好,你说。”   “苏苏可了解凉国?”   继续很干脆地摇头。   “凉国位于瑞朝西南,蜀山以东,密林多山,终年阴雨。就连凉国皇室都建在高山之上,都大雾弥漫,常年不散。也因此凉国人多修习水系仙术。”   “然后?”   “嘛~就是如此。”   “……”苏沉夕真想一口咬死他,这算什么信息啊!!如果这样的话,还不如去问……苏沉夕眉头紧了紧,才道,“我们先回去,不然唐子漓挂了我就没钱拿了。”她算过时间,两人出来这一会儿应该撑死也就一个半小时,还来得及在比赛结束前回去而不被唐子漓发现。   “好。”   “等等,刚刚你贴了隐身符的那匹马……”他一直牵着她,总不会还带着那匹马吧?苏沉夕默了,难道那匹马就要这样隐身一辈子么……   他好笑地看着她脸上大大的囧字,直接打了个响哨。   “……”苏沉夕泪流满面,她怎么忘记还有这么一招!   回到猎场的时候,时间刚好,那柱计时的香还剩一个指节长。   唐子漓是早早回到了看台上,苏沉夕轻手轻脚,刚刚找到一个隐蔽的角落站着,就看见唐子漓身后的祭边末朝她挤眉弄眼,下意识看过去,才猛地被皇帝大人淡淡扫来的眼刀秒杀,立刻乖乖跑到他旁边站着。   皇帝金主冷哼一声,打工小妹汗如雨下。   “时——辰——到!”冯公公的声音适时响起,苏沉夕往场下看去,六匹马齐刷刷站在台下,除了酒意一贯让人咬牙切齿的微笑,其他五人倒是满载而归,可脸色都有些古怪。   笑什么笑,你一只猎物都没打到耶!苏沉夕朝他瞪去,待会儿就等着丢人吧!   许是她的错觉,酒意脸上那欠揍的笑容,似乎更灿烂了几分……   侍卫在下面数了起来,两边的猎物均不少,但因为分数是按照个数而非质量来定,所以免不了就一大堆小兔子小松鼠……   十分钟后,结果出来了。   瑞朝那三位世家公子果然本领不凡,三人总共猎了七十三只,总计七十三分;而凉国侍卫总共猎了不过三十二只。至于酒意,零分。   唐子漓心情很好,于是命令开始数小旗。   五个人脸色一下子都阴沉下来。   那个蓝衣青年则是一脸温柔笑意,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一堆事物。   午时日光正浓,秋风拂过,酒意长长的睫毛微垂,笑容几乎要融化在暖热的秋日下。   他高举的手上,十面小旗,随风飘动。   >>12   天刚亮苏沉夕就醒了。习惯性地摸摸她那头长发,然后又是轻轻叹息。   这几天很奇怪地没有再做噩梦,尽管梦境里冰冷的感觉并没有随之消散,还是让她心情大好。可这好心情还没来得及舒展开来,就听见外室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   “娘娘可是醒了?”   虽然刚起床的苏沉夕脑袋还是不怎么灵光,还是听出来是小蜓的声音,不爽道,“谁准你们进来的?”她从第一天进宫就嘱咐过他们,不能随便出入她的房间。   小蜓也知道犯了这位主子的大忌,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答道,“皇上说如今娘娘身子重要,奴婢们须时刻候着,不能出任何岔子。”   唐子漓!   刚起床的苏沉夕不但血糖和智商同时过低,而且还有非常严重的起床气。   小蜓已经和另一个新来的宫女畏畏缩缩地端着脸盆进来,见苏沉夕脸色极其难看,又抖了几抖才道,“皇上昨夜还赏赐了许多贵重药材到洗尘殿,娘娘待会儿可要去检查一下?”   苏沉夕在宫中待的两个月里,结合了从前电视剧以及宫斗小说的经验,坚持每餐验菜,虽然从未验出过任何不健康物质(除了偶尔挑出的蛋壳),但还是乐此不疲,甚至给自己设想了无数假想敌,假想陷阱,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所以小蜓知道,按照往常的习惯,送来的任何药材,息妃娘娘都是要亲自查看的。   苏沉夕深深地被“贵重”那两个字打动,只觉得血糖指数奇迹般地回笼。嘴角慢慢升起一丝笑容,她温柔地答道,“好。”   其实只用脚趾头她也能猜到那堆药材是干嘛的。想不到唐子漓这次做戏做得如此全套,哄骗其他人说她怀孕又不公布,却又送安胎药……啧啧。   不过对于苏沉夕来说,有礼不收,绝对比让她怕鬼还要困难。更何况,听说这次的药材也是凉国贡品的一部分——那份贡品清单她可是有偷偷在唐子漓书桌上瞄到过,上面最贵重的,莫过于凉国女床山中的鸾鸟蛋,人间仅有一枚,珍贵无比。而它的功能,正好便是安胎宁神。   但是,等苏沉夕在药材堆里对着清单看了三遍,依然没有找到“鸾鸟蛋”三个字。说来奇怪,看得出唐子漓完全没有在这上面用心:剩下的药材,稀有是稀有,贵重是贵重,但就是没有几种是适合孕妇吃的。   算了,得不到鸾鸟蛋,剩下几种偷偷拐回蜀山去,那群道宗的长老还不要把嘴笑歪掉?   正当苏沉夕沉浸在计算自己这次赚的外快中,一个轻轻痒痒的东西突然在她的脖子上蹭来蹭去……“小蜓给我去书架找《威武皇帝外传》第三卷《神农八卦》第十八册《瑞朝改革二十年》后记第三版《瑞朝女子》去年春季刊,娘娘我有事要查!现在就去!另一个,那个谁,去跟厨房的人说,娘娘今天我要吃三号大餐,记得在旁边盯着他们,说第一盘菜不要放辣椒第三盘菜不准放胡椒第四盘菜不准放香草第七盘菜不准放芝麻,什么时候做好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一口气差点缓不过来地打发走了这两个死心眼的女人,苏沉夕才悄悄摸向自己的脖子——回信的飞符总算是来了。   幸好豪华版的飞符是具有变色功能,能迅速和背景融为一体——话说回来,这凉国就是有钱,某人当了驸马,连飞符也是用的豪华版耶~啧!啧!   腹诽着打开飞符,只见上面一排整齐清秀的字:未时三刻,满玉楼。   满玉楼,听名字就是个富贵地方,只是,“在哪儿呢……”   “皇城向东,梧桐街。”   苏沉夕这才发现唐子漓居然站在她的背后!   “你干嘛?”苏沉夕迅速将飞符收入怀中,当然,神经过粗的她是不会被吓到的,只是很不满,“偷看别人的信件是不道德的。”   “是谁?”唐子漓的表情在她看来,却十分的……陌生。   他常常会拉着一张冰山脸,让苏沉夕大叹其气质直逼杀生丸大人,但她也很清楚,那不过是他习惯的一张面具而已。她并不害怕。   但现在,他既没有蹙眉,也没有动怒的迹象,嘴角没有弧度,几近面无表情,只剩平静。   平静得让她心口某个地方,甚至于脖子上,开始微痛。很奇怪,却很熟悉的疼。   苏沉夕转过头去,不想对上他的眼睛,更不想让自己处于这种奇怪的状态,“我要去调查皇城结界。祭边末会保护你的。”   “他若有能力,十五那晚便不用唤祈无来。”   据祭边末说,祈无那天救了唐子漓之后,就有事先离开了。   “不止祭边末,还有水神落英。我只不过离开一下午。”   “该保护我的人是你。”唐子漓说。   苏沉夕脖子上的疼痛似乎更厉害了一点,心口与其说疼,不如说是突然升起了一大股气,重若岩石。她深吸一口气,想把那奇怪的感觉压下去,却发现胸口愈发沉闷,“不,我想你理解错了。我从未说过我有能力保护你。”   唐子漓轻笑一声,“那合约上写的又是什么?”   “我是在监视、监管、监察、监护你,”仿佛费了很大的劲,苏沉夕才将那几个词重重说完,“事实上,我是个没有资格说‘保护’的人。”   两人沉默着。唐子漓一直看着她,那双纯黑的眼瞳几乎将她牢牢攥紧,若她对上,怕是胸口那股闷气会将她压得更沉痛。   她侧过头去。他眸中精光更盛。   “凉国驸马,我要见的人是他。”   “甚好。”唐子漓说出这两个字,转身离去,却在门口止了止步。   “苏沉夕,你总是,坦白得要命。”   满玉楼的确是个很大的酒楼,苏沉夕轻而易举就问到了路。   小二满面笑容迎上来,“客官几个人?”   “可有一位任公子订了位置?”   “有,有,任公子已经到了,就在楼上雅间等着小姐呢。”小二将她带上了楼。   打开雅间的门,就迎上一双亮如红宝石的眸子。他身穿瑞朝男子平常的长衫,但却无法掩饰周身的贵气,唇边含笑,俊朗无边,他站起来,恭敬道,“息姑娘。”   今天苏沉夕是梳了未出阁女子的发式出门的,听他这么称呼甚为满意,关了雅间的门就大方入座,“我既用蜀山弟子的方式传信于你,我想也就不用向你这个驸马行礼了吧?”   他温和一笑,为苏沉夕斟茶,“自然不用。敢问息姑娘是哪派弟子,师父又是何人?”   “我也不瞒你了,息妃只是一个幌子,我叫苏沉夕。”   他微微诧异,忙起身拜到,“竟是苏师叔,任晓圣见过师叔。”   苏沉夕嘴角微微抽搐,本来想用辈分给他个下马威,谁知道他不但不窘迫,还非常,非常有礼貌地拜见她这个师叔……“呃……不用那么客气。”她有些无力地扶起他。   “前段日子就听说师父收了一个天赋极高的师妹,一直无缘得见,没想会在这里碰上师叔,”他的语气十分轻快,“如今得见,才知师叔竟如此年轻,着实让阿圣佩服。”   任晓圣这一口一个师叔反倒让苏沉夕的老脸挂不住了,糊里糊涂成为祈无的师妹这件事还是不要提起的好……她清咳一声,喝下他倒的茶,“我这次来,有两件事。第一件是想问你,凉国是个怎样的地方?”   “请师叔明示。”   “我的意思是,呃,听说,凉国能人异士众多,很多人修行五行仙术?”   任晓圣十分认真地回答,“是。尽管门派众多,鱼龙混杂,但他们所修行之术,本质上与蜀山术宗相差不大,只是术宗之法更为精妙,无论是法术还是法阵的威力,都远胜于其他门派。”   “我还听说,他们修行的,大多都是水系之法?”   他愣了一愣,才道,“师叔果然见多识广。事实上,凉国阴雨众多,非常有助于修行水系法术,但亦有不少木系、土系的道友。”   苏沉夕思索良久,仔细回想昨日酒意的话,突然一道灵光闪过,“你的意思是,凉国没有人修习金系和火系?”   “金系并不常见,但水赖金生,凉国也是有修习金系之法的。但若说火系,阿圣在凉国待了三年有余,从未见过一个凉国人修习。”   凉国没人是火系的?可结界就是火系的人毁的啊……   苏沉夕低声问道,“凉国有没有可能,私底下培养一队人,专门修习火系法术?”   任晓圣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师叔这是何意?”   她这才反应过来,光记着他是她的师侄,却几乎忘记了,她面前这个人,是活生生红果果的凉国驸马啊!   “我……只是好奇罢了……”   任晓圣低下头,喝了口茶,才道,“师叔,我自小在蜀山长大,师父和长老们养我教我,恩重如山。这些阿圣从不敢忘怀。我首先是蜀山弟子,才是凉国驸马。师叔若来问,阿圣是断不会隐瞒的。只是,我仅仅是驸马,并非手握兵权之人,而且这话题太过敏感,所以还请师叔接下来不要过问军队之事。”   “嘛,”苏沉夕撇撇嘴,“好。”   任晓圣又是笑笑,依旧温和,“不过师叔这个问题,阿圣倒是可以回答。因为凉国太过阴湿,火系法术会被完全压制住,效果也将大打折扣,所以即使有人想修习,除非天赋极高,不然很难有大成就。”   也就是说,破坏结界的人,不可能是酒意所说那支凉国的秘密兵力。甚至于,不可能是凉国的人。   话说回来,她苏沉夕本来也没怀疑过凉国的人啊!   都是酒意那个混蛋!   “那么,师叔要说的第二件事呢?”   苏沉夕回过神来,才想起那第二件事,脸色一沉,“那天宴会上,我见到你的第一面就认出你来了。”   “哦?”任晓圣有些惊奇,“我以前见过师叔吗?”   “没有,我们从未见过,我知道你只是因为一个人而已。”苏沉夕脸色阴郁,“你可猜出是谁?”   任晓圣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抖,洒了出来。   “算了,”苏沉夕揉了揉太阳穴,轻声道,“我并没有立场指责你,你应该有你的幸福。是我多事了,你不要在意——我只是,有些瞎操心,你知道,蜀山那一大堆事太多太烦了,哎,我现在在说什么啊……”她挫败地趴在桌子上。   “谢谢你,师叔,”任晓圣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笑起来,依然带着淡淡的温和,“只是我一直对大家隐瞒了一件事,成为驸马对于我来说并不可耻,离开蜀山我也并不会后悔——因为,我本来,就是一个凉国人。”   >>13   告别了任晓圣,从满玉楼出来之后,苏沉夕就立刻奔向当铺,把从宫中偷拿的一堆无印记的首饰换成了银票。怀里揣着钱,苏沉夕的心情自然极好,看看日头还没到晚饭时间,于是优哉游哉地逛到了据说是京城最大的酒馆忘川。   桃花酿是不指望能在京城找到了,但这家忘川酒馆也着实不错,苏沉夕光闻到那阵阵酒香,口水就已经流了下来。   忘川酒馆也在梧桐街上。它的生意很好,此刻已经没有雅间了,苏沉夕只能坐在一楼一个角落里。要来一小壶酒,听听楼上催眠的小曲,苏沉夕觉得生活再美不过了——这大概也是穿越之后的她,对古代接受得最快的地方吧。   在现代的时候,苏沉夕和其他女生也没什么不同,偶尔聚会喝几杯啤酒,但完全够不上爱酒品酒的级别。但很神奇的是,穿越之后,似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喜欢闻这种淡淡的酒香,一切酸甜苦辣,沉淀于口。浅尝微醺,暖意拂人;再尝沉醉,笑对人生。   但她不喜欢大醉。   非常,讨厌。   就在苏沉夕喊来第二壶酒的时候,正好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二层下楼来。   虽然没见过几次,但那人周身那种冷冰冰的死板气息,和朱玑那堆贴身侍卫相差无几。唐子漓也来了?苏沉夕缩了缩脑袋,悄悄招呼老板拿来一个大酒坛,躲在它后面继续看着楼上。   等了半天,也没有什么特殊人物再下楼,苏沉夕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先走为妙——本来皇帝大人就发脾气了,要是再看到她办完事之后一个女人孤身跑来酒馆,还不得暴走?   匆匆打包了几瓶酒,苏沉夕正迈出酒馆门槛——“这位姑娘,你的银钗掉了。”   很少听到这么动听的声音,清朗如铃,偏偏又带了几分阴柔,淡淡慵懒,又印上几分魅惑之意。   大人物,绝对是大人物!   果然,每次穿越女出来逛街,总是会遇到想象不到的人和事啊,苏沉夕有些悲凉地想。   她只能回身,低着头行了个礼,银灰色的衣袍,绣着繁复的花朵,花瓣细长,簇拥成团,妖娆妩媚,好看是好看,但是为什么她觉得,好像……菊花啊……   没敢多想这个貌似大人物的人为什么要以菊花为伍(他为什么不在菊花旁边绣上黄瓜呢?为什么?),也没敢抬头,苏沉夕直接从男人手中接过了银钗,“多谢公子。”   “我很想知道,姑娘打算如何谢呢?”   这算是,被调戏么?   只是,这声音好听是好听,但听他说话,总让她浑身不自在,总觉得背上冷汗直冒,冰凉粘腻,十分不爽。   苏沉夕心里想着掌门师兄大人,轻吸了一口气,继而十分淡定道,“这支银钗价值十两,公子拾金不昧,让奴家很是敬佩,不知公子需要几成作为报酬?”   大人物愣了两秒,然后大笑起来。   但,即使是大笑,也丝毫没有减轻苏沉夕的厌恶感,以及一种说不出的冰冷。   “有趣,有趣,姑娘孤身来酒馆,不似江湖人物,也不似为情买醉,大方坦荡,毫不扭捏,实是个妙人。可否请姑娘……”   “哟~这吹的是什么风啊,阿月,你帮我瞧瞧,这可是我那尊贵无比风华无双的大哥?”   “是的,少爷。”一个温柔的声音轻声答道。   苏沉夕没有回头看那刚进门的人。   她只是一直低着头,全身一动不动。她的心跳得很快,但却连皱眉的力气都没有。淡淡的醇香拂过她的鼻尖,然后和满屋的酒香混杂开来。   面前的大人物道,“真是想不到,九弟你也到了京城。”   “嘛~或许是因为京城最近风水很好——哟,大哥来此宝地,也学会了小弟的风流?”   “我只不过捡到这位姑娘的银钗而已。九弟有阿月这等美人常伴身边,还来嘲笑大哥不成?”   “哈哈,大哥说笑了。不如我们上楼好好叙叙旧?”   “理当如此。”   然后,刚刚那个温柔的声音对苏沉夕道,“姑娘,请您稍稍移步,勿要挡住了门。”   苏沉夕抬头,正是那个叫阿月的姑娘。小巧的樱唇,白皙泛红的脸颊,细如柳叶的黛眉……还有那双晶碧如玉的眸子,正盈盈望着她。   一个美如瑾瑜的女子。   “抱歉。”苏沉夕笑了笑,直接转身出门。   与门外的人擦肩而过。   自始自终,她与酒意,没有对视一眼。   梧桐街,秋风凉,酒香缕缕,飘入碧空。   苏沉夕抬头看了看太阳,估计也快五点了,还是早早回去的好。拐入一个小巷子,正准备贴隐身符,却没想到刚进巷子就有一道剑光刺来!   她侧身一躲,却还是来不及,右臂被剑划了一道口子。苏沉夕疼得跳脚,根本来不及掏出符咒,大喊道,“等等,你不想要解药吗?”   她这才看清对方一共是五个黑衣人,前面三个,她的身后还堵着两个,五人都拿着剑,杀气腾腾。   “什么解药?”刚刚那个刺她的黑衣人果然停下了攻击,沉声问道。   “奇怪了,”苏沉夕冷笑一声,“叫你们来杀我的那个人,就从未提过我乃唐门后人?”   “唐门?”另一个人诧异道,“你,你竟是唐门的人?”   苏沉夕心脏狂跳,她穿来虽然知道有蜀山有少林,但她从一开始就认定自己的穿越是仙侠类,跟武林无关,所以完全没有去了解过江湖。这个唐门,在这个世界也从未听过。要不是玩仙剑的时候看到有唐家堡,她也根本不会把这个扯进来……   蜀山有三宗,分别为道,术,剑。道宗善丹药礼法,但对她来说太过沉闷;术宗善符咒仙术,但对她来说太过复杂;剑宗自然是武艺剑道,对苏沉夕这种宅女更不可能有吸引力。因此在蜀山三年,她不入三宗,只是跟着祈无胡乱学些三宗最简单的理论知识,说白了,她在蜀山,只是靠着她捡来的师叔级辈分、蜀山书院先生和蜀山事务所所长的光环,才让菜鸟弟子们敬仰万分。   遇鬼,就贴驱鬼符;遇妖,就贴降妖符;遇魔,就贴隐身符。   ——这是掌门师兄大人的教诲中,对苏沉夕来说,最实用的一句。   但是,没有人告诉过她,遇到拿剑的坏人,该怎么办啊……即使是隐身符,在这么窄的巷子,还被前后夹击,也断然是逃不出去的啊!   于是,苏沉夕下定决心,小宇宙熊熊燃烧,只能靠——忽悠了!   “难道他没有告诉过你,”苏沉夕舔了舔嘴唇,妖娆一笑,“我的血,就是天底下最毒的药吗?”   “哼,我根本就没碰到你的血。”   “是吗,那么你剑上的,又是什么呢?”苏沉夕继续笑,看到黑衣人眼睛里的神色开始动摇,“难道你觉得,我会躲不过刚刚你那一剑吗?”   “你是故意的!”哐嘡一声,他将剑丢在地上,惊怒地吼了一声。   苏沉夕嗤笑一声,“你们就算在眨眼间可以杀了我,我也同样有本事让这血毒从你们的剑上侵入你们体内。你们,大可以试试。”   “等等,老大,她姓息,又怎会是唐家人?”另一个人低声道,“这丫头只怕是蒙我们呢。”   想不到运气那么好,伤到的是老大。苏沉夕琢磨道,也难怪他们会被蒙住,他们还认为她姓息,看来是宫中的人。   目的么,无外乎是为了她肚子里那个依然停留在卵细胞状态的孩子。但派来的并非死士,还有闲心听她废话,也就是说,背后那人并不是要她的命——只要让她流产,目的就算达到了吧?   “可笑,难道姓唐才是唐门的人?唐雪见那个死丫头哪里比得上我半分?她——啊!”苏沉夕突然大叫一声,捂着肚子,慢慢蹲下,神情痛苦,她用愤恨得发红的眼睛瞪着黑衣人,“你们,都是你们!如果我的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让你们偿命!……啊!”她痛得大叫一声,软倒在墙上,神情开始变得凄凉,一只手紧紧抓住腹前的衣服,另一只手伸向黑衣人,“救我,救我的孩子,我给你解药,求你了,求你了……”说道后来,泪如雨下,痛苦至极。   黑衣人相互张望了一眼,刚刚怀疑她的那个人慢慢走了过来,在离她三步的地方停下,“你先把解药交给我。”   苏沉夕咬唇,不让呻吟声发出,艰难地从怀中摸出一个玉色葫芦。   那人不敢接,她只能把葫芦从地上滚了过去,口中的话也被疼痛冲得支离破碎,“打开盖……盖子,轻吸几口……你们,一定要救我的孩子……”   那人将信将疑,将葫芦递给他老大。苏沉夕依然在呻吟,一只手摸向裙底,然后骇然大叫了一声,竟是满手的鲜血,她惊恐地大叫,“孩子,孩子!我的孩子!”   “看来是真的。”老大愤愤朝她看了一眼,打开了葫芦。   “吧嗒!”一股强大的冲力从葫芦口中喷撒而出,黑衣人拿得一不稳,竟脱了手,葫芦掉在了地上。   几乎同时,狭窄的巷子掀起了一阵阴风。温度骤然下降,只是一瞬,竟冷如寒冬。   黑衣人震惊地看着眨眼间出现在面前的……这些是什么!   一个只着寸缕的女人,两个七八岁脸色发紫的小孩,每只脚都有手指粗的大型蜈蚣,两只通体幽蓝眼珠突出的老鼠,一朵花茎不停左右摇摆的向日葵……   五个黑衣人大叫出声,转身就跑。   “把他们通通给我绑住!”某人底气十足地命令道。   然后,女人,小孩,蜈蚣,老鼠,向日葵,都同时转向了某个一脸得色的女人。   女人幽幽开口,“你把我们放出来……”   俩小孩同时接口,“我们要对付的人……”   蜈蚣和老鼠嘿嘿笑道,“从来只有一个……”   向日葵娇滴滴道,“就是你啦!”   苏沉夕眼看黑衣人跑掉,咬牙切齿喊道,“你们不要后悔!出来吧,电饭锅!”   一道金光猛地出现,驱散了苏沉夕周围三米的寒气,一个俊美少年踏着金光浮在半空。“你们现在去抓他们,直接送到衙门大牢里去。作为奖励,我放你们自由,只是如果再害人,我一定让你们直接魂飞魄散。”配合着苏沉夕的话,少年沉脸蹙眉,锐利如剑的眼神从妖怪们身上一个一个扫过去。   然后一瞬间,这群妖怪都哇的一声,四散开去。   苏沉夕松了口气,拍了拍电饭锅的脑袋,然后“噗”的一声,电饭锅又变回了小胖孩。因为电饭锅目前的法力还是太低,所以没法用它来打坏人,也没法用它来捉妖,甚至是变成刚刚那个少年的样子,也颇费精神。所以她只能借用它的仙气,来吓吓这堆在她的化妖葫芦里消耗甚多无力抵抗的妖怪了。   手臂上血流如注,电饭锅凑过来却被她挥开,“就一个口子而已,不准耗法术给我治疗。免得你又哼哼唧唧。”   电饭锅撅着小嘴蹭了蹭她,软软热热的,萌翻了苏沉夕,“哈哈,乖,没事的。”   “幸好姑娘遇上的是这一支乌合之众,不然可就不止是这道口子了,”巷子口出现了一个窈窕的身影,她缓步走来,“医馆如今也不可信,姑娘若想尽管赶回宫,就请姑娘相信阿月。”说着,将她手里干净的布条递过来。   苏沉夕拍了拍电饭锅,它立刻消失了。   “有劳。”她朝阿月笑了笑,伸出手去。   阿月念了一个复原咒,绽开的伤口立刻缝合,她很小心地卷起苏沉夕的袖子,然后拿着布条细细包扎好,“这咒法对伤口的复原并没有帮助,所以姑娘这几天还请小心,不要碰水。”   “多谢。”   “那……”阿月有些迟疑,柔声道,“姑娘肚中的孩子,可还安稳?”   苏沉夕傻了,才发现阿月的目光停留在她手上的那滩血,“啊,这个,不要紧……”这一手的血其实是因为捂着她的手臂染上的……只是,为什么阿月会以为她真的怀孕呢?酒意没告诉过她么?   “姑娘还能走吗?”阿月小心翼翼扶起苏沉夕,却被她挣脱。   “阿月姑娘一定也觉得很烦吧,”苏沉夕笑道,“照顾我这种一无是处的人,明明不情愿,又偏生不能怠慢。”   “姑娘说什么呢,能照顾姑娘是阿月的……”   “行了,”苏沉夕满不在乎道,“你在那里看了很久了吧?”想到她苏沉夕在阿月眼皮下面演这种烂戏,她就觉得丢脸,十分丢脸!十分窝火!   阿月柔和一笑,“是阿月的错,害姑娘受伤。我自会回去领罚。但那时我没有出手的原因并非是厌烦姑娘。阿月只是想告诉姑娘,少爷并非每次都赶得及。”   “什么意思?”苏沉夕怒极反笑,“你是要告诉我,你家少爷一直跟着我?他想做什么?我跟他根本没有关系!三年前就没有关系了!再说刚刚在酒馆他不是装作不认识我吗?何必假惺惺叫你来!”   “姑娘,”阿月诚恳地说,“少爷的事,我们无权过问。但就当是阿月的请求,请您,一定要变强。”   >>14   唐子漓这天仍然没有来洗尘殿。落英轻而易举顶上了小蜻的空缺,换下了今早被苏沉夕折腾得在厨房呆了一天的不知名宫女。   但是面对落英,本来烦躁的苏沉夕更是头大。   不过,这件事不能再拖了。苏沉夕关上门,拉着落英来到床上,双手搭在她的肩上,沉痛道,“山花,我得告诉你一件事。但是你得保证你不会大吼不会抓狂不会暴走。”   落英仪态万千地抚了抚头发,“傻妞,你不会真傻了吧,我一代水神怎么会做出那种事情。”   苏沉夕冷汗直下,细声道,“如果是……他呢?”   冷风夹杂水汽一并袭来,苏沉夕迅速抱头钻入被子里,“山花大人!我们早约定过,再怎么吵架打架也不准弄湿家具的!”   落英阴测测地笑,“那傻妞大人,我有没有跟你提过不准说某人的名字?”   苏沉夕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我分明没有说名字!”   “给我滚出来,我们去院子里打一架!”   “谁会傻到出去让你给我洗澡!你以为你是水神就了不起吗?你不要逼我!”   落英一掀被子,笑得非常恐怖,“说吧傻妞,你又得了任晓圣什么消息,昂?”   “嘛~这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哎哎,别喷水,我说,我说,”苏沉夕擦了擦脸上的碎冰,“但是你一定要冷静。”   落英冷哼一声。   “事实上,我在前几天的宴会上就见到他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已经是凉国驸马了,”苏沉夕小心翼翼地说着,看到落英面无表情,干笑道,“啊说到这里,你房间里挂着的那幅画,真的还蛮像他的,我一眼啊就认出来了哈哈哈……”   落英凌厉的眼刀一扫,苏沉夕右边的头发全部凝霜。   “……我怀疑皇城结界的事跟凉国有关,因此我昨晚给他传了个飞符,用蜀山弟子的身份跟他见面……今天在满玉楼,他跟我说,他其实本来就是凉国人。他不知道你也在京城,想要我带话给你,说,‘若是那日无雪……’”   “不要再说了,”落英突然出声打断她,静静地看着某处,半响才道,“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雪,无雪,可笑,那日又怎会无雪?!”   苏沉夕下床熄了灯,然后慢慢凑过来,抱住了她。   落英的身体冷得像冰。   苏沉夕柔声道,“哭吧,哭吧,你忍了那么多年,再不哭会变成怨妇的。”   落英是住在蜀山山脚的一个水神,虽说是神,却很低阶,在神仙中几乎排不上号。但她在天界却是极有名的——因为众神皆知,蜀山脚下有一个小水神,美貌无双,倾国倾城。   落英是个彻头彻尾的女王,除了面对祈无会有所收敛,其他时候均是手执水鞭,见到垂涎她美色的人都会甩上一鞭。   久而久之,天庭上对她的评价又多了一条,本来是三个字,但鉴于她的仰慕者太多,不能太过丑化以免引起众怒,于是,落英,美貌无双,倾国倾城,雌性猫科动物。   落英虽是女王,但同样很好面子,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为多出来的那条评价深深苦恼。这个时候,苏沉夕出现了。   两人臭味相投,随后在蜀山的三年,狼狈为奸,她帮落英抵御追求者,落英则帮她混过祈无的种种考试。甚至蜀山事务所,她落英还是名誉副所长。也正是因为苏沉夕的教导,让落英渐渐明白了女王并不是无敌的,只有腹黑女王,才是王道!   但苏沉夕知道,那个在人前无论多么彪悍的落英,心里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依然停留着一个人。   道宗大弟子,曾经最被看好的掌门接班人。   ——任晓圣。   苏沉夕曾在落英的屋子里看见过他的画像。画上的男人穿着蜀山弟子的白衣,负手而立,站在白雪皑皑的溪边,微笑着看满树无雪的枯叶。   极简单的白描,但却是苏沉夕看过最感动的画。   没有烛光的夜里,最是寂静,也最是哀伤。   这是苏沉夕第一次看见落英哭。她抱着苏沉夕,没有发出声音,只能听到一点点的哽咽,像是极力憋住了痛苦,却又像极力宣泄痛苦而不能。   滚烫的泪珠一滴一滴落入苏沉夕的衣领,肩膀。   落英善凝水成冰,因此也被称为冰水神。   但他们都不知道,她的泪珠,滚烫百倍。   就这么和落英一起哭了一晚上,第二天起床的苏沉夕头疼欲裂,眼睛也肿得不成样子。摸摸床边,没有人,然后摸摸头发,还是长的。   躺在床上,苏沉夕开始调整起智商。调整了半天才想起来,落英去哪里了?   该不会去找任晓圣吧?   这个念头让苏沉夕腾地从床上蹦起来,穿上鞋子就往外冲——   “咝——”一大早哪里来的墙!   脑海里朦胧地出现一个身影……   “你哭过了。”   唐子漓?怎么是他?苏沉夕抬头,有点蒙,她还以为……   “为什么哭呢?”唐子漓的声音有些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眼睛,“再过一个月你就自由了,不是吗?”   “我没事。”苏沉夕说完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比他沙哑一百倍。   唐子漓的手冰凉极了,手背划过她的脸颊,一字一句地说,“这么着急,又是要去何处呢?”   说到这个苏沉夕着急起来,“你看见落英了吗?她没有出宫吧?”   “我没看见她。”   糟了,不会真的跑去找阿圣了吧?   “她为何要去找他?”   哎?怎么不知不觉说出来了。苏沉夕一着急,也不管唐子漓,直接拿了符咒袋,取出两个飞符。   正在找她的羽毛笔,手腕却突然被唐子漓一把抓住。   晨光照在他俊美的脸上,他纯黑的双瞳竟和昨天一般,平静,不,应该说根本就是空洞,失却星光,深得吓人。   苏沉夕这才注意到唐子漓今天的不对劲。不,从昨天就开始不对劲了。   “你要给他写信?”唐子漓缓缓道,逐渐收紧了他的手,“写些什么呢?倾诉你们之间一日不见的思念?或是,商量离开我之后,你们要游玩的去处?”   尽管她的手腕疼得不成样子,苏沉夕还是笑了,一双月牙般的眼睛盈盈动人,她的语气轻快,“唐子漓,你是在吃醋吗?”   那双眸子猛地一缩,苏沉夕的手腕被松开了。唐子漓退后几步,眼神终于起了些许波澜,他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苏沉夕,微微喘气。   “嘛~你总那么害羞,喜欢人家就直说嘛,何苦用这么阴阳怪气的表情?”苏沉夕笑得更开心了,“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一句话的……但是,但是,哎呀,你要我怎么说嘛,羞死人了……呐,我悄悄告诉你,怎样?”   唐子漓眼神仍有些迷离,但还是点了点头。   苏沉夕笑得妩媚,莲步轻移,站在唐子漓面前,娇羞地低头道,“你,你把头低下来呀……”   唐子漓有些机械地低下了头。   “啪!”一张硕大的黄色符纸贴在了唐子漓的脑门上。苏沉夕迅速念了一个咒,摇了摇手上的金铃。很快,唐子漓手腕上的金铃也响了起来。   两串金铃声交错,轻灵盈耳,荡开一层清朗之气。   “睡到床上去。”她命令道。   被贴了符纸的唐子漓很听话地躺在了床上。   苏沉夕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随即意识到问题越来越严重了。   照唐子漓这种症状,大概是邪灵入体。可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昨天?或者更早的时候,狩猎吗?甚至,宴会?   可恶啊,掌门师兄大人跑了,落英不见了,祭边末也不知道死哪里去了。更郁闷的是,昨天她遭遇刺客的事还没来得及跟其他人说,本以为在皇宫会安全一些,谁知道唐子漓会变成这个样子!   驱除体内邪灵的事她也不是不会,只是若没弄清楚来源,唐子漓以后的安全根本没法保证。   迅速扯过飞符,给祭边末和落英各发了一张。   这时,响起敲门声,是小蜓,“娘娘,可是醒了?”   “我和皇上有事相商,等会儿会叫你的。”糟了,她忘了唐子漓是要上早朝的!可是如果要驱除邪灵,起码也需要十个小时啊!   这件事不能暴露出去,若凉国得到消息,只怕那支秘密的兵力会蠢蠢欲动,还有那个破坏结界的人……   既然这样,只能用那个最快捷的方法了。   苏沉夕迅速挽起袖子,露出昨日阿月帮她包扎的手臂。撕下了布条,伤口已经不流血,苏沉夕咬牙拿了把水果刀,洗干净了就朝伤口划下去。   血很快就涌了出来,苏沉夕小心地将它们滴入唐子漓口中。   随即,苏沉夕唤出了电饭锅,让它帮她把伤口重新包扎好。电饭锅的表情很是难过,包扎好了就扑腾着小翅膀在她头上绕来绕去,一双亮澄澄的眼睛泛起泪花。   苏沉夕懒得安慰它,直接把它丢进木牌里去。然后叫小蜓打了盆水,替唐子漓擦脸。   即使是被催眠的唐子漓依然睡不安稳。他依旧皱着眉,像谁欠他八百两银子一样,本来极俊美的五官也被那双蹙着的剑眉带上了一股戾气。   苏沉夕叹息着抚上了他的眉。脑海中却突然闪现一个温柔的声音:蒙丹,真想用熨斗把你的眉头烫平……   瞬间天雷秒杀!   于是当唐子漓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正好对上某人极度扭曲的表情。   “你……”他刚出声,就呕出了一大滩血。   苏沉夕呆呆看着自己沾满黑血的手帕,半天才眨了眨眼睛,“呃,你醒了。”   “发生了何事?我……”他用手按了按额头,虚弱道,“我怎么了?”   “是不是全身无力又有点头疼?很正常啦,反正你已经把淤血吐出来,调养两天就会好的。”   “这……”   “邪灵入体而已,都是我的错,”苏沉夕笑笑,取了根新帕子给他擦嘴,“掌门师兄大人说的果然没错,我这个人顶多只能指派一项任务——都怪我想去查结界破损的原因,才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哦,但是,不准你扣我的钱!”   唐子漓闭上眼睛,却听苏沉夕还在说,“你别睡了,还要上早朝诶!”   “苏沉夕。”   “嗯?”好严肃的语气……   “我都记得。”   “呐?”苏沉夕一愣,随即悟了,“你说刚刚?哎呀,那没什么的。那些邪灵都是怨妇,脑子有毛病的……”   他睁开眼睛,打断她,“任晓圣到底是你什么人?”   房间里驱邪的熏香袅袅,苏沉夕被他那双黑如深潭的眼睛牢牢攥住,不禁有些闪神。   “他和我没有关系。”她回答。   他又闭上了眼睛,嘴边笑意带有淡淡的讽刺。   良久,他问,“结界在一个月之后就会复原?”   “是。”   “那就莫要再查了。”   “我知道,我会牢牢看紧你的。”苏沉夕努力让语气变得欢快起来。唐子漓却没再接话。   她手臂的伤口还在隐隐发疼,只好把小蜓叫进来服侍唐子漓。   上朝之前,他在门口停下脚步,“若是我心里从未有过那样的念头呢?”   这句话问得很突兀,苏沉夕却懂。   她笑道,“都说是那群邪灵脑子不好使,跟你没有关系。”   唐子漓走后,苏沉夕倚着门,发现艳阳高照,却依然有一两片乌云,带起阴风阵阵。   她一直记得那年秋天,祈无在竹林里说的话。   “邪灵入体,虽不能操纵人的言行,却能将人心里最深处的情感暴露出来,无限扩大,直至癫狂。若宿主本无杂念,则邪灵无所依附,自动消散。”   >>15   不久苏沉夕就接到了祭边末和落英的回信。落英一大早出宫买醉,而祭边末则是昨天一整天都在与于清河一同调查血祭之偶的事,还说于清河约她在御花园见面。   但是,于清河是谁啊…… = =   苏沉夕贴着隐身符来到约定地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他,那天宴会上唐子漓叫出来负责解释名词的那个年轻人!(参见第五章)   布好结界,苏沉夕就直接撕下了隐身符,“HI~”   于清河毫不惊诧她的突然出现,恭敬地行礼,“学生拜见先生。”   这下子苏沉夕懵了,不是给娘娘行礼,而是给先生?   等等,先生?!   “我教过你?你蜀山书院的?”   “正是,”于清河道,“学生有幸选修过先生的课,只是那已是两年前的事,先生不记得也是自然的。”   苏沉夕知道蜀山书院弟子遍天下,但在外面遇到她教出来的学生,这还是头一遭,而且看上去于清河比她还要大几岁。她简直要热泪盈眶了,成就感啊,这就是为人师的成就感啊!“你选修过我的什么课?”   倒不是苏沉夕记性不好,只是她教过的科目太多,实在没法一一想起。   “全球童话鉴赏。”   “……”   “先生开的课总是生动有趣,印象深刻,发人深省。只是可惜学生那年进京赶考,不然……”于清河依然对她赞不绝口,空余苏沉夕囧泪满面。   她从小到大都从未想过要当人民教师。谁知道穿越之后,误打误撞,居然成了蜀山书院一名光荣的教书先生。   但她一代宅女,会什么?   自然从古代人从未听过,又极其好忽悠的课程讲起。   科幻思维的开发?三次工业革命还不够她显摆的啊!   卫生保健?穿越之前她正在复习该门课的期末考试咧!   后现代音乐鉴赏?她苏沉夕在穿越之前可是麦霸耶!   武林秘史?金庸古龙梁羽生温瑞安在那里摆着呢!   形势与政策?哦对不起,她只是想教那群光棍如何追女生而已……   ……   加上苏沉夕深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一门课就上五节,不点名,剩下的课时就是所谓的互动实际的自习,试题简单,从不挂人。因此受到了全校学生的热烈欢迎。   而一旦有老师找茬说她“不教无术”,她就会挺直腰杆说,“你知道谁是安徒生吗?知道谁是拿破仑吗?知道谁是五月天吗?这都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我开的课不重要?”   所以总体来说,苏沉夕在蜀山书院混了两年,也算是风生水起,春风得意。   “这么说来,你并非蜀山弟子?”   于清河点头,“学生资质太差,并未通过蜀山弟子的考核。但能进蜀山书院,已是人生一大幸事。”   苏沉夕表示理解,蜀山弟子入门考核实在是变态至极,“祭边末说你们已经查到了血祭之偶幕后的人?”   “这件事很是蹊跷,所以学生才想当面和先生详谈,”于清河拿出那个木偶,“那日宴会之后,皇上就命我调查此物。我认识一位高人,他查验过后,竟说此木偶的诅咒已经生效。”   血祭之偶以血饲之,怀揣于身,十日方可生效。一旦生效,被诅咒人会逐渐消瘦,半月之内必死无疑。   “这木偶并未在我身上待十天,”苏沉夕思索道,“虽然诅咒砂是假的,但做这木偶的人并不是我。上面的血也不是我的。”   “学生从未怀疑过先生,”于清河神情严肃,“蜀山弟子都不可能用这等污秽之术害人。学生最为奇怪的一点是,若是生效,为何玉妃娘娘会安然无恙?严苛为何又一定要指认先生?”   严苛的陷害太明显,但玉妃……“你不是也说过血祭之偶历史悠久,所以不一定有效吗?”   于清河摇头,笑而不语。   苏沉夕终于反应过来,嘿嘿直笑。有关系就是好啊,当老师就是好啊!就算是最恶毒的巫蛊之术,也可以要自家学生说一句功效不详来减轻罪责呀~   “那你的意思是,玉妃报了假的生辰?或者,这件事跟她有关?”   “后宫之事,学生不敢妄言。”   “等等,”苏沉夕忽然想起来一个细节,“你从宴会开始就在对吗?”   “是。”   “据说玉妃的筷子没握稳?还说她身体不好——那时她很不对劲吗?”   “这……”于清河皱眉,想了想,“学生并未留心。但若玉妃娘娘真受了诅咒,眉宇间必会染上污浊之气。但在先生身上搜到血祭之偶后,学生已仔细查看了一番,当场并无一人被下咒。”   这大概也是他努力包庇她的底气吧。   “另外,祭先生查到一个消息,莲妃娘娘的母亲是凉国人。”   苏沉夕顿时头大:这么说来,那天影妃一开始的奸笑也很不正常啊……   嫌疑犯好多啊啊啊柯南金田一福尔摩斯大神们你们在哪里!   “学生还有一事要问,望先生勿要责怪——您手上的,真的不是诅咒砂吗?”   苏沉夕嘴角抽了抽,“执行任务而已,我还不至于把自己清白赔进去。再说,你看到我眉间有什么污浊之气了么?”   于清河蹙眉,“这倒没有。只是学生想不通,为何皇上要……”   “大概他怕别人真以为这是守宫砂,丢他的脸吧。”   “皇上可能也是有些急了,”于清河叹了一声,“毕竟转眼已入秋。”   “他干嘛着急?跟入秋有什么关系?”   “先生不知?年初祭天之时,皇上曾得神喻,说若今年他能得一子,则四海升平,国运昌隆。而那小皇子,长大后更能统一九州,睥睨天下。”   苏沉夕嗤笑道,“怕是看这年转眼过了,就拿我当幌子,等以后谁生了皇子就说是今年的吧?真虚伪。”   于清河微微一笑,不可置否,“学生能告诉您的就是这些了。祭先生说最近会在皇上身边寸步不离,因此学生才斗胆代祭先生进宫通知您。”   “噢,谢谢啦。”苏沉夕笑了笑准备告辞。   “其实,学生还有一事想请先生帮忙。”   苏沉夕眉毛抖了抖,这孩子看上去挺老实的,怎么这个时候笑得好,好阴森啊……   “学生知道先生是为了保护皇上才进宫为妃,事实上,学生久仰蜀山事务所已久……”   “等下,”苏沉夕打断他,“我们蜀山事务所才刚起步,穷得响叮当,一年到头饭盒里都是咸菜馒头,很苦的。”   “学生调查血祭之偶本就是分内之事,自然不会索要报酬。”   “呃……”   “且不说皇宫的委托,回报必定丰厚,京城是达官贵人聚集之地,亦是多事之地,先生何不在此开一间分店?”   苏沉夕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那你?”   于清河笑得十分坦荡,但却让苏沉夕后心有些凉,“我本京城人士,在蜀山书院三年,正好是熟悉两方之人。若先生放心,京城这边的生意,学生愿意为先生分担一二。”   苏沉夕在回去的路上咬牙切齿地回想,虽然他规划得很全面,分红也很公道,甚至连探子都不用蜀山出,但为什么她还是觉得被宰了……果然,于清河也是个腹黑吧!   又想到那三个妃子,真是没一个省心。苏沉夕回了屋,准备找纸笔好好把这关系理清楚,却在进里屋的那瞬间呆滞了。   酒意靠在她的床上,手上拿着那张唐子漓吐血的帕子,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的伤怎样了?”他问。   苏沉夕二话没说,转身就走。   “以后不要再伤害自己了,”他的声音淡淡地从后面传来,“特别是为这种人。”   苏沉夕停下脚步,“你知道那些黑衣人是谁?”   “黑衣人的事,我已罚过阿月了。我说的是今早。”   今早?今早怎么了?莫名其妙,苏沉夕撇撇嘴,“不要怪阿月,这跟她没有关系。”   身后的人似是叹了一声。   苏沉夕颇有些不甘心地回过头来,“看样子,你查到那群黑衣人是谁派来的了?”   “是谁有区别吗?”酒意轻笑一声,“唐子漓把你推出去,后宫的女人,她们背后的人,哪个不想除掉你肚子里的孩子?”   苏沉夕愣了愣,“那天还有其他人也在追我?”   酒意手一展,手帕瞬间燃烧起来,不过眨眼间,手上已空无一物,“下次救人,不要再用这么傻的方法。”   “你什么时候来的?”苏沉夕简直难以置信,指着他,“难道你一直在跟着我?”连她划开伤口救唐子漓的事都看见了?   “若我真能一直跟着你,苏苏,我想我也不用总是这么担心了,”他又叹了一声,“阿月说的没有错,你真的应该变强。”   “好吧,我承认很弱,但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更不喜欢你莫名其妙的出现或者跟踪我!”苏沉夕火大极了,“你今天来最好有什么事,如果要说这些废话,请你马上滚出去!”   “苏苏这么大的火气,不如,我们去个能降火的地方?”酒意突然嘴角一翘,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静园。   酒意依然牵着她,两人相握的手里依然夹着一张隐身符。苏沉夕抵不住真相的诱惑只得按捺下满腔怒火随着他来,却不想他们的目的地居然是这里。   “你找影妃?”她的确嫌疑最大。但据苏沉夕观察,这个女人泼辣无脑,最恨的必定是苏沉夕,又怎么会想得出用血祭之偶先咒玉妃,再陷害自己这么高级的段数?况且她还是第一个跳出来的人,如果真的是她和严苛勾结,是不是太明显一点了?   这么说起来,影妃一向最听莲妃的话,仙土灵的木牌也只有莲妃知道,况且……“莲妃的母亲是凉国人,你可知道?”   “她的母亲是凉国歌姬,”酒意牵着她往静园里走去,“更有趣的是,严苛曾经是她母亲的恩客之一。”   “那你干嘛带我来这里?”苏沉夕拉住他,“应该去莲妃的青莲阁才对啊。”   “不急,”酒意笑道,“我们先找一件贵重的东西。”   静园很大,处在皇宫的东北角,远离了喧嚣,只显得更加冷清。   起初听说静园是冷宫,苏沉夕就有过冲动跑来——冷宫啊,古往今来冤魂聚集,怨念无边的地方啊,多么适合她这种菜鸟捉鬼师修行的地方啊!   唐子漓知道后,凉凉来了一句,“我看到的才算钱。”   指!她苏沉夕好心好意想帮你皇宫做清洁,你至于吗!泪,要知道,唐子漓给的报酬可是按人头算的啊!   但踏入静园,出乎意料没有感受到任何阴邪之气,绿树葱葱,菊花满地,间或有小鸟轻鸣。整个院子宁静沉寂,完全没有一点冷宫的样子嘛!   “冷宫都这样?”苏沉夕喃喃自语,有点接受不能。她的小妖呢?她的冤鬼呢?她升级刷怪的怪呢?   酒意笑了笑,直接拉着她来到一间库房。他修长的手指只稍稍弯了弯,库房的锁就开了。   竟是一间堆放药材的屋子。   房间很大,几个大柜子并排摆放,柜子分为很多小格,每个小格抽屉上面都贴着药名。酒意轻车熟路带她绕过药柜,只见药柜后面的几张桌子上放着数十个锦盒。   “这些补药对你的伤口有好处。”他笑眯眯地指着锦盒。   “你,你把我带来这里,就为了偷药材?!”苏沉夕快要抓狂了,“你在耍我吗混蛋!就知道不能相信你!”   “嘘,有人来了。”   “门怎么会没锁?!是哪个贱蹄子值班——”   “姑姑快别生气了,药材才是最要紧的!”   两个宫女慌慌张张跑进来,直冲案上的锦盒。   年长的宫女一来就端起了一个镶着珍珠的墨绿色锦盒,小心翼翼打开,仔细查看一番才舒了口气,“还好,这宝贝没事。”   另一个宫女闻言也松了口气,“老天保佑,还好它还在,不然我们的脑袋可都保不住。”   “哼,我一定要查出今儿是谁值班!”   两个宫女骂骂咧咧地走了,苏沉夕拿起那个墨绿色的锦盒,借助酒意的另一只手(他们还在牵手呀~~ ——隐身符,其实你是胶水吧!)打开。   粉红色的鸡蛋?   “鸾鸟蛋。”   “鸾鸟蛋?!”苏沉夕顿时两眼发光,“啊,皇帝金主太不够意思了,居然把它藏到这个地方来,哼,分明是给孕妇用的,他紧张个什么劲啊,弄得我多稀罕似的。”   酒意将那个盒子关上,放回原位。然后随手捡了其他几个锦盒扔给苏沉夕,“走吧,回去煎药。”   >>16   直到晚饭时间,唐子漓还是没有来。   苏沉夕忍不住了,指使小蜓去问冯忠,这才知道,唐子漓这几天居然都是在青莲阁过夜。   青莲阁是莲妃的住所,这本来也没什么,问题的关键在于,青莲阁也是小蜻的新住所。   小蜻被封为美人,没有单独的宫殿,所以才和莲妃挤作一处。唐子漓对莲妃本来是不冷不热的,那么这么几天连续的宠幸,只有一个可能:他是去看小蜻的。   苏沉夕真想问唐子漓脑袋是不是坏掉了!   即使对她苏沉夕下手的人就是他的那三个妃子之一,那也必定要安排一个内应。如今这个奸细还没抓出来,他就精虫上脑去宠幸嫌疑犯——虽然没证据说是小蜻干的,但也没证据说不是她干的啊。他唐子漓前几天邪灵入体还可以解释,但今天还去,不会真的把脑子搞坏了吧!!   更何况那天狩猎,小蜻的表现太可疑了……   一想到这些,苏沉夕从下午被酒意气出来的火就又热腾腾地冒了上来,直接换好她的息妃正装就往青莲阁冲去。   “想不到蜻儿不但精通医术,对照料花草也颇有心得,”唐子漓淡淡的笑着,手覆上那盆绽放得艳丽的粉菊,“总觉得往年的皇宫寂寞了些,现下想来,想必是因为园子里的花匠们都不如蜻儿来得心细,能唤开这满院菊花。”   小蜻展颜一笑,“谢皇上夸奖。花草皆有灵气,只要悉心照料,她们总是会知晓主人心意的。”   “哦?不知蜻儿心意为何?”   “——自然是想着学这菊花如何魅惑帝王。”苏沉夕从院子门口走进来,冷笑道。   唐子漓微微皱眉。小蜻却已经俯身行礼,“见过息妃娘娘。”   “息妃不叫人通报一声就闯进来,不知所为何事?”唐子漓侧过脸去,并不看苏沉夕。   “臣妾听说青美人得了一只病兔,特意前来探望。”苏沉夕胡扯,目光停在小蜻身上,语气不善,“把它抱出来给我看看。”   小蜻抬起头,跟她对视,微笑道,“娘娘心善,只是这事太过遗憾——那只兔子病入膏肓,臣妾已命人将它埋葬。”   苏沉夕深深看了她一眼,她也毫不退缩,全然不像当初那个卑微的婢女,双眸明亮如星,骄傲而犀利,自信得让人……嫉妒。   苏沉夕突然有些羡慕她,或许这个女孩,她眼底渴望的,一心追求的,也只是那种虚无缥缈叫做幸福的东西吧。   无论如何,小蜻并不是个让她讨厌的人。   既然这样,苏沉夕也懒得为难她了。   “皇上,其实臣妾是来找你的,”苏沉夕干脆摊牌,直勾勾盯着唐子漓,然后娇笑道,“嘛~人家这几个晚上好生难熬,皇上都不心疼人家的么~~”   唐子漓脸黑了。   小蜻也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眼底的光芒闪了几闪,一言不发。   苏沉夕笑眯了眼睛,扯上了唐子漓的袖子,“皇上不在的这几晚,臣妾夜夜以泪洗面,半夜梦回,寒蝉凄切,清冷难耐,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息尘簌,”唐子漓终于正视她纯洁的小眼神,语气冷如寒冰,“朕命令你,立刻回洗尘殿。”   这么凶啊……苏沉夕愣了愣,然后笑弯了眼角,“皇上非要臣妾展示像今早一般的热情才肯回去吗?……可是这里人太多,臣妾会,会不好意思的啊。”哼哼,她可是把那张贴脑门的黄色符纸带来了!   唐子漓的脸绿了。   苏沉夕用丝绢捂着小嘴,含羞带怯地瞟了他一眼。   唐子漓重重地吸了口气,才冷哼一声,直接踏出院子。苏沉夕朝面无表情的小蜻挥了挥小手绢,立刻跟了上去。   “你到底要做什么。”唐子漓停在一个偏僻的角落,沉声问道。他们两人的侍从识趣地退到远处。   “笨蛋,你知不知道那天那只兔子是个妖怪啊,”苏沉夕也一肚子火,埋怨道,“小蜻本来就可疑,更别说那天她居然为了一只妖怪出头。你倒好,不但不调查她,把她升了美人,还宠幸那么几天,你……”   “苏沉夕,”他转过头来,语气淡漠,“我可以不管你在后宫如何闹腾,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干涉我。”   “如果威胁到你的安全,那恕我没办法置之不理。”苏沉夕回答。   昏暗的宫灯只能将这个角落照到一半,唐子漓的脸也被光影覆盖了一半,一只眼睛深如幽潭,另一只映着亮光,犀利如鹰。   苏沉夕看到他从眼底透出的慑人戾气,不由得退后了几步,背靠上了冰冷的宫墙。他走过来,低头看着她。   她的脸完全笼罩在阴影里,却掩不住清亮的双眸,光洁的额头摊着几缕刘海,随着晚风微微漾起,露出那双细长如柳的眉,不知为何今晚看上去,多了几分诱惑……   “你说过,你会看牢我……”他喃喃低语,几丝温柔不自觉渗入眼底。   苏沉夕仰着脑袋看他,那双眼睛离她很近很近,近得她几乎要看到他眸中她的倒影了。心突然跳得很快。   她眨了眨眼睛,“呃……好像是。”   “既然如此,就牢牢的看着我。”   “哎?——!”   唐子漓的唇很软,很暖。这是苏沉夕第一个念头。他的身上还有淡淡的驱魔香——那是她给他缝的香囊。他的眼睛没有闭上,温柔缱绻,流光四溢——那是她YY过很久杀生丸大人会出现的眼睛。他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牢牢地抓住,很紧很紧——那是她很喜欢的力度,让她感觉自己很安全。   随后,她举起了手——   “啪!”   一张硕大的黄色符纸贴在了唐子漓的后脑勺上。   苏沉夕挣脱他,跳到一旁,狠狠地擦自己的嘴。她环抱自己,全身发抖,脸色惨白。随即慢慢蹲下,将头埋在膝间,一声不吭。   她不知道要如何形容那一刻。更不知道要如何应付下一刻。   她知道他的怀抱会很温暖,她也知道那必定会是个很温柔的吻,她甚至可以预料到他会用怎样动听温和的声音给她承诺。   可……不该这样,她不愿,她一点都不愿。   他一定是疯了。苏沉夕想。   自己,也必定疯了。   宫灯微微闪烁,青莲阁走廊上的风铃欢快地响了起来,一声,一滴,流入人心,盈耳缠绵。今夜无星无月,浓墨般的天空仿佛无端长高了许多丈,空寂沉静得怕人。   苏沉夕站起来,给唐子漓取下了那道符纸。   唐子漓看着她,然后转开了头,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笑容。   “回去吧。”她说,头垂得很低,声音轻如晚风。   “这么快就回家,这戏可真不怎么精彩呀。”   一个脸上满是松青色的人阴阳怪气说道。他蹲在离他们不远处的护栏杆上,嘿嘿直笑。   苏沉夕跳到唐子漓面前,冲那怪人笑道,“大叔你是谁呀?”   “小姑娘刚那个时候小脸非但不红,还白得跟见了鬼一样,但现在面对我又笑得开心,这算怎么回事?莫不是小姑娘嫌弃小白脸,反倒看上我了?”   “大叔没什么不好的呀,瞧您脸上涂的那层非主流胭脂,人比花娇,俏得可是连我这个小姑娘都比不上呢!”   那人一愣,然后哈哈大笑,“小姑娘倒是伶牙俐齿,就是不知道破阵的本事如何?”   苏沉夕立刻朝脚下看去,才发现不知何时起,她的脚上已经缠上了一圈绿得发黑的蔓藤,唐子漓也一样。   她立刻从怀中掏出小烟花,放上了天空。然后大吼一声,“出来吧,电饭锅火龙!”   一只巴掌大的胖嘟嘟火龙“噗”地出现在半空中,不等苏沉夕指示就张开獠牙小口——   “轰!”   一根直径堪比西瓜的火柱喷出,瞬间焚烧了两人脚下的蔓藤。而两人从上到下,丝毫未伤。   “这是……”怪人咋舌,“这是仙兽?”   苏沉夕才懒得回答他,正想拉唐子漓跑路,但刚伸出去手才发现唐子漓竟不在身后!   她慌了,一转头——唐子漓正站在离她不远的院子空地中间。   他的脚下,金芒浮动,流光溢彩。   苏沉夕的心几乎快跳出来,那是法阵!五行之阵中最霸道的黄金法阵!   怪人瞬移到她的面前,让她看清了他的面目:那松青色的脸上,满是刀疤,既有从眼睑处横划过去的,亦有从眉间斜划到嘴角……恐怖而狰狞。他阴测测地笑,“小姑娘,要不要救他?”   “要!”苏沉夕响亮地应道,眼睛一亮,“我不但要救他,我还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怪人笑得猖狂,刀疤和笑纹掺杂一起,更加诡异,“哦,什么秘密?”   “最好的胭脂店不是京城的玲珑斋,最好的易容师不是你老婆,最好的黄金法阵也不是你可以摆出来的。”   怪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是谁?”怪人凑近一步,眼睛微微眯起,一股肃杀的阴沉之气散发开来。   “大叔不要随便抢人台词哟~”苏沉夕丝毫不惧,笑眯眯道。背在身后的手微动,却在下一刻被人抓住。   一个惨白的僵尸脸出现在苏沉夕的后侧,沙哑得发霉的声音缓缓道,“动作快点。”   这话自然是对怪人说的。   怪人冷哼一声,“我说过我一个人就够了!”   “你就是废话太多。”他沙哑的声音就像破旧的木门一样,咯吱得让人挠心。   “行了!”怪人不耐烦地应了一声,直接抬起了手。   苏沉夕脸色终于变了,手上的小金铃疯狂地响了起来。   那是,发动阵法的手势。而唐子漓,被困在阵心,动弹不得。   她回头,对僵尸脸咧嘴一笑,另一只手迅速朝他洒了一把金粉。僵尸脸低吼一声,在同一时间放开了她的手,向后跳出几步。苏沉夕得到空隙,立刻取下手腕金铃,合在双掌掌心,大吼一声,“换!”   掌中金铃光芒大盛,罡风四起,苏沉夕神情肃穆,长发高高扬起,橄榄色的双眸似有月光流过,柔美却决然。短短几秒,苏沉夕的身影在金铃之光中隐去,僵尸脸和怪人都大吃一惊,来不及阻止。   怪人几乎是立刻就加快了发动阵型的手势,几个辗转,他低唤一声,“起!”   “等等!”几乎是同时,僵尸脸喊了出来。   但已来不及。   不远处一道粗大的金色光柱直冲入天,霸气凛然,一股浓烈的煞气随之袭来,无数尖利刺耳的嚎叫同时响起,心惊胆裂。光柱却在半空中止住,似乎有一层罩子拦住了它,但光柱凶猛,两者相抵,竟生生让皇宫晃了几晃。   “是那个女人,不是皇帝!”僵尸脸大声喊道。   “什么?!”怪人惊诧,立刻停下了发动阵型的手势。金柱亦随之倏然消失。   煞气不散,阴魂四溢,无数银白幽魂在他们身边环绕。空气中浓重的血腥之气漾开,让阴魂们欢呼起来,纷纷吞噬。   怪人和僵尸脸站在原地,望向场中。   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女,漂浮在半空之中,闭着眼睛,仰着头,四肢无力下垂,她长长的头发首饰尽落,披散下来,随着腥风柔柔飘荡。   她的眼角,鼻子,嘴角,耳朵,流下了浓得发黑的鲜血。   突然一声“叮”的脆响,她手中握着的金铃直直坠落,还为落地便碎成粉末,被风吹散。   银白色的阴魂环绕在她的身旁,贪婪地吸食着她的精气。开始是几个,然后渐渐地,几十个,甚至几百个,越来越多的阴魂都被吸引过去,大口大口地咬在她周围漾起的青色光芒上。   “是她,是她……”怪人喃喃念道,然后突然醒悟过来,大吼一声冲过去,袖子一挥,掀起一道戾风,瞬间驱散了她身边所有的阴魂,将苏沉夕抱了下来。   “她到底是谁?”僵尸脸硬邦邦问道。   怪人脸色凝重,没有说话。正准备握上她的脉搏,却被一道突然来到的银芒刺中了手掌。   “放开她。”   怪人被刺到的手呲呲作响,那伤口竟像是被腐蚀一般逐渐扩大。   两人回头,一个白衣青年御剑站在空中,他的长发被风吹起,脸色肃穆,仙剑淡淡的银芒映在他的脸上,眉目绝美,似有仙气环绕,竟如天人一般。银芒所照之处,满是清华之气,阴魂幽魄,无不退散。   僵尸脸冷笑一声,正欲出手,却被怪人拦住。   “哼,你怕了?”   怪人再不复方才的嬉笑神色,警惕地看着白衣青年,对僵尸脸沉声道,“你想死在这里吗?”   “不就是一个蜀山掌门,我还怕了他不成!”   怪人低声在僵尸脸耳边说了几个字,他脸色骤变,不可置信地看着躺在地上的苏沉夕。   怪人小心地将苏沉夕放在地上躺平,淡淡看了祈无一眼。祈无没有表情,但周身的气息夹杂着风雨欲来的强大杀气更浓重了几分,在这诡异的腥风中更添沉郁压抑。   再一眨眼,怪人和僵尸脸同时消失了。空地上仅余苏沉夕一人,昏迷不醒。   祈无脚下的仙剑光芒大盛,阴魂们被那银芒刺伤,凄厉的叫声不绝于耳,他长袖一挥,无数金光符纸如雨点一般散落,每一道符纸都正好落在一个阴魂身上,金银相抵,光芒耀眼,但仅过数秒,那些被符纸降服的阴魂,全部停止了挣扎,渐渐消失。   一切安静了下来。   祈无轻轻抱起苏沉夕,只觉得怀中满是鲜血的少女轻盈如蝶,仿佛下一刻就要飞走。   他的手微微收紧,露出一个淡到极点的微笑。   身后的浮在半空的仙剑轻声蜂鸣,仿佛在怒吼。   夜凉如水。浓墨的苍穹中央,不知何时,多了一轮缺角的明月。   ============终于虐到了女主该作者十分欣慰的分割线==============   昏黄的烛光下,小蜓仔细缝着衣服上的补丁。不一会儿眼睛就开始有些模糊,她起身揉了揉太阳穴,想到小蜻以前总是能又快又好地在夜里缝好自己的衣服,不禁感慨良多。   她现在可好?那个年轻威武的皇帝对她可好?   虽然她们认识仅有三个月,但她总把小蜻当成亲姐妹……尽管她的姐姐在她十岁那年就病死了。   想到这些,小蜓有些好笑地摇摇头,难道要像她一样,成了老姑娘放出宫去才好吗?她叹了口气,正准备揉眼睛继续缝,却感觉地底突然一晃,她惊慌地跑出屋子,一抬头,一道粗大的金光柱子高耸入天!她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光柱又消失了!   “娘娘……”地的震动也停止了,小蜓反射性地跑进苏沉夕的屋子,才想起今晚息妃娘娘去了青莲阁——   “咚!”一个重重的坠地声在内屋里响起,小蜓吓了一跳,上前一看更是大惊失色!   唐子漓,瑞朝皇帝,正呆滞地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双眼无神。   >>17   苏沉夕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   反射性地想摸摸头发,才发现几乎抬不起手来。全身无力,但却不觉得怎么疼。   “醒了?”一个淡淡的声音说道。   苏沉夕的脑袋一下子被这声音冲得清醒过来,“掌门师兄大人?”话一说出口,她就愣了。自己的声音怎么这样了,像个破风箱似的,又粗又哑。   祈无摸了摸她的额头,然后面无表情地宣布,“你的内丹坏了。”   苏沉夕倒吸了一口气,很配合地表现了她的极度惊讶、懊悔,眼底流露出深深的痛苦之情,眼泪呼之欲出……随即挠了挠头,疑惑又天真地问道,“可是,我真的,有内丹那种东西噢?”   在蜀山的时候她就听说,凡是修习仙术到一定境界的人,体内都会有一颗内丹,不但益寿延年,还是所有仙法的来源。那些妖魔鬼怪也正是因为有内丹,才会使法术,而法术的强弱,也正是由于内丹的强弱。   当年她一听说这个词就特别兴奋,想到了白素贞美人鱼等等一系列内丹传说制造者,于是迅速坠入了自己有内丹然后用来救美男的浪漫幻想……但,后来经过祭边末同学的鉴定,她的体内只荡漾着春天般的YY之气——当然啦,祭边末同学也放话说,除非她能通过正式而变态至极的蜀山弟子测试,取得修习仙术的资格,学个三五十年,才有可能聚集起一米米的内丹之气。   可是此刻,祈无说她的内丹坏了,是什么意思?   “若你没有内丹,三年前在第一个试炼里就死了,”祈无递过来一颗药丸,苏沉夕乖乖地张开了嘴巴,“你再睡一会儿吧。”   苏沉夕沉默了很久。在祈无转身离开的时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祈无,为什么我会有内丹?现在内丹坏了,我……会死吗?”   “很多天资高的人从出生便会有内丹,这并不稀奇,”祈无拍了拍她颤抖的手,声音还是淡如晚风,“我和祭边末会离开几天,帮你采制修补内丹的材料,这段时间你就在皇宫好好呆着,不准踏出结界一步。”   苏沉夕的手没有松开,有些郁闷,“为什么我还要在这里?我要回蜀山!”然后她突然回神,脸色复杂地看着祈无,“掌门师兄大人,你让我待在这里,该不会……”   祈无的手动了一动。   “该不会是因为违约金吧!”苏沉夕喊了出来,“都什么时候了,你师妹我都快翘辫子了,你还在计较那些银子!你——”   她硬生生止住,因为看到了祈无的嘴角有上扬的趋势。   掌门师兄大人若是笑了,蜀山大地也要抖三抖啊!!   苏沉夕很果断地撒手,低头,乖乖答道,“哦。”   “我已将唐子漓逐出师门,”临走之际,祈无扔下这么一句,“任务作废,之后他的死活与蜀山再没有一点关系。”   苏沉夕知道自家师兄大人是发火了。摸了摸空空的手腕,苦笑一声,长叹道,“这下亏了,这个全职保镖金铃花了我一百二十两啊任务作废我要怎么报销……”   严格说起来,唐子漓并非蜀山弟子。据说在苏沉夕未入蜀山之前,十三岁的他就被先帝丢到蜀山学艺。因为皇子的身份,唐子漓不但轻易地入了剑宗,还当上了剑宗大弟子。   他十五岁的时候,先帝病危,身为太子的唐子漓马不停蹄赶回了京城,看了他老爸最后一眼,也顺利地继承了帝位。   当然,这“顺利”之中,包含多少蜀山出的力,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但祈无说把他逐出蜀山,也就是说,蜀山和瑞朝决裂了。   仅仅是为了她么?   苏沉夕笑了一声,摇摇头,又爬回被窝里去。   直到正午,太阳懒懒升到了半空,唐子漓才踏进洗尘殿。   小蜓迎上来,唐子漓问,“息妃如何?”   “回陛下,娘娘一早上都躺在床上,吩咐奴婢不准任何人进去。”   唐子漓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掩不住眼睛下面蒙蒙的灰色,正准备踏入苏沉夕的屋子,却听小蜓怯怯地喊了一声,“皇上。”   他转过身来,“何事?”   小蜓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语气里也带了哭声,“娘娘身体娇弱,奴婢斗胆请皇上唤太医来看看娘娘吧……”   唐子漓一下子怔在原地,手紧握成拳,良久又松开,冷冷道,“就算太医来了,也没法救回朕的儿子。”   小蜓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娘娘她……”   唐子漓心烦意乱,冷哼一声,拂袖进入内屋。   苏沉夕正坐在床上,专心地看着书。她散发披肩,脸色依然苍白,眉眼清秀,恬淡沉静。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来,眼睛如月牙般弯起,笑道,“你来了。”   唐子漓定住脚步,他没想到苏沉夕还会给他一个笑容。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妍姿巧笑,和媚心肠。   可她只说了这么一句,又低头看书。   唐子漓走到她身边,柔声道,“你现在感觉如何?想吃什么吗?我叫御膳房……”   “叫他们做些流产后女人该吃的补品不就好了?”她的目光仍然停在书上。   “……对不起。”   苏沉夕笑容凝住,然后又翻了一页,“你在抱歉什么呢?虽然事情有些脱离你的掌握,但总体来说,这个结局应该还算圆满吧。”   唐子漓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沉,“对不起。”   她轻巧地挣脱他的手,抬头对上他深邃漆黑的眼瞳,笑道,“若皇上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可否劳烦您把结界快点弄好?我现在毫无法力,连符咒都难以驱动,若再有妖魔鬼怪进来,虽然我现在已经不用操心您的安全问题了,可我还想保住自己的小命。”   唐子漓瞳孔微缩,视线落在了她手上的书。   《威武皇帝外传》第三卷。   苏沉夕晃了晃手中的书,“本来只是无聊拿来翻看的,却没想到能发现这么重要的事。手中握有玉玺,体内流着皇家之血,被皇城结界所承认的皇帝,原来竟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控制结界。书中当做是无关轻重的传说,但细细想来,这并非不可能。破坏掉那么强大的结界,那根本不是常人能够做到的。”   唐子漓沉默。   “嘛,我倒是忘了,我现在流产了,你也不用再对着我演深情戏了。其实修复结界早一点还是晚一点根本不重要,因为破洞是在西南角,若有什么脏东西进来,先遭难的也是我这个洗尘殿。而你宝贝的那个女人住在东北角,安逸得很。根本没必要为了我这样一个流产的女人耗费精力,对吧?”   这下子,他的眼睛里终于出现了错愕的神色。   苏沉夕却像没有看到一般,仍然毫不在意地笑着说,“这么说来,莲妃一定是最郁闷的人啦。本来让影妃当出头鸟,想来个一箭三雕,但没想到正中你下怀,不但让严苛身份暴露,还能顺势让影妃去静园——明面上贬入冷宫,实际上那在东北角的冷宫既远离了破损的结界,又能让你更好的保护她。   “其实想到这里的时候,我是很纳闷的。你唐子漓能为一个女人做到这种地步吗?”苏沉夕的笑容更加灿烂,沙哑的嗓音说道,“我不信。”   唐子漓侧过头去,淡淡地道,“苏沉夕,你知道了什么?”   “你不可能爱上影妃那种没大脑的女人,那么你这样做的原因只有一个,”她闭上眼睛,“她才是那个怀了你孩子的女人。”   唐子漓一声不吭。   “我升为息妃之后,你赏了很多的药材,但蹊跷的是,那堆安胎药却极为普通。像你这样滴水不漏的人,如果演戏必然是演全套,可凉国进贡的,那颗对孕妇极有好处的鸾鸟蛋,你送去了冷宫。”   “你连那里都查到了。”他的语气带有一丝嘲讽。   苏沉夕长叹一声,睁开眼睛,“你利用我掩护她,我可以理解。现在为你受伤,也是我该尽的责任,你不必对我有任何愧疚。是我太笨,没早点察觉,还一个人傻傻地冲到青莲阁——说起来,小蜻应该是那边的人吧……那边,替你破坏结界的那些人。”   忘川酒家那个她始终不敢抬头看的大人物,应该就是那时唐子漓侍卫出现在那里的原因吧?而小蜻有一块玉佩挂在脖子上,她曾在无意中看到过:玉佩上的花纹和那天大人物袍上绣着的类似菊花的图案一模一样。   苏沉夕轻声问道,“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你要找人破坏结界?”   嫁祸凉国可以有很多手段,但破坏皇城结界,无疑不是聪明省力的方法。   “我年初祭天得到的神谕,你可曾听说?”   于清河跟她提到的那个?“说你今年肯定会有一个光宗耀祖的儿子?”   “我本不信神命——将我瑞朝的希望寄托在一个尚未出身的小孩子身上,这岂不可笑?但随后有探子说,凉国国师在祭天占卜之时算到,凉国的命数将终结在北方破军手中。”   破军?……苏沉夕对手指,每次小说都要扯到这颗星星,出镜率真高呀~“所以你就相信了?这跟破坏结界有什么关系?”   “探子的回报并未让我放在心上。直到那天,我遇见了一个人。   “他自称亦思,来自西方,他说他可以预知百年之事。我自是不信。但他随即给我展示了我瑞朝开国以来历代皇帝所经历的一切,我如同置身于百年前的战场,看着瑞朝先祖开辟山河,征战沙场。我能听到战士们的吼叫声,能看到祖父的雄姿和他眼里的霸气,能闻到战场上浓重的血腥之气,能感到自己体内的血剧烈地燃烧起来……   “你也在蜀山待过两年,这种法术就能吓到你?”苏沉夕打断他。不就是个全方位立体电影么?那个叫亦思的真的很像神棍耶!   唐子漓摇摇头,“你不明白,若非仙魔,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能力。而他特意来找我,为何不听一下他的建议呢?他告诉我,我的儿子会是征战天下的枭雄,但在他出生之前会有一个极大的劫,只有安然度过,方能安然出世。”   “那他的要求?”   “他提出毁坏结界的计划。”   苏沉夕咽了口水,“所以你就,你就同意了?”   “皇城结界牢不可破,这我早就知道了,所以并不介意——也想趁此机会试探一下他的功力。因此我将结界稍稍减弱,却见他轻而易举就在西南面破了两个洞。”   所以,这就是计划的开端了。   苏沉夕笑笑,“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破坏结界也是帮你儿子挡劫的方式之一吧。说起来,那个黄金阵法,是不是也是你导演的一场戏?”   苏沉夕的房间已经被祈无换了一炉香。不再是缱绻沉寂的驱魔之香,而改为溪水之香。清新怡人,颇似山间溪泉,悠然洒脱,活泼灵动。   可唐子漓只觉得这香气令他胸口更加沉闷,想要开口,却觉得将要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沉重如铅。   “不是,若没有你,我昨夜会死。”   苏沉夕没关心他说了什么,轻笑一声,自顾自说道,“你必定很满意这个结果。既可以宣布我流产,让凉国不必再觊觎你家儿子,又可以把一切推到凉国的身上……让小蜻入住青莲阁,正好可以栽赃莲妃,昨夜的遇袭也是在青莲阁不远发生的,再加上严苛和莲妃母亲的关系……呀,这么说起来,你大概已经对凉国宣战了吧?”   “昨夜根本是个意外!”唐子漓吼了一声,一双黑瞳充满怒气,“我根本没打算牺牲你,我一直派了很多人在保护你!昨晚他们全部死了!”   苏沉夕愣了愣,复而笑道,“是吗,那你最后安排给我的,又是什么?”   唐子漓眼底闪了一闪,却沉默了。   “大概是看上去很厉害,实质却伤害不大的袭击吧?但说到底,我还是注定要当一个牺牲的角色不是吗?”   “……我不会伤害你。”   “错,是你‘以为’你不会伤害我,”苏沉夕笑容甜美,橄榄色的眼眸中却毫无光彩,“我可以接受挡箭牌的安排,可以接受任务中会遭受到的伤害,但对不起,我没法接受欺骗带来的伤害。”   良久,香燃尽。   “一百三十四号任务,失败,”苏沉夕道,“我们蜀山事务所单方面中止。违约金我会给你的。但我需要在这里修养直到我掌门师兄大人替我找来恢复身体的药,你没意见吧?当然,你觉得也可以把我打入冷宫,毕竟我现在还是息妃娘娘嘛。”   他没有说话。   “把你手上的金铃还给我。现在,你跟我解除了合约,又被我掌门师兄大人逐出了蜀山,从此之后和蜀山再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会把皇宫里所有蜀山的保护符都撤走,”苏沉夕停顿了一下,抬头直视他,“蜀山事务所从今以后,再不做与你唐家有关的生意。”   >>18   唐子漓走之后,苏沉夕又缩回了被窝。   被那样强大的阵法伤害,只损坏了一颗从未发现过的内丹,最神奇的还在于,除了浑身酸痛无力,并没有其他后遗症。苏沉夕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开瓶香槟庆祝一下。   她闭上眼睛。屋子里弥漫着清凉的溪水之香,以及不知何时出现的淡淡醇香。“不要惹我,我烦。”   细碎如星的低笑声响起,“苏苏今天的表现很好,比三年前聪明多了。”   苏沉夕索性将整个脑袋埋进被子里,不吭声。   酒意倚在她的床边,“受了那么重的伤,苏苏还有力气跟我演戏吗?”   “我说了我很烦!”闷闷的声音。   话刚落音,她就被酒意从被子里挖了出来。   他帮她坐起来,修长如玉的手按在了她的手腕上。   苏沉夕没有反抗,事实上她也没力气反抗。酒意的手指冰凉彻骨,一如既往。   “是坏了内丹,”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低声问她,“现在感觉如何?”   苏沉夕翻了个白眼,“腰酸背痛,全身无力。嘛,不过是坏了颗内丹,有什么稀罕的,反正我之前也一直不知——等等,你的脸色好难看,你……”她清咳了一下,眼睛乱瞟,“怎么,你也会被人伤到?”   “心情不好,所以找人打了几架。”   苏沉夕狐疑地看着他。细细看来,他的脸上依旧是温柔的笑容,但周身却依稀有灵气微溢的迹象——那是激战时灵气大量耗用之后的现象,恐怕那几架远远不如他说的这般轻巧吧?   她冷哼一声,“身体不好就不要学别人惹是生非,心情不好?巧了,本姑娘也心情不好,慢走不送!”   “苏苏可知为何我心情不好?”他的眼底似有疲惫,但却依然明澈。   苏沉夕扯了扯嘴角,她怎么可能知道。   酒意的手伸了过来,冰凉的手指划过她浅粉色的唇,苏沉夕的身子僵直起来,他如同落叶般的叹息传来,“是这里吗?”   苏沉夕拍开他的手,大吼道,“你当时也在那里?”所以看到了唐子漓那混蛋非礼她的画面?所以……他也是见死不救吗?   “你在心虚什么?”他凑过来,那双浓密的睫毛几乎都要碰上她的脸,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明澈如泉。然后他轻轻地,柔柔地,在苏沉夕的嘴上,啄了一口。   “若那时我在,我会这样做。”   秋日午后的风夹杂着一丝温热,不疾不徐,带着几缕菊香,慢慢地在屋里浸染开来。   苏沉夕的手扬起,离他的脸庞仅有些许距离。   许是被秋风暖暖地吹着,她原本苍白如纸的脸带着一抹嫣红,而他疲惫清泠的瞳仁里也掠过一缕柔和。   “混蛋!”苏沉夕伸出的手没有打下去,而是猛地推开酒意,缩进被子里,侧过头去,又咒骂了一遍,“混蛋,混蛋!”   他不以为意,拍拍她的脑袋,站起来从腰间取下一块晶莹翠绿的玉。   “阿月。”他轻唤一声。   苏沉夕猛地回头:酒意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嫩芽色衣裙的女子,美如瑾瑜,一双晶碧色眼瞳温柔地看着他。   “少爷。”她低头行礼。   酒意点点头,“给我。”   “是。”   随着这温柔的声音,阿月张开了嘴,一颗玻璃珠大小的圆珠从她口中缓缓飘出。   无数种颜色流质般地萦绕在它周围,缓缓流动,流光溢彩,晶莹剔透。   那是——   内丹!   那颗五彩的内丹飘到了酒意的手里,几乎是同一瞬间,阿月消失了。   “你在做什么!”苏沉夕从床上坐起来,惊恐地大叫,沙哑的嗓子几乎破音,“酒意你这个混蛋你在做什么!”   他握着内丹的手紧了紧,脸上依旧和煦微笑,却未至眼底,“我在打一个赌。”   “你想杀了她吗?你个混蛋到底在想什么!”那是内丹啊,人没有内丹顶多就是失去功力,可妖精没有了内丹只是死路一条!   “不会死的,”酒意笑容更深,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清澈如泉,却黑如深渊,让苏沉夕隐隐感到一阵寒意,“失去了内丹也不会死的。苏苏,相信我。”   “相信你?”苏沉夕泪水越来越凶猛,“若不是相信你,雪姨怎么会死!我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你要我相信你,你拿什么给我相信!”   他另一只手一扬,一层血砂洒在苏沉夕全身,让她无法动弹。   “我一直在想,你会装到何时,”他笑道,“还好,比我预料的早一些。”   他拂过她的脖子,“为何会对唐子漓如此生气?因为他的欺骗?可,苏苏,那样浅薄的欺骗都能让你这般气愤,我是否永远都没机会了?”   苏沉夕已是满脸泪水,绝望地看着他。   酒意将内丹吞入口中,然后拉过苏沉夕,温柔地吻下去。   苏沉夕浑身一震,身上的血砂泛着金光,纷纷掉落。她双手死死攥住他的衣襟,闭上了眼睛,泪水不断掉落。   ……   “你叫什么?”他问。   那天清晨,窗外的光照进来,在他白净得几近病色的脸上投下两道黑影,如羽毛般柔顺而美好。   “苏沉夕。”她脱口而出。   再改口已经来不及,身边的雪姨发出疑惑声,她连忙低头补充,“这是……本名。”   “雪姨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你不必怕她。平时叫我酒意便好。”他笑着说。   ……   “雪姨送给你的是一张土灵召唤符。你刚刚亲手解开了封印,这只土灵便认你为主了。”   “仙土灵是土灵中灵力最纯最高的一种,十分稀少,而他认定的主人,更是好运,”他的唇边的笑容一下子绽开来,长长的睫毛也微微抖动,“可以就此得到仙职呢。”   ……   “酒意你居然会法术!”她的眸子熠熠生辉,像一只饿狼盯着一团肥肉。   美少年“肥肉”微笑,“苏苏现在才知道么?”   “那你能不能用什么小纸片啊小蝴蝶啊做式神?”那种安倍晴明大人的式神!!   “不能。”   她眼里的光芒一下子黯淡了,躲在角落画圈圈,“什么时候才能有拉风的式神啊啊啊啊啊啊……”   ……   “酒意,酒意,你教我法术吧!”苏沉夕一手拿着那根烤兔子肉的木棒,一手兴奋地挥舞着,“等我学会了,你姐姐我就可以保护你了哦!”   “保护我?”酒意微笑,“为什么要保护我?”   “因为……”因为言情女主角都喜欢这样说啊,苏沉夕笑眯眯道,“你不是常常发病么!你看,如果在你发病的时候敌人来了怎么办?当然就只有姐姐我来拼命保护你啦!”   ……   “苏沉夕,你的承诺,还真是廉价得很。”   满不在乎像平时说着天气的语气,他的眼神也是从未有过的平静无波,但苏沉夕却感觉胸口的某个地方,什么东西不见了。   她的手一点一点的握紧,心也一点一点的沉下去。   那双眼睛凝视她,里面却再没有她所熟悉的悠闲与懒意,只是平静,平静得让她害怕。   “你根本,没有资格。”   ……   种种回忆,如乱麻一般,纷纷扰扰,在她脑海里纠缠不休。   她的泪水滚烫如火,他的唇清冷如冰。   他并没有过多的动作,双唇轻轻触碰她的,仅仅是为了将那颗同样冰冷的内丹渡到她口中。   “你们在干嘛!”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吼。   苏沉夕一惊,正想挣开,却被酒意搂紧了腰,唇上的力度也随之加深。   “放开她!”那个人怒了,一道强劲的剑气随之袭来。   酒意轻轻带着苏沉夕转了个身,躲过了剑气,随后长袖高扬,又洒出一把血砂。   直到苏沉夕感到那股冰凉的气息进入了胃,酒意才放开了她,结束这个长久而温柔的吻。   他伸出手,轻拂上她白皙的脖子,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滚烫的泪水落在他的手上,让他的笑容浅了一些,“我以为这能让你的脸红润一些。”   苏沉夕的泪水一直在掉,一张小脸几乎没有了血色。   她终于扬起手,狠狠扇在他的脸上。   “滚!”   酒意的脸很快红起来。他静静地看着她,那种平静曾让她几乎窒息。   “你只能在皇宫里待三天。三天之后,无论用什么方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记住了?”   “我叫你滚。”她侧过头,冷冷地说。   “修复内丹的药材都被我大哥掳去,所以你的师兄是没法找到的,”酒意依然静静地说道,微笑如常,“这颗内丹虽没有你的精纯,但这段时间也能保护你免遭一般伤害。但若是遇见我大哥,一定要逃,用你最快的速度逃开,不能同他再说一句话,”他顿了顿,侧头看了一眼门口被定住的人,然后凑近苏沉夕低语道,“若是有人提到琉璃盏,你一定要尽快离开。”   苏沉夕还没骂出下一句,酒意就消失了。   门口的祭边末,背着他出鞘到一半的仙剑,傻傻地瞪大眼睛,双手平举,左手并指,右手兰花指,一动不动——那是出剑的手势……   苏沉夕清咳一声,擦掉了脸上的眼泪,然后才慢慢地踱步过去,捻起祛邪咒,替他拍掉了他身上的血砂。   直到嘴上那颗血砂被清理掉,祭边末才吼起来,“他是谁!你们,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如你所见。”苏沉夕耸了耸肩,又准备爬回床上,还没碰到床,就被人柃了起来。   祭边末那双艳绝蜀山的桃花眼一眯,唇边绽开一抹勾人的笑容,“师叔~”   苏沉夕面无表情用手“啪”一下盖在他的脸上,“我不萌女王受。”   他怒了,“他不是你弟弟吗?你居然跟你弟弟乱伦?”   “我也有反抗啊。”她凉凉地说道。   “……你这是什么态度!”   两人大眼瞪小眼。   “哇呜!……”苏沉夕突然嘴巴一张,哭了。   刚才的她只是掉眼泪不发声,可现在,她抱着祭边末,哇哇大哭,眼泪一颗都没有流出来。   祭边末被她呼天抢地的哭声震惊了两分钟,才想起来今天不用扮侍卫,这一身的白衣是新买的啊……于是他强按下蠢蠢欲动的同情心,嘴角抽搐地拍拍苏沉夕的背,“师叔,你再哭,我会唱歌的。”   哭声戛然而止。   苏沉夕放开他,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床上爬去。   “唐子漓今日上朝说莲妃连同凉国使臣勾结,使用巫术行刺皇帝。据说还发现了跟随使臣团来的一支秘密的凉国军队。所以,他宣布对凉国开战。而你,息妃娘娘为救驾而流产,赏赐黄金百两。”   苏沉夕摸到了床,心满意足地钻进被窝。   “莲妃入狱,倒也没株连九族,只是被抄家。京城首富啊,就这么给抄了,唐子漓这个算盘打得实在妙——这么说来,他才给你一百两黄金,是不是少了点?”   违约金正好是一百两黄金,苏沉夕在被窝里算了算,发现自己这一次虽然任务失败,但有以前的赏银,又加上以前倒卖的首饰药材……指!她居然还是赚了!   “其实还是很舍不得吧?”   “……”什么?   “唐子漓长得不错,脑子也不笨,最重要的一点,他很有钱。”   “……”所以?   “你对着我还装什么啊,”祭边末一脸鄙视,“事务所比你聪明漂亮可靠厉害百倍的人多了去了,结果最后被你滥用职权接下这个任务,你要是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怎么会那么积极?”   “唐子漓的钱比较好骗。”她在被窝里闷声道。   回想起当初还没等她自荐,看完报告的祈无就淡定地飘来一句,“这个任务,你接。”   穿越女当然会对后宫这种地方存在一定程度的好奇啊!更何况可以接触皇帝,皇帝耶!   于是,苏沉夕同学就两眼放光地答应了。   但她怎么知道这一次会弄成这样啊,捉捉小鬼小妖而已啊,谁料到能把她莫名其妙出现的一颗内丹都赔进去!   祭边末抓了抓头,“这倒是。那你还是喜欢刚才你那个凭空冒出来的弟弟?”躲开苏沉夕扔过来的枕头,他自顾自继续说道,“其实他长得还不错,蜀山弟子也不是不能结婚。只是师父……可能接受不了乱伦。你们以后的路会很漫长啊……”   “落英!”   “喂……”祭边末一听到这个词,立刻变成包子脸,郁闷道,“昨晚因为我私自出宫没有保护好你,已经被落英和师父折腾了一早上了,现在八卦你两句你还来威胁我……”   苏沉夕重重地哼了一声,露出一个小脑袋瞪他,“你出宫干嘛,逛青楼啊。活该!”   他转了转手上的金铃,“这个响了。”   全职保镖金铃?祭边末什么时候有钱买这个了?   他看清楚苏沉夕眼中的疑惑,咧嘴一笑,“为了她,这点银子算什么。”   “你是说——落英出事了?”苏沉夕从床上跳起来。   “落英在忘川被人扣住了,不过我赶到的时候她已经安然无恙。她毫发无损,但就是什么都不肯说。”   忘川……“那个忘川酒馆?”   “是啊,上次我给你偷运进宫女儿红就是从那里拿来的。”   那个“菊花”袍子的大人物……苏沉夕的背上凉飕飕的。那个人是酒意的大哥,更有可能就是唐子漓口中自称亦思的人。   “我们回蜀山,现在就走。”她有些惊慌地想下床。   祭边末按住她,“不行,师父说你这次受伤严重,必须要在皇宫待上三天才能离开。”   “掌门师兄大人呢?”不是跟祭边末一起去取材料的吗?   “哎呀,如果刚刚你那个弟弟说的是真的,治疗内丹的药材都在他大哥那里,师父不是白白冒险了吗?”祭边末立刻掏出飞符,“师父说治疗你的材料似乎是在魔界,所以他只身前往,把我留下来保护你。”   “他去了魔界?!”   “嗯,我会给飞符加速,让他尽快返回的。”祭边末迅速写好,给飞符加了几道加速咒和保护咒放走了,才又坐到床边拍拍她的脑袋,“你弟弟什么时候来啊,看他很怕他大哥的样子,我们如果要从他大哥那里借药材的话,会不会很困难?”   “……那个,”苏沉夕眼神黯淡,低头道,“你没听到刚刚他的话吗,我……得了一颗新的内丹。”   祭边末瞅瞅她,“新的内丹?”理解不能。   “刚刚他就是在喂我内丹。所以你和掌门师兄大人不用再为我找什么修复……”   “喂你?!”祭边末瞪着那双桃花眼,“你在做梦吧,早就告诉过你了,内丹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可以喂来喂去的,除非两人体内流着同样的血……等下,他跟你,该不会真的是亲姐弟吧?”   苏沉夕愣住了。   那颗内丹,他从阿月体内拿出来的内丹……   “看你那呆样,等师父回来让他鉴定一下呗。说到这个,你不如先担心你自己吧。”   回过神来的苏沉夕笑了一声,“不就一颗内丹吗……”   祭边末清了清嗓子,神色严肃,“师父说,经过此役,证明你的实力实在是太烂了,因此他给你安排了新一轮的训练。”   一道凄厉的叫声划过大半个皇宫,惊起无数飞鸟。   ♠番外一   “师兄,已经快酉时了,咳咳,那个……应该不会来了吧?”   “……不可能,”弟子乙遥望天边,无限惆怅,“一定会来的。”   太阳,还没下山呢。   “我要入蜀山派!”   弟子甲:“……”   “我说,我要当蜀山弟子!”   弟子乙:“……”   “喂,两位师兄,这不合规矩呀,今天你们为什么不问我理由啦?”   “……敢问姑娘为何要拜入本派?”   “小女子仰慕贵派掌门已久……”   两人:“姑娘还是请下山吧。”   苏沉夕抱拳道,“有劳!”然后一甩头发,走人。   “……师兄,你明知她会如此答,为何还问……”   “此乃门规啊,”弟子乙抹泪,“若我不答,她会走么?”   “师兄所言甚是。”同抹泪。   苏沉夕气喘吁吁拖着一大捆柴翻山越岭,终于看到了不远处的木屋。   擦了擦汗,“酒——”刚出口的话被生生忍住,她警惕地望望四周,换成温柔的口吻轻唤道,“主人~?”   木屋的门开了,一个布衣少年慢慢走出,见到是她,“你回来了,”然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起来,“雪姨不在。”   苏沉夕听到那句话大大的舒了口气,立刻叉腰吼道,“你个小破孩笑什么笑,快来帮我弄好这堆柴!真是的,早说她不在嘛,害我紧张兮兮的。”   少年应了一声,十分干脆地挽起袖子,过来帮她搬那堆柴,“今天怎么比平时要晚些?”   “呃……”   “那两个蜀山弟子今天多跟你讲了几句话?”   “以蜀山那种没创意的门派风格,这是不可能的事。”   “又去断崖了?”   苏沉夕郁闷地点头,“可是那蜀山掌门不知道搞什么鬼,都十天没出来跟白云金甲小攻仙人打架了,他也不嫌憋得慌!”   少年沉默了一下,还是问,“白云金甲小攻仙人是……?”   “我给白云仙人的新爱称啊!看蜀山掌门一身白衣飘飘的样子,肯定是小受啦。酒意你好笨哦,跟了姐姐我都快半个月了,一点默契都没有。”   被唤作酒意的少年眉头动了动,经过苏沉夕半个月的魔音熏陶,他还是能够理解小攻小受这种耽美入门知识。只是,风芒将军要听到这样的绰号,大概会直接冲下来把他们这小小丹梅居灭掉吧?另外,蜀山掌门那个人,不大像受啊……   “发什么呆呢,还不快点去厨房帮我把火生起来,等那只母狐狸回来我就完啦。”   “苏苏不用担心,”酒意微微笑道,“雪姨可能要过两天才会回来。”   “指!你不早说!”苏沉夕终于扬眉吐气,“把今天早餐的碗洗了!还有这堆柴你也先给我劈好……”   “好。”话刚落音,他搬柴的手立刻顿了一顿。   苏沉夕见状不对,连忙跑过去扶起他,果然,小脸蛋变白了。   “你不会又犯病了吧?”   他唇色泛白,“没事的……”   “什么没事!你看你那什么脸色!真是的,好不容易那个老女人不在……算我倒霉。你给我乖乖坐在门口,待会儿炒菜的时候……呃,你要跟我说放多少盐哦。”   他乖乖应了一声,在苏沉夕低头捡柴的时候,略微发白的唇边掠过一丝笑意。   苏沉夕回头看了一眼乖乖倚在厨房门口的酒意,随口问道,“酒意,你要跟我上蜀山么?”   酒意想了想,“雪姨不会让我去的。”   “你管那只母狐狸去死!反正她也和我一样,当你是主人的嘛,你那么听她的话做什么?再说了,你看你现在不过十一二岁,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呃,不说这个,你看你浑身都透露出一种酸人文青气质,怎么也得找个好先生,教你写诗写词长大好泡妞啊,”苏沉夕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怎么样,跟我一起上蜀山吧?”   她回过头来,正好对上那双琥珀泛紫的眸子,“苏苏去是为了掌门,若是我去,又是为谁?”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当然是为了你自己的教育问题。”   “不去。”   “哎,好嘛,好嘛,我不就是想给你在蜀山找个美少年么!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你看我认识你这半个月来,一直在为你到底是什么属性而纠结,纠结得我都瘦了,酒意你都不心疼一下的么!”   “苏苏。”   “怎么,怎么,你同意了是不是?”   微笑,“等你能通过蜀山试炼再说吧。”   “……”   夜凉如水。   苏沉夕抬头望天数星星。   也许,只有天黑了,周围安静了,她才能好好理清思路,搞清楚这半个月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毫无疑问,苏同学穿越了。   如今穿越大军可谓是遍布各地,无论是清穿明穿历史穿,还是架空女尊同人穿,身穿魂穿婴儿穿,双穿群穿变性穿,都已经不是问题。   苏沉夕很认真地总结她的情况:单穿(有待考证),架空,魂穿,言情,BG(有待考证,但她万分希望能是BL),玄幻。   还真是一点都不特别的穿越,她腹诽。   总体来说,苏沉夕是个平凡得很悲剧的女生,没什么特长也没什么志向,没有青梅竹马也没在她的初中乃至大学期间遇到白马良人,本以为就这样平凡地过一辈子,却在为期末考临时抱佛脚的第一次通宵睡了过去,继而开始了新的人生……   的确是新的人生。她叹气。   睁开眼睛就被一个叫做雪姨的老女人告知要洗碗劈柴煮饭,更恐怖的是,苏沉夕发现自己来到的还是个妖魔鬼怪乱窜的世界!   先不说老女人时不时就现出那三条白色的狐狸尾巴在她面前招摇,她发现后院栽的大树常常会发出如扣扣系统消息一般的咳嗽声,发现井边舀水的瓷碗碗底常常会出现一只如玻璃珠的眼睛,发现劈柴的那把刀会在每一次下刀后发出桀桀的笑声……   苏沉夕这半个月常常会想穿越过来的原因。但是唯一能说服自己的,大概是因为她那硕大无比的胆子吧……   有人说这是天生,但显然,更多人认为是后天养成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苏沉夕的爸爸是一个专拍鬼片的小导演兼编剧,而她妈妈,是开殡仪馆的。   无论是虚构的妖魔鬼怪还是现实的死人死尸,苏沉夕可谓是经验丰富,处变不惊,手法纯熟,童叟无欺。   因此,苏沉夕得出结论,如果是别的女主穿过来,肯定会吓得穿回去,所以老天只能派她苏沉夕。   只是,她能做些什么呢?   万能女主?   那么她需要修习一身仙术,精通兵法,无论什么乐器诗词信手拈来,容颜祸水,长袖善舞,勾搭几个高层人员,还不能太早把男主定下来,要若即若离让几个男人把世间搅得天翻地覆。虽然生活会苦难重重,但总会在关键的时候迸发智慧的光芒,扫除一切障碍,最后看哪个男人最有前途最帅再大手一挥,说本女王就要你了……   或者,小白女主?   那么她要从一开始就锁定目标,要傻要天真,要呆要善良,会悉心照料断翅膀的小鸟,会咬着指头说我不会做饭,会揪着男主的衣角说不要丢下我不然我会迷路,会见到小猫小狗小强就尖叫一声跳到男主怀里,还会在天气热的时候,下河洗澡或者洗脚的时候唱流行歌还会不小心让男主听到,会在无意间的脱口而出用伟大的现代科技帮助男主解决难题,会听不懂男主暧昧的暗示,会引发男主邪魅一笑或者宠溺的眼神……   苏沉夕抖了三抖,似乎都做不来啊……她穿来这个身体不祸水,而在现代的时候她的人际关系也糊里糊涂,但扮娇弱她更是无力——为什么,为什么给她定个型会这么困难?   其实她梦想的穿越生活,莫过于舒舒服服看几个古装美男爱恨交织虐恋情深,只要不牵扯到她,怎样都行。   毕竟,她这样不怎么思春的宅+腐女,是没有太大理想的。   但苏沉夕后来还是被一系列的事情刺激,开始重新对这个穿越的世界进行审视,发现结论居然是:很有爱。   ==========同样很有爱的分割线============   首先,她遇见了酒意。   穿来的第二天,那个狐狸精老女人管家雪姨就把她领到酒意面前,用一种娇若绵羊的声音说道,“少爷,这是属下为您找到的新丫鬟。”   苏沉夕悄悄看他,才发现面前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勉强可称之为少年。但等她再一细看,眼里顿时燃起了熊熊烈火滚滚红心——   惊艳!   绝对是惊艳!   他半躺在榻上,手捧一盏清茶,但只那么微微一抬眼,苏沉夕心口里那颗不安分的小东西就停止了跳动。   刹那心悸,若千年,如万世。   “你叫什么?”他问。   恨不得一个箭步冲上前,抓住他好好看个清楚。   怎会在这里出现这般人物?   怎会让她苏沉夕遇到?   “苏沉夕。”她脱口而出。   再改口已经来不及,身边的雪姨发出疑惑声,她连忙低头补充,“这是……本名。”   她估摸着这个老女人跟她并不是很熟,至于这个身体以前叫什么,昨天似乎有听到老女人喊过,不过苏沉夕今早一起床就忘记了。   “无妨,”他停了停,又道,“雪姨,你先退下吧。”   “是,少爷。”   门被关上。   接下来,一男一女,独处一室。   苏沉夕握紧拳头。   “你先坐下,不用紧张。”少年的语气很平和,音色里全然没有这个年龄该有稚气童声。   倒不是紧张,也不是怕他对她做什么,苏沉夕死死埋着脑袋,她是怕她自己忍不住,对他做什么……   那样的人啊!   缓过劲来,脸开始有些发红,心脏开始恢复活力,而且活泼得无比欢乐。   各位看官,让我们用上帝视角俯视一下此刻的场景。   该少年褐色麻衣,半倚在榻上,几撮长发被束起,其余的则披散下来,映着阳光泛出黑紫色,面庞清秀雅致,却并非倾国绝色。   其实,如果细看,各位就会发现,我们的苏姑娘目不转睛的焦点,一直在他的鼻子往上额头以下……什么?你说是他那双色泽并不特别只是特别清澈的琥珀眼睛?NO,NO,若你再仔细看,就会发现焦点还要再往上一点点,一点点。你说他那如远山含黛的双眉?NO,NO,还要往下一点……   没错,苏沉夕花痴本性发作的,正是酒意那双又长又翘,漂亮得不得了的眼、睫、毛!   苏沉夕在现代的时候,眼睫毛就属于那种先天性营养不良的款型,不但一点都不翘直线下垂,而且稀稀拉拉,又短又不黑。   可偏巧,小学她最好的几个玩伴无一不属于眼睫毛翘得一塌糊涂,人见人爱,人见人显摆的类型,让她格外受挫,同时也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每遇到一个人,最先看的部位,必然是眼睛以上眉毛以下,那密密麻麻的眼睫毛。   再之后,上升为睫毛控也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其实,作为一个专业的睫毛控,刚刚苏沉夕的反应绝对是可以理解的。   只需要一眼,她就可以鉴定出,此少年绝非凡品!   他的睫毛长而浓密,如蝶翼轻垂。窗外的光照进来,在他白净得几近病色的脸上投下两道黑影,如羽毛般柔顺而美好。   但真正煞住苏沉夕的,是在他半敛着眼时,蝶翼微微颤动,自然而然生出的那股魅惑妖冶之气!只那一眼,就仿佛无数流光溢彩刺进了她的眼睛,直入心房,恍惚心神,不能自持。   明明是清雅秀丽的书卷少年,为何会有这般看了就不禁心旌摇曳的眼睛?明明是两种迥然不同的气质,为何会恰到好处的融合在一起,这般浑然天成?   苏沉夕好半天才平息了呼吸,鼓足勇气又看了第二眼。   平平淡淡,美丽安静,可,那股魅人至深的气息荡然无存。   不见了?   就这样,不见了?   “雪姨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你不必怕她。”他开口。   呆滞且困惑的苏沉夕这才回神,指,鬼才怕她咧,如果老娘会仙术,早就收了这只狐狸精!   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如果说雪姨是狐狸精,那么她面前的这个……   “你……”嘴边不自觉就换了一句话,“叫什么名字?”   真是没创意又没八卦可挖的问题,她后悔不已。   “平时叫我酒意便好。”他笑着说。   “酒意?”好奇怪的名字。   他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道,“只是在雪姨面前,你得唤我一声‘主人’。”   指!   主人!他要她叫他主人!   一道天雷,乐悠悠砸到苏沉夕的脑袋上。   真的一定要跟这个美睫男生有这样暧昧的称呼吗?   不要怪苏沉夕那颗小脑袋不纯洁,只是,哪部高H高虐的耽美小说里面缺少得了这个激起无数攻血沸腾的称呼啊!   作为一个自诩资深的宅腐睫毛控,苏沉夕自然对这个称呼坦然接受,“主人~”   酒意笑了笑,权当是应了这个称呼,放下茶盏,自顾自拿了床边的一本书看起来。   苏沉夕瞄了一眼,真是……如诗如画的美少年啊。   只是,这个小男生,完全没有一点“主人”该有的架子嘛,似乎……很好欺负的样子。   好吧,先来试一下。   苏沉夕试探着问,“雪姨似乎是……狐狸?”   “嗯。”   “那酒意你……”   他这才抬起头来,脸上的笑意似乎变淡了些,“你说呢?”   似乎气场又有变化了耶。   苏沉夕觉得背心有些发凉。   人生漫漫,来日方长,年轻人,戒骄戒躁,要淡定,要淡定。   她立刻咧嘴讨好,“主人,你饿了吧?”   这便是苏沉夕与酒意的第一次见面。   开头很惊艳,过程很心跳,结局很诡异。   尽管苏沉夕随后就发现酒意其实非常,非常的好欺负,只要雪姨不在,使唤他干再多的活儿他也不推辞,总是好脾气地笑道,“好。”   但苏沉夕一直没有再看到酒意露出那样魅惑的眼神,而那个关于他是个什么种属的问题,也早就被她抛在脑后。   如果说酒意的眼睫毛让苏沉夕从这个穿越的世界找到了一个专职睫毛控存在的意义,那么风芒将军和蜀山掌门无疑让苏沉夕找到了作为腐女的归属感。   酒意的身体并不是很好,因此苏沉夕兼任贴身、烧火、挑水、洗衣丫鬟的同时,还得出门砍柴以及为他挖药草。   苏沉夕现在的身体看样子也是从小干粗活到大的,不但手上布满老茧,十几岁的小姑娘的手倒像六十岁老太婆一样,而且力气大的惊人,被狐狸精虐待一整天下来居然也只是腰酸了一点点,简直就是劳模中的战斗机。   如果不是至今什么法术也没使出来过,她简直怀疑她的身体本质是女超人。   话说某天,苏沉夕正在断崖边照着酒意给她的医书比对那些乱七八糟的杂草是不是可以入药,就听见头顶上忽然响起一阵轰隆隆隆隆隆的声音。   打雷了?她抬起头来,却见天空白云飘飘,哪里一点要下雨的样子。   再一仔细看,然后,她瞪大了眼睛。   白云中有人。   而且不止一个。   从苏沉夕这个角度来看,那两人大约有半截指头大小,其中一人金甲凛凛,远远就能感到气势逼人,周身还有彩光萦绕;而另一人则白衣飘然,负手而立,悠然自得,若不是那股长如瀑布的黑发,几乎无法从云中分辨出来。   这难道是……仙人?!!!   苏沉夕震惊了,手一抖,那本医书掉下了万丈悬崖。   两人分别踏在不同的云上,相隔一巴掌远,似乎在对话。忽然那金甲仙人似乎动怒了,直接操着一个看不清楚是啥的兵器就跃到了白衣仙人的面前,似乎要砍他。白衣仙人从容地向后一小跃,避开攻势,然后长袖一挥,那把同样闪着金光的兵器就被他这样打落——   “啊啊啊啊————————!!!!!”   一声荡气回肠惊天动地技术含量颇高的尖叫,惊起林中鸟兽无数。   不要怀疑,这声尖叫来自我们丢人的女主角。   我们的女主角胆子是很大,但不代表她不怕死。   那个金光闪闪的武器,被白衣仙人不偏不斜,打落到苏沉夕的身边。   擦过她的小脸蛋,将她的衣角钉在地上。   于是苏沉夕望望那个很像沙僧拿过的武器,又望了望被钉住的衣角,后知后觉地扯着嗓子叫起来。   “姑娘。”   “啊————”尖叫依然余韵缭绕。   衣角一松。一阵檀香钻进了苏沉夕的鼻子里。   “姑娘。”又听见那人叫了一声,字字圆润,如玉相击般悦耳。   苏沉夕总算是把那口气叫完,这才抬眼——然后,再一次呆滞了。   白衣仙人。   白衣仙人?   白衣仙人!!   翩翩白衣,淡若素莲,洁如幽兰,遗世独立,羽化登仙。   “你是神仙吗?”她痴痴地、很俗套地、完全丢了所有穿越女主面子地问了出来。   “笑死人了!”   苏沉夕万分不舍地从他脸上移开视线,才看到白衣仙人后面赶来的金甲仙人忿忿吼道。   竟也是个无敌美男!   无法忽视的威严杀气从他身上溢出,星眸犀利如鹰,鼻梁高挺,肤色黝黑,从五官到身形都有一种慑人的阳刚之美,金色的铠甲映着阳光更显出浓烈的肃杀之意。   “一个小小的蜀山掌门,怎配称神?”   蜀、山、掌、门!!   继续呆滞地扭头看那绝世美人……   “是在下让姑娘受惊了,对不住。此处危险,还请姑娘暂且回避,”他淡淡对苏沉夕说道,话语中却完全听不出里面有什么愧疚之意。然后又回头对金甲仙人道,“那件事物在下真的闻所未闻,风芒将军身为上神,也当明白事理,何必苦苦相逼。”   “少跟我废话!通天镜上显示的分明是蜀山,你还要狡辩什么!祈无,我可告诉你,我先私下找你是顾及了我们以前的交情,若你再隐瞒下去,信不信我明天就掀了蜀山!”   “蜀山也并非是将军想掀便掀的。”   “你说什么!”   掌门大人淡淡地瞟了一眼一直处于石化状态的苏沉夕,“将军连神物是什么都未告知,祈无要从何找起?天色已晚,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好好谈谈罢。”   等苏沉夕回神,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若不是身边还残留着白衣掌门淡淡的檀香,以及衣角那个破洞,苏沉夕肯定会以为这是一场梦,虚幻缥缈。   做梦也梦不到这样好看出尘的男人啊!还有那个叫什么风芒的将军,MAN得一塌糊涂。   这是什么?   一个腐女的终极理想啊啊啊啊!!!   美受强攻,华丽无比,耽美的终极诠释。   苏沉夕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泪流满面。   <<19   “你要在这里待满三天,没商量。”   苏沉夕手中依旧在忙乱地收拾行李,嘟囔道,“你懂什么,我都说过我身体好得很。两天三天什么的,最讨厌啦!”   祭边末抖了一抖,抢下她手中那盆据说价值不菲的兰花,“这个搬不走的。”   “哦。”苏沉夕拍拍脑袋,继续开始掳古董。   他看了半响自己手上的花盆,才想起来要说什么,“刚刚贵妃一大早跑来这里,到底跟你说了什么话?怎么她一走你就开始打包?”   苏沉夕长叹一声,“她告诉我,唐子漓病了。”   “他病了?”祭边末吃了一惊,“上次他邪灵入体,你不是说已经用电饭锅驱除干净了吗?”   她“啊”了一声,“是啊是啊,电饭锅可辛苦了……可是,他的病不是因为那个。”   “那是为何?虽说你要把那些保护符咒都撤了,但你也只是说说吧,皇宫结界虽然还没修好,但普通妖魔该是伤不了他的。”   废话,你见过有人会把电线杆上的小广告贴好了又撕下来的么?   苏沉夕勾勾指头,示意他凑过来,眼底闪烁着八卦的光芒,低声在他耳边道,“你可知道,就在昨天,小蜻和玉妃都跑了。”   祭边末诧异道,“跑了?”   “小蜻是亦思的人,现在既然已经和凉国宣战,她的任务完成了,继续待在离蜀山人士那么近的地方当然会很危险。”昨晚她已经告诉祭边末关于唐子漓做的一切,但没有说出酒意的大哥可能就是亦思。   “她是妖?”那天狩猎他也看出那只兔子是只妖精,可是……“她身上根本没有妖气。”   “笨,没有妖气就不可能是妖了?还好我家掌门师兄大人不在,不然肯定又要罚你抄书了。降妖谱里面,有一种不怎么常见的类型,你可还记得?——与常人无异,靠从山林间吸取灵气,浑身不带一丝妖气,但偏偏又和小仙不同,体内流着妖魔之血……”   “山魅?你是说,小蜻是山魅?”   苏沉夕耸耸肩,“大概吧,我也是猜的。”   祭边末翻白眼,又问,“那玉妃又是怎么回事?”   苏沉夕一听这个眼睛更亮了,“你跟朱玑熟吗?”   他想了想,“唐子漓那个口舌毒辣的面瘫侍卫?”   真是精辟的概括啊……她眨了眨眼睛,“你绝对猜不到,看上去那么一个性冷淡不懂情趣的男人,居然!带着主子的老婆!私奔了!”   当时,祭边末就震惊了。   良久,他才道,“贵妃就是来跟你说这个的?”   她摇摇头,“她只是想要我去治唐子漓。”   “那你从何知道小蜻和玉妃的事?”   “小蜓说的啊。”   “这种宫闱秘事,岂是她一个小丫头可以知道的?”   “……好啦,我今天去看过他了。”   祭边末思考了一下,“……你这么急着走,跟这个有何关系?”   她无辜地看着他,“我只是,想跟你分享一下八卦啊。”   他恍然大悟,“噢,是这样。”   她认真地点头,“对,就是这样。”   “苏沉夕!”   “你看,现在皇宫的情况是这样,首先,唐子漓,皇宫的主人,莫名其妙的病了,太医说精气不足,身体虚弱,却讲不明病因。再者,一个来历不明很有手腕疑似山魅的女人跑了,另一个美若天仙城府很深的女人也莫名其妙跑了。最后,还有一个人早就告诉你,两天之后拼了命也要离开。你说,现在皇宫这情况该叫什么?高危地带啊!我现在不跑,难道等麻烦找上门了才跑?”   “可是,你弟弟也说,什么危险都要两天之后才到不是吗?”祭边末挑眉道,“而且,你真打算就这样抛下唐子漓跑掉?”   “我……”苏沉夕转过脸小声嘟囔道,“我去看过他的时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概就是被小蜻吸了精气,养一养就没事的啦。”   “吸了精气?”祭边末大惊失色,“这还没什么大不了?他就一点没发觉?你之前不是有给过他防护符么?还有金铃……”   “防护符是先得感应妖魔鬼怪的气息啊,小蜻根本没有妖气,有个鬼用啊。再说,要让金铃响起来,一是那个人主动召唤,二呢是那人即将遭遇重大伤害。□气又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的,金铃哪里有那么闲跟他天天响,”苏沉夕说得口干,倒了杯茶,摩挲着茶杯,诡异地笑道,“哎,我说,你看我这么暧昧的身份都准备直接跑路,你还在这里担心他的身体,喂,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祭边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不是说我跟师父比较配吗?”   两秒钟之后,苏沉夕猛地喝了一口茶,“噗——”   配合地喷完,她一拍桌子,“胡说,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了?掌门师兄大人跟我家风芒将军才是绝配,你这个桃花眼万年蜀山人气第二的女王受,是无法虏获我风华绝代万年蜀山人气第一的掌门师兄大人那样一颗风清云淡的玻璃心的……”   “苏沉夕,”祭边末打断她,“两天之后到底会怎样,你一点都不知道?你弟弟又到底是何人?他应该不止是一个流浪者吧。”   “唐子漓不会有事的,”苏沉夕叹了口气,“两天之后的危险,单指我。”   “什么?”   “那个人找不到我,不会对其他人动手的。”   “谁?”   “谁?”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内容相同,但一个焦急万分,另一个则是一如既往的淡定与自信。   “掌门师兄大人!”   “师父!”   门口站着的人,正是蜀山掌门,祈无。   苏沉夕丢掉手中的珠宝,冲上去绕了他一圈,才松了口气,“我就知道掌门师兄大人深厚精纯的法力超乎常人的智慧加上无与伦比的风度肯定一丁点事儿都不会有!”   “苏沉夕,你说的那个人,可是亦思?”   祈无的话总是很慢,一字一字,如珠玉下落,动听莹润。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想要听错也是极不容易的。   于是苏沉夕只有嘿嘿一笑,“嘛,大概……是吧。”   “昨天我与他交手了。”   “什么?!”苏沉夕诧异,即使是祈无,和他交手,只怕也……   “不过,他在遇到我之前,至少已与三个人交过手。其中有两人使的是仙家法术,另一个看不出来历。”   “仙家法术?这样他还能对上师父你?”祭边末疑惑道,“若是如此,那个叫亦思的男人很厉害啊……”   另一个看不出来历,难道是……他?苏沉夕咬了咬唇,才想起来,“掌门师兄大人你没事吧?”   “他逃了,”祈无轻轻哼了一声,最后说出了结论,“所以,你想在皇宫待多久都可以。”   “……我想回蜀山,”苏沉夕抬头,偏头看着祈无,微微一笑,“掌门师兄大人不觉得,我该接下一个任务了吗?”   祈无转过身去,白衣被温暖的阳光笼罩,漾起淡淡的柔和,“我本就是来带你走的。”   苏沉夕一愣,慢慢地,眼睛光芒大盛,她柔声轻问道,“带我走?”   “走吧。”   “等等,”苏沉夕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底光芒闪烁不定。她非常认真地说,“掌门师兄大人,你带了缩小符的吧?我是不是终于可以带走这堆古董了?”   “……”   前日的腥红已悄悄褪去,皇宫被一层纯净的金光笼罩,散发着无上威严,以及一丝淡淡的寂寞。   两道银色的剑影如同流星一般划过它的上空,直指向西。   ============蜀山说“我终于可以出场了!”的分割线============   “什么什么?代理花魁?”苏沉夕两眼放光,抓着委托纸大嚎了一声。   小可嘟着嘴,“是啊师叔,虽然你说过所有委托都要亲自交给你过目,可他们太过分了!说什么蜀山女弟子美艳无双,气质绝佳,要我们派人去帮她们天香楼争什么锦国的花魁,这也太离谱了,把我们当成什么人啊,这不成心踢馆吗!”   “他们真是这么说的?蜀山女弟子美艳无双,气质绝佳?”苏沉夕用帖子捂着嘴,一双月牙眼睛扑闪扑闪地眨,娇羞妩媚。   小可嘴角抽搐,“师叔……”   苏沉夕支着下巴,“呐,照我说,剑宗女子英姿飒爽,活泼开朗;术宗女子高深莫测,冷艳神秘;道宗女子沉静如水,蕙质兰心。小可,你说哪种款型的姑娘夺得头牌的机会会大一些?”   “师叔!难道你要接下这个委托?”   “五百两的酬金耶,这么大手笔,够蜀山上下一年的生活费了。干嘛不做?”苏沉夕没等突然一脸通红的小可开口,就继续陶醉,“不过三宗女弟子各有所长,实在让人难以取舍,这倒不如……”   “不如选一个能取三宗之长的女人?”   “对吖对吖!”   “苏沉夕?”   “聪——”苏沉夕顿住,缓缓转身。   没错,她家掌门师兄大人祈无正站在她身后,面无表情地伸出手。   苏沉夕咽了咽口水,看了看周围——她的秘书小可同学早就悄悄红着脸跑了。   于是,她只有媚笑着双手高高捧起委托帖,呈到他面前。   微微发蓝的指尖轻轻掀开帖子。   苏沉夕故作轻松道,“嘛,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接客,只是争花魁而已嘛,再说名义上是天香楼的姑娘,不会丢蜀山的脸,对吧对吧~”   “这任务酬金还不错。”   苏沉夕双手握着举到脸侧,用萝莉的标准动作眼睛瞪大,满脸崇拜地看着祈无,“是吧是吧!我就说掌门师兄大人最最审时度势,最最与时俱进,最最善解人意,最……”   “五句。”   苏沉夕倏然闭嘴,双手非常淑女地放下,抿着嘴展开一个娇笑。   ——指!该死的言语配额制度!   “这个任务我会另外安排人接下,你准备这一个,很适合你。”说着,祈无丢过来一个青色的帖子。   苏沉夕满脸忧伤地注视着祈无手上的帖子,花魁!那是花魁贴!   她苏沉夕为什么就不能去争那个花魁!就算什么舞什么乐器都不会,可她会背诗会唱歌,最重要的是,她还会穿越啊!!   她一直知道,想成为一个狗血的穿越女,她的路还很长。   成为妃子,让她的狗血穿越圆满了百分之二十,能创立蜀山事务所做一个女强人,又圆满了百分之二十,而若能成为花魁,无疑又是百分之二十啊!   “掌门师兄大人!”她扑上去,泪泣道,“其他女弟子肯定会害羞会紧张会愤怒的,你选我选我吧!我保证不惹事!保证为蜀山争光……哦不,为蜀山小康奋斗!”   祈无点头,“是。蜀山弟子的确无法接受。”   苏沉夕一听眼睛又亮了,“那……”   他淡淡道,“所以我准备安排你上次在皇宫捉到的女妖。”   “……!”   “还有事吗,”祈无面无表情地远目,“我还急着去安排这届新入弟子的特训。”   苏沉夕满脸泪花迅速绽放成一朵娇艳的向日葵,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直指手上青色的帖子。她挥了挥小手,“掌门师兄大人既然为我安排好了这个任务,师妹我自然得好好地认真看。您慢走,我还要继续工作。”   开玩笑,如果让祈无想起她的训练,绝对会死掉!   打发好祈无,苏沉夕再次泪流满面。   他给的,所谓的适合她的任务,居然是,保姆?!   任务编号:一百四十一   任务对象:江南盐商林阁之(ps:主要是他儿子林小宝)   任务日期:天和七年八月 至 天和七年十一月(ps:三个月之内,若他娘提前回来,任务结束。)   任务内容:   一、照顾林小宝(特指精神方面,不包括吃穿住行)   二、保护林小宝(特指灵异方面)   三、教育林小宝(林阁之还请了几个夫子,共同辅导)   四、陪玩   任务要求:常用符咒全集一百套,常用毒药补药大全箱一个,万灵解药三十颗,烟花类法术书两本,锦国人文风俗详解一份,锦国蜀山云游弟子名单一份   任务预算:一百两。主要用于日常生活和任务四。   任务收益:未定。   任务备注:雇主要求林小宝每天哭的次数小于等于三,每次哭不得超过一刻钟。   <<20   苏沉夕一直认为,蜀山事务所有很多其他同类行业无可比拟的优势,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就是,省了交通费和远距离所耗费的时间。   比如,从蜀山到江南锦国的绣水镇,御剑也不过两个小时,几乎可以和飞机媲美。   美中不足的是,苏沉夕同学有一小些晕机。   于是,当林阁之林少爷见到传说中的蜀山事务所所长兼蜀山书院先生,首先看到的就是一个脸色泛白,扶风弱柳,纤柔娇嫩的大家闺秀,扶着一个同样气度不凡的小厮,款款走来。   “这位便是苏姑娘了吧,在下林阁之。”他恭敬地行礼。   面前的少女在看清他的脸之后,竟呆呆地一动不动。   旁边的小厮扯了扯她。   “啊,林少爷客气了,”苏沉夕回神,立刻柔柔笑道,“既是要照顾好小少爷,从此我便是林府的使唤丫鬟了,林少爷有何吩咐,只管说来。”   林阁之微微犯难,他本以为事务所会派一个能吃苦耐劳的蜀山弟子来,怎么也没想到会是所长苏沉夕亲自接了任务,更何况今日一见,还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看自己的眼神,似乎也有那么一点,诡异……   “蜀山事务所是以专业著称,林少爷大可不必顾虑,我并非吃不了苦的人,”苏沉夕浅浅一笑,“林少爷的要求,我也看得很仔细了,是要扮成小少爷的丫鬟吧?不过在此之前,您可否先告知一下其中的前因后果呢?”   “我与小宝的娘是青梅竹马,她进门已有六年。两个月前我去音都的途中,从一群山贼手中救下了一位姑娘。那位姑娘虽然保住了清白,但身子已被山贼看了去,所以一心求死。我……”林阁之惆怅地叹了口气,“我不忍心,便答应替她寻一个好人家,可……”   苏沉夕低下头,摩挲着茶杯,不吭声。您下载的文件由www.27 t x t.c o m (爱 去 小 说 网)免费提供!更多好看小说哦!   林阁之懊悔道,“都怪那日做成了一笔大生意,醉糊涂了……”连连叹息了几声之后,他才又继续道,“月乔知晓后并未责怪我,还给香儿腾了一处院子。本来我以为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可谁知前几天香儿又是晕倒又是吐的,请了大夫才发现她已经怀孕了。   “月乔知道这件事后,第二天便留了一张字条,说她决心云游四海,要我好好照顾小宝……”说到这里,林阁之眼圈竟有些发红,“小宝从生下来就很黏他娘,虽然现已四岁,但他娘这么一走,他日夜啼哭,任谁都劝不了……”   “那林少爷打算怎么做呢?”   “自然是派人寻找月乔。”   “我斗胆问一句,林少爷您又打算如何处理香儿夫人呢?”   “这……”林阁之犹豫了半天,却没说出一句话。   苏沉夕叹了口气,“林少爷,请恕我无礼,您是否对香儿夫人一点情意也没有?”   林阁之认真地点头,“是,我林阁之一生一世,只爱月乔一人。”   苏沉夕愣了愣,这年头能听见这么酸又这么让人心动的话还真不容易。既然如此,她就非常乐意帮一帮他了,“那您不妨细细想想,若是香儿夫人生下了孩子,您当如何?更甚者,您可以回想得再往前一些,”苏沉夕凑近他,低声道,“那个孩子,一定姓林吗?”   林阁之诧异地看着她,苏沉夕则拿起杯子,慢慢地浅尝一口,“另外,我还想问一句,其实照顾小宝少爷的事,很多人都可以胜任,为何如此隆重地求助于蜀山呢?”   “实不相瞒,月乔走了几日后,便有一云游术士前来,说林府祖宅选址不佳,阴气甚重,近日不知为何,竟有入邪之兆,怨气横生,这也是小宝啼哭不止的原因。”   苏沉夕点点头,“如此说来,进入林府的确让人觉得有些阴郁。”   “是啊,就连我为小宝请的夫子都在前两天病倒了……也许,月乔在这个关头离开林府,也是好的……”   “您别多想了,这件事就交给我吧。听说明日林府就会征选丫鬟,我先回客栈准备,明日便来参选。”   林阁之忙道,“苏姑娘,那只是碰巧罢了,您是不用参加筛选的。”   “林少爷客气了,若非如此,又怎显得我蜀山事务所的专业性呢?”   出了林府,小爱不由得感叹道,“师叔,您今日的气势实在是太赞了!”   苏沉夕撇了撇嘴,朝他展开手心。只见上面有几个深深的月牙指甲印。   “这是?”   “克制手痒!”苏沉夕咬牙切齿答道——刚刚她差一点就冲上前去把他揍一顿了。林阁之,林阁之,居然和她从前死党的男友长得一模一样!这么看来,纪月乔和她那个死党小桥同学搞不好也长得一模一样!   这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纪月乔没法接受林阁之纳妾,拜托,小桥那可是苏沉夕出生以来见过最酸的醋缸子,曾经因为她男友偷瞄辣妹,闹了整整两个月……   小爱见他师叔脸色不善,忙换了话题,“师叔为何还要参加征选?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苏沉夕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小爱非常难得地看出了他家师叔眼里的不善,识相地闭了嘴。   她怎么知道为什么她一定得参加!如果不是祈无轻飘飘在她临走之前来了一句“听说林府正在征选丫鬟,你正好可以名正言顺进入府里”,她这种懒到家的宅女又怎么会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第二天一大早,林府后门就排起了长龙。   苏沉夕一身麻衣,混杂在人群里,不时张望。她的身边都是些十三四岁大的丫头,一个个面黄肌瘦营养不良。   “这位姑娘一看从前就是个小姐出身。”一个脸有面盆大的某大娘满是惋惜地看着她。   “呵呵~~是嘛~~”苏沉夕捂着嘴笑。看吧,看吧,就算她苏沉夕今早出门还特意学别人在脸上抹了点灰,放在这堆丫头里那也是人模人样,一表人才呀~   “是被后娘赶出来了?还是爹爹得罪了谁,被抄家了?还是逃婚?私奔?珠胎暗结?”   苏沉夕嘴角的笑容僵硬了下来,看着一边眼底闪烁八卦光芒的面盆脸大娘,凉凉地飘出一句,“我是来当童养媳的。”   “……”热情八卦想象力丰富的大娘终于闭上了囧字形的嘴。眼神更加惋惜。   后门一开,搬出一张桌子,接着走出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管家模样,清了清嗓子,“一个一个报上名字,附上十五个铜板的押金。”   这报名也就是第一轮面试,管家大叔看几眼,再随意询问几个问题,什么长相彪悍,满脸麻子,智障和太过胆小的都被清理了。   蜀山事务所做代理任务的时候,一般都要用化名。轮到苏沉夕,她才想起来这回事,含糊了半天,“苏……素。”   “下一个!”显然林阁之已经打过招呼了,管家一看她姓苏,模样也不差,挥挥手就算过了第一关。   选出来的丫鬟都被领进一间大屋子。苏沉夕早上喝了两大杯豆浆,便请假去找茅厕。   非常遗憾的是,我们的女主角天生方向感奇好无比,因此没有迷路,也没有任何机会搭讪陌生美男。   所以,她很平淡地回到了房间,才发现大部队都已经转移。门口的丫鬟很无语地看着她,直接扔了块牌子给她,“这是你的号码牌,找到有小旗的地方进行选拔,还不快去!”   苏沉夕接过牌子一看,竟是88,大喜,直接就冲出门去。   凭着她惊人的直觉,她居然很顺利的找到了第一个考场,然后成功的囧了。   那是,木头?   旁边的是,斧头?   考场里的几个考官男人也是一脸惊讶地看着冲过来的她。   往四周往往,发现一个考生都没有,果然自己来得太晚了。苏沉夕讨好地一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到,“是要……劈柴?”   一个考官傻傻地点头。   苏沉夕心里大骂,选丫鬟还要劈柴?   不过,当初服侍酒意的时候,她什么活儿没干过,加上后期在蜀山被掌门师兄大人的魔鬼特训□过,虽然力气大不如前,但对于这颇有心得的砍柴事业,她可是毫不畏惧。   于是,连袖子都没挽起来,苏沉夕轻松地扛起斧头,唰唰一个十字,那半截树桩被均分成了四瓣。   苏沉夕邪魅一笑,“怎么,对你看到的还满意吗?”   从目光呆滞的考官手中接过代表合格的木牌子,苏沉夕来到第二关,然后继续囧。   一口井,旁边有几口大缸。井边有个牌子,写着一炷香之内要灌满大缸。   这是,挑水?   指!这真是在选丫鬟?是在选怪力女吧!   不过非常幸运的是,我们的女主角苏沉夕同学,偏偏就是这样的,怪力女……   于是这次苏沉夕华丽丽地无视了考官,直接上前就开始提水、挑水、灌水,一气呵成。当然,免不了使些小法术——反正从落英那里学来的水系法术,不用白不用。   伸手,接过合格木牌,迈向下一个目的地。   随后而来的考试题目更是诡异,跑步,骑马,负重……   苏沉夕捧着八个合格的木牌,朝蜀山所在的地方默默凝望。   掌门师兄大人,您的特训,让我的人生之路充满了惊吓,但偶尔,也是会有一些惊喜的。   谢谢您。   阿门。   正当苏沉夕沉浸在对掌门师兄大人歌功颂德的状态中,就看见管家大叔急匆匆地跑来,“苏姑娘,找了您老半天了。”   “是我不好,让您操心了。”苏沉夕客气道。   “您……还要参加测试吗?”管家大叔非常慈祥地问。   苏沉夕眨了眨眼睛,难道刚刚除了刚刚那八项,还有测试?“当然,我要堂堂正正地参加选拔嘛——我可是很专业的。”   大叔笑了,忙道,“请,请。”   原本明澈的眼睛蒙了一层薄薄的雾,飞扬的笑容也染上了一抹寂寞,她的头发随风而动,忧伤而孤寂。她白皙纤细的手指划过如玉般光滑的绸缎,微微颤抖。   “我曾发誓,不再碰一针一线,”她柔和的声音划过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弦,荡起一层又一层惆怅的涟漪,“在这个世上,值得我再绣一副画的人,已经不在了。”   苏沉夕抬起头,微微一笑,似有无限愁意铺展开来,“这一关,我放弃。”   苏沉夕踏过刺绣关,不由得暗中翻了个白眼,女红?那是什么东西,掌门师兄大人的特训就算再变态,也不会让她练习这个的好吧!   正当她还为刚才的表演沾沾自喜,就发现下一关居然是梳头!   梳头……苏沉夕不得不承认,这个才是她最大的死穴。   回想她二十几年的人生,除了小学梳过两个辫子外,她就再没弄过比它更复杂的发型。热了就用夹子,冷了就披下来。   来到古代也很好办,酒意教过她一个小法术,在头上随意梳成一团,下面散着,念咒之后,那一团就会变得漂漂亮亮的发髻。进宫之后,宫女一堆,也自然不用她操心。   但是,如果面对着一个真人脑袋披散的头发,旁边还有几个考官一脸认真地看着她,她苏沉夕要怎么办?   “我放弃。”苏沉夕脸色阴沉,直接跨过场地就走。   管家大叔疑惑地赶上来,还没开口,就听苏沉夕冷笑道,“我是来服侍小少爷的,你们却考的是同女子梳发。我蜀山事务所虽然专业,却从来不作此多余的事。”   大叔恍然大悟,忙赔笑道,“是,是,是在下的疏忽。”   苏沉夕找到了这个万能借口,于是把下面的洗衣服、煮菜、捶背等等关卡也一同华丽丽旷掉。   于是她很快在最后一关赶上了大部队。   居然是,书法。   苏沉夕暗道不好,就算是用羽毛笔写字她都歪歪扭扭的,更何况是毛笔?但刚刚的借口显然不适于这一关,堂堂蜀山事务所所长,总得写字吧,总得有一手漂亮的书法吧,总得……过关吧?   只是,这种测试,对于那些没念过书的丫头来说,很不公平吧。   如她所料,很多女孩一看到题目就非常干脆的放弃了。苏沉夕琢磨着这个时候她是不是该大唱公平之歌,然后罢考?   结果轮到她的时候,大叔大手一挥,下人就递过来一面合格牌子,“苏姑娘才学过人,我等皆有所闻,莫再费这些时间了。”   人品啊!这便是人品啊!苏沉夕淡定地接过牌子,心里却笑翻了,有后台就是不一样,连借口都不用想哈哈哈哈……   旁边的女孩们见管家对她的态度格外不同,而苏沉夕也装得非常之人模人样,于是除了羡慕的眼光外,没有一个人对此不公平行为进行声讨。   测验完毕后,管家清了清嗓子,“接下来,按照规则,获得五面牌子的人就可以成为我林府的正式丫鬟。请各位现在拿着你们的合格牌子去登记处登记。”   等大部分人都拥到登记处了,管家大叔才悄悄拉过苏沉夕,“苏姑娘,您就不用去了,这规则不包括您。”   苏沉夕慢慢地从怀中掏出一共九块木牌,淡淡地说道,“那边人太多,就劳烦管家替我登记了。”   管家大叔半响合不拢嘴,“这,这……我们一共就八面牌子啊……”   忽然一个汉子跑过来,兴冲冲地吼道,“李叔,李叔,刚刚有一个叫苏素的姑娘把我们征选长工测试的八面牌子都拿了下来!”   人群瞬间寂静了下来。   长工……   苏沉夕忽然想起,前八关那些考官呆滞的表情……   劈柴,挑水……   跑步,骑马……   她做了什么……   她全数通过了男人的测试,却连一个女人该做的测试都没有通过……   掌门师兄大人,在您的眼里,其实,我是个男人,对吗……   <<21   “想不到今年还能招进来这样的丫头,”一个轻柔的声音打破了场中诡异的沉默,只见一个身着湖蓝罗裙的少妇缓缓走出,容貌柔美,身姿娇弱,但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向上挑起,竟透出一丝不符大家闺秀的媚色,“李叔,这丫头我要了。我那小院子正巧缺一个有力气的丫鬟。”   李叔摸摸自己短短的胡子,笑道,“真不巧呢,这位苏姑娘应征的是小少爷的贴身丫鬟,夫人要不再挑几个?”   那少妇倒是没有什么表示,她旁边一个长相伶俐的丫头立刻叉腰斥道,“我们夫人如今身怀六甲,正缺少人手,要个丫头还需要李叔你同意?若是让少爷知道……”   “这件事正是少爷吩咐的。”李叔也不恼,老神在在答道。   那丫鬟没话说了,倒是一瞬间,场中的目光又集中在了苏沉夕的身上。少妇的笑脸也颇有些意味,“这么说来,这位姑娘倒是夫君特意留下的?”   苏沉夕暗叹了一声,这个少妇想必就是小妾方香儿同学了吧?本来指望低调入选,低调完成任务,低调地安份地做个保姆便好,谁知道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她不但雄赳赳气昂昂地把长工测试给通关了,还招惹来一个小妾。   甚至,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众人看她的目光,就要从一个靠后台靠蛮力入选的丫鬟,变成一个小妾候选人了。   不由得低笑一声,还好,这一次她的任务不是挡箭牌。   “夫人,月乔姐是我的表姐,这一次我听说小少爷哭闹得太厉害,有些担心,这才来应征的,”苏沉夕低着头,老老实实地答道,“但姐夫说府里不能养闲人,所以……”说到这里她悄悄抬起头来,又是委屈又是嫉恨地看了方香儿一眼。   方香儿脸上闪过一丝得意,掩嘴笑道,“原来竟是月乔姐姐的妹妹,难怪如此标致。”   标致?低着头的苏沉夕撇了撇嘴。   “不过夫君可是过分了,妹妹怎么也算是个客人,怎能如此怠慢?妹妹是何时来到绣水的?李叔,你去安排个房间,让苏小姐好生歇息。”   李叔眼里似有笑意,但还是凑过来,客气地请道,“苏姑娘,你看……”   苏沉夕咬着下唇一动不动,看方香儿的眼神多了一丝恐惧。随即想想通了什么,猛地高昂起头,赌气道,“我从小在乡下长大,也算不得什么小姐。既然是过了测试,李叔给我一个丫鬟的院子就好,太富贵的院子,我也享受不起!”   正当这边僵持着,突然从内院传来几句轻呼,“小少爷!”“当心!”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个红乎乎圆滚滚的肉团如兔子一般猛地冲进了人群!   苏沉夕只感觉到一股猛劲朝她的腿撞过来,让她退后了几步,然后感觉有一条八爪鱼将她的腿牢牢抱住。   她茫然地看着腿上多出来的肉团,试探地问,“……林小宝?”   那个肉团抬起头来,一双乌溜溜满是水汽的眸子天真无邪地看着她,奶声奶气地问道,“你是谁?你,好香啊!”   不理会随之追来的几个丫鬟和大娘眼珠子快掉下来的表情,苏沉夕拍拍他的脑袋,然后面无表情地答道,“我是你的表姨。”   “表姨?噢,表姨,你身上好香噢~”小家伙又用小脑袋蹭了蹭她的腿。   苏沉夕脸色发黑,这个小屁孩,在吃她豆腐?   却听一旁李叔训斥那几个追来的丫鬟,“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让小少爷乱跑?这要是摔着了怎么办?”   其中一个穿黄衫的丫鬟低着头答道,“小少爷吃完午饭之后突然不哭了,说院子里好香,然后趁奴婢们不注意,就跑了过来……”   苏沉夕听得冷汗直冒,她身上很香?她怎么从来不知道?   不过说到香,该不会是掌门师兄大人在她身上动了什么手脚吧……   苏沉夕还在胡思乱想,就听见小肉团欢快地说,“表姨,我们回房间去玩骑马吧!”   “……好。”   苏沉夕被小肉团以一种抢压寨夫人的气势拖着回房间,路过李叔的时候,听见一句饱含感情的低语,“劳烦苏姑娘了。”   苏沉夕抱着小肉团来到他的房间门口,小少爷小手一挥,“其他人退下,没有我的吩咐不准靠近!”   众丫鬟互相看了一眼,又都望向苏沉夕,沉声答道,“是。”   当苏沉夕走进房间,才发现这并非卧室,而是一间玩具房。   墙上挂着各具民族风情的吊坠,每个角落都堆着玩具模型,木制的不用说,但还有更多是铁制的,仔细看着,苏沉夕的眼睛不由得瞪大起来——   虽然色彩单一,但那脑袋,那身形,莫不是——变形金刚?!!   还有那边,木片做的华容道?!手枪?竹蜻蜓?魔方?   最恐怖的是,居然还有个布缝的……芭比娃娃!金黄色的头发是用毛线做的,像……拖把。   小肉团看她呆滞的样子很是得意,清咳了两声,“听说你力气很大?”   苏沉夕眼珠转了一转,憋着笑,干巴巴答道,“还好。”   “听好,爷不养没用的丫头,你把这个给我扳开。”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了一串铁环。   苏沉夕一看乐了,居然是个魔环。   话说苏沉夕虽然动手能力很弱,但在她小的时候,老妈守着殡仪馆,怕她一个人在家无聊,也买了不少玩具,其中就包括一大堆的魔环。小肉团拿给她的这一副,正好是她玩过的其中一种。   苏沉夕摇了摇那副魔环,“少爷要我扳开?”   小肉团鼻孔朝天,“是。”   “可是,弄坏了怎么办?”苏沉夕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我只要你扳开,谁准你弄坏了!”林小宝同学十分不爽地瞪她,“扳歪了你再给我扳回去!”   “可是,其实只要解开,就不会扳歪了呀。”苏沉夕天真地看着他。   “解开?”林小宝嗤笑一声,“爷想了三天都解不开,你这么笨能做什么……你,你……”他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因为他看到苏沉夕非常麻利地这里摇摇,那里摸摸,就分开了那五个环。   “嘛~这不是很简单么?”苏沉夕晃晃手中五个解下来的环。   林小宝呆呆地看着她,然后呆呆地问,“你是谁?”   “你爹请来的保姆,苏素,”苏沉夕一扫刚才的憋屈态,大大方方地叉着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女王气场全开,嗬嗬仰天大笑,“小子,你前世几岁?穿来多久了?”   林小宝依然呆滞。   “我可是看完变形金刚第二部才过来的哟~”   林小宝的嘴依然张开。   “再给你透露个信息,这个世界有蜀山哦,对了,仙三电视剧你看了没?”   林小宝张着嘴,头左右晃了晃。   “我们说不定可以找到李逍遥耶,因为雷母把他也穿了……”苏沉夕哈哈笑了半天,发现这小屁孩还是没反应,只能无力扶额,“喂,你好歹也是个穿来的,接受能力强一点好吧?真丢人!”   “……我靠!”这是林小宝少爷回神过来的第一句话。   接着,林小宝少爷就介绍了一下他穿越的过程。总的来说,此子正值十八岁芳华,高考当天出了车祸,然后就婴儿穿,至今四岁。   苏沉夕感叹,本来以为自己的穿越已经够普通了,谁知道这位更没有创意,车祸?嗤,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这么说来,你也老大不小了,听你爹说你天天哭鼻子,丢不丢人啊?”苏沉夕摆弄着那个黑漆漆的变形金刚,跟林小宝并肩坐着。   “你以为我想啊?”林小宝白了她一眼,“我那个妈人挺不错的,长得漂亮,对我超好,我要是不哭,等她把那娃生下来,搞不好我那个懦弱老爸就专宠起她那个小狐狸精,到时候等我妈回来,又被气跑了怎么办?哼,那种有城府的女人,让人看了就倒胃口。”   “你身子变成小孩,怎么脑袋也缩水了?你知道你老爹为什么要我来?因为他怀疑你中邪了,成天哭个不停。”   “中邪?”林小宝怒了,随即诧异道,“那你什么来头?我中邪管你毛事啊?”   “啪”一声,苏沉夕打在他头上,“小孩子别说脏话!你苏姐姐我么,是蜀山弟子哟~”   林小宝的眉毛纠结了半天,才道,“这个世界的蜀山,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嘛,姐姐我可是蜀山事务所所长,兼职蜀山书院夫子,比你这个小屁孩可是混得好太多了!”   “蜀山还有那么多副业?”林小宝接受不能。   “这有什么,我在蜀山待了三年,你觉得蜀山会一点改变都没有?虽说蜀山书院历史悠久,声名远扬,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苏沉夕得意道,“但那蜀山事务所可是我一手创立的,连我家掌门师兄大人也只是一个名誉所长而已,实权还是在我手上哦~”   “那是什么东西?”林小宝给了个白眼,“你看柯南看多了吧?就你这水平,顶多也就是个小五郎——哦对不起,也许你连过肩摔都不会。”   苏沉夕切了一声,“谁说是侦探事务所,我们蜀山事务所只是负责接点蜀山弟子才能胜任的活儿,替人解决麻烦而已。比如你中邪了,你老爹又不好明目张胆地找人驱邪,又要在找你娘的时候抽空照顾你,所以我就被请来啦。”   “这么说来,其实挺奇怪的,”林小宝支着下巴,“说真的,自从我娘走了之后,我就觉得精力大不如前了,身体也老觉得不舒服,又心烦意乱的。如果这个身体住的不是我的灵魂,说不定真的会天天大哭。”   苏沉夕惊诧道,“天啊,你居然恋母!”   “你才恋母,你全家恋母!”林小宝也伸出小手“啪”地拍了她的脑袋,“少给我胡说!”   “好吧,我先给你检查检查,如果真有什么脏东西那就不好了——”苏沉夕严肃地拍拍他的肩,压低声音道,“照我说,你家阴沉沉的,搞不好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喂——”   “哈哈哈哈就知道你怕鬼,还是个男人咧,羞不羞啊!”   <<22   秋风吹过,竹林间哗哗作响。   一阵清朗的笛声从林间悠悠传来,与风嬉戏,与叶和鸣,如同一股清泉注入心田,又如一缕幽香扑鼻而来。清新宜人,暖如三月。   “安逸雅兴不减啊。”林阁之从林间走出,笑道。   笛声挑了一个旋儿,随即止住。   吹笛之人缓缓转过身来,面上浅浅笑意,淡紫色的双瞳映着竹林渗下的阳光,柔柔的看不清楚。他穿着一件简单的天蓝色长衫,月白色的腰带上系着一块玉,绯红如火。   他的声线低沉微哑,却自然透出一股成熟的韵味,如同一块磁铁,牢牢吸引住人的注意,“阁之,你怎么来了。”   “既是生了病,就莫要再出来吹风了。”林阁之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人一同缓缓并肩走在竹林里。   “也不碍事,只是觉得不如往日有力气。”安逸笑道,却微咳了几声。   “你看你,还逞强,”林阁之叹了口气,“还记得半年前你刚来之时,你我月乔三人,对月饮酒,吟诗作对,好不快活。如今月乔离家,你也病倒,哎……”   “凡事想开些吧。少夫人想必只是一时气愤,过些日子便会有消息了。再说,小宝如此乖巧,少夫人也定然不会舍下他的。”   “若是这样便好了,”林阁之摇摇头,“对了,你前几日说要辞行,可是打定主意了?”   “至少得先找回少夫人吧,”安逸又咳了两声,却依旧笑如春风,“我这病来得突然,本不想拖累你,只是前几日听闻少夫人出走,若我此时走,实在放心不下。”   “这些琐事你就莫要多想了,好好养病才是真的。前几日有个道士来府里,说阴气太重,如今有演变成邪气之势,小宝又哭个不停,瘦了许多。我也觉着这事儿有些邪,就请了一个蜀山的弟子来照顾小宝……”说着说着,他就停了下来。   安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先是惊讶,然后嘴角微微扬起,浅紫色的眸子泛起笑意。   ==============提醒大家看累了要换个视角的分割线=============   “放风筝?喂,你几岁啊,还这么幼稚!”苏沉夕给某小屁孩检查完身体后,就听见他提了个这种要求,不禁扶额。   “四岁。”某男不知廉耻地答道。   “你——”   “喂,你个女人有没有同情心啊?——我小时候从来都没玩过这些,现在既然有机会,自然得好好把握。”   苏沉夕默了。   这林小宝也算是可怜,在现代的时候从小就有白血病,硬是在病床上躺了一个童年才康复如常。因此对这些儿童游戏特别热衷,让苏沉夕连腹诽一下都觉得愧疚感顿生。   于是,他们就在瑟瑟秋风中放起了风筝。   但与其说是放风筝,不如说是苏沉夕在溜风筝,林小宝同学在观赏她溜风筝——没办法,虽然有风,却小得连头发都吹不起来。放个鬼风筝啊,她苏沉夕可是一直在跑!   突然手上线一松,两人抬头一看,那风筝居然晃晃悠悠,挂树上了。   “这年头连电线杆都没有,你居然都能放到树上,真不容易。”在旁的林小少爷哂笑。   苏沉夕怒了,看看四周,居然连个护院都没有。只能认命地弯腰把裙子打了个结,捋着袖子就爬上了树。   林小宝同学凉凉飘来一句,“蜀山连御剑术都没落了?”   “闭嘴!”   于是林阁之和安逸就看见一个丫鬟非常豪迈地爬上了树,战战兢兢在树干上蹲着,抹灰的小脸满是严肃,两只翡翠似的橄榄色眸子死死盯着树尖。然后,一只脚慢慢磨着树枝迈出,重心渐渐前移,一只小手艰难地伸向树枝尖的风筝。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皆有些不放心,走了过来。谁知刚走到树下,小宝同学就撒开嗓子喊道,“爹!先生!”   我们可怜的苏沉夕同学不负众望地吓了一跳,然后不负众望地脚下一抖,掉了。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苏沉夕吓得闭上了眼睛,脑中却闪过很多画面……   那一瞬间,似乎很漫长。   漫长得够她回想起很多的事。   烈火中的十指相扣,那样瘦而冰凉的手指,永远看不透的笑容,琥珀如清泉的眸子。   曾经在她腰间那双冰冷的手,毫不犹豫地松开——   然后她也这样掉了下去。   坠落,陷落。   ========分割线说女主是不是思春了掉个树也能想这么多=========   “——姑娘?”   唔,好有磁性的声音……   “——苏姑娘?”   这个很温和,也很耳熟……   “——喂!”   无视……   “小宝,不得无礼。”   “先生,爹,你们这样温柔是叫不醒她的。喂,女人,给我醒来!喂!”   “吵死了!”苏沉夕吼道,然后揉了揉被林小宝吼得快聋掉的耳朵,这才睁开了眼睛。   然后,她呆滞了。   她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这个男人,她不认识。   但是,她的心,在睁开眼睛那一瞬,仿佛停止,然后,猛地跳了起来!   她哆哆嗦嗦伸出一只手,摸上面前的人白皙如玉的脸庞,不顾他惊讶的眼神,她的手指慢慢扫过那排浓密的睫毛,一寸一寸,专注而温柔,几欲沉醉。然后倒吸了口冷气,“活的。”她说。   “我在做梦吗。”苏沉夕喃喃自语,然后自己从安逸怀里慢吞吞爬起来,边挠头边走,“那种完美的睫毛,我怎么可能会再遇到……”   而这边,除了安逸稍微讶异过后,就继续保持着神秘莫测的微笑外,林家父子皆石化在风中。   苏沉夕,完胜。   “她便是那个蜀山的弟子?”安逸见两父子解除了石化状态,才开口询问。   林阁之半天才苦笑道,“……这位苏素姑娘竟与我昨日见到的大不相同,简直判若两人。……真让人捉摸不透。”   林小宝骨溜溜的眼珠转了转,却不做声。   安逸见状,在石凳上坐下,微咳几声,拉过林小宝,“听说你近日一直哭闹不止?这是为何?”   小宝低下头,声音低下来,“小宝……想娘了。”   林阁之的神色黯淡了下来。   安逸摸了摸他的头,也不责怪,只是问道,“那今日为何安静了?”   “因为有苏姐姐陪我玩,”小宝扯着衣角,小声道,“她身上香香的,跟娘好像。”   “香?”   林小宝点头,“是,香香的,让人闻了就觉得舒服。”   林阁之微微皱眉,林小宝从小就说他娘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香味,但他从来没有闻到过,如今又说这个奇怪的蜀山女子也有香味……下意识看向安逸,只见他微微一笑,亦是摇了摇头。   苏沉夕懵懵懂懂走回林小宝的房间,突然听见耳边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   “苏素,我们少夫人有事叫你。”   抬头一看,居然是方香儿身边的丫鬟,似乎是叫翠儿。   “少夫人?”苏沉夕没反应过来,“她回来了?”   “你——”翠儿骤然变了一副狠厉的神色,恶狠狠道,“现在院子里就一个夫人,你算什么东西,敢在这里编排我家夫人?”   苏沉夕心里烦闷,脑子不好使,懒得和她争,“哦,走吧。”   翠儿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好说话。于是哼了一声,往前带路。   绕过无数的亭台楼阁,走了约有二十分钟,才走到小妾的院子。苏沉夕暗自腹诽,看来这方香儿还真不怎么受宠,住的院子果然是角落里的。   刚进院门就看见了满地的菊花,大多还是黄色的,苏沉夕嘴角一抽,不由得回想起小蜻同学……话说,这年头是流行自己给自己祭拜呢,还是流行满城尽带黄金甲?   翠儿将她带进里屋,就见方香儿女士坐在榻上,捧着一件小袄,正细细缝补,一副慈母手中线的贤惠模样。   但苏沉夕眼神不错,看得出来小妾女士绣的那些针脚比起她苏沉夕,也好不到哪里去,疏密的不规则分布程度直逼电子轨迹……   翠儿趾高气扬地站在她主子身边,苏沉夕也只能直直站在方香儿面前。   在等了约莫十分钟,某人手中的线打了五个结,线短到没法再缝下去之后,抬头了。   极力掩饰手中纠结的线团,方香儿淡定地摆出主母气势,“苏素?你真是月乔姐姐的表妹?”   “是。”苏沉夕低着头。淡定?切,这个词用在她身上简直是对掌门师兄大人的侮辱。   场中沉默了一下,苏沉夕用余光都能感觉到方香儿的无奈。   “大胆,夫人问你话,你竟敢不跪下!”翠儿的脑袋总算开窍,终于领悟她主子无奈的真相,忙大声喊道。   指,唐子漓她都没跪过几次!   但苏沉夕一直有良好的演员素养,她不能抛弃今早那个憨厚老实没心计的农村表妹形象,因此她死死咬住下唇,一声不吭。   开玩笑,她要是跪了,还能起来么?   “你既是来照顾小少爷的,也算得上是府中的丫鬟了,怎么,跪我还委屈你了吗?”方香儿将手中的小袄往桌上一甩,冷冷说道。   苏沉夕还是不吭声。   方香儿见状,冷笑一声,“难道我还要我亲自教你这府里的规矩?!”   其实苏沉夕只不过是在沉思,是撕破脸展示一下她从落英那里学来的女王气质呢,还是展示她堪比男人的力气,用拳头对话?再或者,直接打开她的捉鬼葫芦,放几个妖怪出来陪她们玩玩?   最可惜的是,林阁之和林小宝都没法及时赶到,不能用借刀杀人那招。   翠儿这次反应够快,不用她主子再催促,直接上前,伸腿就往苏沉夕的膝盖踹去。   可没想到,这一脚却踢了个空,苏沉夕突然就瘫倒在地上,眼睛瞪大,嘴巴微张,惊恐万分地看着方香儿的身后,颤音道,“你、你……”还没等她们两个反应过来,苏沉夕又尖叫起来,“啊啊!!你别过来!!别过来!!我没害过你!!!”苏沉夕边尖叫,边往后爬,然后蹭到门口,站起来,立刻惊慌失措地跑掉了。   一阵凉飕飕的风刮过,屋里静悄悄的。   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方香儿翠儿都脸色发白,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尖叫,踉跄抢奔出门。   苏沉夕一溜烟跑出很远,还能听到后面两个女人慢一拍的尖叫,心里不由得大爽。   没走出多久,就看见一个人站在曲曲折折的水上长廊中间。   苏沉夕停住了脚步,连呼吸也不自觉放轻。   天蓝色的长衫,略微清瘦的身影,他负手而立,手上握着一杆碧绿的玉笛,金色的流苏随风微微摆动。他低头看着水中,泛白的唇露出浅浅的笑容。   水天相映,只独一人。碧水蓝衣,秋风绵绵。   <<23   夕阳如焰,金色余辉如同茫茫麦田里的微风,悠悠拂在他的衣衫上,漾起一圈柔柔的细摺,加深了他眼底的宁和。   宁静的暮色淡如轻烟,苏沉夕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静静看他的侧影。   分明是几步便可触碰的距离,却觉得从未如此遥远。   如同儿时站在窗台上,怎么也望不尽的连绵群山,巷子深处某个据说藏有宝藏却从未踏入的黑暗角落,一年级第一次试卷上鲜红得透纸的一百分,曾经喜欢的那个有着长长睫毛,如今却再想不起来名字的男生……   一尾绯红如火的金鱼从水面上猛地跳出来,“噗通”甩起水花,复又“噗通”一声落入水中。如同一个流溢着梦境银光的肥皂泡,倏然破裂。   苏沉夕猛然惊醒。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从身后传来。   千钧一发之际,苏沉夕拿出她掌门师兄大人特训的成果,神速地闪入旁边的花丛。   来人却是方香儿。   她的身后没有跟着翠儿,大约是两人在慌不择路之时跑散了。此刻的方香儿已是发髻微乱,粉脸通红,两双眼睛都透着惊慌。   然后,她停住了脚步。   苏沉夕在花丛里正好可以近距离观察到方香儿的表情变化。就如小学课本里常说的,那一刻,仿佛暖风过境,吹融了一池冰雪,春水潺潺,娇柔温婉;吹开了万朵鲜花,百花齐放,明艳热烈。   简而言之,方香儿在那瞬间,春了。   她仿佛踏上纯洁的云朵,脚尖轻踩,步步生莲,就连湖蓝色的裙角都蒙上了一种冬季之后夏季之前的浓烈气息。她发红的脸庞微微低下,声音如同糅杂了无数粉红色的泡泡,青涩如同天真无邪的萝莉,“安先生。”   苏沉夕叹为观止。然后望向那个被称之为安先生的男人。   心猛地漏了一拍。   安先生……   原来是他,那个在树下接下她的那个人……   原来,真的还有如此完美的睫毛,又一次被她碰到了。   似乎一瞬间又回到第一次见到那人的时候。   ……他半躺在榻上,手捧一盏清茶,微微抬眼,披散下来的长发映着晨光,黑亮泛紫,每一缕都带着醉人的清灵,却又离得很远,似乎永远都触碰不到。如诗如画的少年,却永远只是如诗如画,不曾踏入凡尘。   但真正让她沉沦的,却是那一席厚如翎羽,黑如蝶翼,微微颤动,流转万世芳华的睫毛。   而面前这个男子,同样有着美好得令人叹息的睫毛,同样是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一双浅紫色的瞳仁里却空无一物,周身的气息虽然柔和,却遥远得如同淡淡渺渺的云烟,触碰不到。   他的声音却出乎意料的低沉,但却不显粗糙,反而有一种独特的金属质感,好听而不张扬,他微微点头,礼貌性地回了一句,“如夫人。”   散发春天气味的某小妾轻笑一声,头更低了,只听她娇羞道,“先生可是用过晚膳了?”   花丛里的苏沉夕被小妾同学语气中含着的浓浓嗲意骇到,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可这位男低音显然已经习惯,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劳如夫人记挂,安某在此候人,尚未来得及用膳。”   候人?苏沉夕撇了撇嘴,只怕是等候佳人吧。   小妾同学显然不爽他话语中的暧昧词句,满身的春意指数开始下降,脸色微沉。   正在此时,一个火红的身影倏然闪到了男人身旁。   “公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害我好找!”一个如同林间小鸟轻灵飞扬的声音,随着那火红灵动的身影同时出现。   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虽然五官并不十分出挑,但浑身透出的活力,如同骄阳一般肆意散发,反倒让那面目连同整个人灵动起来,却又是另一种令人赞叹的风华。   “原来是花丫头,”小妾同学的春意终于彻底挥发掉,整个人似乎穿越了一轮直接进入秋季。她冷冷地打量着她,“安逸先生的身子不好,你怎可让他久候于此?这样怠慢你的主子,成何体统?”   那位花丫头露齿一笑,那笑容璀璨如艳阳,“这可奇了,连大夫人都说我天性如此,不该拘束,我家公子也不计较,又怎地轮到你来说我?”   小妾同学脸色直转入冬,语气狠厉起来,“虽然你进府之后便跟着先生,做的那些种种错事都是先生心善,不忍责怪你,但你好歹也是林府的丫鬟,月乔姐姐不在,莫非我还管不了你?”   花姑娘亦不在意,笑嘻嘻道,“那好呀,等大夫人回来,要怎么罚我,我绝不辩解。不过当下我是来接我家公子的,如夫人可不要耽搁了我家公子的晚饭,不然公子身子不好,胃又该不舒服啦!”   方香儿被这话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安逸却是微微一笑,转身对花姑娘道,“如夫人是一番好意,你这丫头,还不快道歉。”   花姑娘嘟着嘴,眼神乱飘,满不在意地道,“是花衣的错,对不起啦!”   安逸笑着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这丫头是被我宠坏了,如夫人莫要责怪。”   他这一笑,方香儿周身的春意指数又陡然上升。她又拽起了那方小白绢,“先生言重了。香儿只是担心这丫头太过粗心,照顾不周。”   花衣扭头轻哼一声。   却见方香儿又笑了一声,“今日府中招了不少丫鬟,我寻着一个很是伶俐的丫头,最近先生的病愈发严重了,不如将她送来,同花姑娘一同服侍先生吧。”   在一旁的苏沉夕心里“咯噔”一声,这种时刻,按照她的人品来说……   只听方香儿继续说道,“那丫头本是服侍小宝的,叫做苏素,力气很大,长得也算干净,先生定会喜欢的。”   苏沉夕扶额,小妾同学你以为你在干嘛啊……   你就那么相信她苏沉夕的品行?他安逸是美男啊,还是个长睫毛的美男啊!   引狼入室啊啊啊啊啊!!   “这怎么行!谁说我粗心啦?我一个人服侍公子绰绰有余!”花衣怒道。   安逸微微抬手,安抚愤怒的花衣,“如夫人,这着实不妥。那苏姑娘是小宝少爷的人,安某怎能逾越……”   小妾同学打断了他,“先生这倒不必担心,小宝已有六个丫鬟,这个苏素只是陪他玩耍。先生不是前些日子还说要带病授课吗?小宝的屋子离竹林也不远。这丫头我中意得很,想必定能兼顾两边。”   指!谁要你中意啊!你以为你搞拉拉啊!苏沉夕怒了。   安逸还想说什么,方香儿就敲定了最终结果,“就这样办吧,先生莫要再推辞了,您的身体最为重要。月乔姐姐不在,也只能由香儿来操这份心了。”   花衣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看着她。顷刻之间,空气仿佛凝固了,夕阳又落下了半分,天光黯淡,竟陡生出一股寒意。方香儿似有所感,柳眉微蹙。   “也罢,若我再推辞,倒是辜负了如夫人一番好意。安某在此谢过。”安逸笑容平和,空气中的凝重也随着他轻松的话语突然消失。待方香儿扭扭捏捏告别之后,他转头对花衣道,“走吧,我可是饿了。”   花衣眨了眨眼睛,又恢复了之前的笑容,咕哝道,“还说呢,公子在这小小的林府待了半年,还是三天两头的走丢!若不是我有那耐心来寻你,怕你饿到明天都没人管!”   安逸微笑不语。   花丛中的苏沉夕却是满脸黑线,这么说来,他所谓的等候佳人,只是因为他是路痴,迷路了?!   苏沉夕被自己即将要做两份工的事实打击到了,恍恍惚惚走回小宝的院子。   在接近目的地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背后一阵阴冷。   传说中,冰冷的视线么……苏沉夕仔细思索着,然后一只手握拳拍在另一只手中,哇嗷,原来,视线真的可以感觉到的啊!   可是,这是……鬼气?不,并没有任何怨念;妖气?也不是,没那么邪;魔气?唔,毫无煞气啊……   苏沉夕猜测着关于背后视线的数种可能,忽然想到一个最直接的方法——立刻转身!   一张阴森森的脸出现在离她鼻尖不到五厘米的地方!   苏沉夕不自觉倒退几步,蹙眉打量她。   这是一个女人。她的头发梳得非常整齐,估计是用了传说中的头油,没有一根短发能脱离大部队,隐隐透出一种诡异的严谨;她的两轮墨青色眼圈清晰可见,眼睛的眼白很少,换言之,就是两颗眼珠特别大,特别黑;她的嘴唇干裂,嘴角都渗出了血迹;她的衣服很旧,却非常干净,一看就知道是洗过很多遍,属于勤劳的妇女;关键是,她还穿了一双大红色的绣花鞋!   苏沉夕不自觉地摸着下巴,点评道,“如果皮肤擦一点白色的粉,就可以突出黑眼圈。嘴唇只有那么点血,近视的人是看不到的,不如涂满整个嘴唇,跟肤色也很搭啊。不过这对眼珠倒是非常难得,化点烟熏妆就更好了……但是,为什么你不披头发呢?虽然有点俗,但是在黄昏的时候,我们中国人黑发的优势就显出来了啊,跟惨白的脸做对比,然后从下巴那里打一个绿灯向上,啧啧……不过你的大红色绣花鞋的创意虽然老了点,但很经典,我很欣赏,啊,对了,你还可以拿把大红色的伞……”   那个约莫三四十岁的女人用那双平静得近似空洞的眼睛默默打量着她,然后转身离去了。   依然在沉思中的苏沉夕:“……为什么我觉得这场景很眼熟呢……”   等苏沉夕回到院子,天已经全黑了。刚到门口就听见一阵阵干巴巴的哇哇哭叫声。   这个死小孩,又在装哭了么……   苏沉夕看见他的房门紧闭着,外面三四个丫鬟焦急地守在门口,不停哀求。于是她终于想起来,似乎自己的任务备注里面有一条——   “雇主要求林小宝每天哭的次数小于等于三,每次哭不得超过一刻钟。”   死小孩,要是害老娘扣工资,看我不抽死你丫的!   涉及到金钱这么实际的问题,我们的女主自然是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用她堪比男人的腕力拨开那几个女人,嚎道,“少~~~爷~~~啊~~~”   屋里哭声戛然而止。   然后啪嗒一声,门开了。小宝少爷站在门口,睁着一双毫不红肿的大眼睛,天真无邪地看着她,然后扑了过来,猛地抱住苏沉夕大腿,同嚎道:“大~~~姨~~~妈~~~”   苏沉夕眉毛动了一动,身体微微哆嗦了一下,随即面无表情地,淡定地,拖着大腿上的那团肉走进房间,然后啪一声关了房门。   这一声响起的刹那,小宝也收了手,横了她一眼,才打了个呵欠,慢吞吞蹲到角落去玩他的魔环。   “你故意的吧……”苏沉夕脸色全黑,实在接受不了这么囧的称呼,特别还是用一个柔柔软软的小正太音这么纯真又发嗲地喊出来……   林小宝耸耸肩,连头都没抬起来,“你自己要装老女人我有什么办法。”   苏沉夕的头发有竖起的倾向,她说的是表姨,是表姨啊!   “……不过我跟我老爹和安先生说你是姐姐。所以,在府里唯二长得不错的男人心里,你还没这么老。感谢我吧。”   感谢你全家!苏沉夕恨恨在心里唾骂,又想起一个问题,“你说的那个安先生,是谁哦?”   小鬼抬起头来,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摆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苏沉夕被那眼神紧盯着,屋子里的气氛陷入一种若有似无的粉红色气流,飘荡在两人的视线中央,蜿蜒,辗转,蠕动,摇摆,晃荡……   突然“噗嗤”一下,随即某女大笑数声,“你如果想用眼神放电,还得再修炼十年,噢,不,二十年,你不知道现在你的眼睛像抽筋了么哈哈哈哈哈哈……”   林小宝清咳一声,侧过脸去,嘟囔道,“爱听不听。”   苏沉夕立刻投降,“好嘛,我错了~小宝大人~”   林小宝一个哆嗦,屁股又往离她远的地方移了几分,然后边摆弄着他的魔环边说道,“安逸是我老爸前几年做生意时认识的朋友。半年前来到林府,据说是被我老爸请来当我家庭老师的。只不过他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常常一病就是十天半月,我也顺便可以放假,乐得轻松。不过最近一段时间听说他病得更严重了,只是不知为什么他今天居然又想让我去上课,哎,想起来就觉得烦死了……”   “他教什么的啊?”想不到居然还是同行呀,捧面,这难不成就是传说中的缘分?   “现在的老师能教什么啊,”林小宝丢下魔环,抱头哭诉,“说一堆我听不懂的古文——老子是理科生!数学专业!让我背古文还不如让我去死吧!   “数学专业?”苏沉夕嗤笑,指着他那堆依然混乱的魔环,“你确定数学系的人是你这个样子的?”   林小宝一下子沮丧了,看着纠结的魔环半天,然后咕哝道,“总得让人有点死穴啊……”   “这么说来,你根本不会解这个东西,那它是从哪里来的?”   “……我以前在病床上天天玩这个,自然清楚构造。只是,怎么都弄不通……”某小鬼底气不足地坦白。   “那你那天为什么要我帮你用蛮力解开?”   林小宝低哼了一声,声音更小,“安逸看到了,非得让我在三天里解开。这里的丫头小厮都知道这事,谁都不肯帮我……”   原来是因为自己是新来的比较好骗啊……苏沉夕好笑地拍拍他的脑袋,被他瞪了几眼,然后才想起来,“那有一个叫花衣的丫鬟你认识吗?”   “是安逸身边那个?”林小宝想了想,“我去竹林的时候很少能碰到她,不清楚。但总觉得她不像个丫鬟。”   苏沉夕点点头,又问道,“对了,刚刚我碰到一个装扮得很诡异的人,你认识吗?”她想了想,把那个女人的装束又细细描述了一遍。   等她说完,才发现小鬼已经缩到了床上,瑟瑟发抖。   “你怎么啦?到底认不认识啊?”   “……”林小宝露出半个脑袋,那一张纠结的小脸快哭出来了,“你为什么一定要说这么详细……你上辈子不会就是那个午夜鬼故事电台DJ吧……”   苏沉夕黑线,敢情他把她当成在讲鬼故事么……她刚刚可是很严肃的诶!“你一个大男人怕这个?”   “你一个女人不怕这个才是怪胎吧!”林小宝无语泪流。   <<24   九月初三的早晨,正是苏沉夕来到林府正式上工的第一天的起点。   因为有后台,所以她连基本培训的过程都免了,管家大叔一大早就亲自前来,准备叫醒那个看起来很娇弱(懒惰?)的小姑娘。   结果,还没进院子便听见一阵含糊不清的小调,李叔刚走到院门,脚步就停滞了。   只见长发幽幽,随便束成一把的苏沉夕,穿着一件宽敞得可以再塞进个人的袍子,摇头晃脑地拿着一个奇怪的小刷子刷牙,嘴巴鼓鼓的还飙出几句完全听不出调子的小曲……   苏沉夕看见李叔也是愣了一愣,然后含着她自制的漱口水咕嘟嘟含了一阵,吐了出来,才举起牙刷朝他晃了晃,权当打招呼,“早啊李叔~等我五分钟!”   在管家大叔还在思考五分钟是什么东西的时候,苏沉夕迅速冲进房间噼里啪啦换好了丫鬟统一制服,又用酒意教的咒语把自己的头发弄好,唔,在脸颊的位置画两坨高原红看起来更老实,嘛,既然如此,那要不要再多画点……   五分钟之后,一个穿着灰白色麻衣,头上扎着两个朴实的小发髻的苏素丫头新鲜出炉:只见她的脸上有两轮硕大的黑眼圈,双颊泛起淡淡的潮红,上面还隐隐有些灰斑,脸色发黄,眼神呆滞,完全是一个只有十三四岁、呆呆傻傻的乡下丫头。   她来到管家大叔的面前,狠狠鞠了一个躬,然后抬头露出个腼腆的笑容,苏沉夕暗暗想了一下落英平时的声音,终于憋出一个脆脆的、直逼薯片的声音,“大叔好!”   暗自庆幸蜀山训练的变态,让她平时连懒觉都睡不成,起了个大早,才不至于在这种时候丢人。不过管家大叔亲自来?是不是太隆重了点?   李叔嘴角有些抽,果然是蜀山高人,做事从来都是出乎意料,让人捉摸不透啊!他清咳一声,恭敬道,“苏姑娘昨夜睡得可好?”   “很好啊!”虽然表面上是下人房间,但这个院子里根本就没有旁人,算是拨了整个院子给她耶,苏沉夕自然满意得很,挤出一个她自觉很淳朴的笑容,“人家满意得不得了~谢谢管家大叔啦!我现在要上工了吗?”   李叔面色有些为难,“昨日如夫人来找过我,说安先生那边要拨个力气大的人过去……”   原来是这样,小老婆动作那么快啊,难怪管家大叔会亲自来,苏沉夕搓搓手,羞涩道,“安先生……就是安逸先生吗?……苏素怕自己笨手笨脚,会惹得先生不开心呢……”   这就是……被雷劈过的感觉吗?   ——管家大叔哆嗦了一下。   苏沉夕羞答答地同意了两边跑的任务,然后用无比纯洁的眼神目送管家大叔离去。   然后,她从腰间掏出一个本本,在“第一类型”的题目下写了一行字:   实验对象数:1   实验成功数:1   实验成功率:100%   来到小宝的房间,发现他正在被一堆丫鬟簇拥着洗漱。   万恶的少主!鄙视之。   “大——苏姐姐~”在苏沉夕阴森如鬼的妆容和目光下,林小宝很识相地改口。   旁边一个长得很水灵的丫鬟斜睨了苏沉夕一眼,然后被她的妆容震慑了两秒钟,不自觉开口问,“你……怎么变这样了?”   苏沉夕哀怨地摸了摸自己蜡黄的脸,“……其实,这才是人家的真面目……”   水灵姑娘转头状似无意地对小宝道,“少爷,她不是您的表姨吗?”   “本少爷要叫谁姐姐,还需要你的同意?”   “……是。”水灵姑娘对苏沉夕飞来一记眼刀,却不敢再说话。   林小宝得意地朝苏沉夕抛了个媚眼,“大苏姐姐,我听李叔说了,今后你要负责服侍安先生?”   这一次,各种眼刀伴随着深深怨气从四面八方通通飞了过来。   苏沉夕用羞涩的盾牌一一将其反弹回去,然后用堪比蚊子的声音低头道,“小少爷你、你明知道人家紧张,还、还……真是,真是讨厌死了啦~~♥”说完,还娇羞地跺了一脚!   林小宝倒吸冷气的声音很响。   四周怨气更加浓重。   “……我们还是快去上课吧。”林小宝跳下凳子,右手勾起他的小布包,左手一把扯住苏沉夕,立刻飞奔出去。   苏沉夕被他扯着跑,心里暗喜,实验对象又增加了4个,成功率,依然百分百!   “你好好的干嘛非走这个路线?”林小宝非常纠结——还好没人知道他们都是穿越来的,不然,呜,好丢人啊……   “我是很专业的!”苏沉夕强调,“上次任务我本来打算装LOLI,结果装到一半发现了一件让我大为恼火的事,就爆发了……所以这次我说什么也要补回来。”   “可是……”林小宝很嫌弃地上下打量她,“你这个扮相不是LOLI吧?”   “你懂什么!你爸的小老婆当着花衣的面把我推出去给安逸当丫鬟,肯定会被花衣误会成我是她方香儿的人,摆明了是想让我和花衣两个自相残杀,她好从中收获安逸的芳心呀~”   “所以?”   “我决定用一个粗俗、虚荣、闷骚、花痴又蠢笨的乡下丫头形象来表明自己并无意跟花大小姐抢主子啊。哼哼,是不是觉得我够伟大的~~”   林小宝冷笑,“是够伟大的,本色出演嘛。”   苏沉夕扶额,“你这笑话够冷的。”   “……”他是在吐槽!吐槽!!   安逸住的地方离他们并不远,穿过一片竹林就可以到了。   上一次放风筝也到过这里,但苏沉夕当时并没有仔细观察过。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美睫男的原因,她觉得这片竹林仿佛多了一丝清逸之气,雾气弥漫,也添加了一种神秘而清新的气息,就连秋日的鸟鸣,听上去也比往日更动人……   等等,这是竹林!竹林啊!   无数小说中最容易发生JQ的地方之一!   无论是BL或者BG,无论是中了□毒药迷药,还是收了内伤一路狂奔然后在这里奄奄一息等待死亡,必然会巧遇良人的竹林啊!   苏沉夕的眼睛如同安装了一台小型发电机,熠熠发亮,闪耀万分。如果此时再来一段……   突然一阵似有似无的笛声从林中传来。   与风相绕,与叶缠绵,一时间如同无数细碎的花朵轻轻耳语,下一刻又仿佛无数丝绸裹身的盛装少女翩然起舞。袅袅如烟,轻柔得如同春季湖面那一波最浅的涟漪,一圈一圈地蔓延,纷纷扰扰,无穷无尽。   林小宝被这笛声带得一张小脸都染上了柔和的神色。他闭上眼睛安静聆听,似乎回到了小时候,夕阳橘色的暖辉照在病床白色的床单上,清风微微吹动,六岁的他第一次注意到窗外枫叶火红,第一次学着欣赏蓝天白云,第一次读懂母亲眼中的温柔……   “这是安逸吹的?”苏沉夕兴奋的声音打断了林小宝的沉思。   小宝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是啊。”这个女人该不会因为这个笛声就迷上自家老师了吧……   “好有意境……不,关键是,好受啊!”苏沉夕握拳,“我就说昨天他给我的感觉怎么这么熟悉,是耽美大神冥冥之中的引导啊!!这笛声如此之受,堪比我家掌门师兄大人的那对熏香啊,啧啧,看来我得找一个吹箫的小攻——”苏沉夕讲到这里突然停下,然后举手捧面,星星眼无限憧憬状。想到刚刚提到的词……吹箫啊……哎呀呀……   林小宝瞬间扑街……   挣扎复活,他沉痛地一个人默默往前走。苏沉夕继续飘着粉红泡泡跟在他身后。   一个转弯之后,他们看到了站在石阶上的花衣姑娘。   她并没有穿昨日鲜艳如火的红衣,而是换了一套紫红色的百褶裙,婷婷玉立,一张秀气的脸笑意吟吟,十分耀眼。   苏沉夕悄悄跟林小宝咬耳朵,“她为什么不穿丫鬟的衣服?”苏沉夕领到的衣服就两套,一套是灰白色,一套完全素白。她昨日进林府到今天,看到的丫鬟制服虽然有七八种颜色,但都是往黯淡的风格走,完全没有这位花衣同学的鲜艳。   林小宝扯扯嘴角,“不知道,可能没人管她。”   “我还以为你们林府的风格是‘人如其名’。”   黑线满额,“你这笑话够冷的。”   “谢谢。”   “……我不是在夸奖你。”   “说起来,人如其名的话,我叫苏素好亏啊,果然,我该叫苏华丽的吗……”   “……”林小宝冻僵了。   还没走上台阶,花衣就奔下来,直接拉起苏素的手,笑道,“这位就是苏姑娘了吧?”   苏沉夕受宠若惊,“啊,是、是的。”   “以后咱们齐心伺候公子,可要辛苦妹妹啦。”   “能服侍安先生,是、是苏素前世修来的福气……”苏沉夕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心里却腹诽到,为什么又是“妹妹”这种称呼?难道在唐子漓的皇城里面她还没被人叫够么!   “瞧这话说的,咱们公子又不是仙人,照我说,他可是大大的麻烦呢!身体都病成那样了,每日还非要吹笛子给我听,说是对我身体好,哼,当真任性得很!”   林小宝和苏沉夕的嘴角同时以不为人知的弧度抽了几抽。   说完这话,花衣姑娘才看到了林小宝,“呀,小少爷您怎么来上课了?”   被无视已久的林小宝道,“昨日碰到先生,他吩咐我今日来的。”   “这个人真是,完全不顾自己的身子!”花衣皱眉抱怨道。   “你这丫头,又在骂些什么?”低沉中隐隐透出温柔的声线,不觉让苏沉夕心跳突然加快。抬头看往花衣的身后,一间小木屋的门前,倚着一个年轻人。   “苏苏去是为了掌门,若是我去,又是为谁?”   曾经,也有一个人倚在门口,一双眼睛认真地看着她,用他温雅清醇的语调慢慢问她。   那时,春意盎然,桃花艳丽,莺声燕语。他的笑容,温和得包容了世间一切的美好。   如今,秋风瑟瑟,恍如隔世。   “这位便是苏素姑娘了吧。”他道。   林小宝看看身边又走神的苏沉夕,不禁脸色发青,这个女人该不会又在想什么攻受问题吧……靠,丢死人了!……他赶紧重重咳了几声。   林小宝的肩膀立刻被搭上了两只爪子,只听苏沉夕咆哮道,“小少爷!小少爷你怎么了!”   “……”被摇得头昏的林小宝冷笑几声,小指甲掐上她的手。   呲——你还是不是男人!!苏沉夕用眼神控诉道。   前提是你得像个女人。林小宝回应。   “哟,这演的又是哪出?”花衣捂嘴笑道。   苏沉夕揪着衣角,很是哀怨地看了林小宝一眼,“小少爷身体都病成那样了,昨夜还非要玩魔环给我看,说是对我脑子好,呜,小少爷你不要有事啊,我知道我笨得很,但您不能不顾自己身子啊……”   黑线终于占领了林小宝少爷整整一张小脸。   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啊……就她这性格,能安安分分低调处事才怪。   “小宝已经解开那五连环了?”安逸笑容更加和煦,微咳了几声,才道,“早晨露重,还是快进屋吧。”说着又看了苏沉夕一眼,“花衣,好好照顾苏姑娘。”   “知道啦!”花衣横他,叉腰道,“公子对我是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安逸摇了摇头,笑道,“算我怕了你这丫头,快去快去。”   花衣这才噗哧一声笑出声来,得意洋洋看了他一眼,转身牵了苏沉夕的手,笑道,“那我们便去干活吧?”   苏沉夕咬唇,飞快地瞟了一眼安逸,然后迅速低头,扯衣角,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花衣的脸色迅速沉了下去。   花衣带着苏沉夕往竹林深处走去,途中岔路无数,小道不计其数。终于在苏沉夕数到和本章次数一样多的岔路口后,停下了。   面前是一片空地。空地上,摆着二三十根一人合抱粗的原木。   花衣依然笑靥如花,“听说妹妹连我们林府长工的八项测验都通过了,想来要把这些木头劈成小块也不在话下吧?”   苏沉夕轻轻“啊”了一声,捂住了嘴巴,两只眼睛摆出适当的惊讶,“这些是……”   “如夫人说了,你力气大,这些活儿正好给你练练手。哎,真羡慕妹妹你呀,哪像我,弱不禁风,常让我家公子担心。”   苏沉夕神色微微黯淡,然后又像燃起了什么希望,猛地抬起头来,一双橄榄石般的眸子亮晶晶地看着花衣,“这么说来,公子他喜欢身体壮实的人吗?”刚说完这话,就看见花衣变了脸色,苏沉夕连忙捂住嘴巴,小心翼翼地道,“我是说……若是我身子好的话,公子就不会担……”   “公子才没有那么闲!”花衣气呼呼地瞪着她,“再说,林府里只有我一人才能叫他公子,你只能唤一声安先生!”   “……是。”苏沉夕可怜兮兮地低下头。   “听好了,你要把这每根木头劈成一百根粗细一样的,若不在午饭前做好,你也就不用吃了!”   “……是。”苏沉夕的声音快要哭出来了。   这副神情才让花衣稍微消了气,没再加量,“你给我好好干,这才是第一天而已!”说完,拂袖而去。   苏沉夕看她那一团鲜艳的紫红色消失在竹林中,长长吐了一口气。   她按着裙子坐在其中一根木头上,先从怀里摸出一个探测符,确认周围百米内都没有一个人,于是放心掏出她的捉鬼葫芦。   “吧嗒!”盖子开了。苏沉夕的手迅速按在葫芦口边缘,一股阴气幽幽从她的指缝飘出。   她周围五米的地方迅速降温。   然后一个高达两米的肌肉男出现在她面前。   当然,如果这位男士不是浑身发青,灰指甲严重,一团深紫色满是头油的长发拖到脚踝,加上那张空无一物平如镜面的脸,我们必须得承认,他的身体还是很有看头的。   还没等他形体固定,苏沉夕就跳上去“啪”一下,在他胸口心脏贴了一道符咒。   “嘛,劈柴吧,无脸男~”   无脸鬼默默点了点头,连斧头都不用,直接抓起原木,就用他锋利却不健康的灰指甲“唰”地劈成了数截,苏沉夕凑近一看,切口整齐光滑,完美啊完美!   抓了一把瓜子,苏沉夕坐在一旁,悠闲地欣赏无脸鬼华丽的劈柴动作。   如果这个世界能有什么式神,她也就不用这么麻烦召唤这种恐怖的东西了吧——虽然,苏沉夕同学从来没觉得这些鬼怪恐怖过……   说起来,上次在唐子漓皇宫里实在是收获颇丰啊。这个无脸男就是在午门附近收到的,似乎是一个侍卫,在一次执行任务时被刺客削平了一张俊脸,然后糅合了无数惨死守卫怨念的怨灵结合体。   苏沉夕继续回想,上次她葫芦放出来那个半裸的女人,似乎是惨死的宫女;而那两个七八岁一脸紫色的小屁孩,貌似是宫女私通悄悄生下丢弃的死婴;而那只恶心的大型蜈蚣,两只像萤火虫发光的老鼠,好像都是从药膳房找到的;咦,那这么说来,那朵花茎不停左右摇摆的向日葵……呃,想不起来了,等等,不会是从植物大战僵尸里面跑出来的吧……= =   掏本子,继续写——   实验对象数:7   实验成功数:6(安逸那里仍需努力!)   实验成功率:85.7%(暂)   晨光照在竹林间,雾气慢慢散去。   这片不大的空地上,不时传来“唰唰”的劈木声,以及“咔哒咔哒”的嗑瓜子声。   木头一道口子,苏沉夕张一次口。   口口,又口口。   这便是,传说中的,和谐,了吧。   ♥番外二   入夜,星光点点,静静地悬挂在空中。   想想酒意的睫毛,再想想蜀山掌门和金甲将军,苏沉夕看着漫天的星星,觉得穿越过来的人生还是惬意无比的。   “你总是喜欢看星星。”那平和的声音,卷着习习晚风的微凉,淡如天边的清泉,却依然糅着一丝的暖意,缓缓流入心田。   因为以前在家总是很难见到星星啊,苏沉夕歪头看着倚在门边的酒意,“这么晚还不睡?”   “嗯,难得雪姨不在。”   说起来那只母狐狸倒真是把酒意当成玻璃般的人物,整天小心翼翼的不说,连晚睡也不行。真是可怜的小孩。   “哇,流星!”苏沉夕激动地跳起来,“酒意你看到没有,有流星耶!”   咦?没动静?   苏沉夕转过头来,就看见酒意有些微寒的脸色。“怎么了?”她紧张起来,“你又犯病了?”   酒意却是坐下来,低声问道,“苏苏方才称之为……”   “流星啊,听说对着它许愿会很灵验。我从小到大都没看到过一次,刚刚看到居然忘记做许愿这么纯情的事了,嘛,真是令人发指!”   他的眼里似乎流淌着迷蒙的银光,静静地看着她,半响才缓缓道,“一个月前,天西方三星同陨,震惊世人,皆视为不祥之兆。若是都像苏苏这样想,也许,就不会生出那么多是非了。”   苏沉夕听得稀里糊涂的,不过古代人很看重星象,这她倒还是明白的,“发生什么事了么?”   酒意开口正要接话,忽然他们左方树丛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苏沉夕立刻跳起来将酒意护在身后,紧张地看着树丛。   只见一团银白色从里面慢慢爬了出来——   苏沉夕的眼睛倏然瞪大,“雪姨!”她大叫一声,连忙跑上前去。   那银白柔顺的毛发上,竟沾满触目惊心的血色!她满身都是剑痕道道,渗出的血色竟有些发黑。苏沉夕手足无措地抱起她,立刻奔入屋里将她放在床上。   狐狸态的雪姨半闭着眼睛,很虚弱地喘着气,嘴里一张一合颤巍巍喊道,“少……少爷……”   “我在,”酒意也来到她面前,半蹲下看着她,语调依然平淡无波,“发生了何事?”   “蜀山……”还没说完,她就头一歪,闭上眼睛。   苏沉夕站在一边,已经被莫大的恐慌罩住。   不是没有见过死人,但是她并没有见过垂死之人,而且还是如此亲近的人。   这个女人,虽然对她一点都不好,却是她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突然心里好害怕,害怕她的眼睛就此合上不再睁开,害怕再也听不见那声烦人的媚笑……   “雪姨她……她……”   “只是晕过去,暂时不会死。”酒意指尖凝起幽紫色的光芒,点在雪姨的眉间。   苏沉夕已经顾不上去惊讶酒意为什么会法术,只是惊惶地问,“蜀山?她说蜀山?这是什么意思?”   “蜀山以除妖为己任,这并不奇怪。只是,雪姨却并非为蜀山之人所伤。”   什么意思?   “蜀山有三派,剑、术、道,修习之法虽不同,但却并没有这个人这般歹毒狠辣。”他取了伤药,细细涂上雪姨身上的剑痕。   “那会是什么人?”   “只有等雪姨醒来才能知道。”   “那,雪姨什么时候能醒来?”   “明日。”酒意从头到尾都没露出一丝惊慌之色,擦药的手很稳,动作迅速利落,“不早了,你先去睡吧。”   “我……”苏沉夕说了一半,细细看酒意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异色,“酒意。”   “嗯。”   “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酒意笑了笑,“她既能撑到我面前,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真的是只有十一二岁小男生么?苏沉夕昏昏沉沉睡去前反复想的只有这句话。   第二天苏沉夕是被阳光晒到自然醒的。   她美美地伸了个懒腰,没有老女人揪着耳朵叫起床的日子真是惬——等等,老女人!   苏沉夕连忙跑到雪姨的屋子,床上却空无一物。心里某个地方被深深地一撞,然后空了。   雪姨……!   “酒意!酒意!不好了,雪姨不在了!”   “谁不在了!你这个死丫头,变着法儿咒我死么!”   熟悉的泼妇音,苏沉夕的视线瞬间就模糊了。   ——太好了!   转身才发现酒意正抱着一只腿上身上缠着布条的白狐狸倚在门口,嘴角是她熟悉的笑容。   “雪姨!”她扑过去,抓起雪姨的小爪子,傻笑两声,又甜甜叫了一声,“雪姨~~”   爪子迅速抽回,“行啦,你雪姨我福大命大,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苏沉夕傻笑。   白狐狸被那痴呆的眼神看得不自在起来,小爪往空中一抓,一道橙光闪过,苏沉夕手上多了一个牌子。   “看在你这么关心我的份上,就把这块牌子送给你吧。”她不耐烦地说,然后又用那温柔得感天动地的声音对酒意说,“少爷,我有些累了。”   “嗯。”酒意应了一声,就抱着她进了屋。   苏沉夕翻看手里巴掌大的木牌子,没什么特别的,正面一个大大的“土”字,背面有些好看的花纹。这牌子,到底可以干啥啊?   “土,土,土……”她尝试念出个咒语。   木牌静静地躺在她手心,没反应。   土你全家啊土,苏沉夕愤怒了,老女人耍我的吧。莫非……她就是想说我很土?   指!向来只听说过好人卡,哪里开的土人卡!   “那样是召唤不出土灵的,”酒意从屋里出来,见她郁闷,才解释道,“须将这木牌投入火中。”   哎?要烧它?   苏沉夕也来了兴致,直接跑到厨房,将牌子丢到了火堆里。   只见火光猛地一盛,然后金光一闪,火舌飞涨,一道清影“嗖”地从中窜出,再一眨眼,只见一个胖娃娃飘荡荡坐在空中。   苏沉夕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穿着大红肚兜的胖娃娃,“你……”   胖娃娃咧嘴一笑——门牙都没长全,“主人。”   “主主主人?”苏沉夕扭头求助酒意。   “雪姨送给你的是一张土灵召唤符。木能克土,火却能生土,你刚刚亲手解开了封印,这只土灵便认你为主了。”   意思是,她得到了一个灵异宠物?   转头,苏沉夕的双眼已经变成了红心,这土灵皮肤水嫩如蜜桃,大大的眼睛蒙着水汽,白白胖胖,可爱到爆啊啊啊!   “来,主人姐姐抱~”   小胖墩甜甜地应了一声,直接扑入苏沉夕怀中。   但是——   哎?怎么,怎么就这样从她身体穿过去了?   “他刚除了封印,力量还太弱,凝不了实体,”酒意在旁解释,“不但如此,他此刻就如刚出生的婴孩,对世事一无所知。你既成了他的主人,还得费神将他养育好。”   这不就等于,苏沉夕多了一个娃?   有点黑线,不过,看着那漂亮可爱至极的胖娃娃,真的是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   “呃,那个,他吃什么?他要这样一直跟着我?”   这下子是土灵脆生生答道,“土灵不用吃东西,只要主人每天晒晒太阳就行。土灵也不会一直出现,要主人召唤。”   “啊,好卡哇伊啊啊~~~~”苏沉夕眼里的红心又冒了出来。   “在这个阶段土灵无论是现形还是说话都会消耗能量,你还是让他回木牌里去吧。”   “木牌不是被烧了么?”苏沉夕话刚落音,就看见一个闪着金光的牌子缓缓从火堆里升起。   真是……如梦如幻啊。   苏沉夕指着木牌对土灵说,“乖宝宝,进去休息吧。”   土灵点点头,将身体蜷成一团,然后慢慢隐入木牌。   但,在消失的前一刻,他那只胖脑袋又拱了出来,“我是仙土灵,主人要记住哦。”   仙土灵?苏沉夕点点头,这个种属听上去似乎很拉风耶。   转过头正想对酒意炫耀一下,却发现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怎么了?”   酒意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苏苏可知道那是何意?”   “嗯?”   “仙土灵是土灵中灵力最纯最高的一种,十分稀少,而他认定的主人,更是好运,”他的唇边的笑容一下子绽开来,长长的睫毛也微微抖动,“可以就此得到仙职,世人称之为,土地神。”   ==========分割线对女主说哇你居然是土地神耶好拉轰哟=============   苏沉夕很恼火。   简直是恼火极了。   土地神?   她只记得西游记里面,每次孙悟空大人有什么不爽的,就会跺跺脚,把那些个畏畏缩缩胡子一大堆的土地老头召唤出来百般蹂躏。   对了,男的可以叫土地爷,土地公公。   可她是女的,要叫啥?   土地婆婆?土地娘娘?还是,土地仙子?   发指啊!!升仙归升仙,可是能不能给她这么囧的职位啊!   雪姨听了之后也是笑得前仰后俯,差点举起那两只爪子给她俯身行礼,“看你那一脸的嫌弃样,矫情个什么劲呢!我随便捡个土灵都能是仙土灵,你说说你的运气好到什么程度了?这世上有几个人不想成仙,你算是捡了个大便宜还卖乖。”   苏沉夕咬牙切齿翻着那个木牌,“土地神,土地神,这到底啥玩意啊,神仙都那么容易当么?我从此就长生不老了?还是拥有什么神力?连个上级都没有——话说土地神这事都不用上级批准的么?”   “那倒不是,”雪姨蜷在被窝里,懒洋洋地说道,“仙土灵的认定是第一步,接下来你还得做些事情让上天认定,才能成为正式的土地神,继承仙术。”   “仙术?”她眼睛一亮。   “看你那眼神,嘁,真没出息。想学仙术你不早点跟我说?”   我以为您那是妖术啊……苏沉夕腹诽,“那要怎么得到上天认定?”   “这个可不好说,不同的人得有不同的际遇。等哪天你这块牌子融入你体内了,那便算是得到上天的承认,正式荣升土地神了。”   指,说了半天等于什么都没说。   “苏沉夕。”狐狸突然喊了她一声。   “嗯?”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小小的眼珠看着苏沉夕。   如果昨天有人跟苏沉夕说她可以辨认出一只狐狸脸上的表情,那肯定是要被苏姑娘不屑地斜眼的。   但现在她竟看出这只狐狸精一瞬间的表情有些恍惚,和凄凉。   雪姨那曾经妩媚妖娆得一塌糊涂的眼睛里此刻似有无数波涛汹涌,又如无数柳絮在寒风中飞舞旋转,繁复而悲伤。但最后,只化作一层清澈的湖水,毫无波澜。她侧过头,轻笑了一声,然后道,“你是个幸运的姑娘。”   苏沉夕的手微微收紧,但只一瞬,就不屑地扭头道,“嘛,你是不是后悔把土灵给我啦?我就说你肯定没那么大方!”   白狐狸一愣,然后笑骂道,“哟,当了土地娘娘还说这些风凉话?——你今天还没做饭的吧?把少爷饿着了,我才不管你是不是神仙,一样扒了你的皮!还不快去!”   从雪姨房间里出来,苏沉夕又想起土地娘娘那个囧囧有神的身份,脸色又一下子沉了下来,正想去找酒意问更清楚点,却没想到一踏进他房间便看见他桌上端端正正摆了一张包袱布。   酒意正在从他的书堆里翻找些什么,见她进来只是点点头。   “你这是……”搬家?跑路?   他头也不抬,“找些有趣的书带着,路上不会太闲。”   “哦,”苏沉夕傻傻点头,半响才发觉不对,“哎,我是说,你要走?”   “你也回房收拾一下,午饭后我们便动身。”   “去哪里?怎么这么急?”简直比私奔还急。   酒意挑好了几本书,放进包袱里,“雪姨的状况并不好,伤她的那柄剑上沾有些不干净的东西,需要几味药方能痊愈。我们此行便是去寻药的。”   “那雪姨势必需要人照顾,我……”   “这倒不必担心,”酒意又将几件衣物放进去,“雪姨也有千年道行了,我们不在的这段日子照顾自己并非难事。”   “可……我还是不放心。”就算是取药,但一定要两个人都走掉么?   酒意抬起头来,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表情,“那几味药都掌握在其他土地神手上,若你不同去,我要怎么说服他们把药交与我?”   原来如此,苏沉夕摸了摸脑袋,看来自己这个土地神还是有不少好处的嘛。   直到上路,苏沉夕才知道绝不能指望会有传说中的香车美人做伴,就连马,怕是在这样的荒郊野岭,以及她和酒意可怜的预算约束下,都是奢望啊啊啊!   好在酒意的步子并不快,也常常顾及我们苏姑娘的体力(虽然这世是苏沉夕已经是体力超人了,但在她纯洁的幼小心灵深处,还是认为自己是个娇弱的少女),时不时休息一下。神态悠闲得简直像个富家少爷带着苦命丫鬟出来踏青一般——所谓的苦命丫鬟,就是怕该少爷会突然脸色发白昏厥过去,而将两人的包袱都辛苦扛在背上的苏沉夕。   “话说,我们要取的药,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先入英鞮山,取冉遗鱼蛋与溪边皮。”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苏沉夕估计就算酒意解释了她也是不懂的,于是认命的放弃了,“那,我要怎么去拜见我的同事——呃,同僚?”   “不知。”   “哎?”居然会有酒意不知道的事!   “或许你们之间会有些感应吧。不过到时若没法找到土地神,也可以问些小妖精。”   “……”妖精也可以妖精也可以……苏沉夕抹泪,那到底她这个半人半废柴神有个毛用啊?其实,其实,酒意带她出门,只是为了帮他扛包袱的吧?   远目,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番外三   苏沉夕这个晚上睡得很不踏实,做的梦也是乱七八糟,一会儿还晒在大太阳下帮雪姨捶背,再一晃神就到了雪地砍柴,还梦到她抱着仙土灵,小人身子暖暖的,手感也很好的,似乎还能从中闻到饭香……   等第二天醒来,才发现自己腰酸背痛,酒意靠在不远的树下看书。   望了望太阳,这个时候应该也十点多了吧,“酒意!”   他放下书,“你醒了。”   树影斑驳,清风拂袖,他的笑容,竟有一丝说不出的醉人。   苏沉夕清咳一声,心里琢磨着原来自己这个怪力身体早上也会有低血糖症状,出现眼花,“吃早餐了没?”   “还没。”   指,就算是个小孩子,也不能这么娇气吧。   正想摆出大人架子教育他,却发现他的脸色较几天前更加苍白,苏沉夕有点慌,“酒意,你还好吧?是不是又犯病了?”   酒意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脸,“更难看了吧。”   “胡说什么呢,小酒意最好看啦,”苏沉夕言不由衷,干笑着从行李中掏出面饼来,“大概是饿了吧?”   突然,酒意眉头一皱,立刻起身抓住她跳上树枝,“噤声。”   “……”苏沉夕站在快三米高的树干上,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几个零碎的脚步声响起,一个身穿白袍黑纱的老头跌跌撞撞跑在最前面,后面不疾不徐跟着两个色彩斑斓的……妖怪?   苏沉夕不由得在心里叹气,这年头妖怪还真好认,穿最不搭调颜色的衣服,烫最怪异的头发,再画最浓的妆。   老头跑到苏沉夕和酒意站的那棵树下,再也支撑不住,扶着树干坐下来,吐出几口黑血。   “怎么不跑了?”一个红色大衣绿色披肩的扫把头女妖大笑道,“莫非先生还怕晚辈们跟不上吗?”   “你们就算是杀了我也没用,琉璃盏乃天界圣物,岂是我等凡人可知晓!”老头即使虚弱得站不起来,这席话却说得依旧中气十足。   站在红绿妖女身后,是一个鼻子上长了几根胡须,涂着浓浓蓝色口红的妖男,只见他翘了个兰花指,柔媚笑道,“先生这话可严重了,我们这些小妖不过是好奇,想知道那琉璃盏的五行属性而已,何来觊觎之心?我们也没有让先生替我们掐算它如今在何处,先生何必如此紧张?”   “跟他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红绿妖女不耐烦了,亮出一手带有金属光泽的长指甲,“这个不肯说,咱们再去抓一个好了!”   苏沉夕有些紧张,扯了扯酒意的衣袖。   酒意摇摇头,扣在她腰间的手一丝不动。   “哼唧,哼唧。”   仙土灵的叫声突然提醒了苏沉夕。   她虽然不是那种见义勇为的大好青年,但她好歹……也是个土地神啊。   上公交车会给老人让位,看见有小偷作案会在旁边重重咳嗽几声,从来不闯红灯,也不乱扔垃圾,很小市民却依然会一时热血助人为乐……的苏沉夕啊。   仙土灵似乎感应到她不容易发掘出来的觉悟,安静下来。   只是,该怎么救?   她苏沉夕有什么装备吗……有没有有人说过,力气大,体力好,可以算是战胜妖怪的条件之一吗?   ……   所幸蓝唇妖男的废话很多,还在跟老头纠结中。有时间思考对策。   又扯了扯酒意,指了指老头。   酒意没理她。   苏沉夕小声地说,“总不能见死不——”嘴巴被酒意一把捂住。   她惊异地看着他,却见他脸色苍白更甚昨夜。   树下妖女的声音无比冷厉,“谁?”   酒意箍在她腰间的手也几乎在一瞬间松开。苏沉夕没来得及反应,重心不稳,脚下一滑——掉了下去。   那双手,虽然一直寒冷如冰,她却从未想过会放开她。   因为那些笑容,从她穿越来到这里,就一直暖如旭日,陪她度过无数孤寂的时光。   因为那双眸子,从她第一眼对上,就能透过那般美的琥珀色,看见他同样的孤寂。   因为那扇睫毛,从她第一次心动,就为之沉沦,若千年,如万世。   苏沉夕闭上眼睛。   ——等一下!   ——自己当了土地神,因此地也变得软了么?   “红儿!”抬头便看见蓝唇妖男一脸惊慌地朝她跑了过来。   难道说……   苏沉夕往自己的屁股下面一看,果然,红绿一片,纯天然妖怪坐垫。   她立刻就跳起来,闪到老头那边。   蓝唇妖男几乎是一瞬间就掉落了无数泪珠子,抱起红绿妖女,颤声道,“红儿~~你,你怎么样了~~~”   苏沉夕和老头为他强大的柔弱的颤声所感动,同时抖了三抖。   妖女气若游丝,此时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来,“指……甲……”   妖男大惊失色,连那死蓝死蓝的嘴唇都显出苍白来,猛抓起她的手,不敢相信地喊道,“断、断了!”   红绿妖女惨然一笑,“蓝郎,咱们来世再见……”说完头一歪,眼睛一闭,死了。   “不~~~”   为什么他眼中饱含泪水,因为他爱这片红绿,爱得深沉。   苏沉夕看呆了,撞了撞旁边的老头,“这是,怎么回事?”   “此妖的内丹隐藏在指甲,若是在她发功的时候指甲尽断,则内丹受损,妖气尽散,打回原形。”   苏沉夕这才知道,刚刚她掉下来的时候,似乎红绿妖女正好举起爪子准备对老头下手,结果被她一压,爪子直插入地,根根尽断。   她苏沉夕的屁股,竟厉害至此!!   但现在显然不是考虑她屁股厉害不厉害的时候,因为蓝唇妖男已经双眼通红,放下红绿妖女,缓缓朝他们走来。   苏沉夕当机立断喊了一声,“仙土灵!!”然后觉得不够气势,加了一句,“十万伏特!!”   “嘣!”   半空中,突然一片金华耀眼,流光溢彩,然后慢慢出现一个西瓜大小的光团……等等,等等,苏沉夕瞪大了眼睛,这个是……   “汪汪!”   她眼前有些发黑,怎么会是一只大黄狗!   “仙……土……灵……?”她喊得很慢,很慢,慢得她觉得如果她如果说不完这个名字就永远不会知道那么残酷的事。   大黄狗缓缓落地,然后特欢乐地奔向苏沉夕,用头蹭蹭她的脚,咧嘴一笑——果然,苏沉夕无力地捂住眼睛,果然啊,它没有牙齿!   狗就狗吧,反正都是她的小宠物。指望个小婴儿像什么话,苏沉夕把心一横,脱口而出,“有本事冲我来吧!”   可是,能不能找个人告诉她,蓝唇妖男的脸色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扭曲?   “想不到我季泉在绝境之地,还会得此逆转,何其幸哉,何其幸哉!”老头抚掌大笑,复又怒视妖男,“你这猫妖,为非作歹,孽债无数,你可知罪!”   妖男连嘴皮都在打哆嗦,看样子话都没法说出来。   经老头这么一提醒,苏沉夕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仙土灵会以大黄狗的形象出现,猫天生怕狗啊,仙土灵他真是,真是……太聪明太有爱太萌了!!   有了仙土灵的支持,苏沉夕终于扬眉吐气,扶着老头站起来,狐假虎威地附和道,“对,你可知罪!”   仙土灵此时也十分配合地摇摇尾巴,威风凛凛,霸气十足。   可怜蓝唇妖男被那阵势吓得兰花指乱翘,一个哆嗦直接趴到地上,“知……知……”   “你又可知丧妻之痛就是上天对你的惩戒之一?”   蓝唇妖男狠狠抓着地上的泥土,头深深埋着,身体抖得更厉害。   这个老头,有点过分了耶。苏沉夕皱眉。   “如今我看你也已经悔过,若你答应往后一心向善,吃斋念佛,我季泉今日便放过你。”   放过他?苏沉夕有点搞不清楚形势。   “小姑娘,拿这把匕首给他,让他把他的猫须割下。”老头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交给她。   尊重老人,传统美德,苏沉夕也没什么不满,很干脆就把匕首丢给了妖男。妖男的手还在颤抖,但是割胡子的动作却干脆利落。   “猫须就保留在我这里,以后你须潜心修行,若再伤及无辜,休怪老夫无情!”   “是……”   等到妖男消失不见,老头身上那种严肃的教导主任气势一下全消,整个人瘫倒下来。   “喂,老爷爷,老爷爷……”苏沉夕慌神,脱口而出,“这个老爷爷快不行了!酒意!你——”   林中静悄悄的,除了仙土灵在旁边呼呼喘气,没有任何回应。   苏沉夕这才觉得不对劲,刚刚酒意手松之后就没有了动静……他刚刚的松手,难道是——   她“腾”一下站起来,急急跑到刚刚他们站的树枝下——“酒意!”   他竟昏倒在地上!   他的嘴边溢出腥红泛黑的血,沾满在青色的草地上,如同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丑陋却鲜明无比。苍白的肌肤几乎要将脸上的血管都印了出来,他闭着眼睛,重合的睫毛如同一沓厚重的黑翎毛,高贵美丽,却脆弱无比。   苏沉夕自然更加头疼,但胸口的某个小东西却破除了刚刚一闪而过的冰冷,开始有温度地跳起来。   幸好。   幸好,只是因为他病重。   酒意是宿疾,老人身上也看不出一点外伤,苏沉夕根本一点办法也没有。于是只能把老人和少年排排摆在树荫下,完全不通医道的苏沉夕在旁给他们灌灌水,扇扇风。   对“大黄狗牌”仙土灵招了招手,苏沉夕笑得和蔼可亲,“仙土灵,你还会变什么?”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停!”苏沉夕苦闷,她暂时还学不会这门外语,“你先回去吧。”   “嗖!”仙土灵是个听话的小孩。   于是,苏沉夕更加专心地研究面前这两位病人。   咦,怎么觉得老头的手指动了动?……然后又没反应了?再看看酒意,闭着的眼睛,看得清眼珠在骨碌骨碌地转。   再不醒来的话,这伤拖久了就不妙了耶。   于是苏沉夕做了一个决定。   半分钟之后,躺着的两人都猛地睁开了眼睛,面有菜色,身体发抖。   只见苏沉夕叉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你们以为我‘K歌之王’的称号是白得的吗?!哈哈哈哈哈……”   “……”   “……”   告别了那个叫季泉的老头,又被他非常诚恳地还掏出不少好东西感谢了一番,苏沉夕和酒意又开始赶路。   天黑的时候,两人总算是停下了脚步。苏沉夕放下两个大包包,兴冲冲地东跑西跑,抱了一大堆的干柴送到酒意面前,一双眼睛水亮水亮的看着他。   酒意清咳了一声,“苏苏这是?”   她笑得十分坦然,“我没带火石。”   他了然。   随后,指尖就凝出了一团淡淡的紫色光晕,再一眨眼,光晕不见了,干柴燃了。   苏沉夕此刻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纯天然无污染新能源环保绿色可圈可点可攻可受……   酒意的形象在苏沉夕心中瞬间高大起来。   而下一刻,酒意微微一笑,“饿了吧?你向右走五十四步。”   苏沉夕一步一步地数着,在第五十四步的惊愕地发现草丛里躺着一只野兔。   在……呼呼大睡?   “酒意,酒意,你教我法术吧!”苏沉夕一手拿着那根烤兔子肉的木棒,一手兴奋地挥舞着,“等我学会了,你姐姐我就可以保护你了哦!”   “保护我?”酒意微笑,“为什么要保护我?”   “因为……”因为言情女主角都喜欢这样说啊,苏沉夕笑眯眯道,“你不是常常发病么!你看,如果今天那两小妖攻击的是你,你又发病了怎么办?仙土灵那么弱,我也不可能次次运气那么好——当然就只有姐姐我学了法术后,拼命保护你啦!”   酒意用木棍捣了捣火堆,火苗一下子窜升,溅起许多小火星,也将他原本略为发白的脸映得鲜艳柔和起来,“过来。”   苏沉夕狗腿地贴着他坐下。   “把手给我。”   她小心翼翼伸出右手。   一道银光闪过,她的手指一凉,接着就看到自己的手心多了一道划痕,鲜血争先恐后涌出来,坠下火堆。   随后,又是一道银光——酒意的左手心也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酒意动作迅速干脆,将那把划伤口的匕首往旁边一扔,就立刻抓起她的手,两掌相对,然后放在那熊熊燃烧着的火焰上。   苏沉夕这才反应过来,反射性的想要缩回手,却没想到酒意的右手突然一缩,将她扣得紧紧的。   虽然知道这是关键时刻,但她却觉得,此刻酒意的神情有些不对。   只是一瞬,她却看懂了,两人双手相接的那一刻,他的全身颤抖了一下。   该不会是发病了吧……苏沉夕小声道,“那不如,改天再……”   他却转过头来,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别怕,那火烫不着我们。”   “可是……”苏沉夕哭丧着脸看她的食指按在别人手里,两人的血液似乎正在互相打招呼——可是真的很不卫生啊!万一他有什么通过血液传播的传染病怎么办!   而且,而且,他们的血型不一定一样吧……   两人的手被他稳稳放在火焰上,可苏沉夕却神奇得没感觉得到烫,只觉得有一股奇异的气流从指尖的伤口进入,游走遍她的全身。   清清凉凉,倒是很舒服。   苏沉夕有些出神地看着他们握紧的手,十指相扣。   他的手肤色很白,指节很瘦,却不硌手。即使是在烈焰之中,还是清晰地感到他那只手的冰凉。   她并拢了腿,偏过头去看他。酒意的脸上仍然是淡淡的笑容,定定看着烈焰上的两只手,眼睑微垂,火光跳跃,将他长卷的睫毛投下同样跳跃的光影。   很漂亮。   平时他也是这样笑,睫毛也是这样舒展,很漂亮。   但只是漂亮而已。   如同一个精致的洋娃娃。   但今晚,似乎不同。   多了些什么。   “哼唧,哼唧。”   “哼唧……唔唔唔……”   苏沉夕用那只空闲的手扯了扯酒意,“你听见什么了没?”   “嗯?”   “哼唧唧……”   虽然这声音并不怎么烦人,甚至她还觉得有点可爱,但黑夜里发生诡异的事情还是让她觉得不爽,喊道,“谁在哼哼唧唧,给老娘滚出来!”   她刚说完,就听见空中传来“嘣”一声类似肥皂泡破的声音,然后一个肥肥胖胖,白白嫩嫩,穿着红肚兜,扎着朝天辫的东西出现了。   仙土灵乖乖宠物?   “原来是你哦——你在咕叽咕叽个什么劲啊。”苏沉夕对它招招手,它竟比第一次出现小了许多,本来和一般的小孩子一样大的,现在却突然让她觉得它好像……   苏沉夕眼睛一亮,“叫仙土灵多没亲切感,主人姐姐给你起个好名字吧?”   仙土灵依然哼唧哼唧地叫着绕着她飞圈圈。   酒意不动声色,右手迅速捻了个诀,往火中投去。   火光陡盛,窜起几乎有人高。苏沉夕被吓了一跳,只觉得那股寒流在体内流窜得愈加快速,“怎么了?”   “加快速度。”   “……哦。”苏沉夕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又兴冲冲对仙土灵说,“你别转圈圈了好吧,姐姐来给你起名字~”   仙土灵很不给面子,哼唧得更大声,圈圈一直在绕,却不敢接近火堆。   苏沉夕还沉浸在起名大业中,一字一字揭露答案:“电、饭、锅!怎么样,怎么样,形象吧……喂,喂,电饭锅你在干嘛?不准打哥哥!”   一代仙土灵电饭锅,此时将绕圈圈的圆心改成了酒意,挥舞着粉嫩的小拳头就往酒意头上打。当然,因为还没有实体,每次它的拳头都直接穿过他,看得苏沉夕面部抽搐。   “电饭锅你给我进木牌去!”   “嗖”的一声,仙土灵消失了。   只是那哼唧哼唧的声音还是响个没完。   苏沉夕一手被酒意握着,只能艰难地用另一只手从腰间掏出木牌,吼道“给我睡觉!不准吵!”   于是,世界安静了。   偷偷瞄了酒意一眼,发现他依然端坐如常,面色平静,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   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怎么说也是她的电饭锅啊,“那个……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之前不会这样啊……那个,没伤着你吧——嗷——————”   手心突然像被一根针狠狠刺入,一瞬间直插入心脏,疼痛在那一刹那蔓延至全身,原本冰凉的血液也似乎在一瞬间燃烧起来,骨头钝疼无比,苏沉夕浑身一颤,大叫一声,把手抽了回来。   酒意舒了一口气,笑道,“好了。”   咦?   把手抽回,疼痛消失了,血液也冷了下来。   血痕呢?   心有余悸的苏沉夕几乎将她的右手手心看出个孔来,但上面却是光滑一片,连一点刀痕都没有。   “这把银雪剑上有特定的修复术,只放血,不留痕。”   苏沉夕两眼放光地看着刚刚划伤她的那把匕首,“只放血?不留疤痕?”也就是说,如果拿去杀人的话,连伤痕都验不出来咯?真是好神奇的世界吖~   “不过是个小玩意罢了,”酒意将它收入剑鞘,丢给她,“它的修复术也包括它划的那道口子,所以只要不是割破喉咙和经脉,用它伤人基本无用。你若是想要就拿去吧。”   连伤口都可以愈合?苏沉夕如获至宝,喜滋滋地捧着匕首,忽然想到一件被她忽略很久的事,“你刚才那样烤我们两个的手之后,我就可以用法术了?”   “不急,明日我先教你一些基本的,日后若你有天份,自然会用到我给你的东西,”酒意闭上了眼睛,声音有些疲惫,“不早了,睡吧。”   那一晚,苏沉夕第一次一夜无梦。   恶搞番外童话   我是一条鱼。   但是我的上半身,是人。   准确的说来,在海面上那个世界,他们称之为,美人鱼。   说是美人鱼,除了皇室那一堆人,其实大多数并不美。   因此我觉得,我被冠以这三个字,实在是大大的赚了。   但我师兄却当之无愧。   我师兄也是美人鱼,但与我不同的是,他非常完美的诠释了这三个字。只是,他总是喜欢穿黑色的衣服,外人来的时候他还会戴上一顶很漂亮但会把他的脸全部遮住的帽子。   他常常会叫我去捡贝壳和水草,然后研究个不停,还在贝壳和龟壳上写很多很多的字。   然后就会有很华贵的水母车拉着几位很严肃的美人鱼叔叔来我家,用金灿灿的东西换走他们。   对了,他们叫我师兄为,巫师。   那天,穿黑衣的美人鱼叔叔驾着水母车走了,在后院留下了一大串耀眼的珍珠项链,我正眼馋着想扑过去,就听见背后传来一个如贝壳被敲碎般动听的声音,“呀!这是哪里?”   回头,我也叫了出来,“呀!你是谁!”   一只美人鱼,坐在地上,小脸红彤彤的,金黄色的□浪卷发如最丝滑的水草悠悠摆动,她瞪大眼睛打量着四周,那双蔚蓝色的眸子如同水母般晶莹剔透,美好得让人沉醉。一双纤细如乌贼触手的眉毛皱起来,让人心生怜意。   她看起来有些惶恐,但仍然假装镇定。   很漂亮啊……我摸着下巴打量她,我想,我大概知道她是什么身份了。   我带她去见了师兄。结果师兄只是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就挥挥袖子,“先带小公主去玩吧,一会儿我会通知人来接。”   我欢快地围着她游了一圈,啧啧,果然是只公主呀。   小公主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十五六岁的样子。   她见身份被揭穿,只得干咳一声,面无表情道,“谢谢。”   我盯着她傻傻地笑,心里一直在打转的念头就是,原来这就是公主这就是公主呀,“不客气,公主殿下可以叫我苏苏。”   “咳,我叫小蜻。”   虽然她很有公主的架子,但在我向她展示了几件由我师兄的魔法弄出来的玩具后,她看我的眼神也逐渐从冷漠不屑变成了羡慕和炽热。我也知道她是因为爬上那辆水母车玩,却在车厢后面睡着了,等她醒来,刚从里面爬出来,水母车就走掉了。   不一会儿师兄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说,“公主殿下,皇宫传来的消息说,宫门已关,明早会派人来接您。”   小公主正摆弄着我的一个海马摇椅,不甚在意地挥挥手,“我知道了。”   等夜晚降临的时候,我的玩具几乎被玩了个遍,当然,特别好玩特别珍贵的我才不会拿出来。   两人无聊地坐在房间里发呆,我终于还是站起来说,“公主殿下,我有事要出门,您在这里好好玩吧。”   “这么晚你还出门?”她不解,“你要去哪里?我也要去!”   我默默地看着她,她则是高昂着头斜睨我。   “我要去……捡东西。”我含糊不清地答道。   “捡东西?捡什么?”   我想了想,觉得这事儿还是不能坦白,一咬牙,“那您也一起去吧。”   她哼了一声,得意洋洋。   美人鱼离海面越近就越危险,这是从小到大就被无数老人警告过的事。因此我总是在晚上来,不仅危险指数降低,不用被太阳晒到,还可以看星星,更关键的在于,捡到什么,都可以不被人发现。   记得师兄说过,星星看上去很小,但实际上都是很大很大的,有些比我们住的地方还大,而且大多星星都是不会动的,一百年一千年都始终挂在那个地方,动也不动。   但是从海底看过去,就完全不一样啦。   水面轻轻摇晃的时候,星星的光影就会被扭来扭去,像一个可怜受虐的小孩,无声地忍耐着海水的蹂躏。   于是我很惬意地在水下仰望星空。小公主不安分地在我旁边游来游去,还是忍不住问,“你究竟是来捡什么的?”   远方传来轰轰的声音。   我一跃而起,心开始怦怦跳。   那是,游轮的声音。   自从看完那本书之后我就天天晚上来海面捡东西,两年内遇到游轮的机会不上二十次。今天晚上居然,居然遇见了……   “那是什么声音?”背后传来小公主惊惶的声音。   刹那间,我的心平静了下来。   她是公主,是美人鱼公主,是美丽的美人鱼小公主呢。   她才是。   我揉了揉鼻子,终于还是笑出声来,“走,我带你去捡王子!”   两年前在师兄的杂物箱里发现了一本书。   那本书我现在已经记不清楚了,只知道是彩色的图画,里面画的是美人鱼的故事,虽然上面画的美人鱼都很丑。   书讲了一个故事,一个美丽的美人鱼小公主捡到一个英俊王子的故事。   结局是凄惨的。我抱着书,居然看哭了。   后来师兄找到我的时候,脸色发青,我从没看到过他那么生气的样子。   他一把夺过我的书,露出一个恐怖的微笑,然后书瞬间碎成了无数片。   但他没有骂我,只说了一句话,“这是禁书,忘了它。”   我一直是个听话的孩子,但偏偏这一次,我发现我忘记不了。   无论是小公主那双修长的腿,她无法参加的热闹舞会,还是阳光下的泡沫,王子挽着另一个女人的画面,我都忘记不了。   所以后来,我每晚都游上海面,等着捡东西。   捡……王子。   两年下来,除了游轮会带来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海面上也会漂浮很多有趣的玩意。我常常把它们搬进我的储物柜里,或者拿去跟章鱼爷爷换糖果吃。   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的行为太过可笑,但后来想想,还是觉得在自己成年前,总要做一些傻事才甘心。因为师兄说过,等我成年后,就要接过他的位置,等到那个时候,就无法随心所欲,无法像个孩子一样,无法无天,任性妄为。   师兄说,那便是成年。   其实两年过去了,我对王子并不热衷似最初,反而是看着被蹂躏的星星,捡着免费玩具的日子,很对胃口。师兄大概也是了解的,所以并不阻止我。   这么说来,今天这位小公主的出现,若真能捡到王子,也算是解开我一个不大不小的心结吧。   大概因为如此,我才能笑出来吧。   这辆游轮比我之前见到的都大,就连小公主也赞叹了一句,“简直比我住的院子还大两倍!”游轮不但大,而且很豪华,船身崭新,船上灯火辉煌。   小公主眼尖,往船上一指,“有人!”   我看过去,的确,似乎是几个人在甲板上打架的样子。我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华服男人。英俊的相貌,干脆利落地挥舞着剑,再没有人比他更适合王子这个词了。   奇怪的是,他竟是被围攻的对象。周围几个人一刀一剑,毫不留情朝他身上招架。   我着急,推了推小公主,“快唱歌!”   她不明所以,但还是愣愣地唱起了歌。   书上说,美人鱼公主有海底最美丽动听的歌声。   但这一刻在我听来,这种说法简直是放屁!   记得许多年后,美人鱼们评价起这位小公主的歌声,清新可爱之类的形容词层出不穷,但见多识广的我师兄大人只用一句话就点出了本质:绵,羊,音。   但幸运的是,她比绵羊好得太多,因为她的声音没有被游轮声盖住,很惊悚地回荡在海面上。   打斗停了下来,我隐约听到那几个人在大喊什么灾祸。   然后,忽然,一阵诡异的笛声传来。   笛声很曲折,绕来绕去,调子忽低忽高,晃得人的心都跟着荡漾起来。   这笛声,与其说是为了和小公主的歌声,还不如是为了捣乱让小公主乖乖闭嘴。   我听得正在兴头上,鱼尾巴摆啊摆,突然就听到“噗通”“噗通”两声。   笛声消失了,只听见船上那几人在哈哈大笑。   小公主还没回过神来,就被我狠狠一推,“发什么呆,快点去捡男人啊!”   “好帅,好帅,都好帅……”小公主流口水。   我抚额,“为什么会这样……”   家里,客房,两张床,两个昏迷的男人。   可是,为什么会有两个男人!   光是王子也就算了,那个手握笛子长得一脸妖孽的男人又是什么东西?   师兄在一旁凉凉的说,“我会通知皇宫明天多带一辆水母车。”   我听这语气就立刻跳起来勾搭上师兄大人的肩膀,讪笑道,“那什么,师兄~~我真的是去看星——”   师兄不愧是师兄,一个眼神就让我乖乖闭嘴。   他把我带出房间,留小公主继续在里面流口水,他的面容在黑帽下看不清楚,但声音却是淡淡的,“苏苏,你一直没有忘记那本书。”   陈述句,而非问句。   我低下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如果你真的没忘,就应该知道,故事的结局,王子是跟公主在一起的。”   第二天我起得很晚。走出卧室师兄已经在弄午饭了。   只是,我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饭桌旁边多出来这个,是什么东西?   他只微微一笑,瞬间就碾碎了我脑海中所有黑暗,只剩下一种叫做粉红的花瓣,在我很少体验过的那种叫做阳光的沐浴下,飘荡,飘荡,再飘荡……   “他叫酒意,现在是我的学生。”师兄木着一张脸解释。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听见他说,“苏苏姐姐好。”他的声音和他的笛声一样,清亮婉转。   我诧异了,“姐……姐?”   他轻挑他那双漂亮的细眉,长如蝶翼的睫毛微微抖动,“我是后来者,自然是弟弟。”   我觉得有点晃眼——我还是比较习惯在晚上看星星。   于是我选择沉默。   我问师兄为什么会留下他,结果他沉默了很久才问我,“你是不是一直想上岸生活?”   我吓了一跳,受那本禁书的影响,我对美人鱼上岸这件事充满了惊悚的想象,连忙摇头。   师兄叹了口气,“我想。”   他接着说,“因为,岸上有一个很重要的人。”   是……嫂子?我石化。   从小师兄就跟我说,岸上有很多很多好玩的东西,有灿烂的阳光,有粉红的花瓣,有悠扬的笛声,还有我心中……英俊的王子。   但是,嫂子?   师兄大人的妻子?   “海底不能没有巫师,所以在你成年之前,我想培养酒意成为一个优秀的巫师。而你,跟着我一起上岸。”   从那之后,我就一直在观察酒意。   结论是,他是个我无法理解的人。   他面对谁都会毫无保留展示他灿烂耀眼的笑容,他的周围,也总似乎萦绕着一种类似三月阳光的温暖。但当他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很安静地擦拭那支笛子,话说回来,他来海底之后就没再吹笛子,即使我师兄已经用魔法让它可以在水里吹响。   他总是会在碰到我的时候,用如珊瑚般晶莹剔透的眸子带着笑意晃我的眼睛,他柔顺的黑发在碧波里幽幽摆动,他挥挥手中的短笛,然后甜甜地叫一声,苏苏姐姐。   天知道,我还没满十五岁!   至于被小蜻公主带走的王子,我还没来得及打听他的下落,十天后就收到了来自皇室的邀请。   皇家舞会。   我似乎从来都没参加过。所以,这次是托小公主的福了?   与此同时,酒意也收到了邀请。   据他自己说他和王子是朋友。   师兄给我和酒意各准备了一套新衣服。结果我们站一起照镜子的时候,我很满意地看着我的白裙他的黑色礼服,他却突然蹦出一句,“黑白无常。”   我懒得理他只是嘴角不自觉上扬,我还没穿过几次裙子咧——美人鱼的裙子,总是长得几乎可以遮住鱼尾的,很不方便游动。   然后,他拿起他的笛子,笑容像是被海水放大几倍,竟比往常还要灿烂几分。他单手后背,弯腰,朝我伸出右手。   我莫名往后退了一步,心竟像被什么扯了一下。   师兄面无表情。酒意却低低笑了起来。   海底皇家舞会,师兄的魔法贝壳灯果然是装饰的首选。七彩霓虹,满室华辉。   我挽着酒意的手,看着满屋子的人,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   但还没等我看清他们华贵的衣饰,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如贝壳被敲碎般动听的声音响起来,“王子殿下!”   舞池中央,蓝瞳金发,白色长裙镶着无数美丽的珊瑚和宝石,映着她娇小的脸庞,竟比十天前更加红润,眉眼间也愈发动人,如同一颗圆润的珍珠般美好。   她微微一笑,仿佛漫天都是绚丽的花瓣,就连贝壳的荧光都会闪烁起来。   全场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但我更在意的却是那个向她走来的人。   ……王子。   很标准的华服佩剑,英俊的面容,湛蓝如天空的双眸,优雅的举止,恰到好处的笑容,牵起她的手俯身印上一个吻。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美好如……那本我无法忘记的禁书上的插图,公主和王子……王子,和公主……   身边的人突然低低笑起来,然后递过来一杯酒。   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接过来,却在听到他下一句话后,嘴里的酒瞬间喷了出来——   “王子两条腿,公主一只尾巴,啧啧,我倒是好奇他们要怎么跳舞……”   美人鱼的舞蹈在海底无人能及。虽然说海底城的水在一定程度上因为魔法罩的关系变得稀少,因此我们才可以喝诸如酒之类的东西,但总体来说,我们都是可以到处游来游去的。   而王子和酒意被我带到师兄那里后,就服下了避水药,但他们仍然靠两条腿踏着海底走路,除非使劲游泳,不然是没法上半空的。绝对不似我们美人鱼想游哪里游哪里那么轻松。   但问题就在这里,美人鱼的双人舞蹈十分好看,难度却不小,游来游去,还有尾巴的摆动也要相互配合……那么,王子殿下,真的要跟小公主跳舞么?   只是,为什么我那么想笑呢……   “殿下!”酒意突然出了声,拽着我朝他们两个走去。我吓了一跳,但却没有挣扎。   王子看见酒意的时候并没什么表情,反而是看到我的时候眼睛一亮。   我的心突然间狂跳,他、他记得我?   “不为我介绍一下这位美丽的小姐吗,酒意?”   酒意放开挽着我的手,笑道,“这位是苏苏小姐,我今天的女伴。”   王子俯身在我手背轻轻落下一个吻,“十分荣幸认识你,美丽的苏苏小姐。恕我冒昧,请问,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   一切发生得太快,就像一场懵懂的梦,我不知所措。   “可是……”   舞曲响起。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温柔地将手放在我的腰上,他深邃的蓝瞳看着我,笑道,“苏苏小姐是第一次跳舞?”   这根本不是第一次不第一次的问题啊!我怎么可能可以配合人类跳舞,我的尾巴……   “左脚先退后,然后右脚跟上……你跟着我的步伐就行了。”他温柔的声音低低在我耳旁响起。   左脚右脚?那是什么东西?   我下意识地往尾巴看去——   晴天霹雳!   这是,一双白净的赤脚!!   我的尾巴呢?我的鱼鳞呢?   我……我……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为什么会这样?   我惊恐地想挣开王子的手,掀起我的长裙看,却突然一阵悠扬的笛声响起。   和着舞曲,不,更像是主导着舞曲,洋洋洒洒,如一泉冰凉的清水直直灌入心底,让人豁然开朗,似乎望见最明媚的春光,融化着天山上的积雪。但若一微微转调,却又似含有若有若无的缠绵,绕着春意,绞住心底不肯离去的情丝……   我回望,是酒意。   明明是一支欢快柔美的曲子,却似被他吹开了层层云纱,只剩下一片最干净纯粹的蓝天。但那整片纯粹的蓝,也在慢慢游动,如丝如缕,飘渺得又让人看不明白。   即使唇边吹着笛子能清楚看见他嘴角的笑意。但他的眼睛却不像平时一般剔透,反而像蒙了一层雾,平静得让人……有些发冷。   “别分心,”王子握了握我的手,轻快地笑道,“苏苏小姐可是又踩着我的脚了呢。”   我脸微红,低声道歉。只是不知为何,心跳却恢复了平静。   一曲终了,我本想去看酒意,却听见王子温柔的声音,“请问我是否有荣幸请苏苏小姐喝一杯酒呢?”   看着他认真的眼神,还有背后不时就刺来的某公主的目光,我脸有些发烫地点了点头,真是……别扭啊。   我低着头,研究我裙子底下的那双腿……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变身,还有人类的腿到底长什么样子啊!但这个王子又好死不死的一直在问些无关痛痒问题,我有些恼火。   “苏苏小姐是何时来到此处的呢?”王子终于假装不经意提起了这个话题。   我不是不知道,他对我主动示好的原因,是因为在场所有人除了酒意就只有我有一双人类的脚。可是,我犹豫,要不要把事实告诉他呢?其实我也是条美人鱼,不巧,还个会变身的特种美人鱼……   “苏苏姐姐大概从生下来就在这里了吧,”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酒意拿着酒杯半倚在桌子上,笑道,“苏苏姐姐可是海的巫师的妹妹呀。”   我看着酒意,然后眨了眨眼睛。   回头看王子,眯眼,他似乎有退后一小步,唔,脸色也开始有点发白,眼神一下子逃离我这边,原本优雅的笑容此时已经僵硬。   然后,突然,我心里的恼火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身体都感觉轻松下来。于是甜甜地朝他一笑,用我从小公主那里学来的声音娇滴滴地说,“我师兄还要我代他向王子殿下您问好呢~”   他还是维持着基本的礼仪朝我点点头,“我还有事……”   我笑嘻嘻地挥手道,“那我就不送了。”   于是我们英俊潇洒,举止优雅,英武非凡的王子殿下,落荒而逃了。   我抱胸看着他的背影,“原来我师兄威力这么大。”   “那是因为童话对我们殿下的影响力太大了。”酒意又递过来一杯酒。   我斜眼看他,“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他笑得很开心,“能让恢复鱼尾的药剂呀。”   果然是他刚刚下的药!我愤恨地瞪着他,然后接过酒,一饮而尽。   “恢复的药效不是很快,我们还来得及。”   我疑惑地看他。   他用笛子敲敲我的脑袋,然后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拉出了大厅。   舞会的灯光从窗子里透出来,洒在我们两个身上,就连舞曲也能很清晰地听到。我赤脚踩在海底湿漉漉的石子上,感觉很新奇,“然后?”   他弯腰,朝我伸出右手,“还来得及,跳一支舞。”   哼。   被踩了可不关我的事。   回到家已经是午夜了,我也恢复了鱼尾。问酒意那药是什么他也只是神秘的笑着,不肯告诉我。直到我威胁说要告诉师兄,他才一脸惊惶,凑到我耳边,“那好,我告诉你。”   我得意地哼哼,高昂下巴。   “那药,是你师兄给我的。”   第二天还没等到我去问师兄,就看见一辆比往常都要华丽上几倍的水母车停在家门口。悄悄来到会客室,扒开窗子,看见的竟是王子。   “……你是说,如果我回去,就会忘记这里的一切?!”他的拳头握紧,脸色有些发白,想来是被我师兄吓到的。据酒意说,岸上的人很会写童话,而童话里大多会有一个邪恶而恐怖的巫婆。因此我是很能理解王子惧怕我师兄的心情。   只是,为什么酒意非但不怕,反而还跑来当我师兄的学生呢?   “是的,您会忘记这里的一切——而且说实话,这段日子的回忆,也并非太过美好吧。”师兄的声音面对外人总是冷冷的,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你胡说!”一直在旁边握着王子手的小公主跳了起来,卷卷的金发慢吞吞的飘起来,“王子殿下怎么可能舍得放弃这段记忆?”   “公主殿下不用激动,这只是为了保护海底城的一种古老魔法而已。上岸的人的确是不会记得在水下发生的事,但若是在岸上碰见了他心中的爱人,记忆就会复苏。”   然后,整个房间安静了。   良久,王子说,“我知道了,请给我上岸的方法吧。”   门被推开,小公主走了出来。她依然美丽,但神情却有些恍惚,眼神空洞。   我上前扶住她,“公……”   “滚开!”她甩开我的手,看清是我,一愣,眼眶瞬时就红了起来,却什么话也没说。   我叹了口气,再怎么说别人还是公主不是?“去我房间玩吧,我师兄他们……可能还要一会儿。”师兄现在肯定是在里面告诉王子殿下上岸的事情,才把小公主请了出来。   她有点不情愿,别别扭扭地被我拉到房间里。   我把我的宝贝箱子拿出来,正想用我最珍藏的几样玩具逗她开心,但突然响起敲门声。   打开门,站着的却是酒意。   他习惯性的微微一笑,“有空吗?”   我扭头看了看那个已经开始被我箱子里珍藏玩具吸引的小公主,然后点了点头。   我家的背后种了很多水草,还有一些假山和珊瑚,此刻我们两个并排躺在柔柔的水草团中,我看着头顶的珊瑚,“说吧,什么事?”   “听说王子殿下准备上岸了。”   “你消息很灵通啊。”   “看到门外的马……水母车就知道了。”他笑笑。   我侧头看他,挑眉,“所以?”   他没有看我,而是把他的笛子拿出来,递给我,“送给你,当做纪念吧。”   我跳起来,“你也要走?”   他看着我,似乎有些吃惊,然后失笑,“不是你要走吗?”   “为什么我要走?”   他突然不笑了,静静地看着我,一字一句道,“美人鱼的故事中,小公主不是要随着王子上岸的吗。”   可恶,他怎么会知道禁书里面的内容?突然间心烦意乱起来,嗤!以前我怎么没发现,这个人不笑的样子还真碍眼!   我干脆地抢过笛子,看见他的嘴角似乎动了一下,然后狠狠将它甩到他脸上,大吼一声跑掉,“莫名其妙!”   等我气冲冲的跑回房间,却见到小公主瘫坐在地上,眼神迷茫,痴痴坐在我的宝贝箱子旁边。   有点不对劲。   似乎比刚才的状态还差……我擦汗。   等等,她膝盖上的那个是……   天!禁书!   上次师兄撕完书就走了,所以我才有机会偷偷地把碎纸片收集起来,用胶布黏好压箱底。可我怎么知道今天会被这个小公主翻出来啊!   我头疼地看着小公主,呜,师兄,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就不该不听你的话!   “那个……公主殿下?”我试探地喊了她一声。   她缓缓回过头来,“是真的吗?”   “哎?”   “如果我爱他,如果我想上岸找他,如果我想和他在一起,必须要付出那样的代价?”   我结结巴巴道,“那,那不过是童话……”   “你还想骗我?”她站起来,扬起手中的禁书,双眼发红,“是因为想和他在一起的人,是你吧?”   我突然有点想笑。   可是小公主显然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你是巫师的妹妹,所以你不用任何代价就可以和王子在一起,但我告诉你,我不怕,就算要我的声音,就算让我双足刺痛,也无法阻挡我爱他的决心……”   我的鱼皮疙瘩都掉落一地,她还在喋喋不休。   我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公主,我并不爱你的王子殿下。虽然我以前的确有觊觎过,但那是在见到他之前……你知道的,在一个人成年之前,总会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现在我只有半个月就要成年了,我就要十五岁了。你说的没错,我也许真的会上岸,但绝对,绝对不会是为了他。我师兄说过,成年之后的我才有能力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也才有辨别力去爱一个人。而且也该用于承担起自己的责任,而非执着这些可笑幼稚的幻想。”   “你不爱他?”她这种状态下居然还能抓住重点,佩服。   我耸肩,“相比起来,我宁愿去爱酒意。”   “那舞会的时候……”   “一个光是听到我师兄的名字都落荒而逃的王子,我干嘛要去喜欢?”   她大大松了口气,然后才辩解道,“你师兄他……是很恐怖啊……”   “恐怖?”我严肃起来,“公主,那个晚上是谁收留了你?是谁救了你的王子?我师兄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人,我不允许你说他一句坏话。”   小公主哼一声扭过头去,只不过底气不足。   王子殿下出来的时候,虽然没表现出什么,但是依然可以看出他很高兴,看样子师兄应该能让他很快能回到岸上。   我看着水母车离去的背影,觉得,似乎有点冷……   “如果不跟他走,不要后悔。”   “喂!你怎么又在我背后吓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酒意只是笑,“你不敢在他面前出现?”   “胡说什么!我对他不感兴趣!”   “你啊……”他用笛子敲我的脑袋,“心虚的人总是会吼得特别大声。”   “莫名其妙!”我转身就走。   他在后面悠悠道,“王子殿下今晚走,老师说要我和你送他上岸。”   “!”   “喂,你怎么摔了!”   当晚,酒意和王子殿下服下了我师兄的药,浑身像是罩上了一层光晕,神奇的是那光晕还带着小小的翅膀,一扇一扇的,甚是可爱。师兄说那是能让他们毫不费力游上岸的魔法。   王子见到我拖着个鱼尾来的时候,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然后就没敢再看我一眼。   拜托,你看小公主的鱼尾,能和我有多大区别啊!   我带路,酒意在他旁边保护他,没多久就游到了海面上,然后按照师兄给的魔法地图,我们朝北边继续游。途中王子殿下一声不吭,我也气呼呼的不说话。倒是酒意,时不时朝我飞来几个嘲笑的眼神,更让我火大。   岸边的砂石弄得我鱼尾难受,于是我干脆在海里看酒意扶着王子上岸。   酒意和王子殿下的动作都好慢啊,两人搀扶着在岸上坐了好久,我离得远,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后来终于不耐烦,大喊道,“好了没有,我还要回去睡觉!”   酒意这才回头看我,然后朝我走来。   一步一步,似乎走得很艰难,然后,他走到了我的面前,笑了。   映着漫天星光,璀璨夺目。   “走吧。”他轻快地说。   在沉入海底的时候,我看了王子殿下最后一眼。依然是美好英俊,如同梦中的人。   他是……王子殿下。   我低下头笑。   可惜,我不是公主。   半个月转眼就到。   成年的那天早上,我起得很早。然后就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冲进我的家。   她跪在我师兄的面前,抓住他的黑袍,哭泣道,“我要上岸,我要见他……”   小公主的眼睛已经哭肿,漂亮的眸子满是泪水和憔悴,她的头发依然美丽,却乱糟糟的打了很多结,她还穿着睡袍,看来是从皇宫里直接跑出来的。   师兄依然用他清泠的声音说,“王子殿下是不会跟一只人鱼结婚的。”   “我、我要变成人……我要陪在他身边……没有声音没关系,脚会疼也没关系,我只知道我爱他,我要去找他……”她泣不成声。   师兄蹲下来,轻抚她的头发,“公主殿下,你成年了吗?”   “没、没有。”   “那请回吧。”   “我可以分辨自己爱的人!”她激动地说,“我不是小孩子,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请回吧。”   “不!你不能这么对我!你把我的舌头拿去吧,给我双腿!”   我打了个呵欠,不出意料发现酒意站在我身后,“早。”   “早,”他说,“生日快乐。”   想到师兄说今天就得离开这里,离开……他,我的心情不由得有点低落,但还是说了一声,“谢谢。”   他将笛子递过来。我挑眉。   “生日礼物。”   我还在犹豫要不要接,就被小公主升级版的哭声打断,“你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是因为他的身份才爱他!他无论是不是王子,都是我今生最爱的人!!我连刀都给你带来了,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不同意!我想他,我想见他啊!”   “真吵。”他说。我点头表示同意。   然后他说,“笛子不要吗?”   “你那么宝贝它。”   “好吧,那我带你去个地方当作补偿。”   他牵着我的手,暖若旭日,我跟着他的步伐,一如那夜的舞会。   他喝了一瓶奇怪的东西,接着他的身上出现了半月前那个翅膀光罩,然后带着我往上游。   事实上,我很少在白天游出海面,因此对晴天很陌生。   可是放眼望去,海天相接,海蓝的天,天蓝的海。美好得让人心生向往。   “我们去岸边吧。”他建议。   最后一次了吧,我想,然后点头。   轻车熟路游到当初送别王子的地方,我靠在浅海处的礁石上,“如果你想离开,现在就走吧。”   我和师兄要离开他的事,应该瞒不了他。更何况,按照师兄的性格,还不一定会瞒着他。那么,不如让他走。   反正,反正他从未属于过这里。   他会摸着他的笛子,他常常往天空上望,我还知道他不止一次游上海面。   如果连我和师兄都走了,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间空屋子里,他一个人……应该就不会笑的吧?   他不笑的时候,是很丑的啊……   见不到真正的阳光的时候,看他的笑容,心里就会暖暖的。   听不到岸上小鸟的鸣叫,回想他的笛声,耳边就会热热的。   反正,反正他从来都不属于这里啊……   “如果我走了,你和你师兄也走了,海底城就没有巫师了。”他学我一起半躺在礁石上。   “我本来就是要继承我师兄的职位啊,只不过被你抢了……”我有点说不下去。   如果酒意走了,师兄又上岸找嫂子,那剩下来的,就只有我一个人了吧。   不过!一个人又有什么不好的呢!我爱看什么书看什么书,爱几点起床就几点起床!哼……一个人,谁怕谁啊,我要一个人每天笑得开开心心的!   “你?”他嗤笑,“苏苏姐姐,你会配药吗?”   我噎住。   “带你来不是说这个的,是想告诉你一件事,然后再问你一件事。”   我的心突然怦怦直跳。   “那天我和王子上岸……差一点就忘记了海底发生的事,”他摩挲着他的笛子,然后抬头看我,“但是你喊了我,让我回头了。”   我呆呆地看着他。   “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海风吹起他因为魔法不曾沾湿的黑发,他并没有笑,而是静静地看着我。   那一瞬间,我脑海中闪过的念头居然是,其实,他不笑的时候,也很好看……   我别开目光,“那……我师兄呢?”   他笑出声来,“你到底在想什么啊,自然是一起走啦。你师兄不是要上岸的吗?”   我傻傻地问,“那你刚刚说……海底城会没有巫师的……”   “这便是今天我要你来的目的啦。”他跳下来,然后拉起我的手朝岸边跑去。   这时我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岸边已经聚集了一大堆的士兵,整齐而威武。   再一看领队的人,我瞪大了眼睛。   王子殿下!   等酒意拉着我来到他面前,王子殿下居然对酒意行了一个礼,“殿下。”   我瞬间石化。   殿下!他叫酒意殿下!   酒意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待小公主,她为了你正在巫师那里商量着要不要剪舌头来换一双腿。”   “王子”的身体一抖,低声道,“……是。”   酒意转过头来,却是望向我的身后,恭敬叫道,“老师。”   我呆呆转头。   白衣飘然,负手而立,悠然自得,黑发如瀑,淡若素莲,洁如幽兰。   这些我还能接受,但是师兄那双腿是怎么回事!!!!   师兄淡淡看了我一眼,“看什么看,你难道没有腿?”   我低头,看到了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变成人的双腿,于是,石化+2……   “这个笛子,是我国王子身份的代表,只有真正的王子才能吹响,”酒意单膝跪在了我面前,“我用这只笛子起誓,我会用一生来守护你。嫁给我吧,苏苏。”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突然出现一个大叔,一身金甲,头戴皇冠,肤色黝黑,虽然也很漂亮,却充满杀气。他直直走到我师兄面前,将手中的金戟狠狠插入沙地,“你终于来了!”   我咽了咽口水,指了指大叔,颤抖地问酒意,“这该不会,是你爸爸吧?”而且,不会正好,也是我嫂子吧……   “你嫁给我,我就告诉你。”   “……”   “我叫风芒,跟你师兄认识很多年啦。但是我跟这小子一点关系都没有,”大叔一脸不满插话道,然后转脸,颇为激动地对我师兄道,“祈无,我们去打架吧去打架吧去打架吧……”   “风芒陛下!”酒意抚额,“你能不能等我这边结束再求……”   “你这个过来和亲的小小王子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吼,再打扰我把你丢到海里去!”   “和亲?”师兄的声音非常冷。   酒意擦汗,“是这样的,我本来是被我父王强迫过来这边和亲的王子,后来上船后就跟属下换了装束,准备让他去娶那个我没见过的落英公主。结果船上发生了叛乱,海盗们把我们两个丢下海,自己扮成我去娶公主,当然,后来落英公主跟海盗情投意合私奔这是后话……后来我们被你们所救,又看着那位‘王子殿下’和海底小公主情投意合,于是刚刚就叫他顺便去和亲了……”   “结论?”   “结论就是,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没有想娶过任何一个公主,老师请放心。”   师兄凉凉地说了一句,“你的意思是说,如果苏苏成了公主,你就不娶她了?”   “……”酒意呆滞。   “那行,风芒,我们去打一架,若我赢了,你就封苏苏为公主。”   风芒大喜,“好!”   “喂!老师!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的父亲是风芒的弟弟,而你的母亲则是海底最美丽的巫婆,也是我的师父,”师兄在旁看着我梳头,“人类和美人鱼的孩子在成年前是必须以人鱼的形态居住海底的,而在成年后,你就可以在两种形态下自由转换了。”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你说无论做什么事,看禁书也好,谈恋爱也好,都要等成年之后?”我不爽地瞪着镜子,“以前是说成年了才有更好的眼界去看清这一切……这些,都是借口吧?”   “难道要你因为早恋误服什么乱七八糟的药强制变成人类这种事情发生?”   “谁说我一定会跟人类早……”   “巫师除了配置药水和施展魔法外,还会占卜。”   我噎住,“所以,舞会的那瓶药……”   “我以为你会喜欢那个王子的,”师兄淡淡道,“结果还是抢不过那个小公主,你还真没本事。”   我擦了擦冷汗,忙转移话题,“这么说来,他们两个在海底……”   “啊,”我师兄漫不经心道,“没人拆穿那个假王子的身份,而假王子本来就是代替酒意和亲的人,这次估计酒意还想联合海底城的力量——自然,他也只能接受自己的妻子是条美人鱼的事实。所以,他们两个,还算幸福吧,如果小公主不会乱喝我的药妄想变成人类。”   “你的药……?”   “既然我、你和酒意都上岸了,海底城的巫师自然要找个人选。给我们的小公主承诺我会把她心中的王子带回她身边,作为交换条件是她当下一任的巫婆,这难道不比割掉她的绵羊舌头仁慈得多吗?”   我想了想,“而且,如果不上岸,小公主就永远以为那是她心中的王子。”这个结果,也算幸福吧。   “只是你们这个婚礼可真仓促,”师兄给我戴上了白色的头纱,柔声道,“新婚快乐。我的公主。”   我看着镜子中的新娘红扑扑的脸,下意识紧握住手里的笛子,嘴硬道,“故事的结局还是公主和王子在一起,真是有够老套的——像是个幼稚的童话呢。”   “成年意味着要有一颗更坚强的心,但相信童话,却能让这颗心更加美好。”师兄的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上,镜子中的他淡淡的笑起来,“差一点忘记说了,生日快乐,苏苏,恭喜你,成年了。”   <<25   魔域,零城。   宽敞明亮的宫殿内,无数轻纱随风扬起,一层,又一层。阳光从侧窗照进来,也被那空旷死寂的气息染上一股死气。   一只玉白如雪的手慢慢覆上一双瞳孔涣散的眸子。   “十二日……”他沉沉说道,随之叹了一声,“这次总算超过了十日。”   明明是慵懒至极的语调,却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戾气。   他的面前跪着一个中年男人,青衣蓝带,正是魔界第一药师。只听那药师紧张道,“恭喜太子……”   他轻轻笑起来,“远远不够啊……”   药师额头上的冷汗冒得更多,“太子,若这一次小蜻吸取的不是皇帝的祥瑞之气,只怕也坚持不了十日。”   太子点点头,状似无意地扫了男人一眼,“你叫什么?”   “发财。”   “这名儿倒是特别。”   “……谢太子夸奖。”   “也是那个女人取的?”   发财微微惊讶,太子竟然也知道她?忙答道,“是。”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从今之后,不得再叫此名。”   太子的声音虽柔和,却奇异地让发财感到一种阴沉得接近死寂的恐惧。   “……是!”   “山魅的体质还是太弱了,下次记得安排一个强一些的。”   “是。”其实山魅没有妖气,才是最适合接近目标的人选。不过这个叫小蜻的女妖还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居然能在太子亦思手中存活十二天,若是常人,即使有再多皇帝的祥瑞之气,恐怕也是坚持不了这么久的吧……   “唐子漓的身上居然没有琉璃盏的气息,真是让人伤脑筋……”亦思如玉的指尖扫过他银色如瀑的长发,抚上眼角一处浅浅的剑痕,“最近锦国绣水镇会有一场花魁之争,也许会在那里碰见故人呢……”他笑了几声,又被咳嗽打断,“你去安排一下。”   “可太子,您的伤尚未痊愈……”   一道犀利银光猛地擦过发财的脸颊,铺天盖地的煞气一下子包围了他。   “属下明白了……”发财艰难地说。他浑身发抖,眼角渐渐流出两行血泪。   亦思闭上眼睛,只一瞬间,殿内的气息又平静下来,沉寂如死水。他靠在榻上,“退下吧。”   发财抱着已经死去的小蜻缓缓走出太子殿后,才靠在金光雄伟的柱子上,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再看看怀中的女人。他还记得她有着一双骄傲的眼睛。   可是如今,却再也不会睁开。   能在亦思的手下坚持十二日……   发财想,感情这种事,也许的确能制造奇迹。   也许,三年前,他就该清楚了。   ===========感叹女炮灰就这么GAME OVER的分割线=============   海风如同一双爱人的手,一遍又一遍温柔地捋起她的长发。已经升入半空的秋日慷慨将光芒地撒在那片一望无际的碧波上,粼粼细碎,美若金砂。   海天相接,海蓝的天,天蓝的海。   每一个看到这般美好的大海,都会恨不得立刻投入她的怀抱。   ——当然,前提是先得忽视脚下海拔。   没错,早已完成砍木头任务的女主角苏沉夕同学,在竹林里悠闲溜达了许久后,奇迹般地找到这样一个观海的完美视角。   只是,有一点点高。   因为,她的脚下,是一片高耸不见底的断崖。   竹林+悬崖?   苏沉夕的脚又往后挪动了几步。   一般来说,如果按照某梳的恶趣味,出现了悬崖这种狗血的场景,难道不就是为了让女主掉下去,的吗……   话说回来,更诡异的不是林府后山竹林突然出现了靠海的断崖,而是在离崖边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居然有一口井。   一口乱石堆起来破破烂烂的废井。   苏沉夕同学知识贫瘠,也懒得去思考悬崖旁边能不能建井这么深奥的物理地理问题,但她能断定这口井,绝对不简单!   虽然一直觉得林阁之口中的那个道士有神棍的嫌疑,但苏沉夕还是不得不承认,林府的气息的确和其他地方不一样。   其实天下间无论何处,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干净的东西,但大多数都不强烈,除非是极凶煞之地,不然平常人都感觉不到。   可林府无论是妖魔鬼怪哪一种气息,都比别处来得浓烈几倍——虽不至于让常人恐慌,但长此以往,只怕会聚集更多的阴气,慢慢变成一个凶煞之地啊。   只怕这才是掌门师兄大人派她来此的真正目的吧?   这片竹林的气息就更不干净了,苏沉夕才在林中走了一个小时不到,就顺手收了五个游魂一个凶鬼。   但这口井,以及它的周围,却非常干净。   空气中没有掺杂一丝的怨气和阴沉。只要站在这片土地上,就能感受到一种发自心底的舒适和纯净,似乎烦躁怒气阴霾都通通消失,心底只剩下一片平静和安宁。   这种气息,她也仅在掌门师兄大人的身上体会过。   不自觉地想靠近那口废井。   脚才迈出一步,就听到一个低沉的熟悉嗓音,“别动。”   苏沉夕抬头。   秋风吹过竹林,响起一片轻柔的窸窸窣窣。竹摇清影,雾笼衣衫。   依然是与那天一样的天蓝长袍,腰间系着一块张扬如火的绯玉,却一点也不影响他身上的柔和与安宁。   只是此刻,他的神情却比她印象中的多了几分严肃。他说,“苏姑娘,莫要再靠近那井。”   苏沉夕歪头看他,有一瞬间的呆滞,随后眨了眨眼睛。   乖乖走到安逸面前,指着废井问,“你知道它是什么?”   “我比较想知道,为何苏姑娘会在此地?蜀山弟子应该不是随意打探别人后院的人吧。”   真是一点都不客气的问话呢……还指望他也会很绅士很温柔的对自己,让自己接触一下传说中穿越必遇的温柔型男人——果然,那样好看的笑容,他只肯拿给那些重要的人吗?   而且看来他跟林阁之关系不错,连自己身份都知道了。   苏沉夕有些挫败,这么说她第一类型的成功率永远达不到百分之百了?指……   耸了耸肩,苏沉夕垂头丧气道,“砍柴太无聊了,所以来逛逛。”   “这里并不是苏姑娘该来的地方。”   “SO?……呃,所以?”   安逸终于露出个笑容,却很平淡,“苏姑娘还未用午饭吧。”   这个话题……好跳跃。   不过苏沉夕是个永远不会委屈自己肚子的人。既然花衣让她饿到了,那么他这个主子要请吃饭,当然天经地义。   可是当苏沉夕看到了她的午餐后,深深囧到了。   “这是我的午饭?”她有些艰难地问。   安逸“嗯”了一声,“也是我的。”   “我……还不是很饿,可以多坚持一会儿。”我们还是回去吃吧……T.T   “花衣要赶到这里,只怕还需一个时辰。”   苏沉夕的眉毛抖了一下,然后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捂嘴惊呼,“你是迷路了?”   安逸没回答,摆动午餐的手也没有一丝不自然。   果然!   不过这个反应……是习惯了众人对这件事的惊讶吗……苏沉夕看他的目光不自觉带了一丝怜悯,“这样吧,我带你出去。”   众所周知,无论是在穿越文还是现代文,我们都很难碰上一个方向感极好的女主。但苏沉夕偏偏就是这样的怪胎,从小不怕鬼,从未迷路,对于方向的直觉准得惊人,穿越后歪打正着当上了土地神替补,更是增加了对岔路的敏感度。这么一来,苏沉夕记路的能力可算得上是世上顶尖水平。   “不用,我们在这里等花衣便好。”安逸的回答出乎她意料。   仔细想想,大概还是在防她到处乱走,又逛到什么禁地啊密室里去吧。   指!请她来又不相信她,林阁之这个混蛋,她苏沉夕肯在竹林里多逛逛帮他收几个小鬼还不计入工钱里,这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居然还找人监视她……哼,等纪月乔回来看她怎么挑拨!   “苏姑娘,这是你的。”安逸递过来她的午饭。   苏沉夕眉头纠结了半天,说了声谢谢才接过来。   叹气,这要怎么吃。   她苏沉夕也不是不喜欢吃烤小鸟,也不是要遵守蜀山吃素的规矩(她连酒都喝),更不是要在安逸面前装淑女。   但是,这个烤得黑成一团的东西,真的不是碳吗……   呜,听说会致癌的啊……   最终苏沉夕还是没能下口,而是叫安逸再去抓来了几只小鸟(听说竹林里有很多捕猎陷阱),她亲自挽袖子上阵。   “苏姑娘为何放掉那只兔子?”安逸问。   “嘛,大概是因为,有些不好的回忆吧,”苏沉夕眯着眼睛看着手上木棍穿着的小鸟,配上那带着点血腥的笑容,如果祭边末在旁边,肯定会打一个寒颤——每一次她要用落英威胁他的时候,就会这样笑出来。“呀,你的那只又烤焦了呢。对不起哦安先生,再给我一只吧。”   毫无诚意的道歉。   “……”安逸沉默了。这已经是她为他烤焦的第三只小鸟了。   当然,她给自己烤的倒是每一只都刚到好处。   “兔子肉很难嚼的,再说,我看你刚才捉到的那只兔子很有灵气的样子,万一是什么嫦娥姐姐养的玉兔精,就不好办了呀。”苏沉夕纯粹没话找话。   却听安逸问道,“何为玉兔精?”   “兔子变的妖精啊。”   “那苏姑娘口中的嫦娥也是妖精?”   “你不知道嫦娥?”苏沉夕惊诧了。   安逸摇头。   “那……孙悟空二郎神太上老君太白金星观音菩萨你听过没?”   “这些又是何人?”   原来,这个世界已经架空到如此地步了?   本来以为有一个蜀山摆在那里,估计就是一个平行世界而已,再不济也是个仙剑同人。这么看来,他们连神仙传说都同她的前世不一样了。   苏沉夕神色黯淡了下来。   这是不是说,回去的希望更小了?   “苏姑娘?”   苏沉夕摆摆手,脑子有些混乱,“我看过一本童话书……呃,就是编些奇闻异事的,里面有一个故事,叫做嫦娥奔月。”   鬼使神差地,苏沉夕细细跟面前这个还很陌生的男人说起了那个久远得有些模糊的神话。   偷吃仙药,飞升成仙,却一生一世独具广寒宫。她的人生,从此只有宫外那从未停过的砍树声,还有怀中的玉兔。   成仙,忍受万年孤寂的成仙,就是世人的愿望吗?   苏沉夕不稀罕。   本来以为能安心待在这个陌生的空间,甚至曾愿意放弃唯一和那个世界有关系的蜀山。   但到头来,只剩下她一人。   若是能回家,能重新扑入爸妈的怀抱,重新跑到通宵教室准备期末考试,重新找个男人谈一场简单的恋爱,重新回到那个世界……   一阵笛声悠悠响起。   苏沉夕猛然惊醒,却见不远处那个天蓝色的清瘦身影,正背对着她,举臂吹奏。   那曲调,却和今早听到的全然不同。   只是很简单的几个音调,不停在重复,但每一小节都会活泼地变几个调,又会给人焕然一新的感觉。整首曲子轻快清新,如林间小鸟一般,最最简单,却最最自然。   去除掉那些华丽的转音,也毫无沉重抑郁,安逸的笛声如同快乐的稚童,只是稍稍挑起一个音,就能感受到那稚童眼里的天真与灵动。   纯粹得直直敲入心底。   “安先生,这个曲子……”苏沉夕很认真地问道,“是不是传说中的牧羊曲?”   安逸的曲子滑了一个调。   嘛,虽然她没什么音乐细胞,但小时候也曾经被逼学过半年的钢琴,依稀记得有首牧羊曲还是什么的,很欢快活泼呀——这么说起来,那根笛子莫不是传说中的牧笛?   “刚刚你看到的井,叫做月光之井,”安逸坐在火堆旁,纤长略瘦的手拨动着火堆,“苏姑娘来自蜀山,想必并不清楚绣水镇的传说吧。”   ……仙境传说咩?苏沉夕很干脆地摇头。   安逸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但那低沉的嗓音却莫名地有一种磁力,不自觉吸引着听众:   绣水靠海,镇上的人们世代以捕鱼为生。相传,在很久之前,每到十五,海面会出现两条奇鱼,一金一银,若是有人能捕捉到,则福泽子孙,百代兴隆,甚至还能起死回生。因此,每逢望日,出海的渔人就会特别多,但从未有人真正见过那两条鱼。   直到某一年,有一个年轻人为了救他重病的母亲,在九月十五那日出了海。   可那天,他正好遇上了罕见的暴风雨……等一切平静下来之后,已是深夜。年轻人在海上漂流了很久,早已迷失了方向。正当他绝望之际,天空突然出现了一轮明月。   银色的月光洒在海面上,美丽极了。年轻人看得入迷,却发现海面突然出现了一个漩涡。   旋涡中,出现了一位女子。那位女子是他所见最美的人,穿着银色的衣裙,有着一头银色的长发……就像月光一般美,甚至,更美。   那女子浮在海面上,衣衫未曾沾湿一分。她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却对他微微一笑,长袖扬起,纤足点水——那女子,竟当着他的面,开始跳起舞来。   ——那是年轻人见过最美的舞。   一曲终了,年轻人早已神色恍惚,久久未曾回神。   那女子又是一笑,却是一个转头便钻进了海里。   年轻人大惊失色,那女子消失的地方,却突然出现了一尾银色的鱼。那鱼绕着他的船转了三圈,船就轻悠悠地飘了起来。年轻人只看到月光大盛,那道银光踏月而去……他的脑中一片空白,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当他醒来,已经和他的船一同回到了岸上。等他回了家,却发现病重的母亲竟站在门口,等他归来。   据说,他的母亲那夜梦到了一只在月色下起舞的银色鲤鱼,梦醒之后,病痛竟全数消失。   年轻人这才知道,他遇见的并非寻常女子,而是仙女。   苏沉夕打了个呵欠,这种程度的神话,她实在提不起精神,如果不是安逸的声线太好听,她大概早就睡着了,“你的意思是,这口井是为了纪念那条银色的鲤鱼精,呃,鲤鱼仙女?”   安逸摇了摇头,“那个女子,是月神。”   “月神?”喜欢变鱼的月神么……神仙的,恶趣味吗?   “绣水镇亦被人称为‘月光之城’,据说此处本是月神的故乡。因此年轻人的事一经传开,众人皆道那正是月神将他平安护送回来,并治好了他的母亲。   “自那之后,每逢九月十五,绣水便会有月光节,祈求月神保佑他们出海。”   苏沉夕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才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举手道,“请问,这个故事跟这口井,到底有什么关系呐?”   “——公子!你居然在这里!”花衣清脆的声音远远传来,打断了安逸的话。   苏沉夕见那紫红色的身影快速奔来,立刻丢掉手中啃得差不多的小鸟,扯起了衣角,低下了头。   安逸则是站了起来,温柔地对赶来的花衣露出一个略微尴尬的笑容,“啊,你来了。”   花衣气势汹汹地吼道,“公子!!你居然还笑得出来!我可是找了你大半个林子!!”   “嗯……真是抱歉。”   花衣听到那道歉,语气也不自觉软了下来,脸颊红扑扑地,但还是不满道,“就算是吹笛子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公子你也不用往竹林里走那么深吧?午饭都还没吃,公子你怎么总是不注意自己的身子啊……”   “是是,”安逸好脾气地应道,“我们回去吧。”   花衣应了一声,然后狠狠地瞪了一眼在一旁努力稀释存在感的苏沉夕,“还不快起来?”   “是……”苏沉夕小心翼翼地答道。   看到她脸红的样子,花衣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你的柴劈完了?”   “呃……”该说劈完了表明自己是个怪力女呢还是装柔弱博取同情?   “花衣,”安逸突然插话,淡淡地瞟了苏沉夕一眼,道,“你安排的活儿还是重了些。苏姑娘毕竟刚入府,你得好生照顾才是。”   花衣还想说什么,但又强忍下来,低下头不情不愿地答道,“是。”   他这才笑起来,柔和如天空最白净的云朵,“走吧。”   “安先生。”苏沉夕唤了一声,面前的两人停下了脚步,安逸回头,神色淡然。   如同昨日湖水上的长廊,他低头赏鱼,明明是清雅柔和的模样,如诗如画的眉宇间却浸染疏远。   这样子平静的表情,倒还真是碍眼得很呢。   苏沉夕笑了笑,“活儿我已经全部完成了,不劳先生费心。”   安逸垂下眼睑,道,“苏姑娘随意。”   直到他们两人的背影变成手掌大小,苏沉夕才慢吞吞跟上去。   竹林间静静的,没有风吹,亦没有鸟鸣。   苏沉夕却觉得心里的某个地方闹得欢腾。   ……停不下来。   <<26   “我真的可以买这个?”手心拿着一块通体碧透的玉,她转向身旁的人,歪头问道。   那人的面目并不清晰,只觉他华服锦衣,似是个儒雅公子,有着暖如春日的笑容,他的声音柔软如空气中漂浮的蒲公英,“苏苏喜欢什么,只管拿便是了。”   “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嘛~那我想从你身上要一样东西,不知你肯不肯给?”   他似乎笑了一声,点了点头。   “那把你的病,和那些言不由衷的笑容,都交给我带走吧。”   因为不想你的脸上总是布满苍白和死气,想看到你红润鲜明的神态。   因为不想你总是习惯用微笑隐藏一切,想让你想哭便哭,想笑便笑。   因为不想你站在离我这么远的地方,眼里有我看不懂的神色,做着我无法了解的事,心里存着我看不见的世界。   因为不想你……丢下我。   “大——苏——!!”   苏沉夕猛地睁开眼睛,对上两颗如葡萄一般大的漆黑眼珠。   “啪!”   “靠!老子好心叫你起床,你居然打我!”   “你这是偷窥。”苏沉夕面无表情将林小宝踹下床,习惯性地摸了摸仍然没变的长发,才眼神呆滞地看着被子。   林小宝又爬上来,伸出爪子在她面前挥了挥,“喂,干嘛这么没精打采的?这几天你不是一直找你的小鬼替身来抵制花衣的凌虐咩?怎么,还是被她虐到了?”   苏沉夕呆呆地将视线转移到林小宝张张合合的嘴上,然后一闭眼睛,又倒了下去。   “喂!你怎么了!感冒了?着凉了?思春……”   “想家了。”   林小宝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来。   顺着靠在她身边,林小宝难得地安静了一会儿,才道,“你前世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很普通,但很幸福。”   “喂,你是在敷衍本少爷吗?”   “你是小少爷。”   “小少爷也比你这个丫鬟好。”   “话说,你是少爷的话,你爹不是该叫老爷吗?”   “笨,我爷爷又还没去世,我爹也不过二十来岁,当然还是少爷。”   “……哦。”   林小宝白了身边萎靡不振的女人一眼,“你转移话题的伎俩还真烂。”   “谢谢。”   我不是在夸你……林小宝心里恨恨地道,但看着苏沉夕这种样子终于还是忍不住道,“这样吧,我们去逛街怎么样?”   趴在闲云酒馆二楼的桌子上,苏沉夕依然没精打采。林小宝则是又买了不少玩具,自己在一旁玩得不亦乐乎。他们逛了一早上,林小宝美名其曰给苏沉夕散心,实则在为自己搜罗各种新手办,苏沉夕只有在后面替他拿东西的份。   好在这条街上还有个酒馆,苏沉夕才强拉着某未成年人进来休息。   闲云酒馆并不算大,就两层楼,一层聚集了很多大汉,人声鼎沸。苏沉夕唤来了酒保,“下面怎么这么吵?”   虽然她仍然是一副乡下丫头的打扮,但酒保见一旁的林小宝同学穿得还不错,也就赔笑道,“那些都是冲雪玉姑娘来的。”   “雪玉姑娘?”   “是的,雪玉姑娘每日中午都会来我们酒馆买一壶桃花酿。”   “桃花酿?”苏沉夕眼睛亮了起来,“你们这有桃花酿?”   酒保笑道,“姑娘是外地人吧,这桃花酿可不就是出自咱们绣水镇!桃花酿虽不甚出名,但只要是对酒稍有研究的人,都会在秋日来上这么一壶,驱寒暖身,所有烦恼也随着这么一小杯通通消失……”   苏沉夕听得连连点头,没想到自己寻觅这么久的桃花酿会在这里出现,总算提起了精神。   “那雪玉姑娘又是何人?”林小宝看不惯这两人偏题,截断酒保的广告问。   “这……”酒保面有难色,“公子还小……”   苏沉夕恍然,“难道说,是青楼女子?”   “那雪玉姑娘可是最近花魁大赛的几大热门之一……哎!客官稍等,小的就来!两位客官慢慢用,小的失陪了。”   花?魁?大?赛?   搞什么,不在音都举行,跑来绣水凑什么热闹?苏沉夕又软绵绵趴回了桌上。反而是林小宝疑惑地看着她,凑近悄悄说,“穿越女不是一向对这种比赛非常热衷吗?”   苏沉夕冷冷哼了一声。热衷?那也得是她能亲自参加搅局才好玩吧?   楼下突然安静了下来,只听见一个柔媚的声音道,“一壶桃花酿。”   大堂响起一片抽气声,连二楼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林小宝颇为好奇地朝楼下张望,却只见面前人影一闪,苏沉夕居然冲下了楼。   女人穿着白玉色罗裙,袅娜娉婷,轻纱下依稀可见那般不食人间烟火的绝美面容,如同空谷幽兰,高洁纯美。   奔下楼的苏沉夕只看了她一眼,就浑身僵硬,脚似灌铅,再无法朝前踏出一步。   接过双眼红心伙计的酒,雪玉微抿嘴角,娇媚地应了一声,“有劳。”顿时满堂板凳噼里啪啦倒了无数。   “大苏,你怎么了?”   虽然雪玉姑娘是个美人,但林小宝同学的目光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非常义气地转了回来,戳了戳僵硬的同乡。   而随着这一声清脆的童音,雪玉将视线转了过来——   “你……”她的眼睛瞪大,往后退了几步。   苏沉夕脸色阴沉地看着她,一字一句仿佛从牙齿根部碾过,“你到底是谁?”   雪玉皱起了两条柳眉,颇为苦恼地看着她,然后转头对看呆了的酒保问,声音再无半分妩媚,只是多了一丝无奈,“这里可有雅间?”   “……有、有!”   林小宝被打发去隔壁自娱自乐。苏沉夕则是带着一楼人羡慕的眼光带着雪玉进了雅间。   “喂!不要以为你去了几年蜀山了不起!啊,你先把符咒放下!苏沉夕!!”雪玉一进房间就抱头乱窜,嘴里哇哇大叫。   苏沉夕双指夹了一张捉妖符,阴测测地笑,“我该叫你什么呢,雪姨?玉妃?”   雪玉站在桌子对面,很郁闷地看着她,“叫我雪玉吧。”   苏沉夕觉得很头疼。   如果不是从她那娇滴滴媚到极点的声音听出了这只母狐狸,又见她以何思玉的面容出现,她到死都不会把这两人联系到一起的。   ——指!要她怎么把一个仙女和一个狐狸精联系到一起啊!   “有话好说嘛,我绝不瞒你。”雪玉咽了咽口水。   “好,第一个问题,你真的跟朱玑私奔了?”   虽然心里憋着很多问题,但身为女人,苏沉夕不可避免地先问了最八卦的那个。   雪玉笑得愈发妖娆,隐隐有当初雪姨的模样,“啊,这个当然是真的。我只是想试试他那张死人脸到底会对什么样的女人动心。”   她完全无视了苏沉夕那满脸黑线的脸,继续回忆道,“当初在蜀山脚下我见他勉强算是一表人才,对得上我胃口,才上前搭讪,没想却一时疏忽,着了他的道。那时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把他勾到手。”   “这……不可能的吧……”苏沉夕仔细回想了一下被她和祭边末同时尊为“口舌毒辣的面瘫侍卫”的男人,“该不会,你入宫就是为了……勾引他吧……”   该狐狸精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   妖的大脑回路,是不是格外的崎岖?   怎么样都没法想象朱玑深情款款的样子啊……苏沉夕艰难地继续问道,“那你们现在怎么样?”   “哼,还能怎样?就算嘴里只记得他家唐子漓,还不是只喜欢老娘我一人?”   苏沉夕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当初你是怎么说服他跟你私奔出宫的啊?”   “那人脑子太死,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告诉他我可以需要出宫寻找治好唐子漓的药。”   “然后?”苏沉夕有一种狗血的预感……   “接下来更简单,生米煮成熟饭呗!”雪玉得意洋洋,“他也没脸回皇宫了。”   果然……   “那现在你又是在做什么?争花魁?你们已经穷到这个地步了?”   说到这个雪玉就郁闷道,“我知道他喜欢我。但当我把当年之事一并告诉他后,他就怎么也不理我了。所以,这种时候,也只能拿这件事来刺激他了。”   “……”苏沉夕彻底被某狐的大脑回路囧掉。   这里的房间是隔音的,因此听不见楼下的喧哗声。   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   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吧,该问的还是要问个清楚。   苏沉夕垂下了头,低声问道,“最后一个问题,雪姨,为何你会没死。”   雪玉眨了眨眼睛,“朱玑那点道行怎么可能伤得了我!”   “不是那次,是三年前,魔域的月牙山顶。”   雪玉的眼睛瞬时暗了下来。她低声道,“原来你那日也在。”   “我和……和他躲在树洞里。”   “这么说,太子的事,你也都知晓了吧。”   “太子?”苏沉夕抬头,诧异道,“你是说,那天那个变态,是太子?等等,他不会……叫做亦思吧?”   “怎么,从头看到尾的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吗?”雪玉嘴角泛起一个嘲讽的笑容,“少爷竟护你至此。”   她顿了顿,终于还是叹道,“苏沉夕,你真是个幸运的姑娘。”   苏沉夕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沉默。   保护?这就是他的保护吗?   什么都不告诉她,只会用那样碍眼的笑容掩盖一切,用无数的谎言包围她。   让她在他面前,就像个傻瓜。   彻彻底底的,傻瓜吗?   “我不知道,”苏沉夕喃喃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从来没告诉过我,也从来没打算告诉我。”   雪玉却是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少爷也不怕你这丫头糊里糊涂的,说不定哪天就着了道。”   苏沉夕摇头,“我和他已经没关系了。”   雪玉一愣,然后干笑道,“你跟我说笑呢,在皇宫里发生的那些我可是都看见了。说真的,当时看到少爷出现,可是把我筷子都吓得掉了下来。要说少爷那样的温柔不是为你,却又是为谁?”   “是我离开他的。”   “什么?”   “当初是我逃掉了……我以为亦思将你杀了……我以为酒意他……我……”苏沉夕声音有些沙哑,“我以为他也要杀我……”   雪玉猛地站了起来,惊诧地看着她,“你怎会这样想!少爷他,他为你做了多少你可知道?他那时……他,他就算拼了命也绝然不会置你于险地!你怎能这般怀疑他!”   “不是的,不是的……”苏沉夕低着头,“他那时,是动了杀心的……我,我一直有一样他想要的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我知道那对他很重要……他对我的好,他对我的纵容,都只是因为我有那个东西……”   “苏沉夕!”雪玉猛地拍桌,面纱也随之掉落,“你到底明不明白少爷为你放弃了什么!世上只你一人没有资格这样说!”   苏沉夕抬起头来,神色恍惚。   “我根本无法相信他……雪姨,你是我来这世上见到的第一人,我,我将你当作亲人。可我没有告诉过你,你受伤的第二日他说要带着我去替你寻药,这些,都是骗人的……他根本不是去什么英鞮山,而是直接把我带到了魔域……他那时,是将你当做弃子……”   雪玉却是嘴角扬起一个细微弧度的笑容,“这些,我早就知道了。”   “什么?”苏沉夕呆呆问道,“你不生气吗?”   “少爷并未瞒我。他走之前就同我告别了的,”雪玉顺着苏沉夕的长发抚下来,淡淡道,“我那时中了牵魂丝,三个月内随时能被人追踪。少爷也正是顾及到这点,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是这样吗?   他的离开,他的抛弃,只是因为那会暴露形迹的牵魂丝?   苏沉夕忽然有些想笑。   自己还是不敢想呢……   ——不敢想,若没有牵魂丝,他是不是也可以如此干脆地抛下雪姨?   ——或者,被抛弃的人,若不是雪姨,就是自己了吧?   “苏沉夕,”雪玉双手按上她的肩膀,面容严肃,“听我说,少爷他其实……一直很辛苦。或许他骗了你很多事,但他绝不会伤害你。请你,至少试着去相信他。”   “雪姨……”苏沉夕软软地唤了她一声,抬起头来,脸上一片迷茫,“你相信他吗?”   <<27   雪玉离开了雅间。   苏沉夕茫然地坐在原位。   雪玉说:   我不在乎他是否骗我,因为我是他的属下。   ——但你,苏沉夕,你是少爷永不放手的人。   永不放手吗?苏沉夕抚上颈上那道浅浅的伤痕,突然笑了。   如果可以,我也想不顾一切,相信你。   “回家?这么早?”还剩半条街呢,林小宝不爽地瞪着她。   苏沉夕拖着他走,“废话,明天就是重阳节,你身为小少爷,肯定有很多仪式要做啦。”   “靠,那种东西当然是能逃则逃,你还想把我抓回去……喂喂,男女授受不亲,你别抓我衣领……你你你干什么,靠!你敢非礼我!”   “闭嘴!”将他一把抱起来的苏沉夕狠狠捏了捏他粉嫩的小脸蛋,笑靥如花,“我不介意告诉你哟,我可是个正太控!尤其是你这种小脸软软眼睛大大的正太!”   林小宝被她的狼爪弄得满脸通红,正欲发飙,却听到前方传来一片打斗声。   要从他们今天逛的市集走回林府,是需要穿过一片小树林的。在平时这树林的过路人虽不多,但因为林子不大,路也好走,并没有什么凶杀案发生。   可听这噼里啪啦的声音,似乎不但掺杂了兵器,还有咒法。   “我们还是先回市集去吧。这里不安全。”林小宝咽了咽口水,果断地从苏沉夕怀里挣脱,跳下地就扯着她跑。   一步,咦?   再来,靠!为什么脚被黏住了!   “不用挣扎了,走不掉的。”苏沉夕拍拍他的脑袋,笑嘻嘻道。   “这是什么鬼东西啊……”林小宝垮下一张小脸,冷汗直冒,“大姐你别笑了,逃命要紧啊啊啊!!”   苏沉夕摊手,“嘛,我也想逃,但这束缚阵法的灵力太强,我破不了。”说完又摸了摸下巴,“话说回来,这个布阵的手法看上去还蛮眼熟的……”   林小宝抚额,“你能不能想点实际的东西,被里面的人发现我们就完——啊,小心!”   只见一股乌青色的烟从林间直窜而出,眼看就要朝着苏沉夕袭来!接着一抹银光凌厉如箭,立刻穿破青烟,又化作数道银亮花火,绽放瞬间将那邪烟驱散得一干二净。   林小宝刚松了口气,就听见林间一声清澈如水的娇叱传来,“好不要脸的妖孽!我们两方争斗,你害旁人作甚!”   接着就听到一个成熟娇媚的声音道,“我爱打你便打你,爱打别人便打别人,你奈我何?”她一说完,却见一股比刚才还要浓重几倍,几乎已成墨绿色的烟雾又一次袭来!   “师兄,快拦住她!”   “来不及了……”   那烟雾如同一个巨怪,不到两秒就扑到了他们两人的面前。可他们两人的脚根本没法移动分毫!   林小宝急忙回头去看苏沉夕,却见她面无表情,掏出了一把匕首。   接着,烟雾迅速遮盖了他们。   林小宝只觉得整个身体都漂浮起来,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之至,如陷深潭,浑身无法动弹。接着一股冰凉粘腻席卷全身,就像无数条蟒蛇从你的身体碾过……心脏的地方似乎一下子被无尽的悲愤烦躁涌进来,涨得快要爆炸……   “快……喝下去……”耳边依稀传来苏沉夕的声音。   喝什么……林小宝的意识开始模糊,只觉得身体的冰凉和心里那团烈火几乎将他折磨得死过去……仿佛回到了那充满消毒药水的地方……下着阴雨的窗……白色的床单……冰冷的仪器……父母的哭声……   苏沉夕扶着昏迷过去的林小宝,将用银雪划开的手腕凑到他的嘴边,血顺着她光洁的手腕留下,滴在他的唇上。每滴入多一些,他眉间的黑气就散开不少。   如果她的血真那么管用,那么说不定脚下被束缚的地方也可以……   苏沉夕见林小宝已经脱离了青烟的侵扰,银雪划开的伤口也开始愈合,咬牙,又举起匕首——   却突然被一双手捉住。   那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轻轻道,“快走。”   同一时刻,苏沉夕发现自己脚下的束缚全部消失了。   安逸一手抱着林小宝,另一只手紧紧的握住她,两人一步一步走出了迷雾。   刚觉得眼前一亮,就有一道橘红色的丽影扑了过来,“公子!”   苏沉夕的手也在同时,被放开了。   花衣的脸色很焦急,拉着安逸上下打量,“公子,你没事吧?”   安逸微微咳了几声,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不必担心,我很好。”   “公子你……”花衣柳眉一竖,正摆出教训的姿势,就听见那青烟里传来一个淡淡的“咦”,接着只听“嘭”的一声,青烟竟在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树林里的人,也终于出来了。   他们总共四人,分立两边,冷冷对峙。   左边是一男一女,男子着白衣,面庞清秀,面前浮着一本泛着淡蓝荧光的旧书。虽是蹙眉,却依然掩不住周身的儒雅清和之气;他的身边是一位青衣女子,秀眉如剑,眼神锐利,左手持长剑,剑身萦绕着淡淡的银色。   而右边亦是一男一女,女人身材窈窕,男人高大壮实,两人均未带武器,面染七彩,身着异服,恐怖万分。女人挽着男人的手臂,笑意吟吟地看着对面的两人,“怎么,还想继续打吗?”   青衣女子冷冷道,“在下自当奉陪!”说着,举起长剑——   “靠!”苏沉夕将林小宝的口头禅骂了出来,“怎么是你们啊!”   四人皆是一惊,齐齐朝她望过来——   “师叔!”   “先生!”   “九王妃!”   “臭丫头!”   苏沉夕嘴角抽搐,原来自己还有这么多称呼……   那四人同时叫出来,又听见对方的称呼,皆吃了一惊,又齐齐朝苏沉夕望过来。   苏沉夕咳了两声,对那两个蜀山弟子道,“和诗,尚学,你们两个怎么下山了?我记得我走的时候,你们还在掌门师兄大人那里做第七层特训吧?”   被唤作和诗的,正是那位青衣女子,只见她红了脸,小声道,“师叔……”   儒尚学则是恭敬地朝苏沉夕行了个礼,“先生,师姐这次特训完成得很好,因此师父特许我们下山休假七日。”   看来掌门师兄大人还是听进自己的意见了嘛,苏沉夕心里甜滋滋的。   “九王妃消失了这么久,原来是藏到蜀山去了,难怪我们找遍魔域也找寻不到呢,”那个一脸浓妆的女人笑道,语气中却全然是欣喜,“这下子九殿下可好……”   “如意!”她挽着的那个男人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又转过头来对苏沉夕笑道,“臭丫头,上次的事,对不住了。”   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上次在皇宫里舍下黄金之阵袭击苏沉夕的怪人大叔!(忘记的同学可以去翻16章~)   “接受道歉的人不该是我,是你主子身边那个叫阿月的姑娘,”苏沉夕偏过头去,手不自觉握紧,眼底一片空茫,“他……他也来了吗?”   “自从殿下他……呃,自从我离开皇宫后,我就没见过他了。”   他……没有来吗?   苏沉夕长长地松了口气。   这样,也好。   “吉祥,你们在说什么?”如意皱眉问怪人大叔,语气森冷,“你瞒了我什么事?”   “呃……”吉祥大叔摸摸脑袋,然后才对她语重心长地道,“这个……是任务。你知道的嘛,殿下不会让我说的……”   “是——吗?”她拖长了音调。   吉祥大叔讪笑道,“是……”   “师叔!”甄和诗终于忍不住,用剑指着吉祥和如意,怒道,“你怎会认得这些妖精!他们叫你九王妃又是什么意思!”   “嘛,业务需要而已,”苏沉夕懒懒答道,“尚学呐,如果你还想我帮你交下个学期的学费,就管好你女朋友的嘴,别让她给我搞砸了。”   自从苏沉夕弄了蜀山事务所,基本上蜀山上下的大部分开销都由它承担。因此蜀山弟子都达成了共识:凡事以事务所的任务为先。   苏沉夕这个语气,自然会让儒尚学认为这些人是她任务里假装的某种身份认识的……她连瑞朝的息妃都当上了(这件事在蜀山也是相当有名的),那么什么九王妃,大概也很正常吧。   儒尚学是个书痴,即使身上有闲钱也被他买了书用,所以每次开学最先来借钱的,必然是他。   于是他了然一笑,捻了个诀,接着他面前那本破书倏然变大,竟成了一面飞毯一般,半浮在空中。和诗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轻轻一揽,轻松跳上了书毯,眨眼间,飞走了……   苏沉夕松了口气,儒尚学这家伙真不错,下次多给他点银子买书好了……刚转过头来,就见如意的眼神对上了花衣,虽然只是短短一瞬间,却没掩住花衣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屑。   “你们怎么会对上的?”苏沉夕问如意。   “吉祥前段日子受了伤,我听说这里有琉……”   “如意!”吉祥又打断她,这次眼神里却带了慌乱,“你……你说这些有用没用的做什么!”   如意奇怪地看着他,“九王妃又不是外人,你怕什么。”   “你……”   “琉璃盏……”苏沉夕缓缓吐出这几个字,吉祥那张七彩的脸也看得出他的惊讶,苏沉夕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么说,琉璃盏在绣水镇?”   吉祥想说什么,却被苏沉夕抬手拦住,她盯着如意,眼神前所未有的犀利,“如意,你说。”   如意也看出来有些不对,只能顶着苏沉夕的眼神,低声应道,“这……都是恭喜占卜到的,您也知道,那丫头的卦象,总是有些不准的。所以我们也只是来探探路。”   “琉璃盏竟可以医好吉祥的伤?”   不等吉祥阻止,如意就欢喜地接到,“是呀,琉璃盏可以吸收天地灵气,可以让吉祥好得更快一些……”   “行了!”吉祥终于怒了,将如意一把拽到身后,对上面无表情的苏沉夕,“臭丫头,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这样套如意的话,将来殿下怪罪下来,倒霉的可是她!你不想当王妃也好,想离开我们这些妖魔鬼怪远远的也好,我统统管不着,只求你要断就断得干净些!你看看你现在又在做什么?琉璃盏那种东西,想知道的话,不如直接去问殿下,拿我们这些小人物垫背算怎么回事?”   “吉祥!你反了你!怎么能这么对王妃说话!”   “你给我闭嘴!”吉祥朝如意大吼一声,“你根本不知道这个臭丫头害得殿下有多惨!”   如意诧异地看着他,然后又转向苏沉夕,垂下了眼眸,不发一语。   苏沉夕笑道,“看这话说的,九王妃的称号难道不是你们硬套在我头上的吗?他惨?他惨的话,还有力气去跟一大堆人打架吗?前不久我也见过他,脸色虽然还是那种一如既往让人看了就生厌的苍白,但他恶毒狠辣的手段也是一如既往的没有改变啊。”   “你——”   “受伤了就好好养着,别学你主子天天强撑着找人打架,嫌死得不够快就自己上蜀山找我掌门师兄大人,一掌就可以把你灭了,还能积点功德分。”   “你——”   “还有,老婆是用来疼的,不是用来吼的,更不是用来骗的。别以为自己是个男人,就什么破事都往自己身上扛!最看不惯的就是你们这种自以为是的男人!”   “臭丫头!”   “丑八怪大叔!”   “我这是易容!”   “你易不易容有区别吗!一样丑!”   “臭丫头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打你!”   “切,就凭你这种要死不活的样子?”   半个时辰之后。   嗓子微哑的苏沉夕摆摆手,“就这样吧,你们两个好好保重,如果找到那什么琉璃盏,我会通知你们的,”想了想又道,“绣水镇蜀山弟子还蛮多的,我说如意啊,你既然会易容,就给你们两个弄点正常的妆吧,不要被人瞧出来。”   如意笑着给已经讲不出话的吉祥递了水壶,“我知道了,九……苏姑娘也多保重。”   “臭丫头,你过来。”吉祥喘着气,嗓子已经全哑了。   “什么事啊。”苏沉夕凑近他。   吉祥抓过她的手,低声道,“我们出发之前,恭喜为你算了一卦,记住,最近几日莫要靠近深的地方。”   “深的地方?什么意思啊?”   吉祥一拍她的脑袋,吼道,“自己想去呗!”   “指!你怎么敢打我的脑袋!”苏沉夕哇哇大叫。   等他们夫妻两人双双离开了树林,苏沉夕才用右手悄悄抚上了刚刚被吉祥捉住的手心。   那是他传来的特殊隐信。   ——太子将至绣水,目标亦是琉璃盏。   “原来妹妹一直深藏不露呢,”沉默已久的花衣终于开了口,冷笑道,“竟同时在蜀山和魔界之间混得如鱼得水,苏妹妹当真厉害。”   “能够从如意的瘴气和吉祥的束缚阵法救下我和小少爷,看起来,安先生和花衣姐姐也并非常人呢。”苏沉夕不甘示弱,上前从安逸手中接过林小宝。   “不过是对五行之术略懂一些,不足挂齿,”安逸淡淡地说,“苏姑娘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地位,才叫人佩服。”   “安先生总是对人这么客气吖,”苏沉夕笑得愈发灿烂,果然,只有对花衣才会露出那种笑容吗?“不过今天还多亏了安先生的‘略懂’,不然我和小少爷只怕连小命都保不住了。”   “苏姑娘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安逸又咳了几声,才道,“只是不知苏姑娘为何和小少爷出现在这里?”   “明天是重阳节,小少爷想准备些东西什么的……”说到这里,苏沉夕才猛然想到,似乎此时此刻,她应该在——劈柴!!   花衣果然立刻接上,“可是我记得,妹妹此刻不是该在竹林里劈柴挑水的吗?”   苏沉夕严肃地说,“因为我精分了。”   花衣挑眉。   “或者,克隆?”   “……”   “行了,我们都别装了吧!反正你也知道我是蜀山的……没错啦,我就是用一些小法术障眼法什么的来替我砍柴。你也不要再叫我什么‘妹妹’,不要在我面前装圣母——渗得慌。今后呢,只要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会给你面子,依旧这身衣服这身打扮,干一样的活儿,行么?”   “哼!”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蜀山事务所的所长,以后你们有什么困难呢,都可以来找我。最近我们事务所也在考虑开分店,绣水镇人杰地灵,是我考察的重点对象。所以大概一年之后,你有什么委托直接在秀水找我们事务所分店就好了。这是我的名片……”   “……”   <<28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人间四月芳菲尽, 山寺桃花始盛开……   “嘛……还有啥诗句来着?”   林小宝忍无可忍,一拍桌子,“老子是数学系的!”   端起一个白玉瓷瓶,她美美地啜了一口,然后摇晃着瓶子喃喃道,“老娘也是理科生啊……这年头理科生穿越真亏,连背个诗都背不全……”   “知道自己是文盲就不要学别人吟诗作对,”林小宝把她的瓶子抢过来,怒道,“你从昨晚就一直抱着这个空瓶子做什么?没有醉酒装毛啊装,给我滚出去干活儿!今天过节呢!”   她自顾自从怀中又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瓷瓶,拔开塞子,酒香四溢。   “我不正在给自己过节吗……”   九月九日,日月并阳,两九相重,故名重阳。   百度大神告诉我们,庆祝重阳节的活动一般包括出游赏景、登高远眺、观赏菊花、遍插茱萸、吃重阳糕、饮菊花酒等活动。   但这一切,都跟面前这个酒鬼女人无关了吧。林小宝有气无力地想。   自从他今天早上在自己温暖的小床里醒来,苏沉夕就一直趴在桌上,抱着那个空酒瓶念一两句桃花诗。   看她这个样子,估计是昨天他昏过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唔,还真像……失恋啊。   当然,这句话林小宝是万万不敢说的。   对于这个女人偶尔的抽风,林小宝是可以理解的,问题在于她这个状态持续了一天哎……“大苏,你确定不吃点东西吗?有很多重阳糕,我还悄悄在池塘钓了鱼哟~~”   “鱼?”苏沉夕摇晃着脑袋,念了两遍,然后一拍桌子,怒道,“老娘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吃鱼!谁敢拿鱼来,我见一条,烧一双!”   林小宝嘴角抽搐,“你醉了……”   “你才醉了,你们全家醉了!”苏沉夕把瓶中酒一饮而尽,嚷嚷道,“老娘今天要做一件大事,现在这是在壮胆!!”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直接给了某小屁孩一个定身加隐身符,苏沉夕端着她的小酒瓶,在一片漆黑中,踏入阴森森的竹林。   夜晚的竹林很诡异。月光微弱,只觉得林间一片浓墨般的幽蓝,静得能听见风吹响竹叶,隐隐约约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浅浅呼吸,偶尔掠过妖鬼们嬉戏的笑声,诡异而静谧。   但这对于天生脑子缺了一根名为恐怖的筋的某酒鬼女,完全可以当做一曲不怎么样的欢乐颂。于是,只用了十分钟,苏沉夕就来到了安逸的木屋。   安逸的屋子还亮着灯,花衣的屋子则是黑的。苏沉夕没有一丝犹豫就踢开了门。   出乎意料,只有安逸一人在屋内,安静地靠在榻上看书。   刹那间,天旋地转,如坠梦中,依然是那个少年。   一如初见,如诗如画,不染纤尘。   只是,梦醒之后,自己仍站在原地,才发现时光早已流逝。   “嘭!”苏沉夕将酒瓶丢在桌上。   安逸静静地看着她,嘴角漾起一个极淡的笑容,“苏姑娘。”   “花衣呢?”   “她已睡下了。”   苏沉夕豪迈地拍桌,“好!那咱们来喝酒就不怕被打扰了!”   安逸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后,笑容加深,低沉的声音不自觉透出了些柔意,“好。”   苏沉夕又从怀中掏出另一个白瓷瓶子,橄榄晶碧的眸子映着闪烁的烛火,仿佛流泻银沙般的月光,她眼角弯弯,“你一瓶,我一瓶,咱们不醉不归。”   安逸却蹙起了眉,“你从何处弄来这么多?”   “好不容易碰到,当然要多买几瓶啦,”说着又奇迹般地从袖子里掏出两瓶,“喏,加上我在院子里埋的六瓶,我昨天一共买了十瓶回来哟~”(梳子:女儿你到底是怎么带着十瓶酒回家的……)   安逸摇了摇头,却没再说话,只是起身进内室拿了两个小玉杯。   屋内烛光摇曳,依稀可以听见屋外晚风沉沉刮过的声音。   已是深秋时节,凉意沁骨。但随着安逸打开酒瓶,一阵清淡柔和的醇香扑鼻而来,淡雅无痕,却似铺了一层柔软温润如同桃花花瓣般的轻纱,将人温柔地笼住,绵若春意。   桃花酿,酿桃花,未尝三分已醉春。   苏沉夕每喝一杯都会轻轻碰他的酒杯,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安逸亦不推辞,每当苏沉夕喝完一杯,他的杯子早已空了。   两人并不言语。   她的视线只停在她杯中的酒面,映着烛光的细纹微微泛起涟漪。每次仰头饮尽,一双橄榄晶石的眼睛便是一弯。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烛火,安静地喝完一杯又一杯。   当她喝下第五杯的时候,安逸握住了她拿着酒杯的手。   “你醉了。”   她的眼睛微微眯起,口里笑道,“我不会醉的。”   “别喝了。”   “我只在一个人面前醉过,也只会在他面前喝醉,”她睁大了眼睛,视线的焦距浮在烛光之上,笑容竟显出几分天真,“但他不要我了。”   安逸的目光一片澄净,声音柔和了几分,“听话,别喝了。”   苏沉夕愣了愣,然后乖乖把酒杯放下,然后在凳子上端坐起,双手放在大腿上,一副标准的乖孩子坐姿,然后她用一种满怀着小学生求知欲的亮晶晶眼神盯着他,突然问道,“安逸,你喜欢花衣吗?”   喜欢,或者不喜欢?   再不然,说不知道,或者岔开话题?   苏沉夕突然觉得,有些紧张。   安逸轻轻啜了一口杯中的酒,然后站起身来。他的发丝垂在身后,如同清泉直抵腰间,那里有一块绯红如墨的玉佩映着烛光,灵光流溢。   昏暗的烛火,光影摇曳,投在他的脸上,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苏素,你想我如何?”   苏沉夕却是笑出声来,直接对着酒瓶就喝了一大口。她用袖子狠狠擦嘴,“如果不喜欢,就不要摆出一副对其他人都冷淡,独独宠她的样子;也不要竭尽全力对她好,做那些会让她产生错觉的事;更不要对旁人说那是你的丫头,一个人的丫头,一辈子的丫头……”   说到这里,她突然猛地拍了三下桌子,怒道,“更更不要说什么放她自由,但她的心却永远因你不自由的屁话!……指!谁会稀罕自由不自由这种破东西啊,姑奶奶的心一直在这里,有本事来拿啊……”   说着,她“啪”地倒在桌子上,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下来,“……混蛋!笨蛋!鸵鸟蛋!恐龙蛋!……以为让你属下叫我两声王妃我就会原谅你么,以为我真的会相信你什么三年都在受苦的屁话吗……说什么桃花酿是这世上最好喝的酒,指!冰凉凉的有什么好喝的!……害得老娘胃疼……”   她伸出手,揪住了一块布,在脸上乱擦一通,“什么都要骗我,什么都不告诉我……你说你一个大男人的,傲娇个什么劲……最后还派你那堆手下告诉我,说什么三年来被虐的人是你……虐你全家啊虐!老娘我待在蜀山受我家掌门师兄大人特训SM的时候,你死哪里去了……”   她抱着空瓶子,整个脑袋枕在手臂上,眼睛似闭非闭,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软软的如同棉花糖,“如果不喜欢,就不要对我那么好……如果不喜欢,就该离我远远的……如果不喜欢,就,就大声说出来啊……”   安逸的手很苍白,指节分明,修长却消瘦。他伸出手,轻轻覆在她的秀发上。   只因为想到她自己,所以才会在意起他对花衣的态度吗?   是同病相怜么?   真是……可笑。   “吱——”   门突然开了。   站在门外的花衣低着头,轻声道,“公子,让我来照顾她吧。”   安逸并未看她,只是收回了手,重新坐下。他将剩下两个酒瓶都打开,然后举起酒瓶一饮而尽。   花衣见状不禁蹙眉,却并不言语。   “带她回去吧。”   夜晚的海很忧伤。   九月的海风是沉郁而清冷的。一阵又一阵的袭来,永不停歇,却又满载深深的疲惫和倦怠,如同一个离家的游子,永远无法停止远游的步伐,却挥不去那满心的眷恋与思念。   半圆的银盘高高挂在黑幕之中,安静地随着海面粼粼飘荡。大海的远处雾蒙蒙一片,黑得不见底,让视线无处着点。   苏沉夕站在崖顶,头发全部倾洒而下,被风柔柔吹起。她抬头望着黯淡的月色,还有永远模糊的海平面。天地之间,仿佛只有手中冰凉的瓷瓶是真实的。   头还在隐隐作痛……   只记得有人把她拖来拖去,弄得她睡不好觉,一怒之下她似乎骂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然后就被丢下了。   再后来,迷迷糊糊地乱走一通……却没想到,走到了这个崖顶。   海风吹得她头疼,但也让她清醒了一些。   站在月光下,她从怀中掏出了银雪。   接着,那把银光流溢的匕首横在了她光洁的手腕上。   “我承认我的承诺一直都廉价得很,”她嘟着嘴,对着海面讲起话来,“我给你惹了很多麻烦,又任性得很,说要照顾你却总是让你情况越来越糟,说要保护你更是屁话……但是,但是!你也什么都不告诉我,我身上就算有什么宝贝,你说出来我又不会不给你……嘛,只要不是太疼……哎呀,我说,你到底要怎样嘛!我来这边都呆了快十天,你居然还没出现……你是不是还要我等三年啊!指,再过三年老娘就成老姑娘了!”   说完又砸了砸嘴巴,“怎么又跑题了……总之!你今天要是不出现,我就割下去!”   一分钟之后,她转了转眼珠,“我真的割了哦~”   五分钟之后,“指!银雪就算割不死人,流血也可以把我流死了吧!”   半个小时之后,她浑身都被海风吹得冻僵了,银雪还是横在手腕上,不曾移动过一分。   “呜……冷死了……”   “老娘给你暖过那么多次被子,你真的见死不救么……”   “指!谁说桃花酿暖身的,明明我越来越冷!”   “酒意,你给我滚出来,我知道你肯定在,别装了……”   “酒意,再不出来我找我家祈无大人带团灭了你你信不信……”   “酒意,你想冻死我么……”   “酒意,你想死吗……”   酒意,我,想见你……   一片暖意突然席卷全身。苏沉夕的周身突然荧荧发出微光,从发梢到裙角,笼罩着淡淡月辉般的银纱。   苏沉夕猛地回头,笑容还未来得及绽放就僵在半路。   不是他。   银光的源头,是那口井。   心绪似乎都被这股银光抹平,只剩一片恬静与安宁。   苏沉夕只觉得心境从未如此平和过,仿佛整个人从内到外都被洗涤过一遍,澄净如泉,清华如练。   心底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警告她不要过去,但这种温暖和宁静却让她万般不舍得。   不自觉走近。   一步,两步。   她碰到了乱石砌成的井壁,然后低头望进去。   银光是从井里发出,然后像有意识般拐了弯照在苏沉夕身上。但靠近废井望下去,却依然是漆黑一片。   突然一股大力从背上袭来!苏沉夕措手不及,脚下一轻,整个人掉进了井里!   “苏素!”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接着苏沉夕被揽入一个满是醇香的怀抱。   然后,两人同时坠落。   井很深,也很宽。   或者说,这根本已经不是一个井,更像是一个无底洞。   苏沉夕身上的银光随着她的下落不停变得更亮,而速度也随之越来越慢。   等到他们的脚轻轻踏在地上,已过了数分钟。   苏沉夕腰间的手也在瞬间放开。   她愣了愣,然后一头撞进了那人的怀里。   手紧紧抓住那人的衣襟,苏沉夕浑身颤抖。   “你……”   “苏姑娘。”   苏沉夕整个身子立刻僵硬了。   像是费了很大的力,她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脸苍白的安逸,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来。   “为什么会是你……”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她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上,仍是不停流泪,酒意,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安逸神色微动,却没有接话,只是褪下了外衫,披在了她身上。   “真是个傻姑娘,别人都肯为你跳井了,你还死抓着过去的男人不放!哼,那堆人常笑话我傻,改天一定要带你去见见他们,看看是你傻,还是我更傻。”   两人这才发现,井里的光源,包括苏沉夕身上的银光,全部来自不远处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   <<29   “这种只会流泪的样子还真是难看,”女孩歪着头看苏沉夕,“不如……”   话刚说完,她袖子一扬,无数银砂如同有了意识一般飞向苏沉夕。   但却在就要碰到她的一瞬间,如同被什么东西挡住,银砂通通碎裂,顷刻间化成一片水汽。   女孩轻轻“呀”了一声,才将目光转移到那个一直沉默的孱弱书生上。   安逸并没有看她,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张方巾,递给依然泪水涟涟的苏沉夕,他的声音比往常更低沉几分,隐隐带上一股黑暗的气味,“不要动她。”   女孩托腮,指着意识不清的苏沉夕,“可你不觉得让她把酒疯彻彻底底发完更好些吗?”她的笑容带上一抹诱惑,如同罂粟般美丽纯真,“——呐,你是不想听,还是不敢呢?”   “不想,”他毫不犹豫吐出这句话,干脆得让女孩一愣,然后面无表情地继续补充,“不想让你看。”   “……”女孩黑线,然后撇了撇嘴,“小气!”   随着这句话,苏沉夕身上的银光陡盛,如同一枚银色的烟火剧烈地绽放开来!   安逸刚蹙起眉,就发现原本呆坐在地上醉醺醺的苏沉夕眼睛突然有了焦距,下一刻,她从地上跳起来,眼睛如同满月般瞪着对面的女孩。   苏沉夕只觉得她这一整个晚上都过得浑浑噩噩的,隐约有印象刚刚被人推下了井……然后突然一道暖和银色的光席卷全身,将脑中的混沌都驱散得一干二净。   此刻,她的大脑前所未有的清明。   这……真的是井底吗?她牢牢地盯着女孩出现的地方,还是忍不住惊叹。   这是一个,纯银色的世界。   有银色的石床,银色的石桌,银色的石壁,银色的秋千,银色的地面,银色的花草,银色的一切。   最为耀眼的,就是石床上蹲着的女孩。   银白如月的衣裙,裙摆出奇的长,拖在身后,覆盖了整整一张大床。而她满头的银丝泛着星星点点的幽蓝荧光,让苏沉夕大为惊叹的是,女孩的头发竟像是被烫过一般,嚣张而绮丽的大波浪,铺展在身后。   而当她把目光转移到女孩的脸上,才真的是发出了惊叹声。   从未见过女生的肌肤可以这般莹白,眉眼可以这般纯真无暇,浅蓝的唇色可以这般晶透,她美得如同一块吸收了天地最圣洁的灵气的白玉,又精致得如同水晶铸成的洋娃娃。   整个井里的银光都从她体内淡淡映出。   这样的场景,本该用上一切美好的形容词。   但不知为何,在苏沉夕看到她的一瞬间,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浓重的不安与违和感。   此刻,这个诡异的女孩正蹲在离他们三米外的一个石床上,双手托腮,歪头看她。她的裙摆虽然很长,但她却将面前的裙角掀起一半堆在膝盖上,露出一双莹白胜雪的小脚。赤足盈盈,毫不避讳,更像是带了邻家少女的纯真与淘气。   “我很喜欢你身上的味道,很干净,果然和我很像呢。”女孩笑起来,银色的眼眸弯成月牙状。   在她笑的那一瞬间,苏沉夕只觉得仿佛有一双手突然狠狠攥住了自己的心脏。   自己……在害怕。   可是,为什么要害怕?苏沉夕问自己。   不过是个抄袭午夜凶铃的废井……   不过是个疑似白化病自然卷发光少女……   不过是……   “苏姑娘,还好吗?”   耳边传来安逸温柔低沉的声音,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她只觉得心底的不安被一股暖流取代,热乎乎的很舒服……等等,安逸!   苏沉夕震惊地转回身,正好对上他映着银光的双眸。   “安先生!……你……”   ——你怎么会在这里?   ——又为什么,会是你……   “看来终于清醒了呢!”女孩拍了拍手掌笑道,从床上站起来,然后提着裙子缓步走下几步,姿态优雅,短短几步就如舞步般轻盈,“刚刚听你在崖顶上骂得这么痛快,那个叫酒意的男人,你一定非常喜欢吧?”   酒意?这个女的也认识酒意?   苏沉夕摸了摸下巴,然后眼睛瞬间瞪大——   天啊,她做了什么?!   先是把她的雇主林小宝少爷施咒丢在房间里,再端着桃花酿去跟安逸拼酒,最后还跑到崖顶上意图自杀逼出酒意……   最囧的是,她在醉酒的时候把安逸当成酒意了啊啊啊啊啊!!!!   最最囧的是,她在崖顶说的那堆脑残至极的话被这个女的听到了啊啊啊啊啊!!!!!   苏沉夕的脸“腾”地红了,只觉得全身发烫,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酒意你这个混蛋!!!!!下次见到你一定把你大卸八块!!!!!   “说到他你就脸红成这个样子,看来你们果然关系匪浅呢,”女孩一根食指点在脸颊上,歪头,有几缕大波浪的银发随之滑动,天真无邪地问道,“那你说的祈无又是你什么人?”   祈无?   天啊……难道刚刚在崖顶上,她还喊了掌门师兄大人的名讳?   呜,掌门师兄大人,对不起,我丢人一不小心,把你也丢出去了……   “在下安逸,这位是苏素姑娘,不知姑娘是何人?”没等还处在满脸通红状态的苏沉夕想好怎么接话,就见安逸上前一拱手,恭敬询问。   女孩嘟起嘴,“什么嘛,刚刚还一副很凶的样子……行啦,你也不用这么客气,我叫月盈袖,你们叫我阿袖就好。”   “阿袖姑娘为何被困在井底?”   她眨了眨大眼睛,张口便答,“这当然是因为……我喜欢啦。”   安逸神色未变,只是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夜深露重,阿袖姑娘还请保重身体。我们告辞了。”他转身牵住了苏沉夕的手就往回走。   “喂喂,你用不用这么无视我啊!”月盈袖瞬间就闪到了他们两人面前,井底光影也随之瞬移,只见她一双秀眉委屈地皱成一堆,郁闷地说,“我知道我拦不住你,你要走自己走好了,”她指着苏沉夕道,“但要把她留给我,我要她陪我说话!”   苏沉夕的手微微收紧,心跳如鼓。   安逸顿了一顿,抬头看着月盈袖。他道,“我会带她一同离开。”   心脏瞬间停了一下,然后血液一下子翻腾起来!有多久,未曾有人总在第一时间将她这样护在身后?又有多久,未曾有人用如此认真而果断的口气说,要与她同进退?   苏沉夕深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看着身边的男人。   月盈袖身上的银光淡淡的洒出来,在安逸的睫毛上投下一派整齐浓密的光影。他的声音毫不犹豫,温柔却坚定;他的手掌炙热如火,暖入心扉;他的眼神澄净却锐利,依旧平和如水,却染上几分骄傲。   有些陌生的安逸,却意外地,让她觉得安心呢。   月盈袖哼了一声,“这里始终是我的地盘,你可不要逼我——如果我真的尽全力,就算只有你一人,都未必有能力出去。”   安逸垂下眼睑,低声笑了笑,“是吗。”   这句话音刚落,一道火红色的焰柱“腾”地从月盈袖的脚下窜起!   月盈袖却是脚下一点,井底银光又随之一移,眨眼间她又回到了她最开始蹲着的银色石床上。只听她忿忿道,“你居然偷袭!”   安逸却连回头都没有,搂着苏沉夕的腰,直接跳入焰柱中!   月盈袖大怒,扬袖一甩,一股银色的细砂如水潮般从地底涌出,又分成无数细缕,瞬间如蛇一般围绕住熊熊燃烧的焰柱。   那焰柱被银砂缠上,火光一黯,接着骤然熄灭。   接着,银砂落地,一阵纷纷扬扬之后,地面上出现了两个人。   安逸躺在地上,苏沉夕惊恐地跪在他身边。   他的嘴边溢出血迹,脸色苍白如纸,黑发如瀑,散落在地上。他的眼睛紧闭,细长的睫毛微颤。   “安先生!安先生!!”苏沉夕抱着他,努力叫道。   “什么嘛,”月盈袖盘膝坐在石床上,托腮看他们两人,嘟囔道,“害我担心半天。原来这么弱……”   “闭嘴!”苏沉夕骂道,“安先生早就有伤在身,不然你个死女人以为你怎么还有命悠哉地坐在那里?实力不如别人,靠人品捡了个大便宜也就算了,最可怕的就是你这种无脑无品又无胸还在臭屁装萌的死伪萝——你懂个屁啊你!”   “你……”月盈袖被她骂懵了,完全反应无能。   “你什么你?还想要老娘我陪你说话?你说你这一副营养不良加白化病加飞机场的模样又穷得连鞋都没有还只会甩些沙子抄袭我爱罗大人你说你有什么资格让本小姐屈尊留在这里?你——”   “五句。”   苏沉夕倏然收声,不可置信地转过头。   一身白衣,脚踏仙剑,银辉萦绕,清雅胜雪,恍若天人。   “掌门师兄大人!”   祈无御剑半空,负手而立,他的目光扫过安逸,停在一脸惊喜的苏沉夕身上,顿了顿,才问,“你何时做了九王妃?”   苏沉夕刚咧开的嘴立刻僵了在半处。   她就说为什么掌门师兄大人会在这里!   听这话,她大概可以推知,肯定是和诗那嘴不严的死丫头,透露给了她掌门师兄大人关于那个九王妃的囧事!指!儒尚学,下个学期的学费别想从她这里拿到一个子儿!   最令她郁闷的是,她的任务全部都是要通过祈无亲自审核的,指望拿忘记这种理由蒙骗她掌门师兄大人,简直比说笑话把他逗笑还难……   还没等苏沉夕酝酿好情绪,又听见祈无淡淡飘出一句,“这就是那两个与和诗动手的妖怪?”   子啊,允许她先“噗——”一下吧……   苏沉夕面色古怪地看了看怀中依旧昏迷的安逸,又看了看对面的月盈袖。然后,沉默了。   一男一女……女的打扮还这么非主流……   所以……这就是祈无判断他们两个是吉祥与如意的理由?!!!   掌门师兄大人,你不愧是掌门师兄大人,讲的话比她苏沉夕蜀山第一冷笑话王还冷……   “七哥哥?”   井底很空荡,因此这一声虽轻,却恰到好处。   苏沉夕转过头去。   月盈袖双手紧握,放在胸口,一双银色的眼眸希冀地看着他,竟比刚才还耀眼几分。整个人透出的银光竟多了一抹柔和,似有月华流动,轻柔天真,纯洁无邪。   如同落入凡尘的精灵公主,小心翼翼地等着她的王子归来。   “七哥哥,”月盈袖又叫了一声,声音脆如莺啼,像一个孩子一样笑容倏然绽放,露出小虎牙,眼角弯弯如同新月,“你终于来了。”   他们……认识?   苏沉夕下意识地看向祈无,却见他的目光都停在了她怀中的安逸身上。   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苏沉夕脱口而出,“是他救了我!”   “他是何人?”   “是……林府一位教书先生。”   沉默了一会儿,他道,“过来。”   “掌门师兄大人!”   “到我这边来。”祈无面色依旧淡然,可苏沉夕就是知道他生气了。   “你不能动他!”苏沉夕将安逸抱得更紧,急切道,“他是好人!”   终于一个声音忍不住了,“七哥哥!”眨眼之间,月盈袖站在了苏沉夕与祈无之间,嘟着嘴巴叉腰抬头望他,“七哥哥,这个女人弱得连妖魔之气都看不出来,有什么好在意的。来陪阿袖说说话吧,阿袖上次的话才说了一半呢!”   “你不是阿袖。”祈无淡淡道。   月盈袖一愣,一双水亮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你……不记得我了?”   “我从未见过姑娘。”   “你——”月盈袖急得快要哭出来,忽然想起什么,立刻指着自己的眼睛,“你看我的眼睛,你看你看,有没有想起什么?”   银色如月,光华似水……   祈无的眉微微蹙起,视线不经意扫到苏沉夕,复又平静如初,“没有。”   “七哥哥……”月盈袖还想说什么,忽然祈无脚下的仙剑剑光陡盛,无数细小的金芒如雨点一般洒下,每一道都狠厉地直插入她的身体!   苏沉夕也没反应过来,惊呼一声,就见面前的少女纤细的身体在金芒触碰的一瞬间变成一片透明!于是,金芒的来势毫不停歇,直接穿透月盈袖,朝着他们两人直奔而来!   如此一来,首当其冲的,必定是昏迷不醒的安逸!   妖魔之气吗……   她当然知道那个东西。除了法力强大或者佩戴特殊法器的人,很少有妖怪能逃出苏沉夕的鼻子。   因此初见花衣,苏沉夕就已经知道她是妖,还不是她能对付的妖。   之后的退让,容忍,也是想摸清她的底细。   但当苏沉夕靠近安逸时,闻到的除了一身清朗的药香味,再无其他,比她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干净。   她知道,他并非常人。   他能破除吉祥的束缚阵法,能不受如意瘴气的影响,能召唤出那么霸道的火焰。   但他能用那支碧玉笛吹出她最需要的曲子,他能什么都不问就陪她喝一瓶又一瓶的桃花酿。   他能毫不犹豫,跟她一同坠入这个废井。   他也说,他会带她一同离开。   所以,无论他是什么人,她大概……没法放手了呢。   掌门师兄大人,抱歉。   她从安逸的身上艰难地爬起来,抬头对上祈无冷凝的目光,笑道,“对不起,祈无,我恐怕是,一定要和他一同出去呢。”   苏沉夕的背上,一片腥红狼藉;但她那双橄榄色的眸子里,清澈如月,神采飞扬。   <<30   “可恶,我本来就是去探病的,花衣那个死妖精凭什么把我拦在门口!五天了,五天了耶!我居然连他一面都没有见到!”   林小宝凉凉道,“凭她看起来更像是安逸的女人。”   “……你个小屁孩!不就是不小心醉酒把你定了一次吗?你至于这么刻薄吗?”   “哼!”定身算什么,他林小宝介意的是——为什么这个女人一定要把她几天前的经历讲得跟鬼故事一样啊啊啊啊啊!!   “这么说来,你是打定主意要追安逸了?”   “你想太多了……”苏沉夕满脸黑线,“我告诉过你的吧,那天我其实是被人推下井的,然后安先生几乎在同时跳了下来,所以我想找他问清楚。而且,那个非主流女人用沙子攻击我们的时候,也是因为要替我挡下来,他才会受伤……还有,掌门师兄大人说月盈袖只是幻境的时候,我看到他在那个石床上拿了一块银色的石头……呃,那个时候掌门师兄大人脸色不善,我当然不敢问啦,谁知道后来他带我们出井后,又不见了。所以啦,我也想跟安逸打听一下,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个理由,倒还蛮充分的,”林小宝凑过来,压低声音,笑得一脸暧昧,“但你其实还是因为想见他吧。”   “……”苏沉夕趴倒在桌上,深深地叹了口气,闷闷道,“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   很想见他,很想把一切搞清楚,但每次走到他的房门口,脚步又不自觉停下。   她忐忑,也……害怕。   如果不是花衣五天来一直拦着她,大概,她也是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的吧。   真是的,自己到底在别扭个什么劲啊……   可是,只要一想起这件事,她心里就像有个小爪子,一直在挠,一直在挠……   “不行了!”苏沉夕猛地拍案而起,“我要去逛街散心!”   “……”又逛街?上次说去散心结果一回来就喝闷酒撒酒疯,他如果这次再答应,他林小宝从此不姓林!“明天就是月光节了,街上肯定很挤的。”   “上次重阳节之前我们还不是也出去了?没事的啦,你姐姐我会好好看好你和银子的。”   这话还真是,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林小宝正想据理力争,突然窗外飘进来一个黄色的纸片——等等,飘?!   他拽起苏沉夕的手就往门口跑,却反被她一把抓住。   “别怕啦,这是蜀山飞符。”她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笑嘻嘻道,“虽然很想嘲笑一下你的胆小,但看你在危急时刻还会想着拉我一起跑,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啦。”   靠,如果你离我再远一米,本少爷才没那个闲心拉你呢。林小宝沉着脸打掉她的手。   苏沉夕打开飞符,读完纸条后,笑容更加灿烂,“嘛~我还正愁出门没事做呢。小宝同学,想不想看花魁的第二个热门候选人?”   “……”他纠结了半天,还是点头。呃,反正,在他林小宝穿越之前,本来就不姓林的嘛。   这次苏沉夕没有再带某未成年人上酒馆,而是径直上了一家茶楼。   刚走进雅间,迎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淡淡的薄荷味,香气扑鼻,让人不禁神清气爽。   一个纤弱女子孤立窗前,轻纱掩面,碧衣如水。   “嘛,你来得挺早的。”   那女子回过头来,林小宝才见到她的脸。勾勒着淡淡眼影的眼角微微向上挑起,形成一个娇媚的弧度;眉若细柳,额间还点了一颗艳丽的朱砂痣。面纱下依稀可见她殷红如血的唇色和堪称完美的脸廓。   倒算是跟那个雪玉姑娘有一拼,林小宝暗想。   “苏沉夕,”那碧衣女子裙角只微动,下一刻,整个人已安然落座。她的声音既不像雪玉妩媚动人,也不似花衣那般清脆张扬,平平淡淡,让人觉得是个十分稳重的女子,“我决定放弃这次任务。”   “你把我叫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件事?”苏沉夕也大大方方入座,自己倒了杯茶,“小薄荷呀,你可不要忘记了,如果放弃了这一次的任务,你的自由可就无望了。”   薄荷叹了一口气,“若不是迫不得已,我怎么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   “据我所知,明天就是花魁大赛了吧?”   薄荷点点头,“是。若非事发突然,我对拿到花魁倒有七八分把握。只是现在……”她又叹了口气,缓缓道,“苏沉夕,你可知这次花魁大赛的评委是谁?”   看薄荷一脸惆怅,苏沉夕咽了咽口水,“谁?”   “蜀山弟子。”   苏沉夕眼珠都快掉下来,“什么?!”   开什么玩笑?这是花魁大赛又不是什么比武大赛!虽然蜀山弟子不禁嫁娶,但好歹也算是半个修道之人,来这里凑什么热闹啊!指!   只听薄荷继续道,“评委共有十位,本都是些骚人墨客,世家公子,但这次不知从何处开始谣传,说是花魁比赛中会有妖魔出现。因此,这次的评委中不但有蜀山弟子,还有一些其他道家门派……当然,这些都是我无意中听到的,并未公开。我除了退赛,还能如何?”   这个谣言,并不像是针对薄荷而来,那么就只有雪姨了……不,也不能排除其他女人也是妖怪。但这样做的目的,不像是为了花魁之争啊……   “这次的花魁能得到什么奖品?”   “听说是一块千年寒月冰魄,”薄荷道,“不过我并未探出此物有何用途。”   寒月冰魄?苏沉夕嘴角抽了抽,“呃,这样吧,我今晚去找那堆蜀山的弟子吃顿饭,打听一下有没有什么内幕,你再决定退不退赛,可以么?——虽然我一直没什么实权,但必要的时候唬一下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苏沉夕,”薄荷苦笑,“虽说我是在皇宫里被你捉住的,但我并不恨你,相反,也许我该感谢你把我从那个地方解脱出来,让我看到更多的事物。我并不想瞒你什么,”她顿了顿,眼神里不觉带了几分严肃,“我曾偷偷探查过寒月冰魄,发现它……跟你很像。”   “跟我很像?”她讶异,原来她苏沉夕已经进化到这种程度了?石头?!   扶额,这个穿越……到底是红楼梦还是西游记啊?   “只是一种感觉,我说不清楚,”薄荷摇摇头,“只是觉得也许会对你有帮助。”   “好啦,我知道了,”苏沉夕笑嘻嘻地拍拍她的肩,“放心,我会叫那帮小兔崽子好好关照你的!”   =============好久未见的分割线=============   茶馆中,馨香氤氲,浮生若梦。   一双玉白胜雪的手轻轻挑起女子小巧的下巴。   “三年未见,雪姑娘竟更美了。”本是轻挑的话语和动作,但在他暗金色的双眸里,却丝毫看不出一丝□,只是深得入底,隐隐透出一种危险的诱惑。   面前被抬着下巴的女子却是笑意不变,娇媚妖艳之中又不自觉带上一分出尘之美,两种原本不相干的气质参杂,更能让每个见到她的男人都为之疯狂。   “不过是随意借来的一副皮相,能得太子殿下赞赏,那位女子想必会欣喜万分呢。”   他低低笑了起来,“若这皮囊没有雪玉的魂儿,也不过是些胭脂俗粉。”说完,放开了她的下巴,又顺势将她搂入怀中,“能在绣水相遇,这缘分真是可遇不可求,”他凑到她的耳边,压低声音道,“雪玉……可不要让本王失望才好。”   雪玉的笑容僵了一瞬,余光不经意地瞟到雅间屏风后的影子。下一刻,她笑容变得更加艳丽,如同一朵绽放到极致的玫瑰,魅惑而诱人。她一双玉臂环上亦思,踮起脚尖也凑到他耳边,软语道,“雪玉……也一直惦记着殿下呢。”   “嘭!”屏风突然从中破开,一个男人持剑站在后面,他面无表情,但眼神却锁在雪玉身上,冷厉如冰。   “这就是雪玉三年来找的玩伴?”亦思的手拂过雪玉的长发,却紧紧抓住尾端,拽得雪玉不得不微微仰起头,他轻笑一声,“倒是像个木头。”   雪玉垂眸笑道,“本就是木头,哪里又称得上是‘玩伴’?只不过是想吊着胃口,打发时间罢了。”   门口的男人目光黯了一瞬,终还是叹了一口气,“女人,你赢了。”   雪玉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讶异地朝他望去,却见他也看过来,目光锐利如刀,嘴角挤出一个怪异的笑容,“找了一个比你还美的男人,这次眼光不错。”   说完,扬长而去。   下一刻,桌上的茶杯通通碎裂。   雪玉呆立在亦思怀中,半响才突然惊醒,跪下道,“殿下息怒。”   “雪玉,你知道我气的不是这个,”亦思的如玉的手指缓缓滑过她的发髻,“也许我该高兴一些,因为似乎,终于找到雪玉的把柄了呢。”   雪玉僵直了身子,半响终于抬起头来,却是笑靥如花,“殿下有何吩咐,雪玉照做便是。”   ==========每次都跟着太子哥哥出现的分割线==========   “你把我带来这里到底要做什么?”   等到薄荷走之后,苏沉夕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一页一页翻起来。林小宝撕下隐身符问道。   他才不相信什么为了委托任务,要跟雇主牢牢绑住的烂借口。况且,说到安全问题,哪里都比苏沉夕身边来得安全吧?   “因为我很看好你呀,”苏沉夕掏出她的鹅毛笔,在册子上画起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不要太过吃惊哟——我打算把蜀山事务所绣水分所所长交给你!”   还没等林小宝给出反应,就听她继续道,“嘛,虽然你人小了一点,胆子也小了一点,但念在同为老乡,你又是个好人的份上,我还是相当放心的。”   喂喂,我跟你不是很熟,不要随便发好人卡!林小宝斜睨着她,“这件事从什么时候开始策划的?”   “也没多久,”苏沉夕圈好了几个弟子的名字,才扭头过来看他,笑嘻嘻道,“林府家大业大,你今后要顺利继承家业也未必是件容易的事,加上以后说不准就要打仗了,到时候兵荒马乱,多了个蜀山这么牛叉的靠山,还不够你臭屁的啊。”   林小宝笑了笑,一双圆亮的眼睛紧盯着她,语气却悠然十足,“苏沉夕,原来你叫这个名字啊……想离开蜀山?或是准备把你这条小命赔掉?——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什么嘛,真以为我在交待后事?”苏沉夕挑眉,“林小宝,有些事情你若是知道了,只怕更麻烦——虽然,这次我不想告诉你是因为个人面子问题啦,唔,你知道了肯定会骂我丢人的……至于蜀山,终究不是我的家……但是,但是!我保证,我会活得好好的!”   “唔唔……不准捏我~唔~的~脸……靠,你要死要活跟本少爷有什么关系!”   “小宝脸红的样子好可爱呀~~”   “……”这个死正太控!   “嘭!”   隔壁突然传来的巨响将两人都吓了一跳,随后苏沉夕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从她门口迅速掠过。   ——等等,这是朱玑?!   苏沉夕黑线,看他那架势,莫非是那只狐狸精又在乱勾搭男人让朱玑大人吃醋了?   正想逛荡到隔壁嘲笑一番,顺便提醒一下某女人不要做得太过分了,苏沉夕的心口却突然重重一跳,手脚骤然冰凉起来。   杀气!好浓重的杀气!   林小宝看她不对劲,正想说什么却被苏沉夕一把捂住嘴。   “嘘,”她立刻给他贴上隐身符,轻轻道,“不要出声。”   话刚说完,他们房里的屏风也倒了下来。   屏风之后,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瞳扫过苏沉夕,微微一闪。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银钗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墨蓝色的袍子上,熟悉的菊花图。   大人物!是那个忘川酒馆的大人物!   这次,她终于看到了亦思的脸。   第一个念头就是:靠!又是一个祸水女王受!   无论从什么方面来说,苏沉夕都是个无法免俗的外貌协会会员。但与其他人不同的就是,她从小对那种长得比女人还美的女王受完全不感冒!   所以,就算是看耽美文,她也是一看到女王受就立刻弃坑的人。   所以,就算祭边末是蜀山人气第二的美男,她也完全不来电。   更何况,眼前这个男人,比祭边末还要美上几分,加上浑身那种妖冶的气质,慵懒诱惑的眼神,漫不经心却又勾得人心痒痒的语气,永远无法让人忽视的强大气场……   苏沉夕仿佛看到了三个硕大的“女王受”缓缓从他的身后升起……   指!   “殿下的缘分可真是不少呢,”雪玉葱葱玉指卷着自己的秀发,朝苏沉夕瞟了个不屑的眼神,声音愈加柔媚,“绣水姑娘个个水灵,也难怪殿下会觉着雪玉不够看。”   “雪玉是吃醋了?”亦思轻笑一声,从她手中接过那缕发丝,慢慢摩挲,“我可是连这位姑娘的名字都未曾知晓。不过是上次有些旧账没有算完而已。”   心口涌上莫名的冰冷让苏沉夕很不舒服。回想起来,上一次在忘川酒馆的时候,也是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浑身粘腻,仿佛沾上无数条小蛇,冰凉凉的,恶心死了。   想想上次的扮相似乎是模仿的掌门师兄大人,于是苏沉夕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淡淡道,“公子无故扰人清静,就为了算那十两银子的账?既是如此,这是十两银子,公子请便。”   雪玉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腻着声音道,“殿下,这位女子好生有趣。”   亦思笑容更深,一双丹凤眼如同盛了漫天的星光,美艳不可方物,“几日不见,姑娘还是这般出人意料。只是前不久,我又得了一样东西,姑娘不妨仔细看看。”   苏沉夕心里大骂这个人难缠,面上依然冷冷的,“不必了,都是些身外之物,何需介意。既然公子想在这喝茶,奴家让出来便是了。”   说完这话,她起身便走,却在下一刻被亦思手中的东西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又是一支银钗。   式样简单,价格不超过五两。但那是,落英的银钗。   回想起祭边末说过,落英那天出去买醉的时候被人扣在了忘川酒馆……   也就是说,当时扣住落英的,果然是亦思。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一句低语,“……若是遇见我大哥,一定要逃,用你最快的速度逃开,不能同他再说一句话……”   可惜,好像逃不掉了呢。   为什么会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人这般关注?想必落英也是因为和她同睡一床,沾染上她的气味,才会被守候在酒馆里的亦思抓住吧?那么,这一次他来绣水,又是为了什么?他知道了落英多少事?又知道她苏沉夕多少事?在这里相遇,是巧合还是意外?   似乎所有的真相就摆在了她的面前,她的眼睛却始终蒙着一层薄纱,勉强勾勒出所有事物的轮廓,却怎么都看不清抓不住。   而现在,若她承认什么,是不是就可以摘下这层面纱了?   是不是,就能真正地看清这个世界,看清周围所有的人?   有一点点的,害怕呢。   <<31   “公子要我看的便是这个?”苏沉夕漫不经心瞟过他手中的银钗,淡淡道,“这支银钗做工粗糙,倒比我那支还要差上几分。”   “如此说来,若我想将这支银钗赠予姑娘,倒显得小气了,”亦思也不介意,将银钗收入怀中,笑道,“不如先请姑娘稍事休息,午时醉香楼,由我做东,如何?”   “公子说笑了,奴家虽愚钝,却也明白‘无功不受禄’的道理。”   雪玉掩口笑道,“这位姑娘,我们殿下看上你可是你的福气。欲擒故纵的把戏我见得多了,偶尔为之的确新鲜,但若是做过了头,可就不妙了。”   苏沉夕冷笑一声,提步便走。   “苏沉夕。”   她的步子顿时停住。   亦思懒懒地坐在方才她的位子上,抬眼笑道,“蜀山事务所所长,蜀山书院先生,蜀山掌门的师妹,水神落英的金兰姐妹,季泉先生的高徒,仙土灵的主人,瑞朝息妃,还有如今的林家丫鬟,苏沉夕。”   每一个字由他念出来,都仿佛一颗又一颗的珍珠滚落银盘。清脆如铃,偏偏又染上一股蛊惑之意。如黑暗中的磷火,虽是美丽,却让人心底发寒。   “真是个有趣的女人,我那日在忘川果然没有看错呢,”他摆弄着茶杯,“以后有你的日子,想必不会这么无聊了。”   一旦知道她在蜀山的身份,那么他刚刚说的一切都不是什么难查的事。苏沉夕暗自庆幸:至少,她和酒意的关系还没被他知道——不然,雪玉怎么可能安然在旁演戏。   可是,我却知道你的底细呢,亦思太子。她窃笑道。   于是苏沉夕回过头,大方落座在他对面,笑得一片坦然,“那么,公子目的何在呢?若是想委托任务,大可直说。蜀山事务所一向信誉良好,童叟无欺,只要公子出得起价钱,我们自当竭力为您达成愿望。”   “任何任务?”   “那倒未必,伤天害理,杀人放火之事蜀山自然不会做。”   亦思悠悠给自己砌了杯茶,“倒也并非是穷凶极恶之事,苏姑娘来自蜀山,应当对琉璃盏有所了解吧。”   琉璃盏!   苏沉夕呼吸一顿,不知为何,心已开始慌乱起来。   明明知道他来绣水的目的就是琉璃盏,也知道若是提到“琉璃盏”这三个字,她就该迅速离开。   但心里还是有一个声音传出来。   琉璃盏,到底是什么,到底有什么用。   她想知道。   想知道,那是不是一个揭开真相面纱的机会。   “我……”   “让太子殿下失望了,”门口出现的人打断了苏沉夕的话,“任务内容虽无问题,可蜀山向来不接受妖魔的委托。”   “原来祈无掌门也来了此处,”亦思握住茶杯的手微微收紧,面上却笑得妖娆万分,“蜀山派一向如此清闲吗?听说贵派弟子明晚还要点评花魁,祈无掌门还真是个妙人,这般会享受。”   祈无淡淡道,“本门弟子是去捉妖除魔,若太子殿下好奇,大可同来,祈无一并捉了便是。”   亦思猛地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抹阴寒的厉色,下一刻,面上笑容却愈发妖冶,“既是如此,明日再会。”   当亦思和雪玉一同离去之后,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   祈无迅速看向苏沉夕,却见她只是脸色苍白,呆呆坐在位子上。   撕下隐身符,林小宝咳得惊天动地,断断续续地骂咧着,“靠……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一下子整个人,咳,肺脏都像被压瘪了一样……咳,咳咳,我靠!老子咳血了!”   “那是太子殿下释放的杀气,”祈无递过来一颗红色的药丸,“林小少爷,服下这颗药会好一些。”   “咳咳,谢谢……”林小宝接过药丸一口吞下,抬头正对上祈无的脸。   白衣胜雪,风华绝代。   林小宝看呆了眼,半响才道,“蜀山掌门?”   祈无略点了头,“此乃本门事务,拖累林小少爷实在抱歉。”   “啊,没、没关……”   “薛可。”祈无往外唤了一声,出来一个青衣少女,微低着头,恭敬答道,“在。”   “送林小少爷回家。”   “是。”   没等林小宝拒绝,那位少女就如同一阵风,迅速抱起他,头也不回地跃出窗去。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隐隐漂浮着祈无周身带有的檀香。   “嘭!”   亦思方才握住的茶杯,这一刻才炸裂开来。碎成无数块,流淌着水光,一片狼藉。   “看来上次战败,他还是没能得到教训,”祈无感慨道,“早知如此,就不该留他性命。”   “我觉得很困惑,”苏沉夕开口了,看着桌上的碎片,心里怎么也舒服不起来,“掌门师兄大人,以前很多事情,我不问,你便不提。我是懒,是不想去想太多东西,但你到底瞒了我什么事?又是为了什么瞒我至今?”   “苏沉夕,”祈无坐下,重新取了杯子,神色淡然,“你常将公平交易挂在嘴边。此刻你怪我不告诉你,是否意味着,你已做好准备,要将你在魔域待了一年的事说出来了?”   苏沉夕的眼睛倏然瞪大,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那他……是不是也已经知道她和酒意的事了?   这么说来,如果顺着那声“九王妃”追查,她还真没一点可以掩盖的地方了。   公平交易?   好吧,反正,即便她不说,那些也迟早是瞒不下去的。   “四年前九殿下受伤,流落蜀山。而我,只是他的一名丫鬟。第一次见到你时,便是为他去山上摘草药。再之后,他又带着我回到了魔域零城,当起了逍遥王爷。直到后来,他……”手指微微握紧,苏沉夕面色又苍白了几分,却是睁着一双橄榄石的大眼睛,坚持说下去,“他……想伤我,我害怕……就从零城逃了出来,然后被你救了。”   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苏沉夕像是被抽光了全身的力气,趴在桌上,神色黯然,一动不动。   还记得她在奔腾的江水中的沁骨寒意,也记得她绝望至极的哭喊,更永远不会忘记那时突然出现的那个天人一般男子,白衣翩然,御风而行。那如沐春风的暖意,淡淡檀香的怀抱,和那一句犹如天籁般的低语,总是能在噩梦之后给予她浓浓的温暖。   “莫怕,我带你走。”   蜀山以捉妖为天职,若是被人知道她在魔域待过一年,还差点成为了九王妃,她不知道祈无会怎样看她。因此她选择沉默。   祈无并非是多话之人,因此,她不说,他便不问。   就像他能在她拿出季泉先生令牌的那一刻,就选择相信她,认她做了师妹。   就像在蜀山书院,在蜀山事务所,她想玩,他便任她玩,甚至陪她玩。   就像每次任务,只要到十五,他总是会赶到她身边,用他淡蓝色的指尖给她调制各种安眠的熏香,陪她度过一个个充满噩梦的夜晚。   他是人世间最像仙人的一位,亦是最不像仙人的那位。他的眉宇间全然没沾染半点世俗之气,但他的心里,却负荷了太多太多。   就算再亲近之人,他也只会唤人全名,不肯透出半分亲昵。但蜀山弟子成百上千,他却能一个不漏的记下姓名和籍贯。   他亲自设计的各种训练,残酷得就连稳重的长老们也闻之变色。但却从未听闻有人在训练中死去,甚至,他身上的许多伤,都是为了救过不了训练的弟子所受。   她知道,他的笑容,美得能让天地失色,但他几乎不笑,一张仙人般绝美的脸总是平平淡淡,仿佛世间再无事物能让他动容。唯一一次见过他的笑容,只是因为一名蜀山弟子被人重伤——那是他怒极的表现。   “瞒了你这么久,对不起……”苏沉夕把脸闷在手臂里,“我怕你把我赶出来,我,我那个时候,已经无家可归了……”   他一直在用他的方式撑起整个蜀山,他护短,他纵容。   他早已将蜀山当做自己的家,将蜀山的弟子当做自己的家人。   只是,不知道她还有没有这个资格了呢。   “九殿下……九逸殿下吗?”祈无点头,道,“我知道了。”   哎?   你知道了?你知道什么了?苏沉夕好大一口气闷在胸口,却偏偏不敢问出来,郁闷极了。   他淡蓝色的指尖划过茶杯,一阵沁人心脾的幽香飘散,让她脑子倏然清醒过来。   他问,“苏沉夕,你想知道什么?”   “琉璃盏,”苏沉夕立刻来了精神,“我想知道琉璃盏是什么,从哪里来,有什么用,现在在什么地方。”   祈无定定看着她。   与亦思的深瞳截然相反的,正是祈无的眸子,出乎意料的清澈见底,仿佛什么情绪都藏不住。但偏偏是这样一双眼睛,十几年来平静无波,更像是一面镜子,映射出的都是对方的神色。   此刻,祈无眸子里的苏沉夕,在紧张。   她什么都不懂,不明白琉璃盏是什么,更不明白它跟她有什么关系。   但就是抑制不住想追问,总是有一股冰凉从背脊蔓延上来,逼迫她去面对真相。   终于,他还是开了口。   “琉璃盏是一件仙家法物。天和三年,西方三星同坠,众人皆道不祥之兆,却不知道,那其实是仙物坠入凡尘的光芒。”   天和三年,也就是四年前……那个时候,她似乎才穿越过来,没听说过这件事也很正常,“那就是说,掉下来的有三件法物?”奇怪了,那些宝贝好好的,怎么会掉下来?做神仙就可以乱丢垃圾么?切。   “是否有三件,我并不清楚,但琉璃盏必然是其中之一。若你还记得当日我们初见,就该知道风芒将军与我正是因为这件事才起了争执。”   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那是让她当年那个穿越菜鸟对这个世界充满爱的第二个理由啊!“那琉璃盏有什么用?”   “风芒将军说过,琉璃盏乃是由千年月华化成,晶莹剔透,是世上最为纯洁之物。虽无伤人之力,但蕴含了无尽的灵力。但最令世人觊觎的,莫过于它的另一个能力。”   祈无淡淡看了她一眼,道,“净。”   净?净化?难道大家素质都已经高到这种地步,这么迫切想要被净化么……   “修道之人,总是无可避免会有心魔。法力越是强大者,心魔就越难以控制。那些坠入妖魔道的人,大多也都是因为无法抵抗自己的邪念,才会酿成大错。另一些心神不定之人,也只能停止修行,止步不前,以免心魔反噬。   “琉璃盏吸收了千年月华,有着最纯净的天地之气,若得它相助,修行便不必顾虑心魔,假以时日,无论资质如何,都必将成为可与仙人比肩的人物。”   居然这么牛叉!难怪亦思那个人妖要这么执着。但是,“你说不能控制心魔的人就坠入妖魔道,那本来就是妖魔的人呢?他们也有心魔?”   “妖魔亦有心魔,他们的修行也需要克服自己的心魔,不然,若被反噬,自己便成为被心魔所替代的傀儡。”   心魔……亦是另一种魔吧?或者,另一种寄生虫?   苏沉夕心中有些发冷。   “那,我是什么人?”   祈无似乎也因为她的问题怔了一下,才道,“何意?”   “我……不知道。”苏沉夕苦笑。   四年前来到这个世界,以为一切都会和小说里写的一样,勾搭几个美男,玩一出哭哭闹闹的HE狗血言情。   因此她很坦然地接受酒意的笑容,酒意的温柔,酒意的保护。   她想,穿越女主,本身就是受人喜爱的呀。   但三年前,直到酒意的冰冷的气息凑上她脖子的时候,她才猛然想到——   这世上,真的会有人莫名的就对你好吗?   喜欢?或者,爱?   她相信的,前世的她相信过,今生她也想一直相信下去。   可酒意,或者说九逸殿下,是他,亲手打碎了她的信任。   所以当她从蜀山醒来,她就为自己的心上了一道门。   她感激祈无将她从冰冷的江水中救起,感激祭边末和落英让她重拾笑颜,感激蜀山上上下下的弟子对她展开的微笑。   但她却没法再相信那样的纯粹。   不掺杂一丝利益的纯粹,她不相信。   于是她拿出了季泉先生的令牌,获得了蜀山书院先生的职位。于是她替祭边末策划无数个追求落英的方法。于是她给落英讲了许多言情故事,借以安慰落英对任晓圣的情意。于是她建立了蜀山事务所。   她不要别人纯粹地对她好,所以她一直在很努力地回报。   她想要证明,她是有价值的,但不是因为其他,只是因为她叫苏沉夕而已。   但此刻看来,无论她怎么努力,似乎还是差了不止那么一点呢。   他们对她好,从来不是因为她是苏沉夕。   “你们想要的琉璃盏,在我身上是吗?”   <<32   “你们想要的琉璃盏,在我身上是吗?”   祈无嘴角微微一勾,一字一顿,“苏沉夕,你就是如此看待蜀山的吗?”   苏沉夕的头“嗡”一下大了,然后一股暖流从鼻子里涌了出来。   脑海中只反复回响着三个字:   他笑了他笑了他笑了他笑了他笑了他笑了他笑了他笑了他笑了他笑了他笑了他笑了他笑了他笑了他笑了他笑了他笑了他笑了他笑了他笑了他笑了他笑了他笑了他笑了他笑了他笑了他笑了他笑了他笑了他笑了他笑了他笑了……   她到底做了什么啊!!!!   掌门师兄大人你这样随随便便刺激一下就笑出来,会很掉价的啊啊啊啊!!!!   “我错了啊啊啊我再也不会随便乱问问题再也不会提起什么琉璃盏再也不会不听掌门师兄大人的话再也不会乱怀疑谁谁谁再也不会乱接任务再也不会不吃胡萝卜……”   祈无蹙眉,丢给她一张白净的方帕。   于是苏沉夕同学才发现,自己被掌门师兄大人的笑容,弄得流鼻血了……= =   蜀山的三大必杀技之一,果然名不虚传!   祈无站起来,整个人沐浴在一片桔色的晨曦之中,白色的衣服都似乎镶上了一层金边,“林府的任务,我会安排人替你,现在你立刻回蜀山。”   回去?   “不要!”苏沉夕张口便答。   祈无一个眼光扫过。   忙换上一个谄媚的笑容,“那个……掌门师兄大人,你这几日都会呆在绣水的吧?”   “那又如何。”   “呆在掌门师兄大人的身边,我更放心呀。”话说回来,如果刚刚掌门师兄大人把亦思一下咔嚓掉了,世界就美好多了。   像是知道苏沉夕的想法,祈无答道,“亦思早在三月接过魔域的兵权,上个月被我重伤,此时还敢出现在绣水,可见这半年来,他不仅已掌握魔域内的力量,还布好了绣水的局。无论如何,此处对于你还是太过危险。”   如果亦思已经控制住魔域,那……他会如何?   联想到花魁人选传出妖魔的流言,苏沉夕摸摸下巴,“那召集蜀山弟子和其他道士门派前来花魁大赛,就是他布的局吗?”   祈无摇摇头,“怕是另有其人。只是我还想不到那人有何目的,但这必定出乎亦思意料之外。”   “我听说,亦思来绣水是为了琉璃盏,如果我真的有……那个什么……那花魁大赛跟他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亦思的目标不该是她苏沉夕吗?   又或者,亦思根本不知道她有琉璃盏?   “……苏沉夕,回蜀山。”   呃,怎么又绕回来了。苏沉夕苦恼,反正今天他笑也笑过了,她鼻血都流了,不问清楚那岂不是白白受虐吗!心一横,“掌门师兄大人,琉璃盏真的在我这里吗?”   她早就知道,她的血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可以给唐子漓驱散邪灵,可以破除如意的瘴气,还可以解开很多暗黑的咒语。   如果这是琉璃盏的力量,倒是能很好的解释了。   “是,又不是,”祈无还是开了口,话锋一转,负手立在窗口,“公平交易。”   苏沉夕嘴角一抽,“说。”   “三年前,九逸为何要伤你?”   她的脸倏然变色。   你为何要伤我……   她一直,也很想问他这个问题。   可惜,早在与他视线相交的那一瞬,她就已经读懂了一切。   “亦思与九逸自小交恶,四年前两人大战一场,差点连内丹也赔了进去,九逸流落在外,亦思则被魔王软禁宫中反思。后九逸回到魔域,魔王为防两人再次内斗,给他们下了百年束缚咒。”   她还记得九逸告诉她这些事时,那一副无奈的模样。所以她便当了真,以为只是两兄弟闹着玩,于是更加肆无忌惮。   “那天是三月初三,月牙山的山顶还有积雪,我和九逸坐在树上等着日出。突然听到有人声……九逸带我一同钻进了树洞里。那些是亦思的手下,去月牙山是为了追逐……一个妖精。”   她还记得在树洞里,九逸温暖的怀抱,以及那淡淡的醇香。她听到外面雪落风吹的声音,隐约掺杂了一个女人的惨叫……然后一双冰冷的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她转过头,却见九逸平时总是笑意吟吟的眼睛里,只剩一片冰凉。   因为他们都听出来了,那是雪玉的声音。   “我不知道亦思用了什么办法,总之,他靠那只妖精解开了束缚咒。接着,他便感到了树洞里的我们……”   束缚咒,束缚住所有的仙术。一旦解开,百里之内,以他们的修为,只要动用仙术,就算是一只蚂蚁的味道也逃不过他们的鼻子。   所以下一刻,九逸便苦笑一声,放开了她。   “他甚至连树洞里的人是九逸都感到了。没解开束缚咒的九逸对上他,只能死路一条。所以……”苏沉夕的全身微微发抖,深深吸了好几口气,眼底的恐惧渐渐减弱,剩下空茫一片,“他咬了我。”   唇上是一个炙热的吻。   颈上却是一个冰冷的伤口。   他用那双陌生的眼睛看她,却是柔声道,“等我。”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知道那一刻,他的眼里,只有杀意。   那不是九逸,更不是她爱的那个酒意。   她所有的信任,都系在那个温柔笑意的酒意身上,可现在他却用一双这样陌生狠厉的眼睛看着她。   她不要等这样的酒意。   于是她害怕了,逃走了。   她一刻也不敢停留。连雪玉血迹斑斑的样子也不敢看上一眼。   她只想当那一切不过是场梦。   于是,再见酒意时,她只能说,“抱歉,我并没有印象。”   尽管,她已经可笑地因为他掉落了筷子。尽管,每次有他在身边,她就会停止做噩梦。尽管,她总是习惯在他的笑容下肆无忌惮。   苏沉夕擦了擦眼泪,笑道,“现在想来,九逸大概早就知道琉璃盏在我体内,所以他才会想到用我的血解开他老爹的束缚咒。是我……小题大做了。”   因为她以为待在他的身后就什么都不用担心,所以她可以放肆地玩闹;因为她以为这一切都是他应该付出的,所以她不能被伤害,更不能被欺骗。   但当他用另一个真实的九逸面对她的时候,她却因为害怕逃走了。   说要保护他的人,就这样逃掉了。   苏沉夕,你的承诺,果然,还真是廉价得很呢。   祈无背对着她,看不清他的神色。苏沉夕把一切都说出来,眼泪也掉得差不多,心情反而说不出的轻松。   “掌门师兄大人,该你了。”   楼下的集市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忽然乱哄哄闹成一团,又在下一刻安静下来。   半响,才听他道,“你体内有琉璃盏不假,但并不完整。”   什么?!   “当初琉璃盏落入凡间,在半途便被打碎,因此有无数碎片四散。你体内的,大约是琉璃盏的四分之一。”   苏沉夕如遭雷击!   她此刻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叉腰指天大骂道,死作者!我要告你抄袭《犬夜叉》!!   告诉她这到底是什么琉璃盏,跟四魂之玉有个鬼区别啊啊啊啊啊!!!!!   指!!   祈无缓缓道,“看亦思方才的神情,应当并不知晓这件事。他来此处,想必是为了寒月冰魄。”   “寒月冰魄又是什么?”   “琉璃盏。”   苏沉夕恍然大悟。难怪薄荷会说她和它的感觉很像……“那这一块寒月冰魄又是从哪里来的?把它拿出来当奖品的人知道它是琉璃盏吗?”   “这也是我来绣水的目的之一,”祈无道,“我查了几日,只知道奖品始终放在月华楼里,由商会雇佣的人和蜀山弟子看管。此次大赛是由锦国商会共同出资,可奖品的来历却是无人透露。”   月华楼是绣水最大的酒楼,也是举办这次花魁大赛的地方。   苏沉夕摸着下巴想,有人用琉璃盏将亦思引来,又用妖魔流言带来一大批道士,为的是什么?还有,谁会有力量控制锦国商会,用来隐瞒琉璃盏的来历?   前者搅局的风格挺像他的……但他会有这么大的力量控制商会?   不可能的吧,以前在九逸那家伙的王府里,除了酒和书外就什么都没了……   “既然有一块琉璃盏吸引住亦思殿下的注意力,那么我在绣水晃悠也不算什么了嘛,掌门师兄大人,不要赶我回去……你看,我都那么听你的话,没接花魁的任务,你总得准我去看看嘛~~”   “你以为以亦思的法力,当真感觉不到你体内的琉璃盏气息?”祈无转身走了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   打开盒子的那一瞬,苏沉夕的心猛地一紧,随即剧痛,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的心生生掏出来!   “关掉!”她大吼。   祈无一怔,迅速关了盒子,然后将她手腕一翻,搭上诊脉。   苏沉夕捂着心口,惊魂未定,“这、这是那天井底你拿的那块石头?……难道说,它也是琉璃盏?”   祈无诊断无事,眉头才微微舒展,“是。方才亦思出现,想必是感到了你体内的琉璃盏。若非我及时赶到,让他误以为琉璃盏在我身上,他定会缠上你。毕竟,他那样的杀气,能抵住的人并不多。”   所以说,琉璃盏碎成很多块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了?   而祈无身为蜀山掌门,在四年之内搜集到一两块琉璃盏碎片也不稀奇,所以亦思才放过了她?   酒意当初也是因为担心这一点,才让她看见亦思就跑掉的吧……   但为什么一看到琉璃盏,她会这么痛苦?   “此盒由金曜石铸成,可稍微抑制琉璃盏的灵力。那日的井底之石也都是此物,所以你并未感受到琉璃盏的真正力量,”祈无道,“你之所以会这样,大约是因为本身灵力平衡被打破的原因。”   灵力平衡?“可是,我哪里来的灵力……”她说完一顿,如果她连内丹都有,那么灵力自然是……   果然,祈无的眼神淡淡地扫过来,“你还从未说过你从何处得来的内丹。”   “呃……”她思考得很辛苦,“大概,我天赋凛然——”   “啪。”凳子断了一只腿。   苏沉夕立刻汗如雨下,“我、我也不知道……”   “他……”祈无只说了这一个字便止住了话,又若无其事转过了头,轻轻道,“你不必再回蜀山,花魁大赛后,我亲自送你回唐子漓那里。”   “什么!”苏沉夕大惊,“为什么?”如果她没记错,她、以及蜀山跟唐子漓的关系,不是已经彻底决裂了咩?   “瑞凉两国开战在即,蜀山派虽不管人间纷争,但若妖魔趁机兴风作浪,我们也势必不能坐视不理。如今亦思已经排除了唐子漓有琉璃盏的可能,所以你待在那里暂时是安全的。加上皇城结界已经复原,蜀山也不用派人来保护你。”   “……”原来,她也不过是个累赘而已吗。   似乎从很久以前就这样了吧。刚才知道自己体内有个宝贝的时候,还觉得很拉风,到头来,所有人都是为了保护她,才会……   “如今看来,蜀山结界的力量始终还是不如京城皇城。皇城结界的力量很温和,你上次内丹受伤,力量一直不稳定,待在里面可以吸收它的灵力做补充,对你灵力的稳固有很大益处……”   这也是为什么当时,酒意和祈无都一定要她待在皇城三天的原因?   “掌门师兄大人,”她打断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从我身体里面取出琉璃盏?”   如果能把它从她体内取出来,或许她周围的人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这样,从今往后,她就只是苏沉夕这个女人。   而不是一个叫苏沉夕的容器。   祈无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至少,先要把琉璃盏的碎片全部收集到。”   “那,我到时候会死吗?”   阳光的角度微动,突然有一缕光从祈无的身后透出来,直直射入苏沉夕的眼睛。   一片如麦田般祥和的金色橙光中,苏沉夕听到那个清泠的声音淡淡道:   “不知道。”   “……嘛,”苏沉夕眨了眨眼睛,映着阳光的瞳孔一片明亮,“既然如此,我们就要加油啦。”   跟着祈无乖乖下楼,苏沉夕惊奇地发现刚刚楼下整洁的街道两边,此刻一片狼藉。各种摊子乱七八糟歪歪扭扭,像被台风席卷过一样。   “这……刚刚有发生什么事了咩?”她转头问祈无。   “……”祈无没回答,负手走在前面。   苏沉夕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追上去问,“是刚刚亦思放的杀气?……呀,居然这么厉害!”   “……”祈无一声不吭。   茶楼的小二走进刚刚亦思在的包间,顿时苦了脸,桌子凳子全部松垮,所有茶杯粉碎……   但当他走进隔壁苏沉夕的包间,刚踏进一步,便听见了无数声如雷般的“轰轰轰”……   桌子的腿全部断成几节,茶杯被摔得粉碎,墙壁的挂画全部掉了下来,花盆也都是裂痕……而最最恐怖的,莫过于房间那唯一一扇面向街道的窗。   一整扇窗子连带窗框,全部掉了下来。   原来,所谓杀气,亦是邪不胜正。   <<33   苏沉夕睁开眼睛。   天色蒙蒙,院子里依稀听到有人练剑。   拽了拽头发,长的。   脑子一如既往的混沌,但心情却是平静如水。   昨晚……没有做梦呢。   想着想着,她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然后嘴角勾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这天,九月十五,绣水镇,月光节,花魁大赛决赛。   苏沉夕一手拿着小师侄买来的桃花酿,另一手捻着桂花糕,悠然自得地在花魁大赛蜀山派指定客栈小院子里赏菊花。   对面的小鬼还在不停唠叨,“你真的不去看决赛?今天晚上诶,肯定超级热闹的!”   “又不是我参赛,有什么好看的。”   “可是你不是认识雪玉跟薄荷么,美女的巅峰PK啊!你就真不想看么?”   想看才怪了,我既没有特殊性倾向又没有自虐倾向,干嘛一定要去看美女跟我自己做对比……“奇怪了,你拉赞助的还是打广告的?怎么积极,有阴谋?”   “穿越女没理由不去看热闹吧……大苏你今天有点奇怪耶,”林小宝见鼓动无望,只能叹了口气,“其实是因为,我混不进去啊……”   “你……”苏沉夕惋惜地上下打量了他小小的身躯,连连摇头,“有心无力的事,为什么还这么坚持呢……”   “喂!”林小宝怒而拍桌,“我是认真的!”   “噢~~”   “你那是什么表情!”林小宝气得小脸涨红,低声吼道,“我怀疑我娘在那里!”   苏沉夕差点噎住,忙喝了几口酒,匆忙问道,“你娘?”   唔……她差点忘记还有这茬了。   说起来她一直挺奇怪的,听说林家老爷跟蜀山关系一直不错,因此派她来照顾林小宝不算奇怪,但寻找纪月乔的事却一直没让蜀山插手——虽说蜀山派绝对没有某电视剧里某雷母说的有GPRS定位系统,但占卜算卦之类的专业还是很红的呀。   “你亲眼看见的?”   林小宝点了点头,“虽然当时是个离我很远的男人装扮,但她身上的气味我是不会认错的。”昨天薛可送他回家途中看到的,而她也证实,那是个女扮男装的人。   “你鼻子很好咩?”苏沉夕疑惑道,“这么远还能闻到味道?”   林小宝白了她一眼,“不是闻味道,是感觉,感觉!……我跟你说过,我娘出走的这段时间,我一直觉得心绪不宁。所以昨天看见那人,才能一下子认出她来。哼,如果不是你们蜀山的那个女人一直守在门口,说是代替你保护我,我才不会等到今天才找你。”   “她是你妈,你去劝回来不就好了,干嘛非得我出手?”   “问题是,她去的地方,是月华楼,”林小宝一脸沮丧,“我要能进去干嘛还来找你?”   月华楼?好耳熟……噢,花魁大赛的举办场所!   可是,“那又代表什么?”也许只是想看看她家老公在不在那里啊,花魁多漂亮之类的呗。   “笨!今晚月华楼会进行花魁大赛,在那之前,非工作人员和参赛人员是不能随便出入的!”   “你的意思是……”苏沉夕瞪大眼睛,“你娘也去参赛了?!”   “靠!”林小宝再次拍桌怒吼,“大苏你这个白痴!”   “我爷爷和我外公当年是拜把兄弟,两人当年一起在商界打拼,林府有现在的地位和财势都跟他们脱不开关系。我娘是纪家大小姐,在嫁给我爹之前,纪家一直由她掌管——以纪家少爷的装扮示人,处理纪家的生意。这次的花魁大赛既是由锦国商会联合举办的,我想一定跟我娘也脱不了关系。”   这么说来,如果找到纪月乔,不但可以完成这桩委托,也许还能顺便探知一下大赛奖品琉璃盏的来历。   既然如此,就让她悄悄地去看看,这个可能跟她死党小桥长得一模一样的纪月乔吧。   只是出去一下下嘛,应该不会有事的。   月华楼,传说中绣水镇最大的酒楼。   苏沉夕和林小宝贴上隐身符,在这个有七层高,每层四十多个房间的豪华酒店里,来来回回找了两遍,累得气喘吁吁,还是没有找到一丝纪月乔的“气味”。   苏沉夕抬头望天,才发现已经差不多下午三点,于是对他挥挥手,“你娘就算在这里,明天也不会立刻跑掉,不管了,我要先回去……”   “大苏你真没义气。”同样累趴的林小宝郁闷道。   主要是今天这个日子……怕被掌门师兄大人发现啊。苏沉夕泪流满面,“我先把你领回家,今晚不要乱跑……”   “苏沉夕?”   淡淡的薄荷味被风吹来,碧衣女子站在楼道的那头,额间朱砂在面纱后若隐若现,娇艳动人。   一时不注意,声音太大了啊……苏沉夕挠挠脑袋,没敢撕下隐身符(一次性,又很贵的呀!)“是我。”   薄荷松了口气,“果然是你,可否借一步说话?”   “什么?你还是不肯参加?我昨天可是自己掏了银子请那堆师侄吃了饭,又特意叫我掌门师兄大人出来撑场,好不容易才把他们都搞定的!你现在居然说你还是不参赛?”   薄荷的闺房里,苏沉夕一脸郁闷地瘫倒在桌上,抱着桌子挪来挪去,“不要啊不要啊,天香楼的妈妈桑送了好多胭脂水粉护肤品给我,还给我好多打折卡……你不要断我的财路啊呜……”   掌门师兄大人已经自作主张连续两次中断她的任务了,要这桩再毁掉,蜀山事务所还有声誉吗?!泱泱大派,当以诚信为本啊!!   “此事并不寻常,我没有必要趟这滩浑水,”薄荷欠了欠身表示歉意,又道,“苏沉夕,若你真的想完成这次任务,我却有个办法。”   苏沉夕眼睛一亮,“什么办法?”   “我的面容除了前几次初赛,并未示于人前过,而如今评委也全然换了人,你若扮作我,也许……”   “我?”苏沉夕眨了眨眼睛,愣愣道,“你要我,这种货色——去参加花魁大赛?”   薄荷没理会已经呆滞的某人,微微一笑,道,“在我看来,此事并不难。评判之时,初赛的表现占了七成,今晚不过是个噱头。花魁若不是我,必定会是百花楼的雪玉姑娘。想来即使得了个第二名,天香楼的妈妈也不会说什么的。”   “……”苏沉夕垮下脸来,她虽然一直嚷嚷着想去参赛,但她会个啥啊!   “至于比试的内容,你也不用担心,不过就是琴棋书画那一□个过场。”   琴!棋!书!画!   古往今来晋江起点科幻奇幻修真网游童话架空同人耽美百合女尊的穿越者们!你们到底是怎么混过去的麻烦给个指示啊啊啊啊!   “那么,就这样说定了?”薄荷牵了她的手,“我先来为你上妆吧。”   “我,我……”苏沉夕笑得一脸扭曲,好丢人啊……正想挣脱她,却觉得全身突然轻飘飘的……   苏沉夕反握住薄荷的手,柔柔一笑,如月水银的眸子流露出来的,竟是无边的风情,“如此,就麻烦姐姐了。”   ==============姐姐说不麻烦不麻烦的分割线=================   纪月乔走入院子,抬头便见一个白衣男子立于亭中,秋风瑟瑟,落叶纷纷。他回头,淡淡道一声,“林夫人。”   纪月乔见到他,一抹惊艳从眼中划过,黛眉微动,却只轻扬嘴角,泛起一个讥诮的弧度,“真没想到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妇人,倒要劳烦蜀山掌门亲自登门。”   “我既接下了寻找夫人的任务,自然要尽心尽力。”   “只是,若这么一件小事都要劳烦掌门,不知是否蜀山已无人可用了?”   祈无清澈的眼睛对上纪月乔,他的眼中毫无波澜,而她的却是深入幽潭。祈无突然微微蹙眉,道,“林夫人,琉璃盏现在何处?”   纪月乔脸色倏然血色全无,不禁退后一步,失口道,“你怎么知……你……”   院中突然而至的秋风吹起无数落叶,也翻起他们的衣角。   只听他叹了口气,语气却未染上一丝变化,“我与纪老乃是旧识,林夫人为何不求助于蜀山。”   纪月乔已经冷静下来,听到这话,冷笑道,“蜀山?蜀山弟子以降妖为天职,若我告诉你们,我还有活路吗?”   “林夫人,你并非妖类。”负于背后的双手悄然结印,隐隐泛着金光。   “我当然知道我不是妖!”纪月乔一双美目隐含泪花,嘴角却依然噙着一丝冷笑,“可是四年前,在我生完小宝的那日之后,就什么都变了……我……我成了一个怪物……”   祈无沉默地看着她。   “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夕之间,我就可以看到那些透明的游魂和冤鬼,甚至于,他们惧怕我……只要我轻轻一挥手,便能伤到他们……很多个早晨,每当我醒来,就会发现自己躺在一口废井的旁边……那口废井倚靠着海,我曾不止一次在悬崖上踟蹰,心里竟会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想要跳入海中……”   四年来的痛苦,在这一刻全然宣泄。纪月乔泪水涟涟,泣不成声,说到后面,竟兀自笑起来,近似癫狂。   “……下雨的时候,我的身上就会泛起旁人看不见的银光,将雨水挡开,四年来,我从未被淋湿过……就算跳入水中,也会自然地浮起来……我……我是个怪物……是个怪物啊……   “这一切皆是仙气使然。”   “我才不管它是什么宝物,又有何仙气!于我,不过是一个令我变成怪物的邪物!”纪月乔愤恨道,又突然双眼朦胧,喃喃念着,“如今,我终于将它交了出去,我终于解脱了……也只有这样,也只有这样,我才能回家,相公才不会不要我……”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缓缓瘫倒在地上。   下一刻,屋里突然冲出一个人,抱起了纪月乔。   祈无随即撤下了结印。   正是林阁之,只见他双目微红,看着纪月乔,眼里是说不出的疼惜,“月乔……”   “林少爷请见谅。”   林阁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掌门哪里的话,若非您的法术诱月乔说出实情,我永远无法得知月乔承受的这些事……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若我能早早发现她的异常……”   “琉璃盏虽是仙家之物,附于凡人身上却实是不详。如今令夫人能将其摆脱,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祈无划下几道安神符,将纪月乔眉间的忧愁褪下几分,“至于林府阴气之事,只要林少爷日后多多行善,自会化解。”   他早知林府家宅位于极阴之处,极易吸引游魂野鬼,若非前有林老爷以灵力压制数十年,后有纪月乔以琉璃盏抑制四年,早已成了凶宅。如今琉璃盏已失,也只能等这件事结束后,派几位弟子来做场法事了。   林阁之连连称是,将昏睡的纪月乔扶入屋内。   此时突然有一个黄色的小纸符飞到祈无的手上。   下一刻,院子里猛然间刮起了一阵强风,所有的树叶被卷起,一时间飞沙走石,狂风大作。好不容易等一切平静下来,院子里只剩下一堆残破的叶子。   夕阳西下,秋风凄凉。   林阁之却呆愣在原地,背脊隐隐发凉。   虽然只有一眼,但他似乎看见……蜀山掌门,笑了……   ===============惋惜师兄笑容越来越不值钱了的分割线==================   “雪玉姑娘,李妈妈问您是否准备妥当了,还有半个时辰就要上场了。”   屋内传来一个妩媚酥骨的声音,却是十分不耐的语气,“急什么,有事难道我不会叫你吗?”   “……是。”丫鬟委屈地应了一声,只能退下。   雪玉对着镜中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冷冷一笑,然后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究竟要玩到何时?”她身后,一个穿着玄色衣袍的男人抱着剑问道,语气毫无起伏,说不上冰冷,但却没有温度。   “你也知道我在玩?”雪玉转过身来,秀眉轻挑,“我和你的游戏结束了,你不要再缠着我了。”   “昨夜哭了,”朱玑面无表情地指出,“你每次哭完,第二天眼睛总会是红的。”   “……”雪玉咬牙,“那又怎样!”   “我不怕他。”   “你……”   “当初你既把我从皇宫拐骗出来,就要学会相信你的男人。”   “你懂什么!”雪玉猛地站起来,眼圈又红了,“他是魔域太子,将来是要做魔王的人,你要拿什么去对抗他?你又在这里天真地说什么要我相信你的鬼话?你就算再强大,也只不过是个人而已!你现在就从这里滚出去!老娘早就看你不爽了,明白吗,是我不要你了!”   “口是心非。”朱玑毫不客气地指出,然后伸手,一把拉过她搂在怀里。   “……你给我滚……”雪玉的声音有气无力。   “一起滚。”   “……朱玑!”雪玉急了,如果被亦思发现,那一切就真的完了。她推开他,一脸决然,“你对付不了他的,现在离开,至少先保住你的命,我们再从长计议。我现在对他还有用,他不会对我怎样的。”   “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   雪玉一愣,目光微闪,“你……你不懂这些事的。”   “每次你想隐瞒什么,食指都会扣在一起。”   她低头看自己相扣的食指,顿了一顿,火气立刻升起来,“你到底懂不懂我在说什么啊!就当我求你好了……你不要再玩了,这里真的很危险,我没有在开玩笑……”   “他要你做什么,”朱玑依然面瘫,丝毫不为所动,“这个我可以懂。”   “……当上花魁,去夺寒月冰魄。”   “你们的往事。”他很想知道,为什么这个太子偏偏要选中他的女人。   雪玉移开了目光,转过身,背对着他,“朱玑,这些都不是你可以涉及的事。我……不想把你也牵进来。这件事做完后,太子会放了我……”   “你不相信我,也不相信你自己的话,”朱玑道,“而且我记得,你当初一直都想把我牵扯进来。”   “那是以前!”   “所以,你如今舍不得我了。”   “……”   “我也一样。”   ……什么?   雪玉怀疑自己听错了,转过身来,却对上朱玑离开的背影。   “我也一样,不相信你说的话,不相信太子。”   什么嘛……雪玉鄙视某人背影。谁说他毒舌的!谁说他什么都敢直说的!明明比谁都害羞!用苏沉夕的话来说,这简直就是闷骚!   “但我相信我自己,”朱玑跳窗之前,回头道,“等我。”   <<34   每月十五的晚上,苏沉夕都会昏迷。祈无是这样告诉她的。   因此每到十五,她都会听掌门师兄大人的话,乖乖地找个安全又安静的地方,躲起来,然后等着自己晕过去。   但他没有告诉她,她是以这样的方式昏迷。   ——她的身体,被人占据了。   此刻,苏沉夕只能漂浮在半空中,默默含泪看着薄荷为“苏沉夕”描眉,为她梳头,为她选衣,如果她还有泪水的话。   细细看来,她长得和她的前世还算勉强相似,说得好听一点是清秀,实际上也不过就是个路人。但不知是化妆还是灵魂的原因,现在这个“苏沉夕”居然够得上美女的合格线。   对了,还有那双眼睛!   苏沉夕这个身体有一双很奇异的眸子,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绿油油的,还好并不明显,偏向棕色,因此也不引人注意。   但此刻,她清楚地看到,那双曾经怎么也看不顺眼的眼睛,此刻如同一轮弯月,水光盈盈,楚楚动人,丝毫不染风尘,纯洁无暇如同小天使,但眼波流转之间却有一种挡不住的风情!   但最明显的变化在于,她连眸色也成了银色!   这件事,真是诡异得让她颇有些心神不定,头皮发麻……如果她还有心脏和头皮的话。   如此说来,以前每个月,也许真的不只是昏迷吧。   但不得不说,就算到了此刻,我们苏沉夕同学的心理防线还是相当强的(众:我们早就看出来了……),她非常认真地研究了此刻她的情形:   一、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但却看不到。初步估计,也没有人看得到她。   二、她能看见,听见,也能闻到气味,但却无法开口,无法感受冷热。   三、她只能在“苏沉夕”周围十米左右的范围内活动。   四、她无法碰触到任何物体,包括人,只会径直穿过去。   用一个专业的词概括,她意识流了。   用一个流行的词概括,也许,她非主流了……   如果不用担心第二天身体的归属情况,那么,对被挤出身体的某人来说,以这种情形活一个晚上也并非不是一次惬意的体验。   但问题就在于,为什么每次她都没有知觉,这一次她却可以在旁围观?   不过此刻她要担心的问题不是这个,而是,这个上了她身的人,到底是谁?   门外传来小丫头的声音,“姑娘,妈妈说要上场了,问您准备好没有。”   薄荷正想开口,“苏沉夕”却长袖一挥,居然将她直接隐去了!   “来了。”她接口道。   丫头听得声音不对,忙推了门,看到“苏沉夕”,圆眼一瞪,惊诧道,“你是何人?”   “苏沉夕”歪头看她,食指点在下巴处,思考了一下,道,“我大概应该叫……薄荷?”说着她笑起来,一双眼睛宛如新月,“不过你可以唤我阿袖!”   月盈袖!   难怪这双银色的眼睛,以及周身这种不然尘俗天真无邪的气质,都让她心里有不舒服的熟悉感!原来居然是那个井底的白血病女人!   可是,那天在井底,月盈袖不只是一个幻像吗……   等等,苏沉夕体内有琉璃盏,而在月盈袖消失之后,井底也留下一块琉璃盏的碎片……   一瞬间,似乎有什么想法就要呼之欲出……   小丫头仿佛被魔怔了一般,对上月盈袖的眼睛,看着看着,口里就喃喃念起来,“你是薄荷姑娘,你是薄荷姑娘……”   “这就对啦,我是薄荷~”月盈袖笑意吟吟地挽着她出了门。   苏沉夕一不留神,就觉得身体猛地被一股大力扯了一下,顿时往月盈袖的方向倒去——   她穿过了她自己的身体,但手却依稀触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月盈袖毫无所觉,继续往前走。但苏沉夕看着手上突然多出来的东西,心里一下子温暖起来。   关键时刻,还是只有自家人最好。   ——她家的电饭锅,此刻缩成了手掌大小,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坐在她手中的仙土灵木牌上,朝她欢快地笑。   将木牌凭感觉收入怀中,居然也真的看不见了。苏沉夕老老实实地跟着前面走的月盈袖,看着她的背影,却越看越惊奇——原来自己的身体也可以走得如此风姿卓绝,如此温婉典雅,如此高贵出尘……但是,月盈袖明明就一副小孩子的德行,怎么可以走得这么女人?   怨念……   月盈袖很快便跟着小丫头来到了望仙台,也就是一个几十平米的台子,作为花魁大赛的比赛场地。   入选决赛的有十人,清一色的美人。苏沉夕看到了雪玉,她依然美得惊人,但却比昨天憔悴得多,一双眼睛微红,面无表情,目光虚浮。   看这情形,难道亦思对她做了什么?   如果说薄荷因为害怕蜀山弟子和那群乱七八糟的道士才退出比赛,那么雪玉,这只正宗的狐狸精,敢这么冒险的原因就只有亦思了。   他是想得到花魁的奖品——琉璃盏吗?   说起来,亦思既然已经没有了束缚咒,不可能惧怕区区几个看守琉璃盏的弟子,有必要这么麻烦吗?   苏沉夕转过来看这边,只见月盈袖自信满满,就连面纱也没有戴。一旁的妈妈在瞬间被她的法术迷惑住,笑得整张老脸像个核桃一样,二话没说就屁颠屁颠跑到后台去了。   至于周围几个参赛的女人,也仅仅是扫了几眼,就各自保持冷艳风格看向它处。   决赛的内容是自由发挥才艺。苏沉夕在旁听到不由感慨,如果是她自己上台,大概除了唱首穿越经典歌曲之外,就没什么可以拿出来见人的了吧……   在后台抽签之后,第一个表演的人竟是月盈袖。   她眼角一弯,颇有些得意地瞟了周围所有人一眼,就往房间外走去。   打开房门,突然,一阵强风如潮水一般猛烈地刮了进来!   掀起了房间无数书本翻腾,众女齐齐惊呼。   月盈袖的笑容却是一下子绽放开来,一双银眸流光溢彩,欣喜万分地看着门口那道俊逸的身影。   “跟我回去。”祈无一眼都没看她,直接扔下这句话就走。   “七哥哥。”   祈无倏然回头,几乎是瞬间就站在了她的面前。   月盈袖的笑容灿若艳阳,祈无眼里的神色却是冰冷一片。   “你想做什么。”他问。   本来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笑成这样,苏沉夕恨得牙痒痒。花痴就花痴,不要用她的脸,也不要用这种接近白痴的笑容好吧!   但在下一刻,听到祈无的回话,苏沉夕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掌门师兄大人……似乎真的认识她呢……   这么说来,每月十五,他都会守着她的原因,也是因为那是她出现的日子吗?   突然不知从何处涌上一股苦涩的味道。   先是琉璃盏,现在又是月盈袖。   ……苏沉夕,你总是无法真正做自己呢。   “我想跳舞给七哥哥看!”她高昂起头,像个小孩子炫耀玩具一般得意。   祈无一手抓住她的手腕,语气却比刚才更加冰冷,一字一顿道,“跟我回去。”   月盈袖却突然抬头看月。   九月十五,月圆之夜,无星无云,却有一轮亮得刺眼的苍黄明月,孤零地挂在墨蓝色的苍穹之中。   “七哥哥,我要让你记住阿袖,而非这个女人。”   她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非常认真地说了这句话,手中泛起淡淡银光,一下子就把祈无的手弹开了。   “月华之下,清辉盈袖。七哥哥忘记的事,让我帮你想起来。”   月盈袖穿的只是一件很普通的皎白色长裙,长长的黑发仅仅束了一个偏髻,余下来的都披散在背后。   本只是普通打扮,但一切都在她踏上望仙台上的那一刻彻底改变!   在她的纤足踏出第一步之时,月辉便如同霜雾一般,瞬间笼罩在她的周身,漾起一层浅浅的银华。   她缓缓抬起头来,银眸如月,清波流转,她的笑容,美若仙子。   苏沉夕从未见过这样的舞。   与她周身的月辉无关,与她美得不似凡尘的气质无关。   仅仅因为是因为,她的舞姿。   简洁,灵动,美。   她每一个踏步都仿佛踩在云端上,轻巧灵动,如同一位精灵,小心翼翼踏入凡尘,羞怯却又不失纯真;她每一个抬手都如同洒下最清醇的甘露,素手纤纤,柔美却又隐隐透出一种致命的诱惑,让人不禁心驰神往;每一个转身,长发飞扬,裙角翩然,仿佛有无数银砂倾洒开来,与之共舞;每一次回眸,或是娇笑如花,或是冷艳如冰,或是魅惑如妖,皆随着她的节拍自然流露,浑然天成。   天地之间,只此一人。   当月盈袖落下最后一个动作,银光流转的双眸正对上不远处的白衣男人。   他可知晓,她的舞,从来只为他。   百年之前如此,百年之后亦如此。   那时的他,也喜欢穿白色的衣衫,也总是不爱笑。棕色的眸子也总是清澈得不像话,却会在见到她的时候泛起淡淡的暖意。   她依然记得在月宫之中,他暖热的手握住她,一招一式细细教她舞剑。那时他的声音柔和如同春风,在她动作笨拙的时候还会无奈的笑起来。   她也记得他总是喜欢用微蓝的指尖轻轻拨动着那些她怎么也辨不清的花草,然后用他低沉如细砂流动般悦耳的声音,告诉她如何用这些花草制香。   她从未告诉他,她喜欢他的白衣,喜欢他的眼睛,喜欢他的笑容,喜欢看他舞剑,喜欢闻他身上不同的香气。   喜欢他。   但她还来不及告诉他,他便离开了。   那么,七哥哥,现在,还来得及吗?   她不想每个月只守着月圆的那天,借由他人的身子来看他;她也不想他的眼里,只有一片风清云淡,什么也装不下;她更不想他看她,关心她,注视她,仅仅只是因为她在这个人的身体里。   忘记不要紧,离开我也会把你找回来。只要这个人,还是你。   七哥哥,这支舞你可曾记得?   每次的月桂花开,月雾弥漫,我都会为你跳这支舞。   只为你一人。   所以,请你一定要,想起我。   ==============想让我们相信少女情怀总是诗的分割线===============   从月盈袖开始迈出第一步,直到终究,全场始终静默一片。   如坠仙境,每人满脑子全是那倾城的月华,倾国的风华。   月下仙子,误入凡尘。   ——得见此景,不枉此生。   月盈袖却毫不理会,丢下众人便提着裙子跑下台,直奔祈无而去。   她站在他的面前,像一个索要糖果的小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咬了咬唇,半响才道,“七哥哥,你想起来了吗?”   月宫中那双总是用崇拜眼神看你的银色眼睛,总是在月桂树下赤脚睡着的女孩,哼歌总是走音,弹琴总是断弦,读书总是犯困,绣花总是扎到手,作画总是一脸墨迹,跳舞总是喊累,你的阿袖,你可有,想起来了?   祈无看着她,像看一个陌生人,“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月盈袖不禁退后了一步,一双眼睛满是诧异和不解。   “也许苏姑娘只是不想我找琉璃盏找得太辛苦。”一个慵懒却清朗如铃的声音响起。   月盈袖回头一看,惊讶道,“亦思哥哥?怎么你也在这里?”   亦思脸上的笑容一凝,对上她那双银色的眼睛,心念一动,脱口叫道,“阿袖?”   她回头看了一眼祈无,笑容有些勉强,“嗯……”   亦思低低笑了几声,声音却比方才轻松几分,只听他漫不经心道,“阿袖为何用了这个女人的身体?”   苏沉夕脑子非常纠结!   先是被月盈袖风华绝代的舞姿震撼,接着又被她对祈无接近告白的话震惊了,而现在又是什么状况?她危险榜单上的No.1亦思同学,居然跟她有说有笑的话家常(还顺便鄙视她苏沉夕的身体!)?   “还好啦,因为琉……”   “阿袖,”祈无打断她,“不必多话。”   月盈袖眨了眨眼睛,对于祈无的主动开口,心里虽然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雀跃,忙使劲点了点头,然后朝亦思吐了吐舌头。   亦思毫不介怀,竟伸出手,十分自然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你的琉璃盏,亦思哥哥一直有在帮你收集,不必担心。”   “真的?”月盈袖惊喜叫道,然后看到祈无阴沉下来的眼光,忙捂住了嘴。   苏沉夕的脑袋更大了,她月盈袖的琉璃盏?这是什么意思啊!   如果这么推理,琉璃盏——>仙家之物——>月盈袖的——>月盈袖是神仙!   神仙……那个每到月圆就会抢她身体的白血病女人+贞子是神仙……   等一下,觉得似乎有什么在脑子里绕来绕去……   白血病……   井底……   忽然想起那个静谧的深夜,篝火旁边那个淡笑的年轻人。   “你的意思是,这口井是为了纪念那条银色的鲤鱼精,呃,鲤鱼仙女?”   “那个女子,是月神。”   鲤鱼精……会跳舞的鲤鱼精……月光下会跳舞的月神……   苏沉夕在心底大声咒骂,她怎么都没想到——   靠,月盈袖那个女人,就是月神!   <<35   “妖女在这里!”   随着这一声大吼,几乎是瞬间,一群穿着奇装异服的人通通朝他们三人冲过来!   亦思轻蔑地一笑,长袖一挥,一股奇异的幽冷旋风瞬间将众人卷起!但下一刻,一道银光直插而入,黑雾顷刻间烟消云散。   那堆人这才获救,却一个个被吓得脸色阴晴不定——他们都是被锦国商会请来捉妖的道士,本以为只是个小妖精,哪里想到会遭遇如此强敌:只是轻轻挥袖,就能涌出这么强大的瘴气!   想着又望了望一身白衣超然物外的祈无,心里暗暗道,刚刚若不是他出手,只怕……   只听这边,亦思悠悠道,“不愧为蜀山掌门,法力高强,实在令在下佩服。”   祈无却不理会,而是转身对那群乱七八糟的道士淡淡道,“她并非妖女。”   有人想要反驳,却被其他人拉住了衣袖。终于一个小胡子男人站了出来,拱手道,“祈无掌门,在下绝无半点不敬之意,只是这位姑娘,”他顿了顿,偷偷瞄了祈无一眼,才咽了咽口水道,“……实在是来历不明,您看……”   “放肆!”月盈袖怒极,一双银色瞳仁狠狠瞪着他,“区区凡人,竟敢口出狂言,侮辱本仙!”   “够了,”低沉的声音虽无波澜,但已经隐隐透出冰凉之意。祈无打断了月盈袖的话,身后银色的仙剑早已祭出。他伸手拉过她,一同踏了上去,“你还想闹到几时。”   “我……”月盈袖委屈至极,正想说话,手臂却又被一股大力猛地一扯——   落入一个淡淡幽香的怀抱里。   接着她身子一轻,被那人腾空抱起。   几起几落,冷风扑面而来,再一睁眼,她已身处月华楼的楼顶!   低低的温热气息,暧昧地吹在她的颈间,亦思的笑容妖魅动人,却比往常多了几分危险之色,声音微哑却有不容错认的强势,“阿袖,这么久不见,你想就这样丢下亦思哥哥吗?”   在旁的苏沉夕也被一下子扯到楼顶,好不容易定下心神,看到这情景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样的动作加口吻……   传说中的女!王!攻!   脱离了单纯的魅惑诱人的美受气场,而改为强势逼人的攻君!   苏沉夕一下子觉得,这位太子在她心中的形象,不知不觉高大了起来……   不过,亦思跟月盈袖到底什么关系?一个是月神,一个是魔界太子,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儿啊。   月盈袖微微泛红的脸即使在月光下也看得明显,她的眼神有些闪躲,“不、不是啦,亦思哥哥,我……”   苏沉夕很想在旁挖鼻孔表示她的不屑,只可惜不知道手和鼻孔分别在哪里……   同时到达屋顶的祈无,站在银剑之上,脸色清泠。   “你若与他走,先把身体留下来。”   月盈袖娇躯一震,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如纸。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声音已经有些发抖,“七哥哥……”   “蜀山掌门伤人心的本事也是不小呢,”亦思没有松开月盈袖,反而将她往怀里一搂,握住她的手,低头温柔道,“阿袖又何必理会这样不解风情的傻瓜,亦思哥哥陪你不好么?”   月盈袖却只是痴痴地看着祈无,泪水盈眶,几欲掉下。   苏沉夕却忽闻一阵低语:“楼下便是琉璃盏存放之处,阿袖该感觉到了吧?若想恢复从前的力量,摆脱这替身,何不将它物归原主?”   这声音是亦思的,但却根本没有看到他的嘴在动!   再看到他握着月盈袖的手,苏沉夕这才恍然:跟那天吉祥一样,亦思对月盈袖用了隐信术,这样一来,祈无根本无法听到。   而自己能听到,大概是因为那个身体本来就是她苏沉夕的缘故。   月盈袖的表情在听到他的密语后明显有了变化,亦思隐信术的内容却更加诱惑:“以琉璃盏的力量,难道还无法恢复他的记忆吗……”   月盈袖一双银眸里的光芒,在听到这话后一下子亮得慑人。她紧盯着祈无,声音微哑,“七哥哥,你现在不喜欢阿袖不要紧……”她握紧拳头,声音不觉拨高,“我一定会让你恢复记忆,重新变回我的七哥哥!!”   随着她这一声高喊,昏黄的月亮一下子变得透亮无暇,银白泛金的光芒一下子如同聚光灯一般打在屋顶上,围绕在月盈袖身旁,划出一道极亮的银色光圈!   就在这时,一股清华之气从另一个方向席卷而来——   祈无手执长剑,架在月盈袖的颈间。   “你要做什么。”   月盈袖唇边溢出一丝苦笑,但眼神却是坚定不移。她不理会他的剑,伸出双手,右手覆于左手背之上,十指张开,低喝一声,“聚!”   顿时,风起云涌,灵气四溢,银光大盛!   月盈袖长发高扬,双目莹莹发光,伸出的双手上方出现了一个银色光芒的菱形。   苏沉夕看得真切,那耀眼银光几乎将房顶都印得透明起来,但下一刻,一个闪耀着更明亮光芒的小水晶却慢慢从屋顶穿了出来——   这是……琉璃盏!   苏沉夕瞪大了眼睛,不自觉咽下一口口水。   所谓月神,就能这么牛叉的……召唤琉璃盏?!   那这帮人到底在收集个啥啊,早点把月盈袖找出来不就结了!   琉璃盏缓缓升起,融入月盈袖的掌心。   祈无的眸色映着那慑人的银华,闪烁不定。接着他长剑一收,几乎是一瞬,就朝一旁笑若妖魅的亦思刺去!   对于苏沉夕来说,能让自家掌门师兄大人亲自动手的事真的很少见。除了在四年前第一次见到和风芒将军打斗时,那神乎其技地一转身,一挥袖,偶尔特训时迅速到看不清的身手,以及时不时放出来的仙剑。   但现在的掌门师兄大人,居然在跟亦思动手,而且还是一副很认真的神态!   因为,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他……在笑!   掌门师兄大人的笑容,自古以来,都是蜀山三大必杀技之一!   嘴角勾起极淡的笑容,虽让人背脊隐隐发寒,但配上他难得一见的认真眼神,一身飘逸的白衣,简直就是风华绝代,不愧为蜀山女生人气榜的长年榜首!   没错,苏沉夕清清楚楚意识到,这一次,师兄是真的怒了。   那夹杂罡风的一刺,随着亦思极快的一跃落空。   亦思跃到对面的屋顶,两人之间相隔数米,冷冷相望。   祈无双手以极快的速度捻了无数个诀,一道又一道或银或金的光芒从仙剑发出,带着犀利的杀气和罡风,直直射向亦思!   亦思收起了笑容,一脸凝重,勾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凝出一个小小的红色光团,笼罩在他的双手上,血雾迷蒙,腥气扑鼻。但就是这样一个手掌大的血色光球,竟毫不费力地将那些剑光悉数扭转,每一道都直指球心没入,而他,却毫发无伤!   “七哥哥,住手!”   月盈袖没想到只是一会儿的时间,两人就已经开始动手,忙奔过去大喊。   多了一块琉璃盏,月盈袖身上的银光也亮了几分,就连一旁的苏沉夕也感觉到心口处多了一股暖融融的力量,十分舒服。   月盈袖急奔过去,直接拦在祈无身前,焦急道,“七哥哥,你不能伤他!”   祈无被她拦住,只能停下了攻击,笑容隐带一丝讥诮,“你这又是做什么。”   “我不会让你再犯一次错了!”月盈袖眼睛依旧红肿,但眼底银光更胜几分,她几乎是哀求,“别打了,别打了……再这样下去,我连你的相貌和法力都保不住了……”   祈无顿了顿,眼眸却微微加深,“你在说什么。”   月盈袖一把抱住他,泪水顷刻染满面颊,“他始终……是太子,是你的亲哥哥……你不能伤他……不能再让魔王知道,不然……我那么久的努力和坚持又算什么……”   亦思也收了法术,妩媚阴柔的笑容重新布满他的脸,“倒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对,一直忘记问你,七弟,被贬凡人这么些年来,过得可好?”   轰轰轰轰轰——   苏沉夕张大了嘴巴,简直不敢相信。   掌门师兄大人,是亦思的弟弟??!!!   蜀山掌门?魔王之子?被贬成凡人?七皇子?   靠!这演的到底是哪出!!   祈无的声音依然听不出语气,“月盈袖,让开。”   “你不明白吗?若不是你打伤亦思哥哥,魔王也不会……”   “让开!”   月盈袖被他的语气骇到,放开他,退后了几步,摇着头,泪水不止,“不可以……如果再被魔王发现……”   祈无冷冷笑了一声,“若魔王发现,一并杀了便是。”   “这话我爱听,七哥,哪天你要动手,不如叫上我一起吧,我可是忍了很久了,”一个暖若春风的声音悠悠响起,“不过,月盈袖,你到底要在我女人体内待到几时?”   酒意盘膝坐在屋顶另一端的屋脊上,一手托腮,另一手拿着一个白玉瓷瓶,对着他们晃了晃。脸上永远不变的柔和微笑,仿佛能融化秋夜所有的凉意。   月盈袖见到他,一脸惊恐,指着他,话中尽是颤音,“九、九逸……”   “嘛,很久不见了唷,”酒意眼角一弯,“月神娘娘。”   月盈袖惊恐之色更加浓厚,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中秋那日匆匆一见,你逃得太快,我一时没认出来,真是对不住呢,”酒意缓缓站起来,唇边的笑意更加温和,“嘛,你现在还占着这个身体,可是在暗示我该补偿些什么?”   “没、没有!”月盈袖像个小孩子一样跳起来,急道,“我才没……”   “阿袖,”亦思打断她,声音微微压低,在夜色中显出一丝阴冷,“你如今已有琉璃盏,何必怕他?”   细碎如星的笑声如春风拂过,“月盈袖,”酒意的眼神扫过她身后的祈无,仰头灌了一口酒,嘴角的弧度加深,“你大可以一试。”   “我,我马上走……”月盈袖的手不觉收紧,艰难地说出这句话,然后像下了什么决心,转身抬头,对祈无柔声道,“但在此之前,我想对你说句话。”   她脚尖一踮,凑到他耳边,却在下一刻偏转了方向,直接亲上了祈无的唇——   所有的银光都在那一刻消失。   屋顶只剩一片黯淡昏黄的月光,宁静悠远,淡淡洒在这两个人身上,却仿佛漾出万般风华,美好得动人心弦。   苏沉夕睁开眼睛,正好对上他的双眸。   原本的清澈如镜,此时却深不见底,黑若幽潭。   此时,她的唇上,是一片温暖的柔软……   她的眼睛倏然增大……   脑袋里有一根弦,啪,断了……   她、在、非、礼、掌、门、师、兄、大、人?!!   但还没等脑子的一团浆糊理清楚,苏沉夕的手腕猛地一紧,接着就转身跌入一个满是醇香的怀抱。   酒意一手紧紧扣住她,另一只手钳住她的下巴,他的手炽热如焰,脸上的笑容满是阴冷,说出的话像是被牙齿碾过无数万遍,“月!盈!袖!”   苏沉夕却是安静地看着他,一双橄榄玉石眸子似有暗潮流动。   酒意的眼神一下子柔和下来,他放开手,低唤道,“苏苏?”   “我等了你好久,”她终于开口,喃喃道,“可你却怎么也不肯来找我……”   月色恹恹,却依然能看清他长如翎羽的黑睫,浅得几近柔和的酒窝,以及如泉水般清浅透亮的双眸。   一如一个月前夜宴之上,他们三年之后的初见。   那时,亦是这般美好。   她痴痴看着他的睫毛,他的眼睛,他的嘴角。   义无反顾沉沦入那如桃花般芬芳美好的醇香中,再无法自拔。   酒香可以持续很久,却远不及在他怀里的这一刻。因为,只有这么一刻而已。   或许,她从初见那盏清茶,那册书卷,那个如诗如画的少年躺在榻上对她微微抬眼的那一刻,就已然深陷,再无法脱离。   屋顶一片寂静,祈无的白衣衣角被秋风轻轻吹起,又放下。   他始终沉默着,目光落在不远的屋檐上。   耳边依旧可以听到苏沉夕的低喃。   “可等我终于找到了你,你却又躲了起来……”   酒意的手微微一僵。   苏沉夕泪水一滴一滴掉落,“为什么让我等了这么久,安逸。”   <<36   那样熟悉的气味,犹如三月桃花,芳香醇美,却带着一股初春的凉意,让人无法轻易碰触。又似桃花酿,满口余香,就算再怎么温热,却始终无法暖入心扉。   一如竹林中的笛声,无论如何动听,也从未奏出过真正的他。   总是在隐藏,总是在欺骗,总是不变的笑容,总是这样的……自以为是。   “为什么让我等了这么久,安逸。”   苏沉夕透亮的眸子里不断涌出泪水,神色却未见一丝悲戚,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如同一颗橄榄色的水晶,想把面前这个人映得清清楚楚。   “嘛……”酒意放开她的手,拿起白玉瓷瓶轻轻啜了一口。他的视线落在远处,嘴角漾起一抹柔和的微笑,却满是无奈的轻叹道,“我本以为无论如何,都不会再骗你了呢。”   因为林家老爷的关系,他很久之前就化名安逸,刻意接触林阁之。亦思接下兵权之后,他从魔域逃出,在林府住下。当初会去京城,也仅仅是怕亦思发现她……但他根本没想到,这次会在林府遇到苏沉夕。   但,无论怎么说,终究还是又欺骗了她一次呢……   他摇了摇手里的瓶子,叮咚作响。酒终究会被喝完,谎言也总会有被戳破的一天。   酒意,你的承诺,也是廉价得要命呢。   手里突然一空,酒意一愣,看向抢过他酒瓶的苏沉夕。   只见白衣少女一手晃着他的酒瓶,一手叉腰,得意洋洋,“呐,怎么样,你也总算被我骗了一次吧~”   仿佛漫天的月光陡然失色,天地之间,仅余她的笑颜,璀璨夺目。   他心里厚重如霜的阴霾,像是一下子被春日的阳光驱散,冰雪消融,化成无边的暖意,潺潺流入心底的深潭。   也许,终于要有这么一次,他可以伸出手去,碰触到属于他的那片温暖了。   苏沉夕笑意盈盈,脸上哪里还有半道泪痕,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如同被清泉洗涤过一般轻灵,“酒意,我做了一个决定,你可要听?”   那一瞬间,他的心跳竟像停了下来。   有些好笑于自己的反应,他对上面前少女亮若宝石的双眸,微微一笑,“好。”   苏沉夕眨了眨眼睛,扬起下巴,“呐……”   还没等她开口,酒意突然伸手将她一把搂入怀中!一个侧身转回,苏沉夕这才看到在屋顶的那头,在亦思的手中,重新聚集起了那个红色的光团。他的眉眼间媚色流转,但周身的杀气浓烈得惊人。   偷袭?苏沉夕脑子里刚出现这个词,就只见一道暗红发黑的血光从他的光团里发出,直直朝他们袭来!   酒意背对着亦思——他一定会受伤的!苏沉夕被这个念头骇住,心口一紧,正想扳开他,却在这时突然窜出一个白色的窈窕身影,挡在了他们的面前,硬生生接下了这充满杀气的血光!   血光在半空中炸开,那个白色的身影猛然一震,响起一个凄厉的痛呼声。   “雪玉!”脱口喊出的竟是亦思,他几乎是愣在了那里,下一刻,丝毫不掩满脸的惊诧和愤怒,几乎是大吼道,“你在做什么!”   挡在酒意身后的人是雪玉!   她今天本就脸色苍白,神色恍惚,此时遭此重击,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摇摇晃晃地倒在酒意的怀里。   酒意将她接住,警惕地看了亦思一眼,往后退了几步。   “雪玉能为殿下做的……也仅限于此了……”她断断续续吐出这番话,脸上的神色竟是一片安详。   仿佛从巨大的痛苦中解脱一般,雪玉慢慢阖上眼睛,染满鲜血的唇上,还带着一丝微笑。   “雪姨!”苏沉夕心神一震,张皇失措地扑上前摸她的脉搏,“雪姨,雪姨,你不要吓我……”   酒意眼眸微沉,握住苏沉夕的手,想说些什么,张口却是无言。   苏沉夕眼睛瞪大,然后一把甩开他,抱着雪玉低泣。   “滚开!”一个充满怒气的低吼声传来,苏沉夕只感觉一股慑人的浓烈杀气一下子如潮水般将她围绕起来,随即手中一空,再一看,雪玉竟被亦思抢了过去——   此时的雪玉已经恢复了三年前的样貌,比起何思玉那如同仙女一般超凡脱俗的面容,如今的她,即使是闭着眼睛,眉宇之间也满是媚色,倒与她本人相衬更多。   她被亦思横放在怀里。   她闭着眼睛,染血的唇角,一片安宁。   ===========当某梳懒得写番外时就会出动的分割线==========   仿佛回到了三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山顶。   她的血,如同一朵深红妖异的曼珠沙华,在皑皑白雪中绽放,浓烈得触目惊心。   唇边,有一抹虚弱苍白的笑容。   他见过她,是九逸身边的一个婢女。   不过是个卑微的贱民,怎么有资格拥有这样的笑容!   他执起软鞭,狠狠抽在她瘦弱的身体上。   每一鞭都带起一道血印,一声痛呼。   她的眸子映着白雪,虽已失去了生气,却依然明媚。   好几次,他都以为他看到了一双如同婴儿的眼睛。   ——不谙世事,不懂畏惧,随心所欲。   什么在她的眼里,都仿佛只是一场游戏。   他蹲下身子,钳住她的下巴,尖利的指甲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划出血痕。他只觉得一团火焰莫名在心底烧得剧烈,涌上一股烦躁,“你笑什么。”   她咳出一口血,微微喘气,“少爷总是说,笑到最后的人,就算是死了,也总会比别人好看些。”   她刚说完这句话就被亦思丢了出去,撞在一根巨大的树干上,呕出一大滩血。   但她却依然笑个不停,“你生气了,你生气了……哈。”   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这样嘲笑他!   也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在他这样的怒气下,还能有这样的笑容!用这样的眼神!   这个女人,不过是个贱民!   她的身体靠在树干上,雪花一朵一朵落在她如墨的长发上。   她的衣衫破碎,血迹零星。   她的血再次蔓延开来,却奇异地渗出一股馨香。   清泠如月,幽香袭人。   她看着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亦思,咳个不停,却还是笑道,“真好,你生气了,我赢了。”   赢了你所谓的游戏,是吗?   那么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才是人生。   他将她拉扯起来,狠狠咬上她的唇。   =========分割线说这里其实是可以有H的=========   本以为今晚之后,一切都会结束。   这个总是不听话的女人会安静地死去,他也能得到琉璃盏。   但当噬血之光落在她身体上的那一刻,他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变了。   看她苍白的脸,暴露在血光的那一刻,心口的地方,竟如同被无数细针同时刺伤。   痛得恨不得将它生生挖出!   亦思一改往日的慵懒神色,一双暗金色眸子狠厉如刀,周身灵气四溢,暗潮涌动。但他环抱雪玉的动作却轻柔无比,仿佛怕压碎了怀中的最珍贵的宝物。   他想再看一眼那样毫不掩饰的笑容,想再看一眼那样纯粹的眼睛。   不是这样无力地将她抱在怀里!不是这样忍受锥心疼痛的等她睁开眼睛!   “女人,给本王醒过来!”   但下一刻,一个清丽的声音笑道,“好呀。”   然后,亦思怀里的女人睁开了眼睛。   同时,一个利器入体的声音传来——雪玉握着一把匕首,刺进了亦思的腹中。   一时间,所有一切仿佛都凝固了。   他那双雪白如玉的手还抱着那个柔软的身躯。   可他小腹上的血迹却一点一点渗出。   昏黄的月光下,亦思未来得及褪去眉间的焦急,如同一卷陈旧的画卷,缓缓展开,透露出从未示人的凄凉。   但也仅仅一瞬。   雪玉依然被他紧紧锁在怀里。亦思突然间暴涨的杀气将她震得双眼流下血泪,她却依然笑靥如花,“太子殿下,咳,咳咳,原来也不想我想象中的这般无情嘛……”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多话啊!”一个明显带着哭丧的声音突然冒出来,朱玑站在他们身后,“还想死得再快点么!”   亦思暗金色的眸子陡然亮得慑人,妖异而浓烈,他狠狠一大掌将雪玉打了出去,却没想朱玑身手灵活,迅速接下了她。   亦思怒火更胜,脚下瓦片被他巨大的杀气震得微微发颤。却听此刻旁边突然传来酒意清亮的声音:   “破!”   顿时他的脚下隆隆抖动,以亦思为圆心,半径一米的屋顶在刹那间轰然倒塌!   亦思双脚动弹不得,低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腿上竟已被无数浓绿如墨的蔓藤缠绕!而坍塌的屋顶之下,无数金光陡然升起,耀眼夺目,形成一个绯红泛金的光罩,分毫不差,正好将落下的亦思封在罩中!   “终于轮到我上场了,哈哈哈!”朱玑放下雪玉,叉腰大笑。   一旁的苏沉夕扶额,“既然要易容,就请装得像一点吧,你还真是浪费你老婆的手艺啊吉祥大叔。”   “雪玉”安然站在地上,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憔悴。她一抹脸,擦去了满脸的血迹,却露出另一张脸,不解道,“苏姑娘,你早就看出来了?”   ——正是擅长易容的如意。   苏沉夕还没开口,就听身边男人幽幽清了两声嗓子。   如意一脸困惑,旁边的“朱玑”却是立刻领悟,“九王妃聪慧过人,当然看得出。”   苏沉夕嘴角一抽,假装没听到他着重加强的前三个字,回答如意,“雪玉只会叫他‘少爷’,你就只会叫‘殿下’,当然啦,某人只会叫他‘公子’……”说完瞪了某人一眼,又道,“如意,你刚刚没受伤吧?”   “说到这里,”如意毫不在意地抹了抹脸上的血泪,转身对一直静立一旁的祈无行了一礼,笑道,“多亏了蜀山掌门帮我卸下了那道噬血之光,不然光凭我这三脚猫的本事,可抵不住太子殿下之后的那一掌。”   吉祥不屑道,“哼,你的转嫁之法本就可以抵挡,有什么好谢的。”   如意嘴角抽了抽,转过头来怒道,“别人掌门一片好心,我感谢一下管你什么事……”   “不必,”祈无淡淡道,“我只不过怕他伤到苏沉夕。”   掌门师兄大人……   苏沉夕心神一动,后知后觉地朝他看去。   月影憧憧,晚风微躁,却有一袭白衣,始终清华明皓,俊朗如玉。   但她却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到,他身上的孤寂。   蜀山掌门,旁人只当这是个呼风唤雨,称霸一方的身份。   但她苏沉夕跟在他身旁的三年,却是很清楚那是个多么辛苦的位子。   可如今,魔界七皇子,这样的头衔,这样的身份,又该让他如何自处?   他是人世间最像仙人的一位。他的眼神明澈如同天空,不悲不喜,云淡风轻。她一直认为,他就该似她第一次见到的那样,立于高高的云端之上,俯视众生,风华绝代。   他也是最不像仙人的那一位。蜀山事务他皆亲力亲为,面上虽一片淡然,可总是会看见他每晚忙到深夜。蜀山弟子遍布天下,旁人只道乱世之际蜀山派狼子野心,不可不防,她却清楚,在掌门师兄大人的眼里,天下再大,亦比不过这个如家一般温暖的蜀山。   掌门师兄大人……   “现在高兴未免还太早了吧,”酒意的话打断了苏沉夕。他一只手指了指屋顶下被光罩罩住的亦思,另一只手却非常自然地搭在她的肩上,凉凉道,“就凭吉祥设的这种黄金法阵,能困住我大哥多久?”   “九殿下你不厚道。”吉祥闷闷道。   虽说如果不是九殿下设计让亦思刚好站在这里,他那个早早画下的半调子黄金阵法,在放置寒月冰魄的屋子里,根本没法发挥半点效力——但九殿下为了泡妞就轻易鄙视自己的成果,实在是太过分了一点吧——好吧,他也得承认,他的伤之所以治好,也是九殿下拿来琉璃盏的缘故。   等等,他怎么记得,他受的伤,本来就是一个月前,九殿下亲手制造的……   泪,他还是沉默好了……   苏沉夕刚把酒意的爪子弄下来,却听他突然道,“苏苏,你想摆脱琉璃盏吗?”   被他这么一问,她整个人呆在原地。   摆脱琉璃盏?   忽然想到昨日在茶馆,自己刚刚知晓身体里隐藏了这么一件人人称羡的宝物的时候。   那一瞬间,闪过很多种念头,但更多的,却是恍然。   仿佛很多疑惑的谜团,一下子都可以轻易解开。   那些柔暖的微笑,宠溺的话语,却始终没有看清的眼睛。   是否自始自终,都一直明了不过是个美好得过于甘甜的梦,所以知道谜底的时候,竟会意外的心安。   她以为,当知道这些的时候,一切便可以放下了。   无关那些欺骗或者面具。只是突然间了然,那些他对她的好,甚至于更多的人给予的,她以为她得到的关爱,一切的一切,都如同海市蜃楼,睁开眼睛,就灰飞烟灭,无一留下。   然而,下一刻涌上心头的,却是浓浓的不甘。   不想当一个容器。她也不信她只是一个容器而已。   就算所有的证据都告诉她,一切只是一个骗局,她也要亲自问他,亲自用她的眼睛去重新看这世界一遍。   她是苏沉夕。   就算全世界都只看到琉璃盏的光芒,她也坚信,总有那么一个人,一件事,一个微笑,一阵阳光,一个角落,一片落叶,有她苏沉夕留下的印记。   “不管你想不想,我却再也无法忍受了,”酒意从怀里掏出一只笛子,正是安逸吹奏的那支碧玉笛,勾唇一笑,“嘛,总是有人惦记这个东西,麻烦死了。”   霎时间,仿佛有一道波涛汹涌的海浪打来,震得她心口隆隆巨响,一片酸涩发麻。   真好。   她也觉得,很麻烦呢。   眼眶里的热潮有些忍不住,苏沉夕低头,眼角弯如新月。她轻声道,“好。”   <<37   苏沉夕话刚落音,就见一道金光突然从屋顶漏洞下的黄金法阵中射出,直穿天际,然后高高绽放成一朵烟花。   吉祥见状不禁失色叫道,“不好,这是赤金魔兵的召集信号!——殿下,事不宜迟,请尽快动手吧。”   酒意却毫不讶异,手里摩挲着那支玉笛,“不急。”   他抬头望月,眸色映着一片鹅黄,清浅柔和。片刻之后,他面上依旧浅浅笑意,道,“若是他们不来,这场戏可没法唱下去了。”   言毕,他举臂,将玉笛放在唇边。   他垂眸而吹,十指悠悠按动,却没有一丝笛音传出。夜空中陡然亮起无数颗星星,犹如点燃无数盏明灯。金蟾当空,照在他垂着的睫毛上,染出一片麦色,犹如层层细绒,微微颤动。空气中渐渐传来几缕幽幽的桂花香,如同女子低吟一般,甜腻而缠绵……   “轰——”   众人只觉脚下猛地震动,接着响起一片巨大嘈杂的鼓噪声。   “他们来了!”吉祥皱起了眉头,“居然这么快……”   此时却突然插进来一个突兀的声音,“哼,一群杂碎,还敢来此处闹事,真是自不量力,可笑至极!”   只见来人金甲披身,一脸飞扬跋扈,星眸慑人,傲气凌然。他站在云端之中,身后黑压压一片,看不清楚是什么,但却能看见他周身萦绕的缕缕彩光,让人不禁生出敬畏之心。   苏沉夕瞪大眼睛——风芒小攻将军!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兄弟们,”他高高扬起手,朝着身后朗声喊道,“给我去灭了那帮碍手碍脚的废物,让他们看看,真正的神将神兵是什么样子!”   “是!”应答声整齐划一,振聋发聩。   接着只见他身后那厚重的黑云顷刻散去,下一刻,方才赤金魔兵来的方向,传来一阵巨大的轰响,无数喊叫声响起,惨烈非常。   然而风芒却没有跟过去,而是一下子跳到祈无面前,收敛起刚刚的威武神气,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还当你哄我,没想到真的有魔兵!哼哼,也多亏他们,要不然我手下那帮兔崽子成天喊手痒,烦都烦死了……嘿,虽然平时一直觉得你没什么本事,但这次你也称得上料事如神……”   祈无的目光却掠过他,直接停驻在酒意身上,良久才道,“九殿下好手段。”   早已放下笛子的酒意笑得一脸无害,“将军,那信是我送的。”   风芒顿时止住絮叨,猛地调过头来,眉头一皱,眼神刹那凌厉起来,“九逸殿下?”   “风芒将军。”他点头道,态度谦和有礼。   风芒面色一凛,正欲发怒,下一刻却在看到他手中玉笛时脱口叫道,“挽月素鸣笛!”   “风芒将军好眼力,”酒意笑道,将那玉笛轻轻扬了扬,“事不宜迟,我们长话短说。还请祈无掌门和风芒将军,将身上的琉璃盏交出来。”   “你在说什么大话,”风芒冷冷道,刚刚面对祈无那副酸酸的无赖样子荡然无存,此时眸中精光尽显,眼瞳深沉,隐隐透出一股大将之风,“若非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你连站在我面前说话的资格都没有!琉璃盏乃天界神物……”   “行了,行了,”酒意的语气没有一丝不耐,更像是在哄小孩,笑得颇为无奈,“风芒将军若真想早点找到琉璃盏完成任务,不如安静下来,好好听听我的计划。四年前,琉璃盏落入凡间,碎片无数,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将它一一收集,就等着今日二位前来,将剩下的琉璃盏碎片凑齐,恢复神器。”   “凑齐——?!”风芒声音拉得长长的,一双眼珠子惊得快掉了下来,“这怎么可能,老子花了四年的精力,你……等等,这些事情你从哪里知道的?”风芒转头看祈无,口气颇为不爽道,“喂,你怎么随便把我们的秘密告诉别人。”   “嘛……将军还是太小瞧我了呢,”酒意摇头笑道,“不仅如此,我还知道琉璃盏最大的那块碎片在哪里唷。”   被刚才风芒的撒娇态深深萌倒的苏沉夕,终于适时地站了出来,发挥她女主的作用,朝他挥了挥手,“嗨~将军大人,好久不见了呀~”   风芒倒吸一口冷气,指着苏沉夕,浑厚的声音中不觉带了一丝颤抖,“你说的……莫非就是……”   酒意笑而不语。   这一定,一定,一定是个噩梦。   风芒泪流满面地想。   在他的世界里,除了练兵就是比武,认识的女人屈指可数。   但是三年前,一切都在他认识苏沉夕之后改变了。   且不提那个女人屡次破坏他的大好姻缘,她还不停地在他耳边灌输一些变态到极点的,美名曰耽美的东西,害得他曾有某段时间看见祈无就不自然!!   但是现在是什么情况!这个屡次在自己面前出现,并不断挑战他耐性极限的恶魔女人,就是自己找了三年找得快吐血的琉璃盏碎片拥有者?!!   突然脑海中浮现这个女人念过的一句诗: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算了,还是杀了他吧。   “挽月素鸣笛取自月桂、星辉、艳阳三者之气,与月辉之力既相生又相克,是最适宜取出琉璃盏的事物。天下知晓琉璃盏秘密的人并不多,努力收集的也不过我们几人。如今我大哥正被困于楼下的黄金阵法之中,法力大减,也唯有如此,我才能用此笛将其已经融入他体内的琉璃盏碎片收回。”   酒意说着对苏沉夕宽慰一笑,“方才我已奏了一首安魂曲,只需我再吹一曲,将所有的琉璃盏碎片都集中至苏苏体内,便可将其引出。”他的眼神扫过祈无和风芒,“因此,现在只差两位手中的碎片了。”   “若它真是挽月素鸣笛,九殿下想必耗了不少心力吧,”祈无语气依然淡淡的,伸手入怀,掏出一个盒子,“九殿下可有十分把握?”   酒意笑得坦然,“自然。”   “有劳了。”祈无将盒子丢了过去。   “掌门何必客气,”酒意接过盒子,道,“我不过是在救自己的王妃。”   “王妃——?!”风芒又是一阵抽气,语调陡然提升,“她她她是你的王妃?!”   也就是说,这个被他诅咒过无数万遍的恶魔女人,不但有了男人,居然还是魔界九皇子?!   而他,堂堂天界大将军,现在还是光棍!   苍天,大地,你们待我不公不公不公啊啊啊啊……   一旁的酒意笑而不语+1。   “别看我,你先将亦思太子的琉璃盏取出来再说。”风芒轻蔑地哼了一声,没有把琉璃盏交出来。   酒意也不在意,举臂吹笛,依旧无声,但当他手指按动的那一刻,漫天的星光月光再一次大盛,月桂甜腻的香气充盈四周,像是和着那无声的旋律,时浓时淡,舞姿翩然。   霎时间,千般月华倾盆而下,昏黄的圆月一如月盈袖起舞,刹那间仿佛被点亮,璀璨耀眼, 不可直视!   但这一次的月光全然不似月盈袖召唤的那般柔和,取而代之的,是亮到极致,近乎金色的霸王之气,将半边苍穹都映出一片几近白昼的赤金霞焰!   远处的争斗声依旧没有结束,但却无法干扰到这片金光照下的地方一丝一毫。他的眼神宁静悠长,整个人笼在星辉之下,风仪玉立,清远出尘。   一个银光流溢,半个手掌大小的银色水晶物从屋顶缓缓升起。   那是亦思身上的琉璃盏。   酒意手指未停,琉璃盏也随之靠近苏沉夕。   它在苏沉夕的头顶上以龟速缓缓盘旋了三周,突然“啵”一声,消失不见。   苏沉夕毫无所觉,半垂着头,一双眼睛直愣愣盯着酒意的笛子,橄榄晶石般的眸色渐渐变浅。   祈无的盒子,连同另一个陌生的盒子一同从酒意身上飘出,缓缓浮在半空中。   两个盒子同时打开,银辉一下子绽放开来,犹如几百瓦的白炽灯同时亮起,炫目逼人!那片白光只闪了那么一下,立刻被金光压抑,只留下点点银辉,附着在琉璃盏上。   双盒落地。而里面的琉璃盏则又缓缓飘向苏沉夕。   绕三圈,然后“啵”又消失不见。   风芒见状,只得苦着一张脸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丢到了空中。   当风芒的琉璃盏也消失在苏沉夕头上时,她的身体瞬间亮了起来!   仿佛从血到肉都流淌着银光,可以清晰地看到她全身肌肤下透出的光芒,雪白剔透,银辉灼灼,就连她乌黑如瀑的长发,此刻也隐隐带上银光,高高扬起。她的瞳仁在下一刻完全变成了银色,纯净无邪,但却渐渐失去了焦距……   风芒见状吃了一惊,正想上前,却被祈无拦住。   “喂,她不是你师妹么?”   祈无只是看着酒意手上泛着金光的笛子,并不言语。   苏沉夕只觉得有一股时而冰凉时而火热的气息在她体内不断游走,将她从四肢到脑袋都冲得迷迷糊糊,一片混沌。   但在她的周围,却有一种暖暖的气息始终笼罩,安定祥和,如同母亲温暖的手,轻轻安抚她体内的躁动……犹如一个巨大的摇篮,始终缓缓地摇晃着,带她踏入安定的梦中。   妈……我想你了……   想那些四年未见的高楼大厦,她的宝贝笔记本,宿舍姐妹的唾沫飞扬,书架上满满的动漫杂志……更想念爸爸爽朗的笑声,他工作室里那些鬼怪的模型;妈妈亲手做的菜煮的粥,叉腰和老爸叫板的样子……   为什么她要莫名其妙来到这里……为什么她回不去……   她仰头倒下,眼角滑落一滴眼泪。   “苏苏。”   这一声轻柔如云的低语让苏沉夕猛地睁开了眼睛。   月色昏黄,周围寂静得似乎一切都没发生过。   “结束了,”酒意蹲在她的面前,眸中的神色并不分明,但却依然能感到那一片温柔。他轻声道,“苏苏,都结束了。”   结束了……   结束了?!   苏沉夕眼睛转了几轮,等神智回笼,才赫然发现她竟躺在自家掌门师兄大人怀里!   赶紧跳起来,她笑容颇有些不自然,挠了挠头道,“结束了?”   问话的时候才发现一个巴掌大的银色杯子,正浮在风芒的手上,闪烁点点银辉。   这就是——完整版的琉璃盏?!   苏沉夕眉头纠结,看着那个造型一点都不特别也不精美的杯子,果然吧果然吧,琉璃盏就是个杯具!   不仅如此,风芒身后不远处的云端又是黑压压一片,证明他的天兵天将也搞定了亦思那堆赤金魔兵。   那颗今晚一直被攥紧的心脏终于被放开,苏沉夕长长地舒了口气。   月光柔和宁静地笼着所有一切,昏黄黯淡,没有方才那般的夺目璀璨,但在苏沉夕的眼里,这样平静而普通的月色,却更加美好。   既然已经有了太阳,已经有了那样明亮的光芒,月亮只要好好的挂在夜空上,安安分分地投下一点光影,让几个人对着它YY一番,就是一件再美好不过的事了。   回到原点,因为想做一个真正的自己。   终于……要结束了呢。她的嘴角微微扬起。   ========怨念为什么不能有两行回车于是小小插入一个分割线=======   就在此时,屋顶又一次传来巨大的抖动。这次和刚刚被赤金魔兵气势所震不同,这一次似乎整个房顶都要被拆掉。   地震?还是豆腐渣工程?   苏沉夕一个不稳,往前栽去,却同时被两只手紧紧抓住!   她刚庆幸没有摔跤,下一刻却傻了眼。   右边是酒意,而她的左边,是祈无。   两人视线交错,一个云淡风轻,一个笑意不减,手上的力度都不曾放松分毫。   苏沉夕于是脸色古怪地看着前方,一派淡定从容。   但她的心里,却炸开了锅——   指!这不就是最常见的狗血场景么!为什么会发生在她的头上!   眼看屋顶就要塌陷,吉祥早抱着他老婆跑掉了,风芒也直接召唤祥云,在半空中站得稳稳的。她却被两个人同时牵着,无论左右,一步也动弹不得。   苏沉夕是没胆子叫掌门师兄大人放手的,但如果放开酒意……呜,那个死腹黑如果生起气来也会很恐怖的啊!   小命要紧,苏沉夕只得硬着头皮,大喊一声,“电饭锅!”   一道金光闪过,接着一朵似棉花糖般,有如沙发大小的白云将三人都托了起来。   苏沉夕趁机同时挣开两边的手,拍了拍胸口,装成一副受惊的样子,“呼呼,好险好险~”没理会两边同时射来的鄙视眼光,她笑眯眯地蹲下拍了拍脚下软软的白云,“好样的,乖,回去主人给你吃好吃的~”   白云电饭锅那不规则的边缘像小狗尾巴一样摇了摇,显得非常欢快。   这句话刚说完,就听到一声巨大的轰隆声,方才他们站的月华楼轰然倒塌!   一阵尖利得让人头皮发麻的狂笑声随之传来。   烟尘散去,废墟之上,亦思仰天长笑,“九逸,九逸,你当真好手段,当真是我的好弟弟!好,好得很!”   他显然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破阵而出,此刻嘴角含血,黑发也散下来,映着他莹白如脂的肤色,更显妖异,也美得惊人。   “是月华楼!”   “天啊,月华楼居然倒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一阵喧哗刹那间充满四周,那堆乱七八糟的道士竟凭空出现在月华楼的废墟旁边。   为引亦思入阵,酒意特地吩咐吉祥在月华楼周围设结界,若有旁人来就直接封在里面。此刻月华楼倒塌,吉祥的阵法也被破坏,因此那堆叽叽喳喳的道士们又被放了出来,而他们之中还没一人意识到自己被封了,只觉得眨眼之间,月华楼就成了一片废墟。   风芒一看到这么多人就头疼,凡人对神仙的狂热程度实在让他吃不消。反正琉璃盏也已经到手。念头一定,他连跟祈无打招呼的心思都没有,转身就走。   就在这时,他的手背却突然擦过一丝火辣,接着数颗金粒子精准地敲击在他的手腕几出穴道关节上,让他一下子松了手——   琉璃盏从空中直直坠下!   亦思一跃而起,却在触到琉璃盏的前一刻被一把剑拦住。   祈无眼神冷冽,亦思暗金色的眸子里却尽然是愤怒和凶戾,充满血色,大吼道,“滚!”   回答他的,是祈无的剑诀,霎时间,无数光剑如雨般从上空直直坠下,一时间清华之气满布空中,光芒大盛。   亦思显然伤势严重,躲得十分吃力。而琉璃盏被那强大的剑气所震,竟突然转了方向,如箭一样飞速地直坠入地!亦思见状怒吼一声,猛地朝地下奔去,却发现本该是琉璃盏降落的地方,却是空无一物!   琉璃盏不见了!   祈无的光剑依旧未停,亦思怒极,一双眸子几欲喷出火来。旁边的道士们被那气势吓得四处乱串,亦思便直接从那堆惊慌的道士中抓了一个,张口便咬在他的脖子上!   苏沉夕被这一幕震惊得四肢冰冷,仿佛身体里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脖子上那个伤口在那瞬间尖利地疼了起来。   <<38   亦思几乎是眨眼之间就将那个道士吸成了人干,连骨头都化成了一滩脓水,和着人皮被他扔在地上。旁边众人皆惊惧万分,鬼哭狼嚎地四处乱跑。饶是祈无,也未曾看过如此凶残的景象,他皱起眉头,在更加密集的剑光中,俯身冲下!   但在他的剑尖刺中亦思的那一刹那,一道极其阴寒的气浪猛地朝他扑过来,祈无闪身避过,亦思却在下一刻又抓住了一个人,这一次他连脖子都未咬,直接将五指罩在那人头顶,变看到那人如同气球漏气一般,整个人迅速的萎靡下去,只剩一堆人皮和血水!   亦思周身的瘴气越发浓重,连接触到地上的花草,都会让它们迅速枯萎。它更像是一个生物,张牙舞爪般笼住无数逃跑的道士,又将他们带回亦思身边。   祈无见状,低吟几句,顿时周身青光大盛,一股清华之气瞬间布满整个院落,将瘴气压下七分。下一刻,空中的光剑忽然变成了金色的符纸,如箭一般狠狠落下,将剩下的三分瘴气通通钉下!   亦思暗金色的眸子此刻已经充满了血色,而他的脚下,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块人皮。他嘴角腥红的血鲜艳得刺眼,眉眼之间更是妖娆惑人。他舔了舔手上残留的人血,勾起一抹冷笑,“七弟,你今日是想置我于死地吗?”   “我不是你七弟。”   亦思笑得愈发妖艳,“你可知你为何被贬成凡人吗?”   祈无御剑半空,白衣猎猎,却绽开一抹极淡的笑意,“那——又与我何干!”话音刚落,他再次俯身冲下,整个人与剑仿佛结成一体,青光耀眼,带着无与伦比的雷霆剑势和清华之气,一击而下!   那一剑如同轰天巨雷,扬起无数飞尘。   尘埃落尽,祈无的剑穿过亦思心口。   暗红色的血,从他的心口处流下,然后与腹部的那道伤口融在一起。   一滴,一滴。   “你想起来了,对吧……”亦思的声音虚弱了很多,但依然没有褪去一分魅色。他嘴角的笑容渐渐扩大,犹如一朵毒花,美得惊人,却更添诡异,“不然你不会恨我至此……”   他的声音顿住,因为祈无手中的剑又深入了几寸。   祈无微微垂眸,握住剑的手却更加收紧,“你还在修炼这种邪术。”   “你既知晓,”亦思凑上来,微热的气息带有丝丝诱惑,“为何又还要靠上来——”   说完,他的右手如闪电般扣上了祈无的脖子。   ——同一时刻,他胸膛里的剑,狠狠地全部没入,只剩剑柄。   “不要……”   苏沉夕跪在云从上,颤声喊出,声音却细小如蚊。她的视线投在那个白衣青年身上,但却只觉眼前一阵又一阵的昏黑涌上来,冲散她的视线……   不要……不要……   那种疼入骨髓,痛彻心扉的滋味又一次袭上她的脑海……   她想放声大喊,却发现她什么都讲不出来;就连动一根指头,都像是要耗费极大的心力;冷汗如雨,瞬间打湿了她的背心。   不要……   树洞里潮湿难闻的霉气,树外女人的惨叫和狂笑,从头顶洒下照在他睫毛上的那一缕亮光,他的呼吸拂在她脖子上的冰冷,他身上醇香的凉意……   一切就像发生在昨天……   “快走……”   恐惧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染湿她的眼眶。   她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忘记的……   不就是脖子上有个疤痕,不就是很痛很痛而已……   心脏中,脑海中,血液中,是什么在不停叫嚣……   为什么会让她颤栗,为什么会让她恐惧,为什么她每次想起来,身体还是会抖得不成样子……   接着,一只温热的手将她牵起,然后紧紧握住。   酒意蹲在她的面前,笑容清浅明澈,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苏沉夕却猛地挣脱了他,向后挪去,看着他的眼神里带上了惊恐和慌乱。   酒意的笑容一下子淡了下来,刚想说些什么却猛地咳了起来。   “殿下!”如意迅速跳上白云,焦急地从怀里拿出一瓶药,抖了一颗药丸出来,直接喂到酒意嘴里。   酒意缓过气来,却见苏沉夕呆呆地看着祈无的方向,眼中一片蒙蒙沉雾。   ——那是迷惘,和恐惧。   亦思的手渐渐收紧,一团腥红的淡光绕在祈无的颈间,然后如同蔓藤一般顺延而下,顷刻间就布满他的全身,整个人如同笼上了一层血色的光罩,诡异怖人。   祈无松开剑柄,清澈如镜的双眼对上亦思,他淡淡道,“事已至此,太子殿下还要继续吗?”   亦思刚想说话,却猛地变了脸色。   本来如玉的容颜,此刻却翻滚着诡异的黑色!亦思松开了手,捂着心口上的剑,踉跄地退后几步。   胸中好似有万只蚂蚁,啃咬着他的心肺,每一口,都如同浇上蜡油,炙热火辣,痛不欲生!他的脑子更如有万根细针,不断对着他狠狠扎下,再狠狠搅动!   痛!痛!痛!   电饭锅牌白云降落,苏沉夕迅速跑到祈无身边,“掌门师兄大人!”   “我没事。”他将她挡在身后,神色间毫不放松地看着亦思。   苏沉夕不自觉拽着他的衣角,却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她的手,一直在微微发抖。   亦思喘着大气,倚着一颗大树,树干立刻枯萎,他暗金色的眸子因为巨痛变得黑沉如夜,头上也沁出点点冷汗。   “是你。”他冷笑着,却是望向从白云走下的酒意。   “琉璃盏已被我取出,还敢继续使用摄灵术,”酒意缓缓朝他走来,笑意渐冷,“大哥,自作自受,心魔反噬的滋味如何?”   “摄灵术?”酒意身后的吉祥听到大吃一惊,如意也是一脸震惊地看着亦思。   摄灵术是靠吸食旁人精气归为己用的法术——吸食他人精气虽可以极其迅速地获得能量,在短期内大大提升个人能力,但又因为世上每人所拥有的力量都不尽相同,因此吸入一人体内后,极易引起混乱,这样,遭到心魔反噬的机会就会比普通修行大上百倍!   ——这也是魔界在千年之前就将其归为禁术的原因。   琉璃盏能调和相互排斥的气息,还能驱除心魔,净化内丹,亦思当初会铤而走险修行此法也是因为它的缘故。   而今晚……   亦思心口的火辣痛痒愈发严重,头也巨痛欲裂,但他此刻却只想放声大笑。   他竟栽在了九逸手上!   从知道花魁大赛关于妖怪的流言开始,他就该猜到是他这个九弟搞的鬼!   先是用雪玉引他入阵,接着再用挽月素鸣笛取出他体内的琉璃盏碎片,等他从黄金阵法中破出,身体里的气息已经不稳,又被祈无逼迫,不得已便会抓住那群道士吸食精气……   可锦国商会那群傻子雇来的道士,能是什么货色!摄灵术最忌讳的就是这种法力不纯灵气乱七八糟的垃圾!更何况此时的他还失去了琉璃盏!   “原来如此……”亦思浑身浴血,头发散乱,捂着心口的手一点一点收紧,低低笑道,“你早就安排好了……九逸,你果然是九逸……”   他的笑声比往常还要尖利几分,在安静的夜里让人头皮发麻。   吉祥皱着眉头,上前挡在酒意面前,“殿下,小心。”如意也悄悄退到苏沉夕身边。   酒意退后几步,微咳了两声,继而笑道,“大哥,不如我再吹一曲,送你上路吧。”   亦思冷冷地看着他。   当酒意举起笛子的那一瞬,空中突然飘下零星白雪。   纯白无暇,悠扬而下。   犹如一首纯真的情歌,在落下的那一刻落入心湖,荡出层层清波,暖入心扉。   酒意动作一顿,就从半空中传来一个娇嫩的声音:   “九表哥既然有这么好的兴致,不知欢不欢迎流樱呢。”   众人抬头,只觉眼前一亮。   白雪纷扬中,一个淡粉长裙的少女立于一层薄雾之上,手执一把白纱圆扇,眉眼精致,身材玲珑窈窕,她小巧的下巴微微昂起,既不似月盈袖的天真无邪,也并非雪玉的妖娆妩媚,而是掩饰不了的一种近乎黑夜的高贵骄傲。   她的裙角很长,仿佛脚下堆砌着无数的白雪,微微一动便会摇下无数雪花。她的衣襟上同样绣着暗金色的繁复花纹,美丽妖异,却不失贵气典雅。   亦思体内数灵翻腾,巨痛无比,本就硬撑着,此刻看到她的出现,终于放心昏死过去。   酒意神色未变,手中的笛子一转,插入袖中,他负手笑道,“流樱郡主说笑了,九逸不才,怎敢在郡主面前献丑。”   空中的雪花轻若棉絮,悠悠扬扬,却渐渐密集起来。   “不过三年未见,九表哥就客气起来,流樱真不习惯,”流樱以扇掩嘴,笑道,“让人家都没法开口了呢。”   “不知郡主所为何事?”   她柔柔地笑起来,声音轻柔如同天边的雪花,轻而易举便可融入人心间,“我是太子的未婚妻,九表哥,你说我来做什么呢?”   “苏沉夕!”   “九王妃!”   祈无和如意的声音同时传来。   苏沉夕倒在祈无怀里,脸色惨白,全身上下不停战栗。她紧闭双眼,嘴唇发紫,牙齿还在不停抖动。就连祈无给她画的安神符,也毫无作用。   眨眼之间,酒意就闪身来到苏沉夕身边,按上了她的脉搏。   渐渐地,他的脸上神色变得极为复杂。   “你对她做了什么?”祈无抱着苏沉夕的手微微收紧,语调中已经隐含怒气。   苦涩的笑容浮上脸庞,酒意抚过苏沉夕的脸,声音淡淡的,“是我的疏忽……不过,她不会有事的。”   “异族之血的冲突,真的不会有事?”流樱的团扇变成淡淡的粉红色,她的声音比刚才更加柔和,却满满都是嘲弄,“九表哥总是这样自欺欺人呢。”   “闭嘴。”酒意站起来,转过身,脸上已经没有往常的笑意,原本清秀的眉眼此刻蔓延出几丝诡异的阴寒,完美的脸廓,淡漠的神色,却有种说不出的惊人之美。那一刻,在漫天的雪花之中,开始有若有似无的杀气游荡。每一团接近他的雪花也在瞬间融化成水汽。   流樱放下了团扇,冷冷地看着他。   “人你带走,废话不用再多说。”酒意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话语间再不客气,连一丝敷衍也没有。   流樱嘴角噙着冷笑,“三年前我本打算告诉你关于她的事,可你还是丢下我走了。我就说过你会后悔,如今看来倒是很准呢——”   忽如而来的狂风一下子将所有的雪花都卷成一大团,然后狠狠摔到废墟上。   流樱一顿,神色间有些不自然,猛地挥袖,无数雪花簌簌落在亦思身上,将他的身体包围成雪团。   她微微蹙眉,亦思的伤比她想像的还要严重。   如果是这样……   她不禁将目光投向酒意,果然,再强的杀气也掩不住他脸色的苍白呢……她的目光微微苦涩地掠过那个昏迷的女人,却眼尖地看到从她袖子中不小心掉落出来的银雪。   瞳孔一缩,顿时,狂风暴戾,飞雪大作!   她不等任何人反应,数根夹杂着黑色戾气的巨大冰刺就直直朝苏沉夕砸过去!   祈无的光剑自剑鞘中飞出,极快地砍断了冰刺。   冰刺被砍断的瞬间,化作了无数细小雪沫,将剑锋牢牢黏住,同时也顺着剑气黏住了祈无的手。   她知道,酒意已经是强弩之末,吉祥和如意根本没法抵挡,雪沫虽仅能制住祈无半刻,但——   流樱等的就是这一刻!   铺天盖地的黑色雪花从四面八方如箭般狠厉坠落,直袭苏沉夕!   “啪。”   一个轻微的脆裂声,在漫天狂风暴雪之中几乎被湮没。   但却如轰雷一般,响在每个人的心口。   霎时,月华楼的废墟旁,雪花尽收,白霜遍地,安静得可以听见针落。   挽月素鸣笛,碎裂成末,洒落在依旧昏迷的苏沉夕身上。   ==========撒花庆祝那个又长又难打的笛子名字终于不用再频繁出现了========   挽月素鸣笛,魔界圣物。   正如酒意所说,它取自月桂、星辉、艳阳三者之气,是与琉璃盏的气息最为接近的神器。也因此可用笛声将琉璃盏碎片诱出。   比起琉璃盏可以净化调和各种不同的灵力,挽月素鸣笛则是能用乐声将各种灵力放大。效果强大,但极耗心力。   酒意正是在那瞬间直接将它扔出,用法术将狂风引进笛内,将它吹响,扩大己身灵力,挡住了雪花的攻击。   但流樱在盛怒之下的雪花之舞戾气极大,酒意残存的灵力并不多,挽月素鸣笛将其扩大到极致也没法尽力抵挡攻势,因此只能碎裂成末。   使用圣物致使其碎裂,按照魔域律法,魂飞魄散。   这些,流樱显然都知道。若不是看见苏沉夕袖口掉出来的那把银雪,她也不会冲动至此……   流樱此刻震惊至极,微微张口,几乎言不成句,“九、九逸……”   酒意见祈无摆脱了雪沫,终于释然一笑,随后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血色暗黑发紫,触目惊心。   流樱慌乱极了,上前想扶住他,却被如意拦住。   “郡主,你还想对殿下做什么。”如意神色同样惊惶不安,但却依然坚定地拦住她。   流樱却是要哭出来,“九逸,你为什么会拿挽月素鸣笛去挡,为什么呢……”   吉祥扶住酒意,冷冷道,“郡主又不是不知,我家殿下和王妃情意深重。”   “我……”   “流樱郡主既为准太子妃,就该清楚您要吃醋的对象是谁。”吉祥毫不客气。   “哎呀呀,吉祥你说话太不客气了,呢~”故意将尾音拖得长长,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声音有多嗲,“别人流樱郡主可是女孩子,呢~”   就算是刚才雪花遍地,也不及此刻这个声音——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眉目俊朗,一派风流倜傥模样的银发黑衣男人,正盘坐在大树上,打了个呵欠,转头对他右上树枝上站着的女人道,“姗姗,看来我们又来迟了。你看,圣物都坏了,呢~”   那女人面无表情道,“不要学那个女人。”   “喏,姗姗你不知道,流樱郡主的‘呢’字调是很有趣的,呢~”男人打开一把折扇,掩嘴笑道,“现在是不是更像了,呢~”   流樱眼眶里还含着泪水,此刻也不禁怒道,“司雾你个变态!”   司雾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犹如一只得意的狐狸。他将折扇合起,抵在下巴上,“我和姗姗是奉魔王之命,带大哥和九弟一同回去的,流樱郡主是否也要顺路搭个便车,呢?”   >>>39   上一次睡得这么痛快淋漓,还是在某次通宵K歌回来旷了一天课补觉的时候。   这就是苏沉夕醒来的第一个感想。   睁开眼睛,拽了拽头发。   长的。   苏沉夕噘了噘嘴,又闭上眼睛。   五分钟之后,智商回转的她猛地坐起来,才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的屋子里——咦,怎么回到林府她的丫鬟VIP房了?   不过,房间里点的这个熏香,倒是掌门师兄大人的手笔。不由自主地捧面,好幸福哟~   “大苏,你醒了没啊?”门外传来一阵拍门声。   苏沉夕随手套上衣服,才发现居然是蜀山女弟子的服饰,愣了愣,难道说这次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林小宝他娘回来了?   打开门就看见林小宝一张不爽的小脸,“都两天了,你怎么比猪睡得还久?”说完又扭头对后面跟着的一串丫鬟不耐烦道,“你们还不快进来伺候我师姐洗漱?”   苏沉夕自始自终都保持着微张的嘴巴,纠结的眉头,闪烁不定的眼神,直到丫鬟们帮她梳洗完毕退出去之后才干巴巴地问,“林小宝,啥叫师姐?”   林小宝搓了搓鼻头,再故意抖了抖他那套标准蜀山男弟子的白衣,用他四岁的软绵绵的声音娇羞道,“就是,就是掌门师兄大人的师妹,我的师姐呀。”   苏沉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   林小宝背着那双小手,笑眯眯道,“这么就受打击啦?掌门师兄大人可是说我比你有天赋有前途多了唷~”   “……”   “对了,”林小宝以拳击掌,“差点忘记告诉你了,掌门师兄大人已经同意在绣水镇建立一个蜀山事务所分所,并任命我为幕后BOSS了哦~”   “……”   “呀,”林小宝抽抽鼻头,然后捂着小嘴,一脸惊讶道,“什么东西这么酸,怎么连我家掌门师兄大人的香也没法遮掩?”   “林!小!宝!”随着这声怒吼,一双手以极其丰富的想象力将某小屁孩的脸扭曲成了后现代野兽派风格,苏沉夕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你对我掌门师兄大人做了什么?”   林小宝死命挣脱她,一张白净的小脸满是红印,但他依然欠扁的笑容丝毫不变,但是突然变得阴森森的,眼睛也微微眯起来,慢慢凑到苏沉夕面前。   “你……你干嘛?”苏沉夕不由自主被他谴责的目光逼得往后退了一点。   他稚嫩的童音加上诡异的音调,犹如从地狱深处冒出来,“大苏,你前天在月华楼见到薄荷的时候,没忘记什么东西吧。”   前天?这么说自己睡了有两天了……不对,林小宝的重点是——   咝……   苏沉夕后知后觉,终于想了起来。   月华楼找林小宝他娘的时候,她是牵着林小宝,在两人的手上贴了张隐身符的。然而在见到薄荷之后,苏沉夕就不自觉放了手,完完全全忘记了他,再之后……   “嘿嘿嘿嘿……”苏沉夕讪笑,一脸愧疚,忙转移话题,“啊,这么说来,你之后一直隐身跟着我?”   林小宝哼了一声,“本来我想回家的,但看你突然从外貌到气质全部上了一个层次……咳,我的意思是,像是被鬼附了身,然后我才去翻了你的飞符给掌门师兄大人发消息。后来你被那个太子抱上房顶,我就只能待在下面等你,但没想到会有琉璃盏从天而降……”   说到这里,他满意地看到苏沉夕顿悟的眼神,继续道,“没错,是我接住了琉璃盏——更加确切的说,琉璃盏进了我的身体。”   苏沉夕的表情犹如见了鬼一样——当然,对于她来说,真的见了鬼,也不会比现在表情更惊悚——“那那那你现在身体里面……”   林小宝耸耸肩,一脸“我也没有办法”的欠揍无奈,点了点头。   “果然,这就是掌门师兄大人收你当师弟的原因吧!!”苏沉夕想到这里,心情一下子大好,哼哼两声,道,“小子,你今后等着捡麻烦吧。我记得这玩意特别招鬼,呐,像我这样的人是不怕啦,你……”她斜睨着他,上下打量一番,捂着嘴假笑道,“霍霍霍霍,小师弟可千万要当心呀。”   林小宝冷笑,“真不巧,现在琉璃盏充其量算个保养品,强身健体,百毒不侵,但那些吸引妖怪的灵力,都没了。”   酒意为防亦思再抢到琉璃盏,在把它从苏沉夕体内引出来的时候,就顺手用挽月素鸣笛沿着月光将它的灵力送还给月盈袖了。这也是之后他们几人都未执着找寻琉璃盏的原因。   只是却给了林小宝一个莫大的便宜。   纪月乔当年生他的时候,正逢琉璃盏降世,被一块碎片附了身。所以林小宝的血液就沾染上了琉璃盏的灵力——但又由于他体内并没有琉璃盏碎片,才造成从小就特别贪恋纪月乔。   他也因此对琉璃盏的气味特别敏感,所以当初苏沉夕一来到林府,他便闻了出来。   若是平常人被完整的琉璃盏入体,即使它的灵力都被收回,大多数人也会因为承受不住它残余的仙气而衰弱甚至死亡,但林小宝与它本就一脉,融入体内反倒如同久旱逢甘霖,不但将它的剩下的仙气都吸收得好好的,甚至还修炼出了内丹。   把这一切都告诉给了苏沉夕,他突然一脸认真道,“大苏,你是不是一直以为,掌门师兄大人当年把你收为师妹,只是因为琉璃盏?”   苏沉夕一愣。   “我知道,有的时候要相信一个人是件蛮难的事,但如果那个人对你很重要,重要到让你如此在意,那为什么不直接问他呢?”林小宝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做,就这样一直怀疑到死,不觉得很傻么?”   “……”她浮起一丝苦笑,却什么也没法说出口。   其实她曾经是个毫不设防爱做白日梦的小女生。会很容易把别人的玩笑当真,会很容易相信别人笑容里的温暖,会很容易就把童话书里的情节当成现实,就连那些假想中的妖魔鬼怪都被列为她小小世界中的朋友。   就连她的父母同学朋友都会忍不住告诫她,社会太复杂,要放聪明点。   但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一切都变了。她不认识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不认识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从天空到大海,从花草到树木,通通都不属于她。   于是她害怕了,把自己心底的世界缩得更小,也锁得更紧。   这些都是梦。她每天都对自己这么说,然后在每天早上起床的时候都会拽拽自己的头发。   长的?好吧,又要开始做梦了。   于是当那个人用那样朦胧却温暖的笑容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仿佛在大海中捡到了一块浮木,只有紧紧抓住。   然后,敞开心房,毫不保留的学着,相信。   不过,她终究还是逃了。   并非那个脖子上的伤口。她只是发现他眼底的神色一旦清晰了,是她所惧怕的寒冷,与她无法辨认的陌生。   是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看清楚,不,应该说是,刻意不敢看清。   该说是,她从头到尾都未曾学会过相信。   因此,就连面对掌门师兄大人,她也从来只是仰望着,用一个师妹该有的标准崇拜眼光去看他。安份,却很安全。   不是不感动于那些淡然却充满关心的话,体贴的沉默,特别而精致的熏香……只是,她再没力气去学,也学不会,去完完全全相信一个人。   毕竟,三年前在她最狼狈的时候,祈无毫不犹豫收留她,是因为琉璃盏。   所以她想摆脱那个东西,想证明自己,想知道那些纵容和特别是因为什么。   但终究只是证明了,她是个疑心重得要死,自卑的要死,又胆小得要死的白痴。   ===========分割线对苏沉夕说她胆小这件事表示十分怀疑===========   大苏那样的表情还真是让人不爽啊……他暗叹了口气,想也知道是因为安先生啦……林小宝清了清嗓子,“掌门师兄大人有句话要我告诉你——   “苏沉夕,你总是怪别人瞒着你,欺骗你,你可曾想过,这些是否只是因为,你还不够强。”   她猛地抬头。   “你的心,太弱了。”   “是吗……”苏沉夕笑了笑,却没再接话。   有点不满意她的反应,林小宝举起手上的东西,凉凉地道,“这么弱的话,你要怎么接下掌门的重任?”   苏沉夕眨眨眼睛。   林小宝眨眨眼睛。   然后他晃了晃手上银闪闪的东西。   苏沉夕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这是……”掌门师兄大人的银戒指!!   “掌门师兄大人给你的,”林小宝丢给她,“听说可以代表掌门行使特权?”   她用比刚才知道他成为她同门还要呆滞的眼神看着他,呆呆问,“掌门?”   “别一副没经过风浪的样子,丢人不丢人啊,”林小宝接着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掌门师兄大人还要我帮你填好了委托单。”   说到自家专业问题,苏沉夕又恢复了精神,抓过那张纸就看了起来。   任务编号:一百五十七   任务对象:祈无   任务日期:天和七年九月 至 天和八年三月   任务内容:   一、履行蜀山掌门基本义务   二、遵守蜀山弟子门规   三、通过冰火两重天试炼   四、不得耽误蜀山事务所业务,保证蜀山财政收支保持平衡   五、不得做出任何毁坏蜀山清誉的事   六、待续   任务要求:待续。   任务预算:自己掂量呗,反正你都是掌门了。   任务收益:掌门半年工资这当然是底薪,剩下的看你自己啦。   任务备注:苏沉夕要好好照顾林小宝,不得随意蹂躏虐待压榨推倒YY。   林小宝得意洋洋,“我字写得不错吧,而且还参考了你以前的风格为你考虑,啧啧,多体贴啊。”   “我掌门师兄大人到底去了哪里!说!”苏沉夕把纸往桌上一拍,揪起林小宝的衣领问道。   “你觉得他会告诉我?”   “……”掌门师兄大人要做什么,的确是不会告诉别人的……   苏沉夕放开了他,“这算什么嘛……”   她只觉得委屈。   他是知道她的。知道她在计较什么,在害怕什么,在逃避什么,所以干脆连面都不出现,直接把戒指和委托书都交了过来。   告诉她,他相信她。   无关琉璃盏,无关她的过去,只因为她是苏沉夕。   而且还不忘记让她变得更坚强,因为他知道,只有心变得强大起来,才不会一天到晚只想到逃跑……   但是!他连一句告别都没有!就连他去做什么也都不告诉她!   这又算什么!这又算什么!   所以她特委屈。委屈得很想哭。   哼哼。哼哼!   “原来你也不知道掌门师兄大人去干嘛啊。”林小宝嘲笑她。   苏沉夕咬牙,接着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以为不告诉我我就不知道了吗,以为这样走就可以掩饰他的动机了吗,他——”她猛地拍桌,意气风发道,“必然是去找风芒小攻了!!”   “……”林小宝扶额,掌门师兄大人,你是怎么在这个女人身边待了三年还能这么淡定的啊……“掌门师兄大人交待的事就是这些了,接下来还有两件事要告诉你,请你务必要冷静。”   于是林小宝将她昏倒之后流樱、司雾和姗姗的到来,以及他们将亦思和酒意都带回魔界的事都告诉了她。   结果苏沉夕听完了神情反而放松了下来。   倒是林小宝奇怪了,“你……不担心他?”   苏沉夕却是摇摇头,笑了。在她醒来没看到酒意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酒意已经离开绣水了。只是她没想到他是被姗姗和司雾请回去的。   魔界皇子有九位,苏沉夕在魔域待了一年,也只见过几位,其中就包括了姗姗和司雾。   姗姗排名第三,魔域里男女地位并没有太大差别,因此她也同样有府邸,且直接并入九位皇子中,称为三公主。司雾则是她的双胞胎弟弟,四皇子。   “酒意本就受了重伤,我本来准备这边的事情弄完之后就陪他回魔域疗伤。这次他是被三公主和四皇子接走的,我就更放心了。”司雾虽然性格诡异,行径变态,但她信得过姗姗那个古板又有责任心的女人。   林小宝一把揪住她,“什么?你本来打算跟他走?那现在呢?”   “嘛……”苏沉夕乐了,“你如果再欺负我,我说不定真的去找他哟。”   “靠,是你一直在欺负我好吧!”   林小宝是真的着急,因为他一向信不过谈恋爱的女人。= =   “放心啦,”苏沉夕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反正那个男人已经逃不出我手掌心了,等会我传个信儿给他,告诉他我要好好过一把当掌门的瘾不就得。”   对于酒意那个男人,她还是很放心的,他保养自己的工作一向做得非常好,连跟亦思交手这种事都借掌门师兄大人的刀来杀人,肯定不会乱来。   但当掌门这种事情,可是可与而不可求的呐~   要她如何不爽!   “你先不要太HIGH,”林小宝翻了个白眼,“有个不好的消息……总之,你还是先去看一下吧。”   苏沉夕顿时止住了笑意,忙问,“什么?”   “雪玉她……快不行了。”   >>>40   “闭嘴!要我说多少遍,你给我滚!”   “开门。”   “不开!我说过了,我和你已经完……”   “要喝口水吗?”   “要……要个屁,滚,你给我滚!”   苏沉夕一来到院子里,看到的就是朱玑抱剑靠在门上,面无表情地跟门后的女人讲话。   “雪姨听起来很精神嘛……”苏沉夕嘴角有点抽,跟朱玑吵架,怎么可能有胜算,雪玉脑袋真坏掉了吧。扭头看林小宝,却发现他依然一脸严肃,她小心问道,“喂,雪姨不会,真的……”   林小宝低声道,“朱玑并不知道这件事,只当她闹脾气。但……你去看看她就知道了。”   苏沉夕闻言不由得心中一紧,快步上前,只见门上有一层青光,显然是被施了法,难怪朱玑没法进去。她拍门道,“雪姨,是我,开门。”   雪玉还未答话,就听见旁边朱玑道,“属下参见息妃娘娘。”   “……”苏沉夕满脸黑线,扭头看他冷哼一声,“你都把你主子的老婆给拐走了,还当自己是唐子漓手下呢?”   朱玑面色不改,“雪玉并非陛下的妃子。属下此次出宫,陛下也是知情的。”   苏沉夕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雪玉在里面气急败坏地喊道,“什么!当初你是先问过他,才同我走的?”   “开门,我就解释。”   “那你跟着我也是他授意的?”雪玉声音越来越尖,显然气极,“你给我滚!”   话刚落音,就从门缝里飙出无数白色的绒毛,瞬间组合成一只大拳头的模样,将朱玑直接轰出了院子。   她是在跟唐子漓吃醋么……苏沉夕看见雪玉的大拳头绝杀出现,满脸冷汗。   门开了,里面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进来吧。”   苏沉夕能听出来刚刚雪玉的几声怒吼看似底气十足,实际上还是掩不住她的虚弱。   但没想到她的情况会如此严重。   雪玉此刻已经变回了狐狸的原型。但却不是她三年前看见的那抹纯白色。   她的毛发已经褪去大部分,杂乱无章,半黄半灰,面色惨淡,一双狐狸眼黯淡无光,蜷缩在床上,如同一颗毫不起眼的煤球。   苏沉夕心头一颤,眼圈不由得红了。   “雪姨……”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雪玉宁肯耗费精力封住门,也始终不肯让朱玑见到她的原因吧。   “我日子不多了,就想着要见你一面,”雪玉的声音断断续续,但仍然和平时一样从容嬉笑,丝毫不露绝望之色,“也许这个世上能帮我的,就只有你了。”   她的声音缥缈如烟,“我会离开这里,找一个谁也找不到的角落死去……但朱玑……那个混蛋……苏沉夕,帮他重回唐子漓身边,可以吗?”   房间里静静的,隐约可以听到两人的呼吸。   “雪姨,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亦思吗?”   听到那个名字,床上的小狐狸身形一颤。   苏沉夕见状心头火起,“他那个混蛋又做了什么!酒意当时就该杀了他!”   “蛊……”雪玉的声音细如针落,“他对我下了蛊,我背叛了他,所以……”   蛊?   “雪姨,也许,也许你不会死了……”苏沉夕突然笑起来,眉带春风,眼如弯月,“而且,我们似乎有个机会看木头同学多姿多彩的表情了唷~”   ===============分割线表示三天过去了================   “林小宝,你爷爷在哪里?”   “你找我爷爷干嘛?”   苏沉夕举着一本册子,得意洋洋地摇晃,“你说你爷爷是商人,可据我们蜀山弟子前几天的调查结果,却是知道他大有来头哦。”   “什么?”林小宝显然是不知情的,大为兴奋道,“老头子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背景?快说快说!”   “什么嘛,你也不知道啊,”苏沉夕嘟着嘴,翻开册子,“你看,他原籍是凉,是成亲之后才搬来锦国的。巧就巧在,在他搬到绣水之后,凉国境内最为出名的‘鬼医’失踪了。”   “‘鬼医’?”林小宝惊讶,“可是我从来没听说他帮人治过病。”   “鬼医不是一般的医生,他医治的,大多是被邪气缠身的人,”苏沉夕道,声音变得阴森森的,“凉国那种变态的地方,跟魔界妖界都近得很,常年阴沉得要死,普通百姓要是生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病,平常大夫可是治不好的。”   林小宝缩了缩脖子。   “反正雪玉中的是蛊毒,找你爷爷肯定没有错——话说回来,你爷爷到底在哪里?”   “你找不到他的。”   “为什么?”苏沉夕挑眉,“我找不到,大不了号召蜀山弟子一同找,反正我也是掌门……对吧师弟?”   这个女人还真懂得什么叫滥用职权!如果他没记错,雪玉是只狐狸精吧……“找到他并不困难,主要是他现在一心在找我奶奶,不可能帮你的。”   “找你奶奶?”苏沉夕黑线满头,“什么意思?”   林小宝长叹一声,远目,“他们两个常常拌嘴,去年大吵一架,我奶奶就离家出走了。为了把她找回来,我爷爷直接把所有林家事务都丢给我爹,一个人跑出去找她了。就连半年前我爹大病,他都不肯回来,更何况是雪玉。”   “你的意思是,只要找到你奶奶,林老爷就会答应帮雪玉治病了?”   “你那么兴奋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林小宝很快就知道为什么苏沉夕那么兴奋了。不过一天的时间,林老爷和林老夫人就齐齐出现在林家大门口,衣着光鲜,精神抖擞。   而蜀山代理掌门某苏,则是狗腿地在旁边招呼道,“林老爷,病人在这边,您请~”   其实林老夫人早就瞒着所有人悄悄回到了林府,扮成下人到处晃荡。   因为她化妆太过诡异,所以除了她的贴身丫鬟,根本没人发现。结果那天遇到了苏沉夕,还被她深深点评了一番妆容……   没错,林老夫人就是苏沉夕刚来时,碰到的那位大红绣花鞋重度黑眼圈的诡异的中年妇女!(忘记的可以去看23章)   没人会想到,苏沉夕前世的死党小桥和纪月乔,小桥的男友跟林阁之,都长得一模一样。而那时候,小桥的钱包里就放着一张非常土气的全家福,正好有她的准婆婆板着一张脸的样子……   于是,我们的女主角苏沉夕,非常狗屎运地帮林老爷找到了林夫人,并让他们顺利和解。   在雪玉的房门口守着,苏沉夕懒得理会旁边已经被雪玉调戏了一番的朱玑的低气压,托腮看着蓝天。   忽然两个小点出现,渐渐变大,然后“嗖”的两下,女子青衣,男子白衣,两柄仙剑瞬间飞到了苏沉夕面前。   正是蜀山事务所的秘书薛可,以及助理游爱。   “小可,小爱,你们怎么来了?”苏沉夕站起来,惊奇地问道。   两人对她行了一礼,“弟子是来请掌门回蜀山。”   “这么急?”有点不习惯掌门的称呼,苏沉夕暗中翻了个白眼,“难道还出了什么事不成?”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薛可上前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凉国驸马与瑞朝皇帝同时来到蜀山……”   苏沉夕挥手止住了她,面色变得凝重起来。状似无意地瞟了一眼旁边剑眉锁紧的朱玑,对他们二人道,“好,我们立刻回去。”   瑞凉之战,其实从苏沉夕回到蜀山之后就开始了。   锦国虽与瑞凉两国接壤,但因江南富庶,商会势力遍及三国,反倒使此次瑞凉两国之战甚少波及锦国。绣水镇靠海,更是远离了战场,这也是为什么苏沉夕会在当时答应接下林府任务的原因。   说白了,她就是一只穿越鸵鸟。   蜀山自始自终都独立于三国之外,几乎从未被战火涉及。而祈无将唐子漓逐出蜀山门后,更是表明了蜀山中立的态度。   在蜀山的那些日子里,苏沉夕过得一直稀里糊涂,根本没人告诉她任何战事的消息——或者说,她自己也刻意去避免知道。   可是此刻,她既然被推上掌门之位,就不得不抬起头来,面对蜀山即将迎来的汹涌波涛。   只是令她很郁闷的是,任晓圣和唐子漓,为什么要么两个都不来,要么就同时来呢?   掌门师兄大人,其实你就是预料到这种情况才走的吧……   指!   等到雪玉体内的蛊被顺利取出,又交待了一些事后,直到晚饭时间苏沉夕才“飞”回蜀山。   她刚站稳,就有几个面色焦急的弟子迎上来,“掌门,你总算回来了!”   苏沉夕清清嗓子,“呐,先说好了,我只是暂时替掌门师兄处理一些要务,你们还是和以前一样称我为师叔吧——对了,何事如此慌张?”   当头的女弟子黄芩恭敬答道,“弟子们是来给师叔接风洗尘的,晚宴将在戌时开始,还请师叔尽快准备。”   “什么晚宴?”苏沉夕一听时间来不及,急急忙忙往房间走去。   “瑞朝天子今日抵达蜀山,意欲结盟。”   苏沉夕猛地止住了脚步,“这场晚宴,是师兄安排的?”   黄芩摇头,“是任师兄。”   “任师兄?——你是说任晓圣?”苏沉夕不可思议道,“他有什么资格代表蜀山请唐子漓吃饭?”   “掌门与师叔今日皆不在蜀山,顺次下来,任师兄身为道宗大弟子,理当出面做主。”   蜀山分三宗,道宗钻研医术,炼制丹药;术宗擅长法阵,研制各类符咒;剑宗则是修习武术剑法,大多云游在外,降妖除魔。   在三宗里,道宗人数最少,但从资历上来说,却是三宗之首,十位长老亦有六位出自道宗。任晓圣是道宗大弟子,天资聪颖,因此当年被很多人视作祈无的接班人。   但他却在三年前,出乎所有人意料,选择了下山云游。   在蜀山弟子看来,除了剑宗外,术宗和道宗的弟子只要没犯什么错,性格没什么缺陷,都该老老实实待在蜀山派里,钻研丹药符咒。像是任晓圣这样前途光明的大弟子,更该待在祈无身边,讨好一下自家师父啦,偷偷学习怎么当一个掌门啦。   结果他走了,剑宗二弟子祭边末却反而留了下来。   只是,苏沉夕没有想到,三年不归的任晓圣,居然还有本事让蜀山弟子听命于他,看样子,就连蜀山的那些古板的长老们,也都没有异议。   “任晓圣是什么时候回到蜀山的?”   “前日。”   苏沉夕蹙起眉头,却没再说什么,只是快步回房。   出乎苏沉夕意料的是,晚宴设在清辉亭。   几盏油灯,几碟小菜,晚风悠悠,夜凉如水。   四人围绕着一张小圆桌,苏沉夕坐在唐子漓和任晓圣的中间,而她的对面,坐着的是凉国长公主,也就是任晓圣的老婆,盛宁。   盛宁是个很美的女子,弯弯细细的长眉,小巧可人的下巴,一双单眼皮柔雅而不失灵秀,看上去就像一个柔弱的南方闺秀,让人充满保护欲。   任晓圣一双宝石红的眸子即使在夜色中也明亮如星,始终保持温和的笑容,俊朗如玉,好似春末夏初的风,带着一种沁人心脾的暖意。   而唐子漓……原谅苏沉夕吧,她压根就没敢往他的方向看上一眼。   “师叔近日可好?”任晓圣已经换回了蜀山弟子的白衣,比起上次更加气宇轩昂,风度翩翩。   “不差。”   “……听闻师叔现在暂代掌门之职,不知师父去了何处,可有要紧之事?”   “不知。”   任晓圣顿了顿,复又笑道,“师叔这次去了绣水,锦国风光大好,想必师叔一定流连忘返吧。”   苏沉夕拿起一杯清茶,淡淡道,“你倒是对我的动向很清楚。”   任晓圣面色一滞,苏沉夕却放下茶杯,突然笑道,“绣水虽好,但远不及蜀山。今日既然聚在这小小清辉亭中,皓月当空,如此良辰美景,可莫要浪费了。两位都曾是蜀山弟子,这次远道而来,不妨多住几日,好好回顾一番往日情形,也让我这个代理掌门能尽一些地主之谊。”   “不知师叔何意?”盛宁公主突然开了口,淡淡笑容柔和清雅,“子漓陛下宁儿不清楚,但夫君自始自终都是蜀山弟子,又何来‘曾经’?”   “任夫人并非蜀山弟子,叫我苏沉夕即可,”既然她自己都不摆架子,苏沉夕又何必非要一口一个公主,“至于阿圣师侄,蜀山门规里有一条,‘入室弟子皆不得入仕。’我可是记错了?”   “师叔并没记错,”任晓圣扣着茶盏,又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笑道,“只是我在凉国仅为驸马,并无要职,算不得入仕。”   苏沉夕懒懒地“哦”了一声,才道,“原来外交使臣也不算要职。”   却听唐子漓在旁冷声道,“凉国国主当真有趣,把出使看作儿戏,难怪世人皆道,世间奇异之事,十有八九出自凉国。”   盛宁眼中闪过一抹讥讽,却仍淡淡道,“苏姑娘既已说今日只谈风月,为何陛下还咄咄相逼,莫不是还惦记着金凤山下,那条染红的金凤江?”   >>>41   “苏姑娘既已说今日只谈风月,为何陛下还咄咄相逼,莫不是还惦记着金凤山下,那条染红的金凤江?”   话刚落音,“砰”地一声,苏沉夕将茶杯狠狠撂到了桌上。   瑞凉两国交界处多是群山,极难行军,但其中的金凤山就是例外。   金凤山有两座,分列两旁,如同一双凤凰挥舞着巨大的翅膀。而在凤凰脊处,有一条天然大道,名曰凤凰道,平整宽阔,可并行数十人,也是通往凉国为数不多的几条大道。   就在数日前,瑞朝将军何平格带一万新兵经过凤凰道,在金凤江遭到了偷袭,几乎全军覆没。据说那一战战事惨烈非常,死伤无数,染红了一片金凤江。   更重要的是,那群偷袭的人并非凉国士兵,而是一群手段毒辣,仅有几千人的鬼怪之军!   苏沉夕虽然是属鸵鸟的,但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凉国执意要与妖界合作,和妖鬼之军一同抵御瑞朝,那么对于以降妖为天职的蜀山弟子来说,支持哪一边就显得至关重要了。   这样一来,对于任晓圣和唐子漓的同时到来,她就算再脑残,也能猜出一二。   虽然很想趁这个时候好好耍一下这个代理掌门的威风,但当身后那股熟悉的水汽香薰味传来时,苏沉夕还是决定放下当女主角的想法,暂时位居二线。   “原来您在这里,”落英站在亭外,声音轻柔如白云,“请问,苏掌门今夜可曾见到祭公子?”   苏沉夕扭头,看到落英的瞬间思维停滞了数秒,才道,“我今日刚回来,未曾见过他。落英姑娘有事吗?”   “是这样的,昨夜祭公子将披风落在了水流居,我见今日夜凉风大,特意前来送还。”   “原来如此,有劳落英姑娘挂念,祭边末现在大约在御风台练剑。”   落英微微欠身,行了一礼,“多谢苏掌门。告辞。”   漂亮,实在太漂亮了!   苏沉夕在心里大为叹息:蜀山之花落英腹黑女王,此刻终于成型了!   先不说落英身为名扬天界的美人,平时就算随便打扮,光是看上一眼也足够让男人疯狂,更何况今晚,她还精心打扮了一番,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发光体!一身淡雅简洁的衣裙,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蛋,无论走到哪里,都如同一个巨大的光环,将每个见到她的人,都完完全全纳入其中,根本无力抵抗!   苏沉夕甚至暗中偷看了一眼盛宁,啧啧,看看,看看,刚刚多秀气的姑娘,此刻对比下来,简直如黯淡无光的沙砾一般啊~~(完全忘记了自己貌似更加沙砾= =)   最绝的是,这一次落英走的是闺秀路线,柔弱又不失优雅,就算内在底子比不上那位公主,但这相貌分一拉上去,怎么都是她大赢特赢啊!   落英女王!乃果然不愧是一代山花大人!   “落英姑娘请留步。”   一声轻语,温柔得恰到好处。   落英的步子一顿,转身,淡淡地看了闷头喝茶的任晓圣一眼,视线又转向唐子漓,淡淡道,“唐公子,任大哥,许久不见。”   唐子漓礼貌回道,“落英姑娘。”   任晓圣显然没想到她会先和他打招呼,愣了一下,才点点头道,“……嗯。”   落英这才把目光投向叫住她的盛宁,“不知任夫人有何见教?”   盛宁显然教养极好,面色不变,笑道,“蜀山水神落英姑娘,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可否耽误姑娘片刻,让宁儿敬上一杯?”   落英对上盛宁的眼瞳,然后微微一笑,那一刻,如同百花齐放,流光溢彩,倾国倾城。就连盛宁都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被无数个太阳的光照耀,璀璨夺目,美艳不可方物。   “夫人要敬的,可是酒?”   盛宁一愣,“是。”   “夫人初来乍到,想必不知道蜀山是禁酒的吧?”   晚风吹过,灯芯发出吡剥声。摇晃的焰火映在任晓圣的双瞳里,闪烁不定。   盛宁嘴角的笑容滞了几分,“是我疏忽了,这里本也只有茶水。”   “多谢夫人好意,”落英面色清淡,但眼神却柔和起来,“只是任大哥说过,茶中多杂质,多饮对我的修行有害无益。实在对不住。”   这下子,盛宁的笑容终于隐去。   “不过听说任大哥如今与妖魔相处甚欢,我身为水神,虽是人微言轻,但也知晓什么叫做避嫌。若让任大哥的朋友们以为两位与仙界之人有私交,辱没了他们的身份,耽误了两位的正事,才真是落英的不是了。”   此话一出,饶是任晓圣,脸上也不禁变了色。   “落英,我……”   落英又欠了欠身,“祭公子想必还等着我,告辞。”   苏沉夕在旁边淡定地喝茶,如果不是有人在场,她肯定会立刻跳起来,狠狠拥抱她家女王大人!山花SAMA发飙,果然非一般人可比啊!   谁知落英在临走前突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祈无掌门可说他何时回来?”   苏沉夕愣了愣,“呃……说了。”   落英甜甜一笑,“方才我遇见小可姑娘,她要我转告您,九殿下的回信到了,说是请您务必好好照顾自己,等祈无掌门一回来,他就来提亲。”   呼~~   冷风吹过,某女石化了。   “山花你个混蛋!简直令人发指!什么提亲,你不用玩这么狠吧!”   御风台上,漆黑一片,三个人影围坐在一堆篝火旁边,烤鸡翅膀。   落英冷冷一笑,“谁叫你刚才露出那么暗爽的表情。”   “……”苏沉夕忿忿瞪她,“我又不稀罕。”   半晌,她突然扭头,问,“他真的回信了?”   祭边末和落英同时翻了个白眼。   祭边末非常狗腿地把烤好的一根鸡翅膀递给了落英,然后才转过头来问,“我很奇怪的是,师叔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事情都谈完了?”   “谈个鬼!”苏沉夕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抢过另一半鸡翅膀,“任晓圣在那里神思恍惚;盛宁脸色发黑,拉着一张长长的晚娘脸,一声不吭;唐子漓又因为你家落英最后那句话一直玩深沉……”苏沉夕抚额,叹道,“结果今天什么都没谈成。”   提到任晓圣的时候,落英拿着鸡翅膀的手一滞。   “……傻妞,我今天是不是太过分了?”   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苏沉夕晃晃脑袋,嘴里嚼着鸡翅膀,“在我看来是相当不错的,尤其是你这身打扮,嘛,火树银花,星光灿烂,光芒万丈,把盛宁那个女人压得完全抬不起头来……”   “盛宁……公主。”落英苦笑了一下,然后下一刻将嘴张大,朝鸡翅膀狠狠咬了下去!   柔弱与暴力的完美结合……苏沉夕和祭边末头上流下一滴冷汗,同时想到。   “其实那个场景我和落英排练了很多次,”祭边末趁落英沉浸在血腥幻想中时,偷偷对苏沉夕耳语,“怎么样,效果还不错吧?”   苏沉夕话语中寒气顿生,“这么说来,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你们策划的?”   祭边末干笑几声,“其实我家落英很聪明的……”打击苏沉夕嚣张气焰的话,落英从来都不需要计划。   “你们叽里咕噜说些什么呢,昂?”落英柔声道,立马把两个人吓得乖乖闭上了嘴。接着她长袖一挥,指着苏沉夕,豪气万丈地吼道,“傻妞,去弄壶酒来!老娘今天心情好,不醉不休!”   她苏沉夕又不是自动贩卖机……   于是苏沉夕用眼神瞟了瞟祭边末。   ——你如果现在不趁虚而入,以后都不要想有机会了。   ——可是,她现在这种暴走状态……   ——她是你女人,又不是我的。不劝也没关系,留着给别人好了。   “落英,如果你今天喝醉了,明天会被人看出来的。”   “……”落英嘟起嘴巴,有点不甘心,但还是点了点头。   苏沉夕翻了个白眼。   ——你真窝囊。   ——谢谢。   ……这不是夸奖。   “师叔,说真的,你打算怎么做?”三人吃完了两只鸡,落英没精打采地回家了。留下苏沉夕和祭边末两人继续烤火。   苏沉夕反而奇怪地看着他,“什么怎么做?”   “苏沉夕!”   “嘛,这有什么好说的,我根本没得选择啊,”苏沉夕戳了戳篝火,溅出几点火星,“有妖捉妖,有魔降魔,但就是不掺和人类斗争。这不是蜀山一贯的做法吗?”   “那任师兄那边呢?”祭边末有些忧虑道,“道宗的那几个老头一直惦记着他,如果他从长老们那里下手,可就不妙了。”   苏沉夕不以为然,“凉国现在是跟妖界合作,任晓圣就算势力再大,也没法把蜀山基本原则给扭曲吧。”   “那你这样放任不管,蜀山必定会把那群妖魔之军给灭掉,这可帮了瑞朝一个大忙,”祭边末吹了个口哨,乐悠悠道,“其实有部分原因,是师叔你舍不得唐子漓吧。”   一根带火苗的木柴朝他飞过去。   “苏沉夕,你恼羞成怒了。”祭边末躲过柴火,一双桃花眼晶晶亮。   “怒你全家!唐子漓后宫佳丽三千,我去凑什么热闹,难道天天待在冷宫里等他临幸?”苏沉夕扭头,不屑道,“哦,不对,冷宫那地方那么矜贵,人家才没资格去……去……”   “去什么去啊。”   “唐子漓……”   “唐子漓?”祭边末后知后觉发现他家小师叔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顺着她的目光,才发现不远处的树林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正是瑞朝皇帝,唐子漓。   祭边末耸耸肩,“你们好好聊聊吧。”说着朝唐子漓走过去,擦肩而过的时候低声道,“不要对她下手。”   唐子漓一言不发,眸色深如黑潮。   月亮半挂在空中,深秋的夜风在高山上凉意沁人。幽蓝的天幕下,远处墨绿色的树林被夜色揉成一团,像一个孤独很久的老人,又像沉睡很久的女人,静谧沉寂,带有着一种诡异的神色。   两人盘膝而坐,篝火默默地烧着。   “于清河说,他不能做任何与瑞朝皇室有关的任务,”唐子漓突然开口,一派轻描淡写的样子,“师父还真是很彻底。”   “……”苏沉夕怎么也没想到他一开口会提到这个,只能皮笑肉不笑呵呵了几声。   “你现在,还在恨我骗你吗?”唐子漓问完,两人都是一愣。随即他笑着摇摇头道,“大概,从你不告而别,回到蜀山之后,就彻底忘记有我这么一个人了吧。”   苏沉夕看着唐子漓嘴角的笑容,背上发凉,小心翼翼地问道,“唐子漓,你被穿了?”   他不解,侧过头,挑眉询问。   咝——   心脏像瞬间被一道闪电劈中!   好帅!   苏沉夕使劲眨眼睛,强压下星星眼的冲动,“你……”话说一半,又止住。   从见到他那一刻起,就知道面前这个人有无数的面具。   喜怒哀乐,从未展示在任何人面前。   在她的面前,他总是冷着一张脸,说着冷冰冰的话,几乎没有笑过。   可是现在,好似被磨平了菱角,唐子漓的笑容和她从未见过的温和,一下子绽放开来,明亮得一塌糊涂。   她终于还是长长吐出一口气,龇牙笑道,“是我那天太小气,对不起啦。”   他伸出手来,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可猜出,我这次为何赶来蜀山?”   苏沉夕被刚刚他那个犹如邻家哥哥一般亲切的动作萌得风中凌乱,只得呆滞地看着他,“为什么?”   唐子漓有些好笑她的反应,目光投向火势减小的篝火,“你是不是以为,我担心任晓圣拉拢蜀山,会对瑞朝不利,才特意赶来?”   难道不是?   “其实我从没担心过蜀山的立场。自古以来,蜀山弟子以降妖除魔为天职,凉国想要拉拢蜀山,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苏沉夕总算恢复点正常,“让蜀山弟子去帮他们的确不可能,但如果掌门下令,禁止蜀山弟子参与战争,对他们来说也就足够了。”   “是,如果掌门是任晓圣,的确会很伤脑筋,”唐子漓捣了捣火堆,让焰火又大了一些,“这次我来,是怕他对你不利。”   “对我不利?难不成他还想杀了我?”   唐子漓丢开手中捣火的棍子,正色道,“苏沉夕,你还记得小蜻吗?”   点头。   她身边的宫女,唐子漓的美人,亦思的内奸,疑似山魅,现在下落不明的女人。   “她曾经告诉过我,有关你的一件事。我那时本想告诉你,只可惜你却不告而别。”   苏沉夕缩了缩脑袋。   “到底是什么事?”   唐子漓凑到她耳旁,低低说了几个字。   苏沉夕眼睛一下子瞪大。   “这是,真的吗?”不等唐子漓回答,她又喃喃道,“是了,我早该猜到的……明明,明明,他们都告诉过我的……”   “苏沉夕。”   她看着他,脸上一片茫然。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莫怕。”   “不是……”苏沉夕挣脱他的手,按了按太阳穴,“我不是怕,只是,有些……突然。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唐子漓看着空空的手掌,有些想笑。   火堆的焰苗渐渐低了下去。两人一直沉默着。   很久之后,唐子漓才淡淡道,“盛宁公主大概就是知道了这件事,才会和任晓圣一同前来。”   苏沉夕也整理好了混乱的思路,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问道,“任晓圣想用这点打倒我,然后争夺掌门之位?”又想了想,“不对,我掌门师兄大人是昨日才让我代理掌门的,而他与盛宁公主前几日就到了。”   “如果,他一开始,就打算威胁师父呢?”   苏沉夕一怔,随即摇头,“他不可能答应。”   “那个人是你。”   “唐子漓,你胡说些什么?”   他笑了笑,“抱歉。”   苏沉夕侧过头去,嘟着嘴道,“反正我知道,掌门师兄大人不是这种人。”敢威胁祈无的人,如今还没出生呢。   想了想,苏沉夕又道,“你不用抱歉的。”   唐子漓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从眼角到眉梢都流露着她从未见过的柔和。   苏沉夕突然道,“唐子漓,你是不是一直很想知道谁是杀生丸大人?”   “嗯?”   “那是我看过的一本书的男配角。”苏沉夕也笑了起来,眼角弯弯,好似新月。   她跟他说杀生丸的故事。说他与犬夜叉的纠葛,说他身边那个丑丑矮矮的手下邪见,说那个叫做玲的小女孩,说他手上那柄天生牙。   “……一开始我觉得像他那样冷酷的人,怎么也不该用那柄能斩冥界之使的刀——直到他为了试剑,第一次动用天生牙的力量,救了玲,将她带在身边。虽然总是说着冷淡的话,却掩不住那不时流露的温柔……那时我才终于懂得,他继承了他父亲对人类的慈悲之心,他是天生牙真正的主人。”   她定定地看着唐子漓,眸中映着火堆,闪烁着璀璨的光芒,“虽然我看人总是不准,也想不透你们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但我知道,你是一个好皇帝,你手中挥舞的刀,应该是天生牙。当你拥有真正的慈悲之心时,一挥便能救数万人——你想把这妖魔成群的浑浊世间清理干净,想创造一个征服华夏九州的机会,想当一个流芳百世的霸主,那么,就请放手去做吧。”   >>>42   苏沉夕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与唐子漓也能如此自在地谈天说地。   两人仿佛是相识已久的老友,她举着烧火棍,手舞足蹈告诉他那些穿越故事里面YY的皇帝大人,他则在旁浅笑,时不时便会说几次小时候每次溜出宫遇到的意外。   “七岁?你七岁就学别人喝花酒?”苏沉夕抱着肚子笑弯了腰,“哈哈哈……还去酒馆里面找花酒……”   唐子漓并不气恼,看着她的样子,眼里半是笑意半是怀念,叹道,“是啊,我如今还记得,那个酒馆叫忘川。”   “忘川?这么说来,那个酒馆还开了蛮久的……不过在我眼里,还是比不上锦国绣水镇那家闲云酒馆。”   “这话怎么说?忘川酒馆可是京城里最大的酒馆。”   苏沉夕嘿嘿一笑,“今天月色这么好,不拿点酒出来,倒真没有我以往附庸风雅的作风了。”说完伸手就往地上拍了三拍,只听见“噗”地一声,一个酒坛从离他们不远处的地底破土而出,冒了半个身子。   唐子漓微微挑眉。   “这可算是我特有的本事喏,”苏沉夕得意地跑过去,把酒坛上的土拍打干净,“只要是我亲手埋下的酒坛,十里附近都可以随意召唤。嘛,今天我请客,咱们不醉不归!”   唐子漓却是止住她开坛的手,“这便是桃花酿?”   苏沉夕惊奇道,“你居然认得?是啦,这便是桃花酿,忘川酒馆可买不到。”   他凝望了她片刻,半响才笑笑,轻声道,“夜深露重,桃花酿终是凉了些,还是早点回房休息罢。”   月如银盘,孤零高挂。唐子漓的笑容里有些什么一闪而过。   如同微凉的晚风,再无影踪。   苏沉夕推开房门,捶了捶酸痛的肩膀,想想今天御剑飞仙了这么久,还玩了通宵,掌门第一天就这么累,接下来还不知道要怎样。   正腹诽着,忽然看见自家床上坐着一个人。   纱帐半垂,紫衣男子浅倚床枕,手执书卷,此刻,挑起了眼帘,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苏沉夕却是一下子黑了脸,大步上前扯开他手上的书,提起他的衣领,恨恨地瞪着他,“你个没有前途的死模仿控!明明每次都被我拆穿,还要扮成酒意的样子,你不会换个人啊!”   “酒意”听她这么说,一下子变得垂头丧气,不知从哪里又变出了那把折扇,把苏沉夕的手敲开,郁闷道,“你上次说我模仿他口头禅的语气不够无辜,可这次我连话都没说,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还真把我的借口当回事……”苏沉夕扶额,她不就随口一说吗。   不过她永远不会告诉面前这个变态,就算酒意身上没有桃花酿醇香,他司雾身上那股奇异的花香味也瞒不过她苏沉夕的鼻子。   苏沉夕自己倒了杯茶,“你来这里做什么?如果我没记错,蜀山似乎有个业务叫做降妖除魔。”   司雾收拾了受挫的心情,从床上站起来,啪一声打开折扇,又恢复了他的本貌,一派风流倜傥,翩翩公子的模样,“嘛,你就不想知道小九的消息?”   “说了别学我和酒意的口头禅,你学不像的,”苏沉夕鄙视地看着他,他那种狐媚的声音说出那个“嘛”字,还真是让人鸡皮疙瘩通通起立,“你就说你只不过是出来玩一趟的我也不会说你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用不着编这么烂的借口。”   “小夕夕这么了解我又这么体谅我,其实还是很喜欢我的对吧——嗯,果然,我还是该问一句的,嫁给我怎么样?”   “咳,请问四王爷家后院现在有多少房了?”   司雾扳着指头算了半天,皱起眉头道,“好像……就四十多吧。”前段时间府里用度超支遣散了很多女人,加上有几个私奔,几个得病死了,几个出家……唔,似乎也就剩下四十多个了吧。这么说来,是不是少了点?   果然,连苏沉夕也这么认为,“三年前你要我嫁给你的时候,你有五十六房,现在只有四十多了?我才不信。”   司雾大叹知己,打定主意趁这次好不容易跑出来,一定要拐几个女人回去,不说质量,起码数量也不能丢了四王爷这个名号。   “你来到底什么事?”苏沉夕打了个呵欠,她可是很困了。   司雾也坐下来,倒了杯茶给自己,“小九这次麻烦可大了,不但弄坏了圣物,还企图杀害大哥,嗯,更丢人的是,还未遂……总之,母亲很生气。”   “圣物?什么圣物?”那时她正全身痛得要死,意识模糊,隐隐约约只看到酒意想要杀亦思以及后来流樱出现。但却不知挽月素鸣笛已经因为救她而毁坏。   司雾挥了挥折扇,幸灾乐祸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被母亲扔到天一涯去溜达个几天嘛。”   “天一涯!!”苏沉夕一下子跳起来,满脸惊慌道,“就是那个传说中有去无回,魔域中的魔域,地狱中的地狱的绝息之地?!他的伤还没好……”   “谣言,都是谣言,”司雾摇了摇脑袋,“天一涯哪有这么恐怖,不就是弄死过几个皇储嘛……哎哎,你别激动,别激动……”躲过苏沉夕扔来的强力驱魔符,司雾扬手洒了一把定身的血砂,总算把面前发飙的女人制住,“小九实力还是不错的,我都不担心,你激动个什么劲。”   苏沉夕被定住,一双眼睛冒着熊熊烈火。废话,司雾跟她关系虽好,但对自家那几个兄弟,除了他那双胞胎姐姐姗姗外,一律淡漠得很,他会担心酒意才怪!   “你那是什么眼神,小九可是怕你担心,才特意拜托我走一趟,告诉你安心等他,”司雾见苏沉夕恢复理智,收起了折扇,挥手解开了血砂,却是幽幽道,“他三年前伤成那样都走出来了,这次怕什么。”   苏沉夕却是一下子愣了,脸色渐渐发白,“三年前?什么三年前,他三年前就去过天一涯?”   司雾将折扇抵在唇上,一副“哎呀怎么说出来了”的表情,但眼里却是点点星光,笑容诡异,显然对于把这件事这么自然地泄露出来表示十分满意。   “哎,不用担心,反正你最多两个月后就能见到他了。嗯,该说正事啦。”司雾笑容加深,往空中随手一抓,手里出现了一张大红色的帖子。   “——两个月后,太子大婚,恭请蜀山掌门前往观礼。”   司雾扔了张喜帖就跑去完成他的纳妾大计,剩下苏沉夕一个人对着那张大红得耀眼的帖子,发呆。   蜀山掌门……他们原先是想请掌门师兄大人的吧?因为祈无本来就是魔界的人……结果帖子上只写了掌门,又是司雾过来送,于是就变成了——邀请她苏沉夕?   靠,他亦思跟流樱结婚,她苏沉夕为什么要去凑热闹啊!!   苏沉夕沮丧是不必说的。亦思在她心里已经变成了“看他笑一下都会受伤”的AAA级危险人物,而如果太子妃真的是流樱,就更恐怖了……   如果说在魔域的那一年,亦思不在零城让苏沉夕没有提前留下心理阴影,那么流樱就正好弥补了这一角色。   流樱的母亲是酒意的表姨,很多年前就远嫁妖界。妖界王室一向动荡混乱,流樱的娘嫁了三次后终于成功上位,打败无数竞争者成为妖王的王后,生下了流樱。   因此流樱身为魔界公主与妖界之王的结晶,后台之强硬,背景之牛叉,绝对不是苏沉夕这种苦命的穿越女可以比得上的。   问题就在这里。因为身份尊贵,流樱一出生,就被定为太子妃,从小就被送到魔界封为郡主,作为准太子妃培养。而不幸中的不幸,狗血中的狗血,流樱看上的并不是亦思,而是酒意。   于是当苏沉夕被酒意带到魔域的时候,被这位连酒意都要礼遇三分的金贵郡主整得苦不堪言。   ——当然,对于流樱来说,苏沉夕的报复也绝对不是那么容易消化的。   只是,结婚呀……苏沉夕暗笑,流樱啊流樱,你个嫁人的,以后还想拿什么跟我争~   第二天苏沉夕刚起床,打开房门就看见黄芩守在门口,恭敬道,“长老请师叔移步议事阁。”   回想昨日唐子漓的话,苏沉夕心里也有了底,下意识摸了摸身上的土灵木牌,当即笑道,“好。”   走到议事阁,苏沉夕才发现十大长老居然有六个都到了,而另一边,祈无的四个入室弟子,任晓圣,祭边末,儒尚学和甄和诗恭恭敬敬地站着。   唐子漓昨夜就下山了,因此宾客席上此时只有盛宁与落英。两个美女并排端坐着,本该无比风华的景象,周围却是一片的低气压。   看这阵势,能来的人都来了。苏沉夕微微一笑,负手朝最上面的掌门位子走去。   “苏沉夕,停下,你不能坐那儿。”惩戒院苍石长老的声音传来。   苏沉夕挑了挑眉,转身看他,奇道,“那位子不是留给掌门的?”   另一位叫做苍河的长老摸了摸那把如同扫把的白胡子,正色道,“你如今虽暂代掌门之务,但并非正式掌门,那个位子自然坐不得。”   苏沉夕也没计较,点了点头,就走过去与任晓圣四人站在一排。   苍石长老清咳一声,沉声道,“苏沉夕,你过来,跪下。”   苍石长老怎么说平时还是挺疼她的,今天一来就这么高的尺度,这下她总算是肯定唐子漓昨夜所说不假。   这么一来,也不着急了。苏沉夕慢吞吞走到场中,“我犯了什么错,长老们总得先给个说法吧?”   于是苍河长老又开口了,“叫你跪下便跪下!六位长老都在这里,岂容你放肆!”   虽说任晓圣等四人都是祈无亲自收的入室弟子,但平时也各自有长老传授术法。苍河长老出身道宗,又是任晓圣的授业长老,对他极其疼爱,视如己出。据说当年任晓圣下山,曾惹得这位长老暴跳如雷,怒火滔天,死活不允,还是在祈无的劝说下才放行。   于是苏沉夕给了这位老头一个大大的笑脸,却转而问苍石,“苍石长老,我这个代理掌门是师兄亲自封的,在他未归来之前,除了重大议事的决策之外,掌门手中的其他权力,我应该都能拥有吧?”   苍石长老面色凝重,但还是点了点头。   “蜀山门规第四十七条,‘掌门为蜀山之尊,有遇事不跪之权,’可是错了?”   苍石正想说话,却被苍茫一声冷笑打断,“掌门?哼!就凭你这样的品性,别说掌门,你连当蜀山弟子都不配!”   苍石皱起眉头,却没再说什么。其他几位长老对视一眼,皆闭目不语。   而这边,除了任晓圣和盛宁,其他人都是一脸茫然。   苏沉夕却是疑惑了,品性?不是该说她的品种吗……   苍茫转而向盛宁道,“长公主,您请说吧。”   盛宁站起来,微微欠身,笑容如同江南水乡的雾气,柔和却捉摸不透,“这件事也许并非苏姑娘的过错。像苏姑娘这般聪慧过人,年轻美貌,自然会遭人觊觎。魔界九皇子是何等本事,诱惑一个女子又有何难。”   居然是,因为酒意?苏沉夕愣了愣,完全没想到盛宁会拿这件事来做文章。   “你不要胡说!”甄和诗首先喊了出来,“师叔那个九王妃的身份,是事务所的任务!”   听到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苏沉夕想死的心都有了。   一眼扫过去,怒视儒尚学!   儒尚学懊悔地看着自己的手,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捂住自家师姐的嘴。上次在绣水听到吉祥和如意的口气,也知道苏沉夕那九王妃之名大有蹊跷。回来还借故查了下事务所的任务记录册,发现都没有任何魔域的任务,也就明白苏沉夕当日的胡扯。   这下子被甄和诗嚷了出来,哎,这下子下个学期的学费不要想了……   果然,苍茫长老立刻唤来一个弟子,“将事务所的任务记录册拿来。”   苏沉夕只得叹了一声,“不用了。”转而面向盛宁,“不知公主从何处知晓此事?”   盛宁笑道,“抱歉,恕我无法告知。”   她不说,苏沉夕难道就猜不到了?——和凉国联手,恨她入骨,针对她和酒意,又这么讨嫌的人,除了流樱,世上也没几个了。   “苏沉夕,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苍茫道。   苏沉夕耸了耸肩膀,“没有。”   他眉头一皱,正想说什么,苏沉夕却突然叹道,“那时,我还没有入蜀山……”   她扫视了周边一圈,任晓圣沉默不语,盛宁笑得十分讨厌,祭边末落英都一脸震惊,其他长老还是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我来到这世上本是孤苦伶仃,偶遇九皇子,受他恩惠,才留在他身边为奴为婢,一心只为报恩。九王妃……呵,那不过是个对外的虚名,没有封妃大典,也没有任何喜宴……就连如今,我还是一个清白的姑娘。我于他,只不过是一个低贱的丫鬟而已。”   话说到这里,苏沉夕低低笑了几声,侧头轻轻道,“这些,师兄早已知晓。是他对我说,蜀山派并不会计较弟子入门前的身份,也不会轻贱任何一个人……我本以为这件事会随着我这些年来为蜀山做的那些事,渐渐散去,再不会有人提起,没想到……罢了,罢了,左右不过是条贱命……”   她的语气清泠平稳,虽无一丝示弱,但那份委屈与难过,以及一个女子生活的无奈和艰难,都随着这番话落入每个人的心里。   单纯的甄和诗听得直掉眼泪,但对苏沉夕了解至深如祭边末,自然是不信这番鬼话的,立刻接话道,“师叔这话什么意思,我蜀山派哪里来的门第之说!我们身为蜀山弟子,为蜀山牺牲了什么,贡献了什么,这些所有人包括各位长老都是看在眼里的,绝对不会冤枉你,更不会因为你入门前的那些事情为难你,这才是蜀山的风范!这才是师父和众长老一心想要创建的蜀山!对吧苍茫长老?”   苍茫没想到祭边末会飙出这么些愤青的话,那张脸一下白一下红,只能瞪着苏沉夕,一言不发。   苍石长老却是松了口气,“既然掌门知晓此事,那么就莫要再提了……”   “等等,”盛宁没想到苏沉夕会这么应付,笑容打了个折扣,眼里闪过一抹精光,“蜀山可以不计较弟子与妖魔有情,那可会计较弟子本身就是一个妖呢?”   >>>43   任晓圣立刻斥道,“公主!”   苍石长老也站了起来,颇为不满地看向盛宁,“公主此话何意?”   落英则是在旁冷冷道,“公主重提旧事,想抹黑苏掌门的过去,这也便罢了。如今如此直接污蔑起苏掌门本人,是不是太过了些?”   苏沉夕面色不变,却仍是攥紧了拳头。   盛宁微微敛了笑容,“此事关系重大,我又岂会信口开河。”   “一派胡言,”苍石怒道,“若苏沉夕是妖,我蜀山上下几千弟子又怎会认不出来!莫以为你是公主,便可在此胡言乱语!”   “但,若她是山魅呢?”   此言一出,议事阁瞬时安静下来,目光在下一刻全部落在了苏沉夕身上。   苏沉夕默然不语。盛宁缓缓走向她,“山魅无妖气,其他方面也几乎与常人无异。但他们的血却无法隐瞒,”她在苏沉夕面前站定,一字一顿道,“苏姑娘可愿一试?”   苏沉夕对上她的眼睛,突然笑了,“好。”   反正,她也想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品种。   在昨夜唐子漓告诉她这件事时,她不是不慌乱的。   但冷静下来后,却突然觉得,如果她苏沉夕是个正常人,那才奇怪了……   反正她也是穿越过来的,身体是个什么种类,知晓便好,何必多生苦恼?她苏沉夕连鬼都不怕,连魔都可以喜欢,连妖都可以收来当小弟,她还有什么好怕好烦恼?   于是,当她的流出的鲜血在降妖符上,瞬间湮灭的时候,全场都是一片震惊:这是妖血才会有的反应——而苏沉夕见状,也不过是牵了牵嘴角。   妖?嘛,有什么大不了,反正,反正,正好可以配一个魔呀……   这边苏沉夕是没什么心结,那边的甄和诗却激动了,抽出剑对准苏沉夕,眼眶都红了,“你这妖孽,胆敢欺骗我们这么久!”   儒尚学立刻拦住她,面容前所未有的凝重,“师姐,住手。”   “我父母就是被妖精所杀,我甄和诗曾发誓绝不放过世上任何一个妖魔!你让开!”   祭边末淡淡瞟了她一眼,“我全家三十多口人命当年全死在三国战乱中,难道我也要像你一样,杀光天下的人吗?”   甄和诗被这话堵了一堵,随即也大声道,“苏沉夕既是山魅,混入蜀山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师兄你这样说,是想袒护她吗!”   祭边末懒得跟她废话,直接喊道,“尚学。”   儒尚学了然,立刻干脆地上前,一个符咒定住了甄和诗,躬身道,“我与师姐先告退了。”   还没等众人看清,两人便消失在门外。   苍石长老一脸震惊,直挺挺坐回了他的位子,一言不发。苍茫长老则是大怒,猛地挥袖,一道金光闪过,一条金灿的绳索将苏沉夕绑了个牢实。   “大胆妖孽,竟敢欺瞒我们!你潜入蜀山,到底有何阴谋,说!”   苏沉夕被绑得严严实实,眼底却仍是一片清明,她耸了耸肩膀,“其实,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话刚落音,就觉得身上的绳索又紧了几分,勒得她浑身疼痛不已。   苍茫长老冷哼一声,“此物乃真话绳,当你动了欺瞒之心时,便会紧上一分。事到如今你就从实招来吧,免得白白受苦!”   苏沉夕两眼一瞪,真话绳?这什么东西,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好吧好吧,其实我是昨晚才知道的。”   说完这话,身上绳索又紧了一分,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指,她就说嘛,什么狗屁真话绳,还不就是个抓人虐人的借口。   果然,苍茫见状,更是气得胡子一抖一抖的,“你这妖物简直冥顽不灵,不知死活!阿圣,将她扔进锁妖塔!”   “且慢,”祭边末上前拦住,“苍茫长老,此事蹊跷,尚未有定论之前就将师叔关入锁妖塔,这对于妖来说,惩戒实在太过严重。还请长老三思。”   “大胆!你如今还一口一个师叔,是当真不把蜀山门规放在眼里吗!”   “弟子不敢,只是苏姑娘身份特殊,弟子不得不慎重考虑。”   “她区区一个山魅,有何特殊之处?你若再一味袒护,门规处置!”   祭边末不急不缓道,“山魅是由山中灵气所集精华而成,不带妖气,本就正邪不明,长老不问对错直接定罪本就不妥,再加上师叔本是由师父亲自收下,如今他云游在外,想必也不愿见到长老做出如此草率之事。况且,还有一事长老有所不知,苏姑娘几年前曾在无意中得到仙土灵木牌,如今已是修仙之人,这山魅成仙后,想必也算不得妖孽了吧。”   落英投来一个赞赏的眼神,祭边末深深吸了口气,强行忍住那股得意和欢快。   苍茫被这话气得火冒三丈,偏偏又一时找不到话回,只能猛地拍向桌案。   盛宁却再度开口,“说起修仙之事,盛宁虽不才,也略知一二。仙土灵的木牌的确是万中无一,难得一遇。但似这般得到木牌的人,最多也只能称一声‘修道者’,与仙人相比,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落英姑娘身为水神,必定也知晓吧。”   落英愕然,随即嗤笑一声,“很抱歉,我当初直接从水中成仙,夫人说的那些我没经历过,也没法证实。”   “此话不假,修道者在这世上成百上千,最后成仙之人也不过寥寥数人,有一块木牌便当自己是神仙,这等滑稽之事,我还从未曾听闻!”这声音从议事阁外传来,洪亮浑厚,每一个字都仿佛敲打进在场人的心中。   苏沉夕却是翻了个白眼,这下可好,落井下石的人也来了。   议事阁被一阵强风吹开,瞬时间一个闪耀着淡淡金光的人便大步跨了进来。   来人正是天界金甲将军,风芒。   只见他满脸笑容,首先便来到落英面前,抱拳道,“落英仙友,近日可好?”   这句话却是跟刚才狂妄傲气的声音全然迥异,恭敬而有礼,且意外地透着一种……温柔。   苏沉夕打了个寒颤。   落英则是同样有礼地回到,“劳将军挂念,一切都好,”说着看了看苏沉夕,叹了口气,“只是若见到有人正邪不分,心里不禁会有些郁结。”   风芒又是柔声一笑,“落英仙友真是心地善良。”   “废话,我家落英还用得着你说。”祭边末在旁咬牙切齿。   风芒扫了众人一眼,忽然道,“原来你在啊。”   这话,正是对着苏沉夕说的。   “也许一会儿就不在了。”苏沉夕懒懒答道。   风芒挥手便砸过去一道金光,苍茫的绳子立刻消失了,他冷哼一声,“苏沉夕,跪下。”   重获自由的苏沉夕闻言愣了一愣,抬头见风芒虽是一脸正经,但眼里闪烁的那道促狭的光哪里又逃得过她的眼睛。于是放下心来,不多言语就跪在地上。   “此番我来,第一件事,你本体乃是山魅,为此撤销你的代理掌门之职,同时,将你逐出蜀山派,从此之后,你苏沉夕再不是蜀山弟子。”   苏沉夕砸了砸嘴,不以为然道,“知道了。”   蜀山弟子以降妖除魔为己任,其掌门及长老的任职,都关系到天下苍生,因此,人选全是由蜀山各大长老和仙界上层一同商议的。风芒是仙界将军,无权过问蜀山派之事,但今日显然是代表上界,来给出决议的。   苏沉夕心里也知道这点,所以毫不反抗的接受。风芒是什么人她还不了解?不就是想看她震惊错愕难过委屈绝望之类之类的表情吗?哼,偏不如你意!   倒是旁边的祭边末看风芒的眼神如同一柄柄的飞刀,咬牙切齿的动作愈发明显。落英则是面无表情,但两人都没有言语。苍石长老一脸痛惜和愤怒,苍茫则是脸色稍霁。而盛宁,自然是微微的笑了。   风芒皱眉看着苏沉夕依然悠哉的神情,心里颇有些不甘,但看旁边落英身边似乎有低气压流转,只得清了清嗓子,赶紧继续道,“百年以来,蜀山地仙之职一直空缺,有违仙界法令。第二件事,今日特封苏沉夕为蜀山地仙,负责监管蜀山事务。”   说着他指尖一勾,苏沉夕腰间的木牌就飞到了风芒的面前。只见他五指一拂,一道金光打入木牌之中,那仙土灵的令牌一时光芒大盛,一声熟悉的“啵”响起,一个俊美的白衣少年就从木牌中缓缓显形,周身全部是耀眼的金色光芒。   那少年单膝跪在苏沉夕面前,声音儒软干净,却意气风发,“电饭锅见过主人!”   “……”苏沉夕呆。   风芒继续道,“从此之后,你这令牌便等同于三位长老,在蜀山派中仅次于掌门。我已将地仙仙法心得注入令牌之中,往后,你定要勤加修炼,尽忠职守,监管蜀山上下,苏沉夕仙友,你可听明白了?”   “……”苏沉夕看着漂回自己面前那发着金光的木——不,现在已经是一面金灿灿的令牌,然后再看看跪在自己面前白衣美少年,最后才望向风芒那一脸因为没有虐到她而欲求不满的表情。   一瞬间,仿佛天变白了,云变蓝了,鸟儿会游泳了,鱼儿会唱歌了。苏沉夕毅然决然地点头,飞速将金牌收入怀中,大义凛然道,“蜀山,就交给我来守护吧!”   正如雪玉所说,如果想靠一块仙土灵的木牌成仙,必须要经过两道认定,一是仙土灵本身,二是上天。苏沉夕在电饭锅出现的时候就已经通过了它的认定,但她本来就觉得土地神这个名字太难听,所以从未真正思考过上天认定那一关。   但几天前在月华楼,她被月盈袖挤出本体,用灵魂状态拿起了木牌——这正好就是许多修道者苦苦追求而不得的天人合一!   也就是说,持有者的灵魂能与仙媒直接接触,就是通过上天认定的方法之一!   苏沉夕哪里知道这些,只当是风芒为了美色给她放水,于是暗自下了决心,对祭边末投去了愧疚的表情。   ——祭边末前师侄,虽然咱们两个为这件事排练了昨天一整夜,但别人风芒帮忙帮得这么彻底,这么拉风,我只能勉为其难,将落英山花的耳边风刮偏一点了……   盛宁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只得挤出一个不算优雅的笑容,“恭喜苏姑娘。”   “哪里哪里,”苏沉夕皮笑肉不笑地挥了挥手,表示了一下谦虚,将电饭锅美少年收回令牌中,然后向那一排长老道,“既然苏沉夕现在奉命维护蜀山秩序,那么今日不如趁风芒将军与落英水神同在,选出一个新的代理掌门吧?”   要知道蜀山掌门和十位长老相互制衡,在每项重大决议中,掌门拥有三票,长老们每人拥有一票,六张同意便算通过。   如今她苏沉夕捡了个天大的便宜,居然拿到了跟掌门同等待遇的票数,所以苏沉夕想的也很简单,在未揭穿她这个土地神之前,赶紧利用手头的三票把代理掌门给搞定——总之,如果这个时候让盛宁和任晓圣得逞,那一切就不妙了。   没等大家反应过来,苏沉夕就笑眯眯地指着祭边末,“我推荐祭边末。”   早在苏沉夕身份跌宕起伏就来了精神的四位长老,此时相互对视,其中一个道宗的长老清咳了两声,“苏姑娘,这是否太急了?”   “不过是代理掌门而已,掌门师……祈无掌门当初也是直接任命的我嘛。蜀山不可一日无主,更何况是现在瑞凉两国交战时,可不能不慎重呀。”苏沉夕说得很无辜。   落英迅速接话,“在祈无掌门和苏姑娘离开蜀山的这段时间,祭公子将蜀山打理得井井有条,在我看来,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说完,转向一旁黑了脸的风芒,温柔地一笑,问道,“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风芒迎上对面祭边末为心上人说的话而强压下狂喜激动的眼神,冷嗤一声,“嗯。”   苍石颇为复杂地看了苏沉夕一眼,才沉声道,“我同意。”   苍茫见三位仙界的人物都开了口,剩下的长老们也没有什么意见的样子,不由着急。他一心想要任晓圣重回蜀山,但此刻形势逼人,他竟连反对的理由都找不到!祭边末从辈分上来说虽不及任晓圣,但他这么些年来,一直是祈无最得力的助手……他看了任晓圣一眼,却意外地发现,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大弟子,此刻却半低着头,敛去了周身的张扬,变得沉默而……孤寂。   “原来堂堂蜀山派,选举掌门如此儿戏。”又是盛宁。   “代理掌门而已,难道还要开坛做法,诏告天下?”苏沉夕轻笑。   “我倒觉得,若要选,不如直接将正式掌门选了,也免得将来各位再浪费心力重新选一次。”   苏沉夕听到这话,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干脆没顺着她的话,直接道,“各位长老如果也无异议,那祭边末你在祈无掌门归来之前,就暂代掌门之职吧。”   “慢着,”盛宁显然不是善罢甘休的人,当下拦住,道,“苏姑娘,你就不想知道你曾经的师兄,如今的祈无掌门,是个怎样的人?”   苏沉夕倏然一惊,如果她针对的是掌门师兄大人,那么也就只有那一点……   “据我所知,几天前在锦国绣水镇……”   “够了!”祭边末突然呵斥道,“我蜀山之事,何时轮到外人置喙!盛宁公主,我们敬你是凉国公主,以礼相待,谁知你今日竟一而再,再而三在旁挑唆,现在又想将脏水泼到我师父身上,实在是欺人太甚!”   接着他转向一直在旁不吭声的任晓圣,朗声道,“任师兄,若你是前来叙旧,我便仍然当你是当初教我疼我的大师兄;但若你今日只是想与这女人一同来羞辱蜀山,恕我祭边末无法再以礼相待,来人,送客!”   门外瞬时便出现几个弟子,眨眼间便闪到盛宁和任晓圣面前,“请!”   盛宁大约从未被人如此斥责过,脸微微发白,眼里厉色却是不减反增,“哼,我是否可以理解为,这是心虚?”   苏沉夕却笑了,“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公主你从一开始就是瞄着掌门之位来的吧。先是用我未入蜀山的前尘旧事逼迫于我,再处心积虑将我是山魅的事抖出,如今什么都得不到,干脆便将箭头对准了祈无掌门。我方才仔细想了想,祈无掌门一生光明磊落,淡泊名利,还真不知有什么污点能被你抓住。所以我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公主你,是否打算要将他上辈子的事拿出来说呢?”   落英淡淡道,“想必这番羞辱蜀山派的计划,费了不少心力吧。公主还真是辛苦。”   盛宁脸色终于变了。苏沉夕必然是猜到了她要说的话,才会这样说……按照苏沉夕的话往下想,难道祈无是七皇子是他前世的事?可当初流樱说出此事时,根本没有告诉她这点!   ——就算祈无是魔界七皇子,但若那是前世的身份,根本就动摇不了他今生的地位!   可恶,妖精果然不可靠,居然这样戏耍于她!   “祈无掌门一世英名,却怕是终究敌不过儿女情长,白白毁在一个山魅身上……念及此处,真是让人惋惜不已。”盛宁丢下这句话,转身便走。   待她与苏沉夕擦肩而过时,苏沉夕轻声道,“百般设计,不过镜花水月。”   盛宁停下脚步。   “苦心为他铺好一切,却连那人是否想要都没弄清楚。你很可怜。”苏沉夕轻轻一笑,先她一步,迈出门去。   盛宁却像是被那话定住了身,苍白一点一点爬上了她秀雅的面容。   她缓缓回头,见任晓圣朝她走来。   擦肩而过,未曾留步。   曾经温柔如水,晴朗如阳的宝石红眼睛里,只剩下一片空茫的漠然。   心里似乎有什么地方空了。盛宁呆呆地站在议事阁的门口,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个回头都没有。   曾经以为永远温暖的背影,此刻却这么孤寂,这么陌生。   天空阴沉,似要落雨。   盛宁突然低头一笑,突然觉得脚下的路模糊了几分,又清晰起来。   我不过是为了凉国,为了父王,为了我自己。就算只是一个华而不实的幌子,就算只是一个早已失去皇族尊严的家族,就算遭世人唾弃,就算被他指责城府深重,心狠手辣……我也绝不放弃!   阿圣,若你能体谅,便与我一同走下去,看凉国如何在我手中变得强大,与我共享天下。   但若没有你,我也会一个人继续走下去,永不退缩,永不放弃。   >>>44   耳边隐隐传来一阵熟悉的乐声。   唔……   手和脸似乎都没了知觉……   眼皮涩得几乎睁不开,苏沉夕只觉得腰酸背痛,从桌上爬起来,顺手摸了摸自己的长——   嘎?   酸痛的手只抓住了发尾,然后顺下来,无力地砸到了她的大腿上。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教室里坐着零星的几个人,手上还捧着热乎乎的小笼包;右后方的情侣还趴在桌上睡觉,面前的电脑屏幕荧光淡淡照在他们身上;熟悉的上课铃声又一次响起,窗外飞过几辆自行车……   而自己的课桌上,一堆杂乱的高数复习册,一大团卫生纸,还有面前一叠打印的卫生保健复习资料,还残留着可疑的水渍……   脑子里似乎塞进了一个巨大的棉花糖,软软的,绵绵的,却找不到着力点。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无征兆地震动起来。   她接起,就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傻妞,醒了没?”   是小桥。   苏沉夕虽然脑子仍然处于浆糊态,还是唔了一声。   “看书也不要太拼命,熬夜很容易长痘痘的,”小桥装模作样关心了一下,最后亮出目的,“姐姐今天懒得出门,你回来帮我带个手抓饼,加肠,不要辣椒,拜!”   “……”苏沉夕还没来得及回应,那边就挂了电话。   挠了挠头,发现短发果然没有打结的困扰——可是,她有留过长发么?苏沉夕的眼皮半耷着,睡意如潮水汹涌而来,于是赶紧收拾了书包,走回寝室。   那团棉花糖依旧绵绵地在她脑子里堵着,苏沉夕只觉得似乎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梦里有桃花的颜色,有美酒的醇香,有苍茫的笛声,也有很多纷纷扰扰,如同站在一面巨大的毛玻璃门后,只隐约瞧得见门内的光影,却始终看不见它们的真实面目。   狠狠地睡了一天直到自然醒,苏沉夕只觉得浑身舒畅。   似乎有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安心的睡过了。   “傻妞你怎么又在发呆?”小桥从外面回来,正好见到半躺在床上盯着光洁墙壁走神的苏沉夕,随手扔了个饭盒给她,“来来来,我男人从食堂给我们俩打的爱心便当,我大发慈悲分一半给你哟~”   苏沉夕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但敌不过肚子的咕咕叫,打开便当。   扒了几口,边嚼边道,“我说,你怎么会……指,怎么是生的!”   “生的?”小桥也吃了两口,立马吐了出来,怒道,“靠,林晓格你全家的!”   就不该对食堂的饭抱希望……苏沉夕叹了一声,默默地收起盒饭,下床拿出方便面,“算了,也不关他的事。”当小桥的男友,林晓格那孩子也挺不容易的……   “可恶,下次叫他买个电饭锅,我们自己在宿舍煮!”小桥一怒之下,直接捋着袖子下楼找某人算账了。   苏沉夕抽了抽嘴角,“电饭锅……”   一瞬间,心里的某个地方似乎动了一下。   她顿了一顿,轻声试探道,“电饭锅?”   心口突然有一道暖流流过。   苏沉夕沉思了一下,又快速喊道,“电饭锅呀嘛电饭锅呀嘛电饭……锅?”   哗啦啦,仿佛血液里都开始沸腾起来。   苏沉夕一下子来了兴致,干脆站起来,大喊道,“出来吧,电饭锅!”   突然,空气里出现“啵”的一声轻响,数道金光微微地在虚空中出现。   接着,一个白衣少年就这样出现在苏沉夕的宿舍地板上。   苏沉夕呆了。   首先印入眼帘的就是那被松松散散束成一股的长发,然后到他俊美的五官,再来就是那一身如魔似幻的白衣古装……   美少年……粉嫩的美少年……凭空出现的诡异粉嫩白衣美少年……   接着,只见美少年微微一笑,那瞬间仿佛有数朵金莲同时开放,只听他软软的声音如同年糕,道,“主人。”   ——轰轰轰!!   苏沉夕槑了。   苏沉夕是大胆的,这个优点从来不曾被抹灭。   于是她迅速镇定下来,上下打量了美少年,然后指着自己鼻子,小心翼翼道,“你的主人,是我?”   美少年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不,你是什么?”   “我叫电饭锅,是主人的仙土灵!”美少年丝毫没觉得这个名字有损他的形象,依然笑得一脸纯真,“主人不愧是主人,这么快就把我召唤出来啦!”   苏沉夕陷入沉思……过了很久,她才盯着他道:   “你是阿拉丁人?”   “……”主人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难懂啊。   “算了,”苏沉夕抚额,喃喃念道,“虽然有点搞不明白,但是我突然觉得我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宿命,深深纠缠,至死不渝……果然,果然,我就是传说中的女主角吧……”   “……”虽然听不懂,但还是想黑线一下呢……   “同学,你认识我对不对?”见到电饭锅乖乖点头,苏沉夕继续深思,“莫非,你是从上辈子就一直追随过来的?”   电饭锅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主人……”   “对了,你叫我主人!”苏沉夕一双眼睛闪闪发亮,以拳拍掌道,“莫非前世我是个小攻,而你就是苦苦追寻我的小受么!”说完还点了点头,“想不到我前世如此风流倜傥,果然,我走到哪里都是主角命啊哈哈哈……”   电饭锅挫败地扶额,这个动作在一个美少年做来相当养眼,因此苏沉夕立马停止了那股得意劲,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咳咳,”他清咳两声,正事总要做的,“主人,我无法告诉你事实的真相,但请不要太依赖你的眼睛。”   “嘛?”   “主人,你一定,一定要快一点哦。”电饭锅说完,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苏沉夕的胳膊,如同一只小狗,颇为享受地蹭了蹭,然后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主人,无论多久,我都会一直等你的……”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渐渐消失在空气中。   掐了掐自己,疼。   扯了扯头发,短。   苏沉夕叹了口气,脑子里的棉花糖开始变得粘腻起来。   一旁的电脑飘出一阵歌声:   当我梦为人的时候/我才发觉这被忽略的快乐/寻找前世的蝴蝶/在梦的触须中成了人/身体形式是生命的各站停靠……   苏沉夕挠了挠头,看看书架上那叠复习资料,终于还是收拾书包,准备去上个自习。   还没等她收拾好,手机又响了,接起来就听到小桥兴奋的声音,“哎呀傻妞你快下楼,你男人回来啦,就在这里,快来快来,我们一会儿就去K歌!”   苏沉夕十分淡定地道,“施主,你打错电话了。”还没等那边反应过来就挂了电话。   电话很快又响了。   “施主你放过我吧……”苏沉夕把笔袋放进包里,“马上就期末了,要是挂了我就真要被我妈送进尼姑庵了。”   电话那头轻笑了一声,“苏苏,我回来了。”   苏沉夕握着手机,却忽然觉得像是握着一颗手榴弹。   还是一颗拔了线的手榴弹。   她一个激灵,手一抖,把电话摁掉了。   电话再一次响起,这次来电显示则换成了另一个名字。   苏沉夕看到那个名字,不由自主又哆嗦了一下。   ——安逸。   “苏苏,你怎么了?”   “安、安……逸?”   “嗯,”那边顿了一顿,“我们刚下飞机,想去庆祝一下……你今天没空吗?”   “我……”苏沉夕想说什么,却觉得心里堵得慌,刚刚起床的愉悦心情似乎一下子变成了数条繁杂难缠的丝线,绑住了那颗跳动鲜明的心。   那边小桥的声音传来,“哎呀,她哪里没空,昨天都通宵学习了,今天该放松放松的……”   苏沉夕咬牙,终于还是妥协,“你们去哪里唱?”   “我在楼下等你。”   挂了电话,苏沉夕的手还是有些抖。安逸,安逸,好熟悉的名字,但又觉得很陌生……试着在脑海中回想,却突然发现,她想不起来他的脸。   他是谁?他和自己又是什么关系?   安逸,安逸,他……叫安逸?   一下楼,就看见对面马路上的那个人。   树下那个穿着白衬衫的男生,微微的笑了。   所有的不安忐忑和疑惑,在那一瞬间平静了下来。   仿佛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有这么一个人,温和地笑着,眼神清浅透亮,却总让她觉得看不清。   平静的心口突然涌上一阵酸涩。   苏沉夕快步走了过去,站定在他面前,却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却极自然地牵了她的手,笑道,“快走吧,免得他们把歌都点完了。”   “安逸,”她突然出声,没有随着他的脚步,依然站在树下,一双眼睛慢慢弯成月牙,“你还记得,我们怎么认识的吗?”   他一愣,却是笑了,“怎么突然说这个?”   她扯了扯嘴角,哼了一声,“你果然不记得了。”心中默念道,告诉我吧告诉我吧……   “开学那天,你不是有做自我介绍吗?”   哈?   原来他是她的同班同学……脑子果然不好使了吗,这都能忘记。苏沉夕敲敲脑袋,随后眼珠一转,“我们别去唱歌了吧。”   “嗯?”   “我没手套没帽子没围巾,”苏沉夕顺势挣脱他的手,挠了挠头,甜甜一笑,“陪我去逛街,怎样?”   心里堵成一团的时候,她知道在宿舍里宅着只会更加抑郁,至于唱歌——算了吧,她除了古今中外的儿歌之外,就没什么拿手的歌了。   但苏沉夕是不喜欢逛街的。   作为一个宅女来说,她最大的乐趣在于对着电脑屏幕YY。   所以当两人来到商场时,苏沉夕的精神一下子就萎靡了,有地方就坐下来,看安逸一个人在那里帮她挑帽子。   “试试这个。”他拿过来一个粉红色的圆顶毛线帽,蹲在她面前,很仔细地把她的头发捋平了,把帽子一点一点罩上,再把短短的发尾给拢好,笑道,“这个不错。”   “……”苏沉夕再厚的脸皮,也顶不过这样温柔的举动,只能不自在地站了起来,假装看镜子,支吾道,“那……就这个吧。”   “换这个白色的试试。”   说着,他伸手又要帮她戴,却被她慌张拦住,“就这个,就这个,这个挺好的。”   他不禁失笑,伸手想揉她的脑袋,却发现小脑袋上还有一顶帽子,于是只能轻轻拍了拍,“那去买围巾。”   苏沉夕坐在沙发上,歪头看对面挑得正起劲的人,心里却觉得越来越闷了。   似乎……从来没想过谈恋爱是什么样子。   就这样两个人牵着手,一起吃饭,一起买东西,一起上自习,一起看电影,一起……很多很多一起,这,就是谈恋爱?   想想都觉得头大啊……   “来,试试这个。”正想着,他又拿了一条粉色的毛线围巾过来,苏沉夕立刻跳了起来,“喂,我们去吃饭吧。”   他一愣,“现在才十点半。”   “……那就去看电影!”   安逸笑了,依然是不变的温柔,“好。”   苏沉夕雄纠纠气昂昂地走在前面,但她很快就发现自己在转圈。   安逸见她在前面走了半天,又走到了他们刚刚买帽子的地方,终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来带路吧。”   苏沉夕又气又恼。她很会认路的好吧,这次发挥失常只是因为从来没来过这个商场,她可是堂堂……堂堂什么来着?   此时电影院火热上映的正好是一部恐怖片。安逸去买了爆米花,苏沉夕则是歪头看那张画着鬼头的海报,出了神。   惨白幽绿的脸上,瞳孔中有一点暗蓝色的光,嘴上染着鲜血,阴沉沉没有表情。苏沉夕不禁摇了摇头。   “有什么不对?”一个声音问道。   “他脸上绿色的光表示他是饿死的,但他眼中又有蓝光——那是冤魂才会有的眼神。再说,鬼最忌人气,嘴上又怎么会有那么鲜红的血……”她忽然一把捂住了嘴,天啊,她在说什么?   “看来你还没忘多少。”   猛地转过头,看见那个人,苏沉夕觉得如同一下子打开了那扇厚重的玻璃门。   所有晴朗倾洒而入,这个从未看清的世界,以他为核心,倏然间鲜活了起来。   “齐学长?”安逸的声音响起,他正好抱着一堆零食过来,“你怎么没跟他们去唱歌?”   “人太多,”那人答道,眼神淡淡扫过一旁呆滞的苏沉夕,“带女朋友看电影?”   “忘记介绍了,这是苏沉夕,”安逸把一半的零食分给苏沉夕,又对她说,“这是齐芜,我们系大三的师兄。”   “师兄好。”说出来,虽是顺口,却觉得,似乎少了几个字。   齐芜的唇角似有扬起的趋势,苏沉夕立刻往后退了一步。   随后,整个人愣住。   齐芜却仿佛没有看到一样,面上还是淡然,“我先进去了。”   看电影的时候,影院里尖叫声此起彼伏,苏沉夕却呆呆看着手里的爆米花,脑子里一片空茫。   缠着心口的线仿佛一下子又增加了,紧紧包裹着,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脑子里的棉花糖,像是融化了,然后牢牢粘在她脑子里的每一个角落,不肯放半点新鲜空气给她。   侧头看安逸。   他看得很专注,英俊的脸廓在漆黑的电影院里也清晰可见。这么好看,这么温柔的人,真的是她的男朋友?   心里的声音不停的说,是的,是的,你苏沉夕万年剩女终于有人要了,还是个这么拉风的男人,你应该感激涕零,然后死死抱着他的大腿不让他离开你一步。   但另外却有一个抽风的声音,挣扎着说道,苏沉夕,醒过来。   醒过来?   不由自主掐了一下大腿。   苏沉夕翻了个白眼,还真他爷爷的疼。   过了一会儿,那个不知道到底是冤死还是饿死的鬼终于现出了真面目,电影院内又是一阵尖叫,苏沉夕看着安逸的目光却闪亮起来。   安逸察觉,侧过头来,“怎么了?”   苏沉夕攥紧了拳头,却是直接伸过头去,亲了他一下。   轻轻的碰触,甚至连温度都未曾感受。   漆黑喧闹的电影院里,苏沉夕却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光亮的大舞台上,满世界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   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只觉得从未有过这样的平静。   苏沉夕笑了笑,抬头,大大的眼睛对上他,“安逸,我们分手吧。”   他的微笑此刻却还是没有变,只是问,“为什么。”   “也许,我看上我师兄了吧,”她歪头笑道,“怎么样,分手吧?”   “好。”   >>>45   “怎么样,分手吧?”   “好。”   他的笑容始终未变,说出这个字,竟慢慢变得透明起来,不一会儿就消散在空气中。   苏沉夕看着他一分一分消失,心里的雀跃却是一点一点增大。径直站起来,电影院内一片漆黑,却挡不住她那双亮如明月的橄榄色眼瞳。   她勾唇一笑,轻轻道,“出来吧,电饭锅。”   金光闪过,一个俊美少年一身白衣,悠悠悬浮在空中。   电影院的观众们却无动于衷,依然随着电影情节不停尖叫。   随即,她扬起了手,意气风发道,“电饭锅,给我——找出掌门师兄大人!”   美少年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软软的声音却是掷地有声,“是!”   旁边却突然来了一声,“不用找了。”   她转头一看,祈无一身蜀山白衣,坐在方才安逸的位子上。   恍若谪仙,清雅出尘。   苏沉夕咽了咽口水,忽然觉得刚才看到他现代扮相的惊艳简直不值一提。   嘛,果然,自家师兄还是穿这身白衣最养眼!   苏沉夕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家掌门师兄大人,眼神炙热得让对面的人微微皱起了眉。他干脆一个挥袖,瞬间,天色大亮。   苏沉夕眨了眨眼睛,才发现四周的场景变成了掌门师兄大人的书房。   青烟袅袅,馨香拂面。而自己,一袭青衣,长发如瀑。   苏沉夕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   手微微攥紧,就算知道那些都是假的,就算知道那些都是假的,就算知道也许今生都无法再回去,她……也无法割舍。   那些无法与亲人朋友相见的痛楚和思念,离开从小熟悉生活环境的惶恐,四年来,只要一想起,心口就会隐隐发疼。   “若是不舍,自可回去,”祈无站在窗前,淡淡望着她,“出门便是。”   她的心猛地一颤,不可抑止地回头,才发现身后书房的大门外,竟是一片漆黑的虚空。   ……回去?   回到那个世界?   苏沉夕自嘲似的笑了一声,“回去有什么意思呢,那不过是我自己构思出来的虚幻世界。小桥不是真实的小桥,安逸不是真实的安逸,仅仅有一个我在里面,算什么?”   小桥那个重色轻友的家伙从来不舍得把她男人的东西分给别人,更何况,以她男人那么有钱的个性,又怎么会买食堂的饭?   至于安逸……   她是喜欢他的微笑,但那人的笑从来就不会让她看明白,更别提这么温柔体贴!   他是个笨蛋路痴,怎么可能带她出商场。   他想做什么事时,从来都不在乎场合,怎么可能吃饭还要遵守饭点。   她朝美男发呆的时候,他又怎么可能这么好心地同两人做相互介绍!   但更重要的是……   他牵她手的时候,从来不给她机会挣脱。   她被他牵着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挣脱。   面对他的微笑,会浑身不自在,会东张西望,乱找话题;若是对上他琥珀色瞳孔时,心会一下子如同重锤敲击,随即如数百只小白兔一同欢快地跳着蹦床……就算是她那张厚厚的脸皮,也会不经意间打开红灯开关,红得发烫。   而电影院的那个吻,她连哪怕一点点的心动都没有。   假的,无论如何还是假的。   就算那真是她眷恋无比的现代生活,她期待的相处模式,她梦想中的酒意,也终究只是假的。   一场梦,镜花水月,旭日升起,终将醒来。   “梦已经结束,再继续装作没醒,也无济于事了,”她眸中神采渐渐亮起,“我还是喜欢实实在在的世界。掌门师兄大人,让我醒来吧。”   祈无仍是一脸淡然,但微微舒展的双眉却可以看出他的欣慰。   “先前那道‘冰火两重天’的试炼是为你升仙预备下的,但我却没料到你的身份暴露得如此之快。如今你过一个区区仙界初炼已用了一天,往后修仙必定艰难万分。此间事了,你便来竹山找我。”   苏沉夕浑身一颤,脸色倏然发白,艰难万分地看着他。   该不会……该不会是……   祈无一点希望也没有给她,悠悠道,“你既是出身蜀山,自然不能落了蜀山的面子。我会亲自教你如何尽快通过修仙试炼。”   苏沉夕只觉得一下子天光失色,心中的绝望如同洪水袭来,完全无法抵抗。   他……亲自……教……   她可不可以再回去那个虚拟世界啊!!   睁开眼睛,天已大亮,苏沉夕从床上爬起来,发现自己在自家房间睡得很是安稳。   而周围,静悄悄的。   一个人也没有。   ——害她酝酿了半天安慰周围焦急人的话语都没有机会说…… = =   反射性地扯了扯头发,嗯,长的。   倏然涌上一种莫名的真实感。   唇边的笑意微微发苦,已经……习惯了吗?   索性伸了个懒腰,长长地舒了口气,把那一直困扰在自己心底三年的惶恐不安全部压下去。然后,大喊一声,“电饭锅!”   比方才还要耀眼数倍的金光一闪,俊秀美少年站在床前,笑得特别欢快,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闪亮如星,“主人~~”   苏沉夕被那软软的声音和软软的眼神征服了,本来恶狠狠的语气一下子也软了下来,“喂,我说这到底怎么回事,你总得给我个解释吧。”   现在回想起来,那天从议事阁回房间后她就失去了意识,而在那个梦中,真实存在的人,除了掌门师兄大人之外,就只有电饭锅了。   她是没什么勇气去问掌门师兄大人啦,所以现在,小小虐一下这个喊自己“主人”的美少年,总不算过分吧?   电饭锅显然明白他家主人的转压政策,连一点反抗的想法也没有,只能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若想位列仙班,每个神仙在往上升阶的时候,都会有三重试炼。主人你现在在最低的一阶神仙,在升仙当天如无意外就会进行第一轮试炼……”   苏沉夕看着他无辜的眼神,幽幽道,“为什么我都不知道……”   “嘛,那是因为这也是试炼的一种呀!”   “啪”一声,苏沉夕面无表情地打了他一下,“不准学我说话。”   电饭锅抱着头,水灵灵的大眼睛显得可怜兮兮,红润的嘴唇微微嘟起,本来秀美的少年此刻如同一只被遗弃的小狗,满是委屈的神色,小声嘀咕,“就许他学……”   “什么?”   “没啦,没啦,”电饭锅退离他家主人几步,才正色道,“此试炼为修仙必经之路,名为‘超凡脱俗’,会将人内心最深处的地方展示出来。若此人心结太深,必当深陷此境,那么修仙之事,也自然与他无缘了。”   超凡脱俗……苏沉夕继续抽搐,内心暗道还好自己渴望反穿越的心思没那么强,不然……她只觉得心里又浮上一丝苦涩:四年的生活,也许的确可以让她逐渐适应这个世界。   她依旧怀念,但,也不过只是怀念而已了。   把握现在,才是她该做的。   记得当时说这句话的人,又是那种看不穿却让人怦然心动的笑容,还真是……有点想念呢。   “这么说来,我的第一重试炼就这么通过了?那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你给我说清楚!”   “以后的试炼的时间都可以由主人你自己选择。反正只要过了初次试炼,就等于上天承认了你的仙职。至于要不要往上爬,那就看每个人修仙的态度啦,”电饭锅说到这里,眨了眨眼睛,“不过,主人还真是厉害呢。‘超凡脱俗’平常仙人解开大多都需要两到三天,结果主人只用了一天多就通关了,好厉害!”   有点奇怪的感觉,似乎自己从来就摊不上这种非凡天赋的好命……不过苏沉夕还是颇为配合地摆了摆手,“低调,低调。”   “……”   门突然被打开,刮起一阵旋风,一个白色的人影瞬间如箭般冲过来,抓住苏沉夕的肩膀,焦急道,“师叔,不好了,不好了……”   苏沉夕“啪啪”两声打开他的手,挑眉道,“怎么,山花又拒绝你了?”   来人正是一脸忧伤的祭边末。   此刻他哪里还有半分议事阁里面的气势,完完全全就一个深陷爱情漩涡里的愣头青年,一双桃花眼里满是迷惘……啧啧,弱受气场一下子变得好强呀。   苏沉夕对女王受无感,对弱受却是极为热情——不然也不可能帮助祭边末追了三年的落英,“山花跟风芒小攻将军去吃饭了?”   祭边末看着她,一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里满是如同秋夜冷雨般的幽怨,看得苏沉夕寒毛直立。他一字一顿道,“她现在跟任师兄一起。”   五分钟后,蜀山某僻静处的望峰亭五米外的草丛里,多了两个潜伏的人。   然后出现了以下对话——   “我们这样不好吧……”   “祭先生,您还能再虚伪点吗?”   “但是,但是……如果被她发现……”   “发现了就上去用嘴堵上她的嘴!”   “……”沉默许久,那人才道,“难道平时酒意都是用这招对——嗷,你干什么,好痛!”他压低声音吼道。   “指!”少女也压低声音吼了一声,充满了懊悔,“祭边末,你再用我告诉你的秘密来嘲笑我,你一定会后悔的。”   “嘘……他们说话了。”   望峰亭内,任晓圣白衣如雪,站在亭中遥望远方。他的身后,蓝袖似水的落英正坐在石桌前,端着一杯清茶细细品尝。   终于,落英放下了杯子,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忧,“任大哥叫我来此处,尊夫人可曾知晓?”   “她不知道。”   落英没想到他会回答得这么干脆,愣了一下,随即道,“这算什么?”   任晓圣道,“我不过想与你叙旧……”   “这算什么?”她打断他,又问了一遍。   长风倏起,落叶纷飞,她的眼神始终停留在手中的茶杯里,微微发颤,“现在的我们,又还有什么旧可以叙?”   “落英,你还是没有变。”任晓圣负手而立,俊逸的面容总是挂着温和的微笑,自信从容,怡然潇洒,如同朗朗清风般,永远捉不住,却吹入每个人的心底。   “神仙的一生很漫长,三年于我也不过沧海一粟,”落英晃了晃茶杯,以手支颔,“你便是如此想的吧?——所以觉得我没变,觉得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还会和从前一样,在原地傻傻等待,对吗?”   任晓圣转过了身子,红宝石色的眼瞳依然明亮,仿佛可以包容万物,温暖得让她的心尖……隐隐发疼。   “不,你错了,”他温和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似乎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我不过是羡慕而已。”   他坐了下来,给自己也沏了一杯茶,缓缓道,“羡慕落英你可以活得这般张扬,这般鲜明;更羡慕你爱恨分明,敢做敢当。许多人只道神仙虚伪无情,道貌岸然,但若皆如你这般,修仙也未必是件苦差。”   落英冷笑,“如此说来,修仙并非是你心之所愿?”   他微微一笑,“你早已知晓,又何必再问?”   她扭过头,一语不发。   草丛中,苏沉夕躲在隔音结界里,不解地问祭边末,“怎么,任晓圣很鄙视神仙?”   祭边末摇摇头,“师兄只是对修仙之事毫不热衷,并无任何不敬之意。”   “可他是道宗大师兄诶!按理说,蜀山弟子中最渴望成仙的,不正是道宗弟子吗?”   “师兄算是其中的异类吧,”祭边末道,“他想要的,我从来都看不透。”   苏沉夕眨了眨眼睛,“喂……”算起来任晓圣是祭边末最大的情敌,可是认识他三年来,从未听他说过一句任晓圣的坏话,就算是现在,祭边末看他的眼神,也并无一丝憎恶嫉妒……“你……你不会是连任晓圣也喜欢吧?!”   祭边末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去,“他怎么说也是我师兄。落英之事,与他无关。”   苏沉夕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笑眯眯道,“嘛,不愧是我看中的代理掌门,瞧瞧这气度!啧啧!”   “师兄他,是个很好的人,”祭边末扯出一个笑容,“好到……连恨他都很难。”   苏沉夕讶异地挑了挑眉,却没再说话。   亭中,只听任晓圣道,“落英,我今日见你,是为了道歉。”   落英不语,只沉默地喝茶。   “昨日公主的失礼,我代她向你道歉。   “任晓圣,你以为你现在在做什么?”落英继续冷哼一声,“昨日尊夫人对苏沉夕的那番话,辱我仙界,难道区区道歉就能了事?就算是要道歉,也该让她亲自来,你这样算什么?这个道歉最荒谬的地方在于,她针对的是苏沉夕,你来找我,又是为何?”   “很可笑,是不是?”任晓圣淡淡地笑了,低下头,摩挲着杯缘,“我……只是想试一试。”   落英的神情凝住了。   “原来如此,果然是我贪心了吧。”任晓圣站起来,衣袂翩翩,俊朗温和的笑容一如往昔,但唇角的弧度,却是沉重无比,满含苦涩。   他说,“如今的我们,真的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砰。   她手中茶杯倏然掉落在石桌上。   两人皆是一愣。落英立即慌乱地摆正,可杯里的茶水却一滴不剩。   任晓圣看着桌上洒出的茶水,笑容更是苦涩,“这便是,覆水难收了吧……”   “住口!”落英终于忍不住,也站了起来,直直地对上她一直逃避的宝石红双瞳,“说什么叙旧,说什么回不到过去,又说什么覆水难收,任晓圣,你当真以为我还如三年前一般痴傻,任你玩弄吗?”   “三年来,你便是如此看待我们之间?”任晓圣的笑容一下子褪去,脸色苍白如纸,俊朗的面容满是哀伤,他还想张口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下去。   落英身子微微发颤,几乎就要再一次,被那双熟悉而魅惑的眸子深深吸进去……   她闭上眼睛,斩断心中涌上来的酸涩,侧过头去,“你这次来,到底想要什么,说吧。”   亭中只闻风声,秋意瑟瑟。   沉默良久,他的声音几近艰难地响起,“落英,抱歉。”   她本来以为麻木得再也分不清痛楚的心,又似被重重撞击了一下。愤然转过头来,看见他,却是一怔。   依然是那般熟悉的面孔,但就在他说出那句话的一瞬间,他眼底透出来的浓浓哀伤一下子就弥漫在她周围,让她几乎认不出来面前的人。   明明应该明亮俊朗,浩如清风的人,怎么会有这般哀伤之色?   “若非无事,你又怎会再来找我?”她转了个身,不让自己再次接触他的脸。   她怕她会控制不住,她怕她的心,不够坚强。   “盛宁病了,求你,救她。”   >>>46   白鸽展翅,从一双白玉如雪的手中飞出。   盛宁望着渐渐远去的黑点,秀雅的脸上满是疲惫。   方才传来消息,昨日瑞凉两军交战之际,一群蜀山弟子突然出现在战场,协助瑞朝大败妖军,凉国军队损失惨重。   如果这边的事情无法尽快解决,凉国很快就要有危险了……   揉了揉眉心,盛宁倚着门槛,幽幽叹了口气。   院外突然传来几个女子的声音。   “什么什么?你说任师兄回来啦?!”   “有什么可高兴的?你昨日刚从山下回来,还不清楚,任师兄这次啊可是娶了凉国的公主……”   “凉国公主!”那个女子惊诧道,“那落英姑娘怎么办?”她又感慨道,“如果不是落英姑娘,我怎么可能这么早死心啊~~”   “落英姑娘美成那样,就算是任师兄想必也无法轻易放弃吧,”另一个女子笑了几声,“你们别不信,刚刚我还看到落英姑娘去了望峰亭。”   声音渐渐远去,依稀可以听见一干女子的惊讶声和笑声,“望峰亭不是当年他们一同疗伤的地方吗……”   秋风过处,只留几片枯叶。   “若非无事,你又怎会再来找我?”   “……盛宁病了,求你,救她。”   苏沉夕一听到这里,就激动地抓住祭边末,“怎么办怎么办!完蛋了山花肯定要发飙了!”   突然,“啵”的一声,就听圆胖有如手掌的电饭锅蹦了出来,软软的声音道,“主人主人,用‘替身’吧!”   “什么‘替身’?”苏沉夕不懂,但见落英的脸色已经开始变化,立刻道,“用吧用吧,反正能救场就行!”   电饭锅甜甜一笑,立刻绕着苏沉夕转了一圈。   苏沉夕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被猛地一拉。   再一睁开,正好听见身后的人缓缓道,“盛宁前月被邪灵入体,如今肺腑之间全是阴湿之气,每三日就会在夜里发作一次,痛不欲生……只求你不计前嫌,能为她驱除邪灵……”   苏沉夕嘴角抽搐地用余光瞟了瞟自己,水蓝色的长裙,长至膝盖的黑发……   这分明就是落英!   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替身!   她的身体还是她,但外貌全部变成了落英!   电饭锅你真是个好娃……   偷偷看一眼刚才她躲着的草丛,微微耸动,然后就没了声响——这么看来,祭边末应该已经把落英带走了。   既然如此……   任晓圣,哼哼。   苏沉夕转身,正好对上任晓圣浅红色的眼瞳。   那一刹那,犹如在茫茫大海中,最深处的那抹亮色,璀璨如星,剔透如晶。   从未见过如此美的眼睛。   幽深如潭,不含一丝杂质,那双眼瞳,仿佛天边最远的那朵云,纯粹透亮,好似一滴清水,能在看到他的瞬间,颤动平静的心湖。   苏沉夕不禁失神。   任晓圣微微笑起,方才忧伤的气息尽数敛去,他缓缓走向她,在苏沉夕面前停住,那双透亮的眸子牢牢锁住她,“答应我,可好?”   苏沉夕这才清醒过来,不觉退后几步,脸颊还有微微的热度。   她苏沉夕也不是没有见识的人,怎么每次看到美男都会把持不住!   指!   苏沉夕你个没出息的!   此刻苏沉夕的背已经抵到了亭柱上。谁知任晓圣又上前,给两人留下不过半步的距离。   可恶,这个男人为了老婆的病,难不成连勾引山花这种桥段都要用么!   苏沉夕退无可退,脸上的热度一直不减,心里咒骂了任晓圣一万遍,却是再没勇气与他对视。撇开头,眼睛倏然一亮……   “那么,任大哥你可以拿什么来换呢?”她问道。   任晓圣笑容未变,缓缓低头,温热的气息让苏沉夕的脸又红了几分,“你想如何?”   苏沉夕心脏狂跳,一咬牙,抬头,却是只敢看任晓圣的鼻尖。她勾起一个媚人的笑容,微微踮起脚,凑到他耳边,低低道,“如果,我要你娶我呢?”   他一怔,似乎没料到这样的要求,眸中的神色沉了几分,笑容的弧度却是缓缓加深,“如果是你……”   “你们在做什么。”   亭外,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   任晓圣的眼神微闪,转身,轻声道,“公主。”   盛宁一袭紫衫,在山风吹来的亭外显得单薄而瘦弱。她的脸色略微发白,秀美的脸上噙着一抹冷笑。   “两位若想叙旧,也该挑个隐秘的地方,以免落人口实,”她的声音没有半点颤抖,依旧是一个公主该有的柔和动听,却不复暖意,“夫君,下次莫要再做这样不妥的事了。”   她的拳头紧紧握着,可手中的疼痛却远远比不上心口的那个地方。   空茫一片,除去那些说不出疼痛,只剩下满满的疲惫。   但哪怕是再愤怒,再疲惫,她也只能挺直腰杆,不失一分气度。   因为她知道,一个公主,便当如此。   任晓圣,你……都不会累吗?   盛宁的眼神依旧明亮,笑容依旧高贵雍容,“父王今日召我回去,待此间事了,夫君也请尽快动身吧。”   她走得很干脆,也很骄傲。   “这便是公主,”任晓圣坐下来,喝了一口茶,“无论如何,都要在人前保持一个公主该有的气度和举止。”   苏沉夕的心里却像是被堵上了什么,很不舒服。   她也坐下来,“我是故意的。”   任晓圣手一顿,侧目看她,似是带了些许惊讶,复又一笑,“嗯,我知道。”   “……”他知道?他知道还要这样?他脑袋有病还是本来就跟盛宁感情不和,想找落英复合?   “有时候,很想看她生气的样子。可即便是这样,她的面具也还是摘不下来,”他淡淡道,“从小便是如此,她最在乎的,永远只是凉国皇室,从未为自己任性过一回。这一次……”他笑了笑,“想不到,我的分量还是不够。”   “就因为这样的烂理由?”苏沉夕简直无法相信,“你应该现在赶紧去追她,告诉她事实的真相,不要让你的女人为你伤心,这才是一个男人该干的事!”   “真相?真相又是什么呢……我连替她治病都做不到,又有何能力去将她追回?”他浅啜了一口茶,笑得苦涩,“她本值得更好的人。”   苏沉夕瞪大了眼睛,对于任晓圣的这股自卑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完全理解不能,“你都娶了她,还在这里唧唧歪歪什么劲啊!她是你老婆,这是木已成舟的事实,你……”   她猛地噎住了声音,眼睛瞪大如铜铃。   ——任晓圣居然伸手抱住了她!!   他的周身有种淡淡的墨香,拥抱的力度并不大,松松的似乎随时便可挣开,但却偏偏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意味。   温暖,安静,祥和,忧伤。   一瞬间,苏沉夕发现自己竟有些不舍得离开那个怀抱。   耳边是他低沉的轻语,暖暖的气息吐在她的耳边,染上一层红霞,“我该如何,你告诉我,我该如何做……有太多无法放下的回忆,太多舍弃不了的情感,太多太多,积在心口里,每次看见她故作坚强的脸,都会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她本值得更纯粹的感情……而你,更是如此……”   他的身子微微发抖,双手渐渐收紧,“我这是怎么了,你告诉我,我该拿她怎么办,我又该拿你怎么办……”   噗!苏沉夕被这句天雷台词轰得一下子清醒过来!   这才突然发现自己还非常安逸地被他拥在怀里!   她猛地推开他,一跃跳出亭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一定要离这个男人越远越好!   她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定力不过如此!丢人,实在是他爷爷的丢人,他奶奶的发指啊啊啊!回去一定要天天对着掌门师兄大人和酒意的画像练习!想她苏沉夕一世英名,怎么能,啊,怎么能做出这么没品的事啊!!!   稍微平息了呼吸,苏沉夕才好不容易把语调冷下来,装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如今你有盛宁,我也有心仪之人,我们都回不去了,你又何必多说。公主的病我会回去考虑,在此之前,我们不用见面了。”   任晓圣看着那个几乎可以算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又朝石桌脚下淡淡看了一眼,嘴角漾起一抹几近不可见的微笑。   苏沉夕脸红红地跑啊跑,一路冲到了自己的房间,“电饭锅,快给我滚出——姗姗?你你你是这么进来的?”   她跟司雾的关系虽好,但跟姗姗也就见过几次面,还真没什么太深的交情。这两姐弟一前一后特来蜀山拜访她,前一个是来送请帖,这个又是来做什么?   “苏沉夕?”姗姗上下打量了一下她,“这个皮相不错。”   苏沉夕一噎,“电饭锅!”   “是!”电饭锅知道主人发火,干脆躲在木牌里,直接解了咒。   苏沉夕只觉得眼前一花,瞬间身上又是那件青色的蜀山女装了。   “你竟……”姗姗挑了挑眉,看到了苏沉夕身上一闪而过的仙气,“恭喜。”   “谢啦,”苏沉夕跑得累死了,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当初司雾不还开了个赌局说我三十年内没法升仙吗,哈哈,这下他可要赔……”   “我押了你能,”姗姗插口道,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五百两。”   苏沉夕呆呆地看着她,“我记得当时他也不过押了五十两……”半天才抽了口气,“你们俩兄妹真狠。”   她喝了口茶,不可置否。   “说正事吧,”姗姗放下茶杯,“司雾前天给你的喜帖,请交还与我。”   “哎?”   “是他胡闹,那请帖本是七弟的,他却直接扣准了上头蜀山掌门的名号,将帖子给了你。”   “再写一张很困难吗……”苏沉夕不满道,“你们有这么穷?”   “苏沉夕,就算我们不收回,那封帖子也是给蜀山掌门的。”   真不客气……苏沉夕瘪了瘪嘴,就算她已经被赶了下来,也不用这么明显地提醒她嘛。不就一张帖子,纯金的还是钻石做的,这么稀罕?   腹诽归腹诽,苏沉夕还是转身去房间里拿了帖子。   姗姗走后,苏沉夕立刻跑去了祈无的书房。   “师叔这么好的人,你们、你们怎能这样说她!”   “小可,你不会是跟她那个妖怪处久了,就忘记自己什么身份了吧?你父母可是被妖怪杀死的!你现在还要维护她?”   “师叔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妖怪就是妖怪!”   “对,妖怪就是妖怪,咱蜀山最恨的就是妖怪!”   “你们……”   “还跟她说什么?这几年她受那妖怪的好处有多少她自己不清楚?当然要维护她家师叔啦。我们在这里掺和什么劲,等她哪天被那妖怪害了才会醒悟!”   “真是蜀山的耻辱!”   “就是!哼,我们走!”   青衣女孩满脸泪水,慢慢坐下,抱住膝盖。   “很让你为难吧,抱歉。”   小可猛地抬头,“师叔?你……”   苏沉夕坐下来,“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我是妖。”这话一出口,苏沉夕立刻黑线,“呃,那个,我的意思是……”   “师叔没有骗我,我知道,”小可擦了擦眼泪,笑了笑,“但……没关系的,无论师叔是什么人,您永远都是小可心里认定的那个师叔,蜀山书院最好的先生,蜀山派最好的师叔。”   “没错,你就是苏沉夕,仅此而已。”   苏沉夕转头就看见祭边末满面春风地站在她身后。   心里什么乱七八糟的感触,都在他那双红心闪闪的眼睛一瞬间消失殆尽,“你搞定了?”   祭边末神秘莫测却又无比餍足的笑容十分欠揍。   苏沉夕张大了嘴巴,半天没反应过来。   “来来来,我们进来说。”祭边末把他拉进来,又用他那张荡漾着春天气息的桃花脸对小可柔声道,“你做得很好,想法也很好,放心,下个月会给你加工资……”   小可脸上的眼泪早已化成了朵朵红云。   “等一下,小可,还有一个问题,”苏沉夕在临进门之前问道,“你有收到过任何来自魔域的回信吗?”   小可一愣,摇摇头。   “搞定是什么意思,你该不会真把落英给……”   “喂喂,你那什么眼神,我没有这么龌龊好吧!”   苏沉夕一拍桌子,“说清楚!”   “……”祭边末的眼神有点忽闪,“……你也知道的,女人,就那样嘛……”   “那样?就那样你过了这么多年了还没搞定?”苏沉夕怒了,“连我都不说实话!亏我还教你追她那么久!再不说重点你信不信我一句话把你们掰了!”   “喂喂,不带这样的!……那,你以前也说过,实在不行,就……就……那什么的嘛……”   “那什么……”苏沉夕眨了眨眼睛,突然恍然大悟,不可置信地指着他,“天啊天啊,你不会真的‘霸王’掉她了吧?你不是一直没有那个胆量吗,你不是一直只敢追在她屁股背后发春吗,你怎么突然、突然想通了?”   “当时你们不是相互换了位置吗,她没反应过来,准备叫……我……我就是,就是一着急……”   苏沉夕瞬间平静下来,幽幽道,“以嘴嘟嘴……”   “……”祭边末含糊不清地应了。   她抚额,此贱招为何每次都用得这么令人发指。   “既然你都把落英搞定了,接下来就没我什么事了。”   祭边末一愣,“什么意思?”   苏沉夕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既然你都成了代理掌门,任晓圣势必也做不了什么。帮我把这个交给掌门师……你师父,告诉他我先去一趟魔域,再去竹山找他。”   他却没接过信,只是盯着她,“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确定,只是有些……不安。”   “好吧,”祭边末整整衣袍,坐下来,正色道,“我想,现在是时候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对吧?——你的来历,你的曾经,还有你想要做的事。”   苏沉夕怔住。   三年来,尽管祭边末总是被她和落英整得死去活来,总是一脸别扭地叫着她师叔,总是天天同她斗嘴耍宝,却一直像一个哥哥,照顾她,相信她。   他甚至从未曾问过一句有关苏沉夕的身世,和她入蜀山之前的经历。   就连前夜告诉他,她可能是妖,他也只是微微吃惊,然后与她一同,毫无芥蒂地商讨应对之法。   而现在,这么认真地问起这件事,也就表明他对她的态度。   ——在她连蜀山弟子都不是的情况下。   祭边末,这般情谊,叫她如何受得起?   “这件事你不用插手,我自有分寸。”无论如何,在这件事上,苏沉夕不想把祭边末拖下水。   “以前不问,因为那些都是过去。可这次,没这么简单,是不是?”祭边末说着,白了她一眼,“得了吧,收起你假惺惺的样子吧。自从摊上你这种师叔,我就做好了面对任何麻烦的准备。说吧说吧,其实你和那个所谓的酒意弟弟,肯定有很多很多的八卦,对吧对吧!”   “……”他其实就是想来听八卦的吧,苏沉夕咬牙。   半个时辰后。   “……然后,我从魔域逃出来被捡回蜀山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总之,前几日司雾告诉我,酒意进了天一涯,从那之后我就没收到他任何消息。今天姗姗把太子大婚的喜帖要了回去,我越来越觉得不对……”   “太子大婚?”   “嗯,两个月后。是司雾那次送来的。本来要给你师父,结果请帖上只写了蜀山掌门收,他就直接拿给我了。”   祭边末沉默了很久,才道,“你就因为这个,傻乎乎跑去魔域?”   “你刚才也看到了,我身份公开了之后,在蜀山根本就呆不下去。既然早晚都要走,还不如……”   “竹山,”祭边末打断她,“既然师父找你,你就去竹山好了。”   “我……”   “苏沉夕,你要去魔域的借口根本不成立,”他的语气带上认真,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太弱了。”   她一怔。   “如果蜀山以后没有理由再袒护你,唐子漓放弃了你,酒意也出了事,你所仰仗的,还剩下什么?……好吧,算了,这些都不重要,”祭边末指指心口,“我想说的是,苏沉夕你真正软弱的,是这里。”   ——苏沉夕,你总是怪别人瞒着你,欺骗你,你可曾想过,这些是否只是因为,你还不够强。   ——你的心,太弱了。   “喜欢一个人,要学会让自己变得坚强,坚强到足够面对你们之间的风雨,坚强到能突破任何障碍,坚强到可以完全相信他。苏沉夕,这些你都能做到吗?如果不能,你这样贸然去找他,又算什么?”   “……那是因为我没有资本,”苏沉夕开口,侧过脸,嘴角的笑容有淡淡苦涩,“祭边末,你无法理解,因为我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我无法相信这里的人,因为我无法相信……这个世界。我无法等到变强……”   “你在害怕的不仅仅是他能否从天一涯出来吧。”   苏沉夕看着他,“是,没错,我害怕的比那更多。我们分别了三年,这三年他做了什么,他改变了什么,他身边多了些什么人,我完全不知道。而这三年,我的生活,他也一无所知……我是无法忘记他,也承认我还喜欢他,可我真的没法再如三年前那样相信他,相信我们之间的未来……”她转而看着窗外,“我害怕,如果这次我没有及时赶过去,就会永远失去他。”   “可你去了又有什么用?碰到坏人你打不过,碰到困难你就退缩,你没有一点实力。你只是去送死而已。你苏沉夕什么时候也到了做这种蠢事的地步?”   “喂,不用说得这么毒吧……”苏沉夕郁闷道。   “好,那我再问最后一句,你真的决定现在动身去魔域?”   “是。”   祭边末点点头,然后勾起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47   零城。茉莉街。   大雪纷飞,飘落如絮。   “公子,”红衣女子停下了脚步,低唤了一声,“前面似乎有打斗声。”   她身边的锦衣公子却似充耳不闻,脚步半点不停。数朵雪花落下,却在靠近他周身的瞬间就化作水汽。   “何必紧张,这样的景致,总要有些乐子才好玩呢。”另一个轻柔的声音传来。   说话的是位粉裙女子,如此严寒的天气中,她却手持一把精致的小团扇,怡然轻摇。   红衣女子蹙起眉,却低头道,“是。”   轰!   茉莉街尾,忽然传来一阵巨响。   三人望去,烟尘之中,只见原本一排破旧不堪的平房此刻都坍塌成了一片废墟。数道人影闪动,不时激起几道彩光——那显然是法术的较量。   “似乎是……在追杀呢,”粉杉女子用团扇捂着嘴,“可惜目标太弱,很快就会结束了。我们走吧,这可不怎么好看呢。”   像是验证她的话,下一刻,一道红光闪过,立刻传来一声惨叫。   锦衣公子的脚步却猛地停下了。   血腥味在大雪中传得很快。   这是……   “等、等一下!我真的什么也没听到,我就是个路人甲,真的真……啊呀,我都说了我什么都没听到你怎么还扔霹雳弹!你不懂打断一个淑女说话是件很不礼貌的事……指!你是不是男人,有本事用刀剑,用什么暗器!还玩偷袭!你这样迟早会遭报应……啊!不要杀我!”   抱头蹲下,只希望那把明晃晃的刀不要这么砍下来,她可是被这堆烂人追杀了一天一夜,体内的力量早就所剩无几了……呜,早知道就不要玩什么赌气出走嘛,这次真的要翘了……   呼……   一阵寒风吹过。   她的睫毛上沾上几朵雪花。   咦,好安静。   余光瞟到周围几具尸体。   ——难道说,她终于命好了一次,被英雄救了?   她挤出个笑容,慢慢抬起头来。   啧啧,看看,什么是英雄,什么是贵公子,这件衣服,这些玉饰,肯定很贵……   再抬高一点。   她的眼睛倏然睁大。   “你是谁?”他问,声音淡漠,那双琥珀色的眼瞳幽深如潭,愈发让人看不清楚。   她眨了眨眼睛。   “九表哥不认识她呢?”拿着团扇的女子走上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轻柔的话语中却渗着一抹寒意,“你是谁?”   那个坐在地上的姑娘却突然笑了一声,站起来,拍拍屁股,抖落身上的雪花,凉凉道,“太子殿下,流樱郡主,近日可好?”   九逸看向她,“你是谁,为何会有我的内丹?”   “……”那位姑娘的表情突然鲜活了过来,惊恐万状地看着他。   她用似魔似幻犹如被雷轰过数遍的声音缓缓道:   “你、该、不、会、是、失、忆、了、吧!!!!!”   恶趣味,这一定是作者的恶趣味!!!   苏沉夕的内心,此刻彻底斯巴达了。   如果说当她得知魔界太子之位已经由亦思变为酒意,而且某人还要负责接收准太子妃一枚时,还是硬撑着跟人玩追杀游戏,不曾软弱。那么直到这一刻,对上那个曾经如此熟悉的人这般陌生的眼神,听到他淡漠的语气时,苏沉夕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这段日子一直揪着,从未敢细想的心,此刻奇迹般地放松下来。犹如打开了房顶的天窗,洒进了一大束温暖的阳光。   但,却更加纷乱。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嘛……”   她委屈,真的委屈。   一直在忐忑,一直在告诫自己不要乱想,但她还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不就是个太子,不就是个太子妃吗!如果说他真的玩什么始乱终弃,移情别恋,她苏沉夕大不了不要这个男人就是;如果他是卧薪尝胆,遭人胁迫,逼不得已,她苏沉夕也绝对可以称职地陪他玩场RPG。但,为什么偏偏,偏偏是失忆呢!!   他玩失忆,那她到底要怎么对待这个男人啊!   “难道说,你就是那个阿月?”流樱突然开口,又转头对九逸道,“我记得你当初做了一个身体,用来寄放你的内丹,赐名阿月。”   九逸微微皱眉,“这确是我的内丹。”   苏沉夕脑子里一道灵光闪过,就着脸上那堆眼泪顺势跪下,颤声道,“主人,你……你当真不记得阿月了吗?”   九逸淡淡地看了周围的尸体,“你若当真是我的下属,怎会这么弱。”   “主人在怀疑什么?”苏沉夕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用上电饭锅那种无辜可怜的小狗眼神,“是主人说过,力量越大,就越容易脱离控制。阿月本就只为寄放内丹,不过是一个式神而已。”反正他什么都不记得,她也就不用为此话的真实性负责嘛。   “你说……式神。”   如果不是知道他假装从阿月体内取出的内丹本来就是他的,苏沉夕根本就不会想到,当年她撒娇要的式神,他一直都记得。   这个世界是没有这种东西的。   式神,阿月,是属于他和她的秘密。   “我,就是主人的式神。”她用无比坚定的眼神看着他,缓缓说道。   九逸的睫毛沾上一枚雪花。   仅仅一瞬,又化作水汽。   “回府。”   九逸还没有搬家,依然是当年那个九王爷的府邸,看得苏沉夕心里一阵柔软。   又回来了,这个她爱上他的地方。   “花衣,你带她下去。”九逸说了这么一句就径直走了,流樱则是打量了苏沉夕一番,眼神冰凉,却什么都没说,掉头跟上九逸。   苏沉夕被她那种眼神一瞟,顿时大怒,想跟上去,却被花衣一把抓住。   这一路花衣一句话也没说,此刻却狠狠朝她低吼道,“你为什么会来,你想找死吗!”   苏沉夕愣了,看着花衣怒气的脸,小心翼翼道,“花衣?”   “跟我来!”   怒气冲冲的花衣带着她来到一处僻静的院子,设了数道隔音结界后,才吼道,“苏沉夕,你到底想做什么!还有,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啊咧,果然被认出来了……   其实也不怪流樱会将她误认为阿月,苏沉夕的容貌基本属于偶尔打扮还能见面,一不注意就沦为路人的级别。但此刻,她却是顶着一张同前世一模一样的脸,五官有些相似的影子,相比之下却更加精致和动人。   加上换了内丹之后,流樱就只见过她短短一面,自然不会感受到她内丹力量的变化——而内丹又正好是识别变化多端的妖魔的经典手段,于是把她当成阿月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但花衣与她在绣水接触了这么久,内丹的气味自然没法瞒过她。   苏沉夕笑嘻嘻道,“怎么样怎么样,这张脸是不是比以前要漂亮一点?你看,那个扇子控都没认出来,我是不是很聪明呐~”   “苏沉夕!”花衣快抓狂了。   “我该怎么办呢,”苏沉夕靠在院中的树干上,语气突然变得认真起来。她看着天空,“花衣,你会帮我吗?”   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两人中间,隔着点点雪绒,花衣突然觉得她看不清面前的这个人。   似乎,在这不见的一个月中,苏沉夕改变的,不止是容貌。   苏沉夕的眼神落在她身上,突然偏头笑道,“你不觉得,比起流樱那个女人,我看上去顺眼多了吗?”   花衣侧过脸去,冷哼一声。   “你家公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苏沉夕问,“我能感到,他的力量变强了,但身体却更差了,是因为……天一涯吗?那个地方,到底有什么?”   “有什么?”花衣嗤笑一声,“像我们这样低阶的妖精,靠近天一涯都会受伤,又怎会知道那个绝息之地会有什么?”   “三年前,酒意他……是不是三年前就进去过?”   “你怎么会知道——是谁告诉你的?”   “你们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呢,”苏沉夕轻叹,苦笑一声,“我总是像个笨蛋一样,什么琉璃盏,内丹,山魅,统统都要别人来告诉我,在你们眼里,我算什么?不能承受,不能分担,软弱无能一无是处的易碎品?”   “苏沉夕,”花衣打断她,“你根本不懂。”   “是,我不懂,因为你们从来就不打算让我懂。”   “你……”   “这一次,花衣,就这一次,请你相信我,”苏沉夕的眼神直直对上她,原本橄榄色的双眸此刻愈发清浅,明澈如晶,“我不会再逃跑,也不会再退缩,因为我已经知道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了。”   花衣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似乎她从未好好试着看清过面前的这个人。   半晌,花衣终是扬起唇角,在纷扬的雪花中灿烂如阳,“好,苏沉夕,我帮你。”   “我跟随公子已有百年,大多时候潜伏在魔域外,为公子搜集各处的情报。三年前的事,我并不清楚,只知起因是公子与亦思决斗,惹怒魔王,于是公子被罚入天一涯。大家本都以为公子已经……可谁也没想到,五个月后,公子竟从里面走了出来,但却伤得一塌糊涂……”   五个月,他居然在天一涯待了五个月……而那时,她才刚进入蜀山,决心摆脱过去生活,讨好祈无,勾搭祭边末,雄心勃勃准备蜀山事务所的开张……   “公子大病了半年,他本就身中寒毒,那时若不是魔王亲自为他治疗,怕就真的撑不下去了……”花衣苦笑,“可惜那时我并不在公子身边,全然不知他在那样的情况下,还做了一件疯狂荒唐至极的事。”   苏沉夕的心猛地一紧。   “我一直在外为公子搜集丹药,所以公子不曾瞒我。他完全不顾他的伤势和寒毒,以玉为媒,又将自己的内丹力量引出,造了阿月——公子称之为式神。”花衣的语气很无奈,见到苏沉夕倏然变白的脸,她牵了牵嘴角,“是的,那颗内丹,是为你准备的,苏沉夕。   “我那时恨你至极,也恨公子——他竟能为你做到这样的地步!我不知他在天一涯获得了什么力量可以为自己重塑内丹,但我却知晓,若他真的取出内丹,必然元气大伤,甚至有性命之忧,五百年内,绝无可能及得上当初的修为。”   “为什么……”苏沉夕的声音在颤抖。   她以为,她以为内丹的事不过是个巧合,以为式神不过是他用来逗她开心的东西,以为那些事对他不过是举手之劳……   “纪月乔体内仅有一小片琉璃盏,就已经因为承受不住仙气而几欲崩溃;苏沉夕,你就不曾想过,你不过是一个山魅,怎会容纳琉璃盏如此之久还安然无恙?   “公子早就将他的血注入你的体内,妖魔强行混血,可以牵制琉璃盏的力量,但同时也会耗损你的内丹,可这是唯一不让你立刻死在琉璃盏手上的方法。若是强行取出琉璃盏,谁也不知你会怎样。   “公子说过,这样压制琉璃盏的法子也只能持续三年,三年之后,你的内丹会耗损殆尽,除非更换新的内丹,否则必死无疑。而那三年的时间,公子原本是打算用来慢慢寻访安妥取出琉璃盏的方法。”   “所以,那颗内丹,从一开始,就是为我准备的……一开始,他就这样打算了……”苏沉夕只觉得双腿的力气都逝去,慢慢地靠着树滑下来,她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满眼的白雪。   心口的某个地方,突然被填得满满的。   好温暖,好炙热,却沉重得让她想流泪。   “在京城,你意外受伤,公子只能提前为你换了内丹——那时,他重练的那颗内丹,还差一个月才能大成。因此他来到绣水,假借安逸的身份,在林府养伤。不与你相认,也是怕你发现那时他的虚弱。公子从来,都不想欺骗你。”   雪花落在树梢,又被寒风吹散,朵朵跃下,沾在苏沉夕的发间。   泪水,还是止不住呢。   酒意,你怎能这么好,你这么好,要让我怎么办。   “公子从零城圣殿里偷拿了挽月素鸣笛,本就是大罪,可最后为了救你,竟还将其损毁。魔王大怒,不顾公子内丹尚未修得,直接将他押入天一涯……”花衣缓缓道,“就差三天,只不过三天公子的新内丹就可以练成,可魔王居然连三天都不给,无论我怎么求,都没有用……   “我本以为,这一次有我在公子身边,总能做些什么……可没想到,还是这么没用……”花衣苦笑,“我在天一涯外等了三天,那三天,我一直在想,若是公子去了,花衣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却没想到,三天,公子这次只用了三天,就从天一涯走了出来——而且,安然无恙。”   怎么会这样……   “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谁都可以看出,公子变了。他变强了。最让人出乎意料的是,魔王竟在见过公子之后,宣布废除亦思,封公子为太子,之前亦思与流樱的大婚,也直接换了人选。   “当我终于重新见到公子的时候,才发现,这百年来发生的事,他统统忘记了。他的回忆,只停留在百年前,仙魔大战之后。”   “所以,就成了现在的样子?”苏沉夕轻轻地问。   所以,眼底的温度不复从前,变得更加遥远,更加陌生。   所以,嘴角的弧度不复从前,没有微笑,亦没有温暖。   都只是因为她。   因为她。   花衣坐下来,与她并肩,“我并不想你认为你欠了公子什么。这些事情,对于他来说,都是因为那个人,是你,仅此而已。”   是啊,因为那个人,是她。   是她。   “苏沉夕,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现在,该你做决定了。”   苏沉夕仰着头,任凭雪花落在她的脸上。   “酒意他做了这么多白痴的事,都是因为我。   “如果可以,我倒宁愿当初不曾遇见他,然后我静静的,一个人带着琉璃盏死去。   “其实真的不值得,很不值得啊……”   花衣看着她,“所以,你打算让他就这样忘了你?”   苏沉夕扭过头来,眉眼弯弯,“嘛,为了不让他的那些白痴行径得不到回报,我还是决定,屈尊一下,在他成亲之前将他追到手!”   >>48   美美地泡了个澡,苏沉夕对着镜子,看到那张熟悉干净的脸,心情不由大好。   不过鉴于“初次”见面的形象和性格,再扮成阿月的淑女模样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苏沉夕想了想,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头发梳成一团,然后念了那个熟悉的梳头咒语。   很好,苏式风格,简洁又不失美观。   哼哼,失忆了有什么关系,让你重新想起来不就行了?   不过,性格嘛……   “啵。”   熟悉的声音响起,白衣美少年出现在屋里,软软的声线一如既往,“主人。”   苏沉夕扶额,“你知不知道两个小时前你主人我差点被人杀了,不是我说,你以后打探消息的效率不能提高点吗……”   “可是,主人师兄说过,电饭锅不能帮主人的啊……”   苏沉夕噎住,干瞪着镜子里的自己,半天才闷声道,“好啦好啦,我就是抱怨一下而已嘛。倒是你,打探到了什么?那堆要追杀我的人,到底什么来头?”   苏沉夕在来零城的半路上,就因为在树林里打了个小盹,结果就撞见林子里突然多了十几个人,不知道在做什么。   接着,正在偷窥的紧张时刻,她的肚子叫了起来……   于是,因为一时激动忘记设隔音符的苏沉夕,就这么可耻地被追杀了。   最冤的是,她根本什么都没看见!更何况那群人从头到尾都还蒙着面!!   “那伙人分为两派,一方是零城的势力,而另一方,似乎是月影教。”   “月影教?”苏沉夕扭过头来,“就是凉国的那几个圣教?”   电饭锅点头。   凉国皇室势弱,其中的主因就归结于几大圣教的盛行。   月亮在凉国百姓心中象征着神圣与纯洁。凉国人大多信仰月神,每日对月祈祷。就算是修习五行之术,凉国人依赖的往往更多是月华之力。   凉国几大圣教,教义略有不同,但皆以月为尊,修习明月之术。因此,据说凉国百姓五人之中必有一人为圣教教徒。   月影教就是几大圣教其中之一。   “我跟那几人回到他们的住处,虽然最后因为结界无法进入,但却看到他们衣服上的印记,必是月影教无疑。”   “咦,你怎么会知道月影教的LOGO?”她都完全不知道。   电饭锅跟了她这么久,自然能听懂她的话,奇怪道,“主人师兄不是……”   苏沉夕急忙打断他,“啊咧,掌门师兄大人讲过的嘛,我当然知道,当然知道……那另一派是零城的谁?”   “我没查到……”电饭锅沮丧起来,比她还高了一个头的大男生,一脸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委屈地睁着一双眼睛看着苏沉夕,“对不起,主人……”   “喂!”苏沉夕以头撞镜,崩溃道,“不要每次都用这种音调喊我好不好,你知不知道我本来打算狠狠骂你一顿的现在弄得一点火气都没有了你难道不知道我现在唯一可以发脾气的对象就是你吗你……等等,等等,”苏沉夕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一把抱住电饭锅,“你是天才,你真是天才!”   ——这下子,她知道要怎么塑造人物性格了!   晚饭过后,苏沉夕的房门终于被敲响。   出乎她意料的是,来人竟是风如意。如意在见到她微微愣了一下,才笑道,“这位就是阿月姑娘了吧。”(忘记风如意是谁的可以去看27章,她是吉祥大叔的老婆,九逸的风花雪月组合成员之一呀~)   “如意姐姐。”   “你见过我?”如意好奇地问。   苏沉夕笑了笑,还好如意跟阿月没见过,不然认出她来还真是麻烦。   如意有些不好意思,“殿下虽提起过阿月你的事,但却从未让旁人见过姑娘,是如意失礼了。”   “如意姐姐不必如此客气,”苏沉夕偏头问道,语气纯真干净,“不知姐姐前来,所为何事?”   “殿下宣你去书房。”   看到面前那把标志性的团扇,苏沉夕终于后悔刚刚拒绝如意姑娘好心的领路,单独前往书房的决定。   “阿月参加郡主。”魔域的人都不很讲究礼节,所以苏沉夕也只是微微行了一礼。   此刻两人站在一条长廊上,右面是一大片荷塘。魔域的花总是开得诡异,在白雪覆盖的时节,荷塘里的莲花依旧绽放得无比鲜艳。流樱一手执团扇,另一只手却是悠悠地撒着鱼食,犹如夏日午后的慵懒的美人,优雅动人。   但是,这是大冬天,又是晚上,郡主大人你要不要这么有型啊……   “阿月这是要去哪儿呢?”   “主人的书房。”   “阿月此刻是否清楚,九表哥他失忆了呢?”   “是。”   流樱终于转过头来,语调低沉,“那你,打算跟他说些什么呢?”   苏沉夕微微一笑,“主人忘记,而阿月还记得的。”   流樱站起来,直视着她,眼底的寒意一点一点涌上,“包括她,是吗?”   苏沉夕一怔,什么“她”?   “他造了你,却给你和她如此相似的容貌,他以为我当真看不出来吗,”流樱伸手钳住她的下巴,“我告诉你,表哥他如今好不容易将那个女人忘掉,我不允许,绝不允许再有人将她重新提起,你懂吗!”   苏沉夕有些郁闷,话说,真正的阿月除了那双眼睛的颜色,似乎,跟她还真没一点相像的诶……= =   “可是,”苏沉夕的目光对上她身后那个熟悉的身影,天真无邪地笑道,“阿月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苏姑娘呢。”   流樱顺着她的目光,手一颤,松开了她,“表哥,我……”   九逸目光淡淡扫过苏沉夕,转向流樱,“既然郡主也来了,便一同来吧。”   踏入书房的那一刻,苏沉夕顿了一顿。   心里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冲得鼻子有些酸。   不再是……他和她的那个书房了。   那一年,他偌大的书房除了书桌专属于他的那一角干净整洁,其他地方都被苏沉夕折腾得鸡飞狗跳。因为一直秉承了自己是个背负着重大使命的穿越女,苏沉夕一直致力于研究各种高科技,想借此提高社会生产率,人民生活水平等等。   于是诸如火药造纸指南针印刷水车梯田蒸汽机手枪大船,不断地构想,画了无数草图,后来不但无一成功,而且还发现这个世界其实很多发明都已经出现了……   苏沉夕发展科技的萌芽夭折后,转战厨房,想用中华美食来彰显自己的本事,却不曾想过她这种天天泡面度日的宅女能做出来的只有毒药……好吧,这充分证明了,之后苏沉夕做的菜成为蜀山三大必杀技之一,也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   于是,九逸的书房混杂了物理实验室、化学实验室、木匠工作室、石匠工作室、画室、厨房等等异次元空间,光荣地成为九王府最诡异最神秘最恐怖的地方。   而如今,两排书架,中间空空地摆着一张书桌,整个房间干净整洁,空旷宽敞,空气中甚至还有一丝馨香,再不复当初混乱的模样。   如同当初的记忆,都一并抹去。   夜色静谧,九逸的书房,夜明珠散发明亮的光芒。他站在书桌旁,拿起手边的册子,翻了几页,“苏沉夕,蜀山弟子,曾经被我封为九王妃,郡主想瞒的,就是这个吗?”   流樱怔了一怔,才侧过头去,口气中满是嘲讽,“表哥从来就不需要流樱多事呢。”   “郡主多虑,”九逸转过头来,直视苏沉夕,“若非郡主,我还不曾知晓阿月之事。”   流樱看着他,眼中神色几经变幻,最后只得轻笑一声,道,“表哥,你在怀疑流樱呢。”   苏沉夕暗自好笑地看着流樱一脸不甘的样子。想想看,若是阿月的事在九逸的调查中从未出现过,今早她的突然出现,流樱的及时相认,怎么看都像是针对他失忆的一场预谋。更何况,流樱还有隐瞒苏沉夕的前科,这么说来,被怀疑也是自然的吧。   只是,在看到刚才她被流樱威胁的那一幕后,显然证实了两人不是一路的,九逸大概也就打消了疑虑。   苏沉夕开口道,“若是主人怀疑郡主,就不会说出来了。”   流樱猛地转头看向苏沉夕,却听九逸在旁道,“你来告诉我,你的存在,与苏沉夕有何关系。”   “主人应当知道苏姑娘曾经因为琉璃盏的原因,内丹耗损严重,您本是打算用这颗内丹,去救苏姑娘的。”   流樱满脸震惊,九逸当初,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他竟连想用自己的内丹去救苏沉夕!“怎么会……这,这简直太乱来了……”   “原来如此,”九逸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悲喜,语气却隐隐带上了几分阴冷,“——那你的身上,为何会有蜀山的气味。”   夜色很静,窗外还能听到寒风呼啸的声音。   房间未曾放置火盆,苏沉夕觉得有些冷。她抬起头,努力想要从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找出些什么,却发现一切不过是徒劳。   “阿月与主人分开之时是在京城。那时苏姑娘被黄金法阵所伤,内丹受损,阿月受主人之命,前去竹山寻找补气之物——想必主人也知道,苏姑娘乃是吸收竹山灵气而生的山魅。再之后,苏姑娘被蜀山掌门治好,阿月便一直在蜀山派暗中保护苏姑娘。”   “你为何来到零城。”   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啊。苏沉夕有些泄气,但还是睁大眼睛,一派天真无邪,“苏姑娘有危险,所以阿月就来啦。”   “她能有什么危险?”流樱插话道。   “苏姑娘如今陷在升仙试炼中……”   “她死了吗?”九逸打断她。   流樱一下子愣住,诧异地看着他。   苏沉夕摇了摇头。   “没死吗……”他摩挲着手上的书页,“那还真是麻烦。”   “是啊,还真是麻烦,”苏沉夕笑得纯真,“主人需要阿月代劳吗?”   “若说是这样,表哥不如让我去一趟,”流樱的表情终于转好,团扇微微摇了摇,“左右无事,能在我们大婚之前除掉苏沉夕这个大麻烦,还真是令人心情愉快呢。”   九逸毫不在意,淡淡道,“既然如此,就劳烦郡主了。”   “阿月,我们明日启程,你要好好准备呢。”   “不,阿月留下。”九逸开口,也不作解释。   流樱眼神微闪,但仍柔声笑道,“那阿月可知道苏沉夕的下落呢?”   苏沉夕睁着一双大眼睛,微笑道,“竹山。苏沉夕她,在竹山。”   ========我是来偷偷说苏沉夕之所以没反应是因为她面部神经错乱的分割线=======   门被轻轻推开。   轻不可闻的脚步声响起,呼吸也很轻,慢慢朝床边走来。   他闭目,一动不动。   一步,两步,三步……   静谧的夜里,突然一阵轻微的哔剥声响起,屋内闪过一道蓝光,随之又听见极快的“嗖嗖嗖”,几道绿光闪过,然后一切都迅速消失,又恢复了平静。   半晌,脚步才又移动起来,还伴随着低咒声。   一步,两步,三步……   “啊——嗷!”这是某人被绊倒后的叫声。   “嘭!”这是床沿被某人的头撞到发出的声音。   “哐啷!”这是某人手中的脸盆掉落的声音。   “哗啦——”这是盆中的水泼出来的声音。   九逸睁开眼睛,房间的烛火立刻燃了起来。入眼就见苏沉夕跌坐在地上,带着额头上肿起的大包,烧焦的几撮滴着水的额发,湿透兼破了几个洞的衣裳,橄榄晶碧的眸子亮闪闪的,笑得很是无辜,“嘛,主人,起床啦。”   表面上笑意吟吟,可心里却不知道把面前这个男人骂了多少遍!一道焰火阵加一道箭雨阵也就算了,她好歹还能用法术闪开,但后面这个毫无技术含量的绳子又是怎么回事!还刚好能让她的头磕在床沿上,九逸你就算是防火防盗防花痴,也不用做得这么彻底好吧!   九逸盘坐在床上,撑着下巴,看着她。   苏沉夕努力化身电饭锅的萌态,大眼睛闪得晶晶亮。   “噗通。”   苏沉夕满脸的笑容瞬时僵住。   看着倒下若无其事继续睡觉的九逸,她的眼神一下子却变得柔和起来。   目光移到他的手上,上面还残留着一点灵力的痕迹。   分明在她踏入房间的第一步就已经捻好了诀,却在看到她的那刻又这么安心地睡下去。   ——真是的,怎么看,都还是没有变呢。   趴在床沿上,看着入眠的他。   就算是睡着,发丝也不曾弄乱,比从前还要苍白的脸庞,多了一丝白日不曾看到的柔和,但眉间尽是憔悴。太子这样又耗心力又麻烦的职位,果然很不适合他啊。   他安静地呼吸,凑近的时候还能闻到淡淡的醇香。侧睡着的他,更能让她好好看清那排长长睫毛完美的弧度,昏暗的烛光中,似乎给它晕染上一股黑夜的神秘和魅惑,不由自主就能让人沉溺其中。   苏沉夕像被蛊惑一般,呆呆地伸出手……   “你在做什么。”   手腕一紧,那双眼睛倏然睁开,黑暗中看不清楚他的眼神,却能听出那句话中的冰冷。   好似大梦初醒,只是一句话,就打破了她这一刻所有的暖意。   ——苏沉夕你个笨蛋,怎么做出这种动作,像个猥琐的偷窥狂!   她立刻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主人,要起床了哦。”   九逸冷哼一声,将她的手甩开,擦了擦脖子,话语中满是低气压,“花衣呢。”   苏沉夕看到九逸的动作,才发现她的衣袖还在滴水——意思是,他会醒,完全是因为自己衣袖上的水滴在他的脖子上?!   指!她还以为他的警觉性终于提高了!您起码也拿出点会遭到刺杀暗杀仇杀情杀的觉悟吧太子殿下大人!   “服侍主人本就是阿月的责任,主人……是对阿月有什么不满意吗?”苏沉夕小心翼翼地说,极力表现出无比委屈的神情。   “从今往后,不准踏入我房里一步,”九逸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下了床,看见满地狼藉,眉头蹙起,“滚。”   空气仿佛都在那一刻冻住了。   似乎,零城冬天的早晨,从来就没有这么冷过。   “我知道了。”   苏沉夕语气忽然变得平和,默默捡起地上的脸盆,顺手揉了揉头上的大包,走出门去。   在门口她忽然顿住。   只听她一字一句说道,“明日若我进来你还没醒,我会直接用冷水。”   语调是冰冷的,但在说完那句话之后,苏沉夕打开门,回头看他,勾起了唇角。   迎着微亮的晨曦,她的笑容,美丽灿烂,宛若艳阳。   >>49   “怎么才能让他稍微,就稍微温柔那么一点点呢?”苏沉夕抱着棉被在床上滚来滚去,“电饭锅,为什么你的扮相完全没有用!他一点都不觉得萌!”   电饭锅纠结地看着手中的药膏,“主人,你先别动。”主人顶着头上那个大包,即使做出再萝莉的表情,也根本不可能有萌点的好吧……   “别说下个月他就大婚了,怕是只要等流樱从竹山回来,我就没什么机会了。你说你说,到底怎样才能迅速勾搭上九逸?”   勾搭九逸……电饭锅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苏沉夕顿时语塞,“好吧,我自己想……穿越女都做什么来着?唱流行歌?不行,我虽然是麦霸,但是向来只唱儿歌,九逸应该承受不住这个级别……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他的胃?呃,我做的菜,还是算了吧……”   苏沉夕苦恼地继续抱着棉被滚啊滚,突然坐起来,兴奋道,“戏水?戏水怎样?穿越女不是常常遇到一个池塘,就把脚啊什么的伸进去,然后男主就会登场,调戏一番!”   “可是,主人,现在是冬天,池塘都冻住了……”   “……那,吟诗呢?对,吟诗,让他发现我的才华,然后一见倾心!”   “主人你不是常说你一代理科生,背不全诗吗……”   “……要不,假装丢张手帕?然后他捡到,我们再才子佳人什么什么的!”   “主人你现在是丫鬟不是小姐……”   “……”   半晌,苏沉夕才闷声道,“喂,他当初怎么会看上我的?”   “……”   “难不成真的只是因为琉璃盏?”苏沉夕愈发沮丧,“虽说他是不稀罕那个东西,但当初多半是因为它才会对我有兴趣的吧……”她咬着被角,“真是……越想越不甘心啊……”   苏沉夕郁闷了,于是下床,对着地下拍了三拍。   “噗。”一个酒坛凭空出现。   嘛,这就是升级当土地神的好处,只要亲手把酒坛埋在地下,无论在哪里都可以随便取出,连距离限制都没有了。   苏沉夕把门打开,冷风夹着雪花立刻灌入房间。电饭锅想说什么,苏沉夕却一抬手,将他收回了金牌里。   当上神仙还有个好处,就是不惧凡间冷热。苏沉夕站在门口,抱着酒坛,感受迎面拂来甚至带着一丝温热的风,有些恍惚。   干脆坐下,在门槛上打开酒坛。   依旧是熟悉的醇香,清淡柔雅,香气扑鼻,犹如多年前邻居家隐隐传来的钢琴声,优雅清泠,却缥缈如烟,怎么也听不清楚,怎么也没法碰触。   但无论如何,也躲不开。   桃花酿,酿桃花,未尝三分已醉春。   一口,又一口。   她喝得不快,却总是有些晃神,不自觉将坛中的酒撒出来。   到最后,起码一坛中,喝进她嘴里的,不过十分之三。   有什么关系,反正,反正她在来时已经跑去绣水镇买了上百坛,根本不用担心喝不完。   更何况,从此喝酒的,大约也只有她一个了吧。   =================分割线说苏沉夕你个死酒鬼真有钱=================   “禀告太子,月影教昨晚意欲在皇城朱雀门设阵,已被禁军拿下。”   吉祥坐在一旁,托着下巴道,“先是对星祭司下毒,再刺伤福郡王家的小世子,未免也太嚣张了吧,这个月影教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并不止月影教,”九逸将零城的地图摊在桌上,用朱砂画了几个圈,“这几处,都是一年内新进入零城的百姓住处,其中混杂了不少其他凉国圣教的人。”   吉祥看着那张详细到零城每一条街道每一间店铺的地图,暗自心惊。   他从来不曾想过失去百年记忆的九逸会变成如今模样。   从天一涯出来仅仅一个月的时间里,九逸雷厉风行地接管了亦思的赤金魔兵以及禁军的力量,甚至连魔王也不再像从前制约亦思一般,不但放开了禁军的兵权,更是索性将政事都交予他来处理。   九逸就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不再掩饰锋芒,犀利得惊人。处理起政事来毫不拖泥带水,干净利落,连朝中那群老妖怪都指不出错来。   但是,吉祥有些像感叹,他还是比较喜欢从前那个优哉游哉,笑得一脸阴险和温柔的九皇子,至少在商量计策时,不会散发着这种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冒出一身冷汗的气场。   “可那些百姓都是妖族,”一个将军皱眉,“难道说,太子的意思是,那些圣教已经和妖族联手了?”   “这不可能,人族和妖族向来势如水火,凉国征用的那支妖军就引起了国内百姓的极大不满,更何况是憎恨妖族至极的圣教?”   九逸敲了敲桌子,房里迅速安静下来,只听他淡淡说道,“若说使毒,炎月教的人才是其中高手;而术法高强,能从众多魔兵中将小世子刺伤的,也只有月华教内的‘十三死士’才能做到。可是现场留下的证据,却统统指向了月影教。”   “殿下的意思是?”一个老臣小心翼翼地问。   “不过是挑衅罢了,”九逸靠在椅子上,嘴角泛起一抹冷笑,“想看我能做到什么程度吗,用这么大一份礼来送给我,还真是大手笔。”   周围的人都一头雾水。   “照太子九弟这么说来,几大圣教已经联盟了?”打了一个呵欠,趴在桌上睡了半天的司雾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双手一枕,懒懒往后一靠,“背后的力量还可能是妖族?”   房间里一阵抽气声。   “这……这不可能!”那位老臣激动道,“老臣方才说过了……”   “圣教与妖族并非天生不合,他们厌恶妖族不过是因为,他们认为妖族的术法都是黑暗之力,与明月教义相悖,”司雾悠悠道,“你看,如果先把那些教主给搞定,再对那些笨蛋教徒说什么明月使者之类的,我们魔族跟圣教合作都是有可能的嘛。”   “这……”   “有什么不可能的,”司雾又打了个呵欠,“这种事情,仙魔大战的时候我们的太子九弟殿下不就做得挺顺手的吗。”   九逸冷冷看了司雾一眼,起身走了出去。   房里的人面面相觑,只有司雾打了个寒颤后,又一脸兴致勃勃地解释道,“放心吧放心吧,若非掌握了足够的证据,我们的太子殿下不会乱说的。你们只管加强防卫,这地图上的红圈,无论是妖界还是圣教的人,都给我看紧……”   九逸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却忽然觉得这个动作很熟悉。心尖里滑过一道暖流,但也只一瞬间就无影无踪。   回想刚才,司雾那张笑脸还真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厌烦感……   还是好好回去睡一觉吧。   一推门,扑鼻而来的就是满屋的酒气。   七八个空酒坛歪东倒西丢在地上,桌面上还摆放三四个小小的白玉瓷瓶。   但是却空无一人。   本来乱糟糟的脑子里忽然安静了下来。分明是他最厌恶的杂乱,此刻却觉得分外的理所当然。似乎,心的某个角落,一下子柔软了起来。   看来,这百年里,他染了不少坏习惯呢。   坐下来,才发现这几个白玉瓷瓶里的酒还是满的。   很熟悉的醇香,但他却没能把它叫出来。   大概,会是一个很温暖的名字吧。   浅尝一口,酒味并不浓,反倒有些清淡的苦涩。   眉间的倦怠一下子化作柔和,只一口,九逸竟有些沉醉。   那么,就醉这一回吧。   ==========分割线说这下你们相信九逸是真的失忆了吧=========   苏沉夕抱着酒坛喝了一个下午,头晕脑胀,才发现手上的重量跟平时的感觉很不一样,恍然大悟,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桃花酿应该用白玉瓷瓶喝才对嘛,我怎么忘记了。”   说完了摇摇晃晃走回屋里,翻箱倒柜半天,打了个呵欠,挠了挠头,“我好像是放在酒意房里了吧……”   虽然烂醉,但非路痴大人苏沉夕还是很快地找到了九逸的房间,并且从他的柜子里成功找到了瓶子。朝地下拍了无数拍,就听见“噗噗噗噗”几声,酒坛们凭空出现在地上。   将酒倒入瓷瓶中,流了一桌,苏沉夕嘟囔一声,终于知道心疼了,转身准备去找抹布。   谁知,刚没踏出几步,脚下猛地一绊——   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   苏沉夕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只觉得身下的地板又软又香,“酒意……”   于是,烂醉的苏沉夕同学,在某人的床上,幸福地蠕动了半天,终于用层层棉被将自己埋了起来……   ==========分割线说你们以为什么,你们在以为什么!=========   花衣觉得很郁闷。   盼了多少年,好不容易可以接手服侍公子的机会,居然被那个白痴女人抢走了!都怪自己前天头脑一时发热,说什么要帮她,才会被这个小人乘虚而入!哼,害得她家公子今天一天都板着脸。   不过话说回来,她家公子从天一涯出来后就一直板着脸的说……   哼,还好今早那个女人没再来纠缠她,不然一定要她好看!花衣这么想着,拿着脸盆轻轻地敲了门。   没人应答。   看来还没醒。花衣习以为常,毕竟最近处理太多政事,公子总是容易疲倦。   轻轻推开门,小心绕过那几个阵法——她忽然想起来,似乎昨天忘记嘱咐苏沉夕了,这个是风如意怕公子熟睡过去被花痴夜袭弄的陷阱……   咳咳,她真的不是故意忘记的。   花衣暗自笑着,却在将眼神投到床上的瞬间,整个人石化了。   她的眼神在刹那间变成了惊悚。   十秒。   “这不是真的!!!”花衣抱着脸盆泪奔出门。   隐隐约约听到什么声响,睡梦中的苏沉夕嘴里吧唧了一小下,蜷了蜷身子,凑近热源,乖巧地蹭了蹭,这张床手感还蛮好的,味道也香香的,嘛,继续睡吧……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她昏昏沉沉地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这一觉前所未有的香甜。什么梦也没有,只觉得眼前遮着一片黑幕,让她无比安心。   好久好久,都不曾如此了。   她睁开了眼睛。   一双琥珀色的瞳仁,正在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清晨的阳光印着窗格,照在他们身上。那两排长睫一如既往的美好,混杂着她许久不曾见过的专注。   那一刻,她有想流泪的冲动。   桃花酿的芳香还在鼻尖,淡淡的香甜,可一旦滑入舌尖,才明白那份苦涩。   好舍不得,舍不得这么醒来……   伸手轻轻抱住面前的人,将头埋入他怀里,一声不吭。   如果是梦,请不要醒来。   就这么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阳光的暖意照在两人身上。   苏沉夕只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她的脑袋上说,“冷。”   她的身体僵硬了。   “一点也不暖,”他的口气有点不耐烦,“出去。”   不是梦……这……苏沉夕猛然从床上坐起来,这这这根本!不!是!梦!!   她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大大的,发现房间里满满都是桃花酿的香气,而自己和九逸,睡在一张床上,被子滑到了地上,但两人连外衣都没脱!   酒后乱X……   但是什么都没发生……   苏沉夕的表情很扭曲。   她是很想快速勾搭上九逸,但这么重口味的方法她还真没想过……   但是,关键在于,为什么会什么都没发生……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的心中一直回荡着绵绵不绝的回音。   惊悚愤怒低落失望自卑等等情绪如同潮水一般湮没了苏沉夕的内心。   “主人,我……是来叫您起床的……”   苏沉夕最终还是只能浑身散发着沮丧气场,默默地爬下床。低头路过满是酒坛的桌子时,袖子轻轻一挥。   酒坛立刻全部消失。只剩下那几个她在九逸屋里找到的白玉瓷瓶,空空地站在桌上。   她走到门边,停了停,想说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昨天还能那么坦然地说大话,但今天,却是怎么也笑不起来。   或许是因为寒毒的关系,从前他的怀抱总是冰凉的,冬天发作时,就会找各种理由把她当作抱枕,然后在清晨醒来时给她一个温暖的微笑。   但这次却全部变了。温暖的怀抱,却是冰冷的话语。   让她连一丝理直气壮要求他负责的念头都没有。   “那酒,叫什么名字?”   就在她想迈步出门的时候,身后传来他的声音,冷清而低沉。   “桃花酿,是主人你中寒毒之后最爱喝的酒。”   她抬头,太阳已经快升到头顶了,雪后的阳光看上去总是格外的寒冷。   算了,就这样吧。   苏沉夕回头,看着床边的九逸,突然痞痞一笑,“嘛,我说主人,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了,流樱的体温,可是比我还低哟。”   走出门去,阳光洒在她的黑发上,映出些许深紫色,鲜亮美丽。   就这样吧,勇敢地走下去。   >>50   深夜。   “大人,那边又送来了百花仙蜜,您看……”   “倒了。”一个少女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   婢女不敢多言,默默退下。   “小两口又吵架啦?”一个青衣女子从暗处走出来,笑嘻嘻道,“嘛,这么久没见,恭喜你怎么还是萝莉样。”   房间里盘膝坐在地上,拨弄着手中茶叶的少女头也未抬,只是淡淡道,“我还在想九王妃会在梁上躲到何时。”   苏沉夕的笑容立刻垮了下来,闷闷道,“你都知道干嘛还要叫那个名字。”九王妃,什么九王妃,现在九逸不再是从前的九皇子,而她也不能再是苏沉夕了。   恭喜不以为意,将地上那十几片暗绿的茶叶收拢,又扔了一次,看着卦象,突然道,“苏沉夕,你今日不要去奇怪的地方。”   “哎?”苏沉夕挠挠头,“你不是一天只算一卦的吗,难不成今天生意不好,那一卦到现在还没送出去?”   “子时已过。”   苏沉夕恍然,没多在意,“话说你的院子不是都会设置些阵法的么?怎么我今天进来毫无阻碍。你这样可一点也不安全,发财那家伙也放心?”   恭喜的手顿了顿,然后平静地收拢了茶叶,缓缓站起来,“你今日来,是为了殿下明天见我的事。”   苏沉夕噎住,意思是,早就知道她要来,所以把那些阵法都取消了?好吧,看来果然是自己多虑了,凭恭喜的聪慧,就算不占卜,她也准能将周围人肚子里有几条蛔虫看得清清楚楚。   “嗯,今天花衣同我讲了,说九逸明天会来找你算卦……你看,如果明天他不小心问了我的事,你能不能替我隐瞒一下……”苏沉夕的话语微微一顿,笑容有些淡,“毕竟,他前些天还叫流樱去杀我……”   “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苏沉夕一愣,才发现自己根本什么都没交代,亏得恭喜聪明,看得出她目前的伪装态,“哦,阿月,他的式神。”   “阿月?”恭喜抬起头来,终于第一次看苏沉夕,好看秀气的眉毛皱了起来,“一点不像。”   恭喜的下巴很尖,脸也很小,五官清秀可爱,皮肤水嫩得看到就有想扑上前狠狠捏一把的欲望,所以每次见面苏沉夕都会感慨她这个万年萝莉为什么永远一点变化都不会有。   但有着这样天使面孔的萝莉,却永远保持着淡定的气质,从笑到怒,从悲到喜,嘴角的弧度绝不会超过三十。   因此,哪怕是目前这个皱眉,也只有仔细观察才能发现。   “你见过阿月?”苏沉夕奇怪,照这么说来,为什么如意和吉祥会没见过阿月?   “殿下虽不喜占卜,但那次却带了阿月来见我,让我为她算一卦。”   “……结果是什么?”   恭喜将茶叶收进一个纸包里,只说了两个字,“如愿。”   如愿,如愿将内丹送入自己体内吗?   苏沉夕心里有些酸涩。   九逸是个骄傲的人,从来不会后悔自己做的决定,因此很少向恭喜求卦。但却偏偏,偏偏只为了那颗内丹……还有她。   “明日殿下问起,我会说你是阿月。”   恭喜说完,又盘膝坐下,闭目养神。   这么轻松地答应,倒让苏沉夕有些惊讶了,“九逸才是你主子,这样真没关系?”说完后突然很想打自己一巴掌,真是好虚伪的问话啊……   恭喜不以为意,“殿下嘱咐过,一切以你的安全为首。”   “那若是他明天逼迫你呢?”苏沉夕好奇。   “这是,至死不变的命令。”   至死不变。苏沉夕心口似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眉梢不由带上几分欢喜,“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年前,殿下进入天一涯之前。”   “……那,他还有没有说什么?呃,就是前个月,进那个鬼地方之前……”   恭喜睁开眼睛,平时淡定的表情似也多了一分无奈,“苏沉夕,有话便直说。”   撇了撇嘴,苏沉夕道,“好吧,其实我来找你主要还是想问清楚,天一涯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九逸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花衣上次说得不清不楚的,害得她心里总是欠欠的,浑身不舒坦。像如意那种单纯性子,想必也不会知道太多,吉祥又是一心忠于九逸的,如果知道她的身份,会不会直接把她抓去还是个问题。所以只能来这里,怎么说当初恭喜和发财都是她救下的,就算他们不知道内情,好歹也不会把她的身份泄露出去。   再说,苏沉夕也从未指望变换身份的事能瞒得过恭喜。   恭喜果然是淡定的姑娘,听到天一涯脸上也依然平静无波,“你可了解百年前的仙魔大战?可知晓八皇子之事?”   这个话题可转得大了,苏沉夕一头雾水,但还是点了点头,“仙魔大战知道一点,但八皇子……没见过也没听说过。”   仙魔大战她确实略有耳闻,以前去司雾府上玩的时候常听下人们夸赞在那次大战中,司雾和姗姗怎么英勇抗战啦,大战之后,他们家两位主子又怎么怎么受魔王重用啦。但八皇子,她来到魔界就没听说过这个人。   “殿下从未提起?”   苏沉夕一愣,仔细一想……好像,是有点奇怪。   无论是如意,还是九逸府里的人,都从来没提过仙魔大战和八皇子的事。至于九逸,更是一个字也没透露过。她以前一直没当回事,毕竟已经是百年前的事了,而且魔王这几个皇子她一直没见全过。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秘密吗?   “那场大战两败俱伤,魔王元气大伤,仙界也没讨到多大好处。后两方停战,魔王将实权放给几位皇子,隐退闭关。而正在魔域百废待兴之际,八皇子却暴毙而亡。”   “他……怎么死的?”   “那时是由大皇子掌权,他公告天下,说七皇子是凶手。但又因七皇子在仙魔大战中立有战功,遂最终将他废除法力,逐出魔域。”   苏沉夕心一紧,这么说来,祈无就是那时被逐出魔域的?   绣水月光节那天晚上,虽然她神志不清,却仍能感觉到掌门师兄大人的愤怒,以及刺亦思那一剑的决绝。当年的他被逐出魔域变成凡人之后,也失去了作为七皇子的记忆。但那一夜他无疑把所有都想起来了。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一向冷静的祈无也忍不住将亦思置于死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掌门师兄大人绝对不可能是凶手。”   祈无虽为蜀山掌门,但对妖魔之流却从不赶尽杀绝,完全是个面冷心热的烂好人,怎么可能对自己的亲兄弟下手!更何况,如果是由亦思说出来的,可信度就更低了。   “他认罪了,”恭喜没理会苏沉夕瞪得硕大的眼睛,继续道,“不然即使是当时的太子,也无法将一位皇子轻易废掉。”   “这不可能!除非,除非那位八皇子可恶至极……不,这也根本不可能!”   “八皇子在众位兄弟中与殿下最为交好,因此我也见过几面,他资质平平,完全不受魔王宠爱,但性子却十分忠厚。”   “那……就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他才会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   “苦衷我不知,只是,理由是充足的,”恭喜垂下眼帘,“——七皇子说,是情杀。”   房间里静静的,隐隐有滴漏的声音。   苏沉夕神情有些恍惚。   恭喜问,“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恭喜,你能不能帮我算一下,竹山上掌门师兄大人现在住的那间屋子后面,那座坟葬的是谁?”   “若是竹山上的那座坟,也不用算了,”她淡淡道,“那是八皇子与他未过门妻子合葬的墓。”   苏沉夕微微动容,却是沉默了。   恭喜见状,眉间带了一丝了然,低声岔开了话题,“当年大皇子将他驱逐出魔域之后,五皇子与殿下也在同时关入了圣天阁。”   “啊?八皇子与九逸的感情不是最好吗?”   为什么竟连九逸也受到了牵连?圣天阁,她也曾听别人闲聊时说过,据说是靠近天一涯的一座阁楼,表面上看着虽小,但实际上里面的空间就是装上半个零城都是没问题的。圣天阁专门用于囚禁犯了重罪又不致死的妖魔,污浊之气极重,就连妖魔都承受不住,极损道行。   “五皇子一身蛮力,术法不精,但却性格暴戾,心狠手辣,”恭喜说起这五皇子来毫不客气,“他当街调戏流樱郡主,被经过的殿下毁了内丹。”   苏沉夕眨了眨眼睛,没反应过来。   “流樱郡主是准太子妃,大皇子对此事自然也是很恼火的。因此殿下也只是判入了圣天阁思过。”   “那五皇子后来……”   “没有内丹,就算是拥有皇室之血的魔族也只能撑一个月,更何况是关入圣天阁。……那位五皇子,七天后便死了。”   苏沉夕愕然。   九逸怎会做出这样的事?   为了流樱?还是说……她忽然想起这几日九逸的行为举止,心中的不安如同被掷入石子湖面,一圈一圈的涟漪渐渐变大。   ——还是说,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她一直以为,若是碰上这样的事,以九逸的性格,最多也不过当场拦下,接着过后使些小手段,将那人狠狠整治一番。   这样狠辣的手段,可是她认识的酒意?   苏沉夕笑容不禁带上几分苦涩,“九逸的记忆,可是停在进入圣天阁那时?”   恭喜点头。   “好吧,你是想劝慰我,说他本身就是这样的性格?”苏沉夕本就因为祈无的事发闷,此时一听,心中的张惶如同一张蛛网,怎么也拂不干净,却将她牢牢罩住,“这跟七皇子又有什么关系,我来找你,你却总要把不痛快的事都统统说出来,成心不想让人高兴。”   苏沉夕知道恭喜虽沉静,但并不是刻意寡言的性格。但像现在这样一股脑儿都倒给她,完全不管人接受不接受得了,根本就是心情不好想拉人下水嘛……好吧,好吧,她是很感激恭喜能将这些旧事告诉她,但她就是忍不住发脾气,顺带恶意揣测。   恭喜也没与她计较,只是摇了摇头,“那日殿下与五皇子争执,我也是在场的。依我看,殿下并非是为了流樱郡主出头,而是为了八皇子之事。”   苏沉夕心中的烦闷顷刻间减少许多,“这么说来,也许五皇子才是杀死八皇子的真凶?九逸跟他八哥感情好的话,肯定是想为他报仇的……”   “这也不尽然。此事已过百年,怕是谁也说不清了。我只是想告诉你,若想离殿下更近些,不如去查一查当年那位八皇子的心上人。”   苏沉夕心中忽然一动。   似乎在绣水,也有过这样的感觉。   是不安?或是害怕?   也许……只是疑惑吧。   “难道恭喜你都算不到吗?”   “殿下有他的打算,我们自是不能插手。况且,百年之前的事,纵使是我,也没法卜算仔细。”恭喜看苏沉夕皱起眉头的样子,却是微微一笑,“只是殿下不许而已。”   嗯?苏沉夕抬头看她。   “至于天一涯,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地方,只不过是一个束灵的阵法。无论仙魔妖鬼,只要进入其中,就会丧失法力,陷入迷惘之阵。”   “可是……”不对啊,怎么可能像恭喜说的那么轻松。迷惘之阵苏沉夕也听说过,是一种能让人在最欢喜与最痛苦的境地中来回反复,迷惑心神的阵法,不过比她当初那个囧囧有神的升仙试炼“超凡脱俗”厉害那么几分,但只要心智坚定,也并不是过不了的。   但魔域里面提起就会人人变色的天一涯,又怎么可能只有这点程度?   “但若是它位于极阴之地,又存在了千年,就有些了不得了,”恭喜道,“加上它与圣天阁和修罗场相连,各种邪气源源不断的送入,那迷惘之阵也就渐渐变了样……现在,怕已经快成魔了。”   “哈?那是……什么意思?”   “好似每人修炼都会遭遇心魔困境,那阵法吸收了太多的灵力,控制不住心魔,也属自然。”   苏沉夕咽了咽口水,背心发凉,“其实,也就是说,那个阵法有了自己的意识,然后在修炼的时候,被心魔反噬了?”   恭喜点头。   指,这年头,连阵法都有了自我意识,难不成是要上演《人工智能》玄幻版么?   “为什么你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苏沉夕极其崇拜地看着她。想当初,就怕是掌门师兄大人,也不肯多透露半句。   恭喜却扭头道,“时候不早了。”   “……”赶人一定要这么直接吗!   走到门边,苏沉夕突然开口,“发财跟你到底怎么了?”   这院子本是恭喜的,发财却硬是要挤来同住,平时恭喜在这边推算,他就会在对面那间屋子一边熬药,一边时不时溜过来与恭喜搭讪几句。   亏得恭喜脾气好,才没有将这位魔域第一药师和第一厚脸皮赶出去。久而久之,两人也就在一起了。   发财平时笑嘻嘻没心没肺的,常常惹怒恭喜。一到这个时候,他就乖乖寻个偏僻院子,不敢在恭喜面前晃悠,但熬药的那股香气,却一直笼罩在恭喜房间,从不曾散去。   但今晚,苏沉夕却觉得恭喜这房子,空气清新得让人难过。   “没什么,各为其主罢了,”恭喜见苏沉夕又瞪起了一双牛眼,不急不躁道,“阿月本体是玉,因为是殿下亲手所造,并无妖气,与你山魅的气味倒是一路。但她体内的血却是纯正的魔族皇室之血,你要小心,莫要露了形迹。”   还有这么一说啊,苏沉夕心里暗暗叫苦,不禁愁思满面,走出了恭喜家大门。   但没走出几步,苏沉夕才反应过来,恭喜她还没说清楚跟发财吵架的原因诶!指!怎么又用转移话题这招!   回头,却发现恭喜家的阵法不知何时已经启动了……   苏沉夕一张想听八卦的囧脸欲哭无泪。   指,她闯不进去啊啊啊……   此时,旁边却突然传来了一个有些喑哑的声音,“九……苏姑娘?”   >>51   “九……苏姑娘?”   一阵清香从她鼻尖飘过。接着,一辆马车从暗处驶出,在她面前停下。马车上的小厮对她歉意地笑了笑,回头朝车里道,“大人,这位不是苏姑娘。”   苏沉夕却认出来,那不正是发财的手下么!   以发财那种灵敏指数到变态程度的鼻子,苏沉夕是没想用阿月的身份瞒他的,反正她也想听八卦嘛,干脆大大方方行了一礼,恭敬道,“可是药师大人?”   小厮道,“是啊,对不住啊姑娘,是我们家大人认错……”   “奴婢名阿月,现在太子殿下府中做事,正好有事想请教药师大人。”   “啊?”小厮一愣。   车中的人声调却变得很奇怪,“姑娘请上来吧。”   苏沉夕心里哼了一声,别以为她听不出来,发财那人肯定在憋着笑呢。   果然,她一上车,就见发财笑得那双小眼睛都不见了,布好隔音符,苏沉夕才冷笑道,“连老婆都哄不好,药师大人你居然还有心情笑啊。”   发财面色一僵,随即扭头哼了一声,“你来这里做什么?又想求我家恭喜给你算明天赌局的胜率了?”   “……”那种事情只有姗姗才做得出来好吧。不过看到发财脸色真的难看,苏沉夕也就不挖苦他了,“喂,你和恭喜到底怎么了?我刚才问她,她居然说你们‘各为其主’,难不成九逸精分了?”   发财面色又难看几分,弄得苏沉夕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哎呀,你别这样嘛。你看,我也很惨的,九逸不记得我了,还天天凶我,最过分的是他还派流樱去杀我诶!你和恭喜再闹僵,她会派人去杀你吗?对吧,想开点,反正世上最惨那个人永远不会是你……”   “我……”他的声音干巴巴的,“我投靠了大皇子。”   絮叨声顿时停止。   “你是卧底对吧?你只是想深入敌人内部,好为我们窃取情报的对吧?”苏沉夕紧紧盯着他,笑容有些不大自然。   发财却没有回答。   “什么时候的事?”   “……三年前,殿下进入天一涯之后。”   苏沉夕却突然舒了一口气,懒懒靠在马车上,“还好。”   发财呆呆地看着她。   苏沉夕摆了摆手,“好啦,只要我认识你那会儿你没骗我就行了。反正现在亦思倒台了,你再回来不就得了。有恭喜这张王牌在,我就不信你敢对九逸做出什么坏事。”   其实苏沉夕是有些恼的。想到九逸当初从天一涯出来,发现手下的叛离,不知会是怎样的心境。但若是她,一定会很伤心很难过。   只是从发财的角度看,这又是必然的。亦思以替魔王养伤之名敛了不少有助于他摄灵术的药材,这件事苏沉夕是知道的。发财身为魔域第一药师,在九逸进入天一涯生死未卜之际,自然只能被亦思收为己用。   而像恭喜这样固执的人,投靠亦思也必然是不愿的。   看到发财有些憔悴的神色,苏沉夕暗自叹了口气,爱上恭喜那样的人,可比她要辛苦多了。   “其实,你也吃了很多苦吧。”苏沉夕有些感慨,想当初发财可是磨了恭喜整整三十年,她才微微点了个头。如今两人各为其主,发财想求得恭喜的原谅,怕是比当初追她还难啊。   发财却像是傻了似的,半天没吭声。借着车上明珠的光,苏沉夕震惊地看到,他的眼眶居然微微泛起了红色!   “这三年,可只有你这么说过,”发财扯了扯嘴角,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难看极了,“反正,等一切结束后,我自会向殿下谢罪。”   苏沉夕吓了一跳,“谢罪?你要怎么谢罪?”   发财没回答,但他脸上的神情却有种让人心酸的决绝。   “喂,你该不会是打算以死谢罪吧?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再说,你如果死了,恭喜怎么办?”   发财目光黯了黯,“她……会找到更好的人。”   “屁话!有谁会像你脑子坏了去她那个机关阵法遍布的家中守她三十年?你死了她肯定会没人要的!”   “……也许,她反而喜欢那样安静的生活。”   苏沉夕眼睛都快瞪直了,“你到底做了什么罪恶滔天的事,非得用你那条烂命和恭喜的终身幸福来赔?”   发财的声音低沉下来,“苏姑娘,你……会帮我吗?”   明珠下的他真的很憔悴,胡子没怎么修理干净,发型也不怎么整齐。若不是他身上浓重的药香味,根本与之前那个不怎么帅但是极其臭美的风流公子判若两人。   苏沉夕点了点头,“但至少得让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发财的府邸苏沉夕算是头一次拜访,并不算大,但当他将暗道打开,苏沉夕才见识到所谓魔域第一药师是怎样的气派。   地道之下,竟是一个摆满了各种药材的地下室。   据发财自己说,还不止一层。   苏沉夕看得眼花缭乱,心中感叹,这简直是……一个硕大的地下商场啊。   绕了很多弯道,发财最终停在一扇门前,脸色有些苍白,低声道,“苏姑娘,大皇子修炼摄灵术之事,你可知晓?”   苏沉夕点头。   “这便是,摄灵术所造的孽果……”   言毕,他推开了门。   苏沉夕见到里面的状况不禁倒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发颤,“这些人……都是他杀的?”   只见宽阔的地下室里,摆放着大约三四十个尸体。每个尸体面色发黑,但头顶都有微微的亮光,整个房间充满药味,没半点煞气。   苏沉夕因为自己家老妈是开殡仪馆的,对于跟死人打交道并不陌生,而且发财已经将尸体处理过了,没有什么太过吓人的场景。   只是让人头皮发麻。   “摄灵术太过霸道,人是承受不住的,只会化为血水。这里的都是些妖魔。”   苏沉夕定了定神,才道,“你把他们放在这里是……”   发财叹了口气,眼神有点发愣,“魔域有个说法,若是用定魂草护住尸身,诚心祈祷九九八十一日,便可在下世转生为人,一生平安。”   这个说法,苏沉夕有听酒意说过。当时她还不解地问,难不成魔族还会羡慕人族?   记得那日午后,桃树下的酒意笑容有些无奈,替她倒了一杯桃花酿,悠悠叹了一句,人的一生太过短暂。   她问,是因为太过短暂,所以必须拼命去争取,拼命抓紧手中的幸福?   酒意却只是笑了一笑,并未多言。   “这些虽都是大皇子亲手所杀,但……却是我找来的。”发财声音有些发紧。   苏沉夕这下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只是觉得心口的地方十分堵,沉重地压着一块大石。正想转身离开,却忽然闻到了什么……   她跨入房门,循着感觉找去,却发现了一个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小蜻!”   曾经被唐子漓封为美人的少女,此刻原本白皙的脸上尽是黑气,若非额头还顶着一盏定魂草做的小灯,怕是早就魂飞魄散了。   “你认得她?”发财问。   苏沉夕点头,俯身探了她的脉,眉头舒展,语调带上几分惊喜,“快,找个空房间给我,她还有救!”   发财且惊且疑地看着她,“怎么可能,她……”   “山魅在修行方面资质虽不佳,但本体乃是山中灵气所聚,只要将她重新置于当初成形的地方,自然是有救的,”苏沉夕一笑,“她运气不错,碰上了我。”   “苏姑娘,你……”   “我也是山魅,还正好与她灵气同源——怎么,你不知道我的身份?”苏沉夕看到发财一脸讶异地看着她,挠了挠头,笑道,“啊,其实我也是前些日子才知晓的。”   “殿下果真护你周全……”发财笑得有些苦涩,又道,“苏姑娘可是打算输灵力给她?”   “嗯,这可比将她带回竹山治疗快得多。”   “可是,这恐怕会耗费极大心力……”小蜻的定魂草灯光芒黯淡,显然体内的魂魄几乎都散碎开来。   “三年不见,你以为我还会停在原地吗?”苏沉夕看着小蜻,目光中却像是映着另外的影子,温暖而柔和,“既然打定主意,要实现承诺,总得勇敢地坚强起来吧。”   发财怔怔地看着她,那双橄榄晶碧的眸子,少了三年前的天真懦弱,剩下的坚定,竟如星光般璀璨夺目。   将苏沉夕送到门口,发财道,“小蜻姑娘恐怕还需将养一段日子,暂时不会醒来。”   “这下子,你的心情会不会变得好一点?”   他默然不语。   苏沉夕拍拍他的肩膀,“好啦,反正现在亦思关在魔狱里,你也不用再助纣为虐了。倒是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九逸身边?”   他摇摇头,涩声道,“殿下他不会同意的。”   苏沉夕刚想反驳,又想到现在九逸的样子,涌到唇边的话只能咽下去,半晌才闷声道,“那,我先试着帮你说说。”   “不用了,我既已背叛了殿下,还有什么脸面回去,”见她还想说什么,发财摇头道,“我现在只想恭喜她能幸福,殿下能顺利继位。而我……”   “我说了会帮你的嘛,你看,小蜻都可以救活,你往后多做些好事,自然可以赎罪。”   发财笑笑,“苏姑娘,殿下如今前尘往事尽数忘却,你还需多加小心。”   苏沉夕低低应了一声,突然道,“你知不知道当年八皇子暴毙的事情?”   发财有些惊讶,“苏姑娘,你这是……”   “那他那个未过门的妻子,你见过没有?”   “……”他面带难色,“苏姑娘,我可以告诉你,这位八王妃,据说除了七皇子与八皇子,谁也未曾见过。至于其他,恕我无法告知。”   苏沉夕有点失望,不过恭喜都闭口不谈的事,发财也定然不会多说。“那你应当知道,为什么九逸会失忆吧?”方才还没问完就被恭喜赶了出来,她也只能寄希望于他了。   发财点点头,“天一涯阴气浓重,生长了极多的曼珠沙华,迷惘之阵加上花香,极其凶险,可致人迷幻,若是稍有不慎,失忆亦是难免。不过关于此事我也仅是猜测,毕竟对于曼珠沙华,最熟悉的人莫过于大皇子。”   曼珠沙华?彼岸花?怎么听起来,它在这个世界的功能不一样啊……而且,似乎恭喜并未跟发财说过那什么心魔的事。   “为什么亦思会知道?这种花,有什么特别的吗?”   “天一涯还有个称号,名为‘试炼之涯’,只有能活着走出天一涯的皇子才有资格担任太子。大皇子当年便是从那里走出,才会被魔王封为太子的。而自那之后,大皇子便命人四处寻找曼珠沙华,在庭院栽了数朵,对其十分喜爱。”见苏沉夕不解,他才又道,“曼珠沙华是魔域最尊贵的帝王之花,但除去天一涯内,别处却不常见,因此就连我也对它了解甚少。所以,若是想知道殿下的失忆是否与曼珠沙华有关,怕是只有问大皇子了。”   苏沉夕回到房间的时候,天才刚刚亮。   疲惫地往床上一躺,“电饭锅。”   “啵。”   “主人。”软软的声音响起。   “今天几号了?”   “十月廿四。”   “二十四了啊……”苏沉夕喃喃道,“只有半个月了呢。”   电饭锅沉默不语。   她忽然问,“以我现在的法力,你觉得潜入魔狱有几成把握?”   白衣少年犹豫了一下,才道,“主人,他们说的那些话,你都相信?”   “……如果不试一试,也许一点机会都没了,”苏沉夕看着床顶,“只是去看亦思一眼,应该不会有危险的吧。”   他还想说什么,但见她一脸倦意,只能叹了口气,怏怏道,“主人想做什么便去做好了,我会保护您的。”   这一天苏沉夕都没见到九逸,据说是半夜接到集报,匆匆离府了。苏沉夕也趁机狠狠用一个白天把觉补了回来。   好不容易捱到天黑,贴着隐身符的苏沉夕带着一大堆蜀山符咒和法器朝魔狱出发了。   来到街上,苏沉夕看着泛着淡淡红雾没几个人的空旷街道,不禁蹙眉,难道说,发生了什么事?   记得三年前她在零城的时候,晚上倒是很少出门,但每次出门,都是一片繁华景象,除了小商贩们的形状种族与人间不同,其他的情形都与她在电视里见过的城镇一样,这边讨价还价,那边坑蒙拐骗……可今天这是怎么了?   此时街上飘荡着淡淡的猩红雾气,阴湿诡异。街道两旁每家每户都会挂上一盏红色灯笼,表示尚有人居住,以免小鬼阴魂误入,在红雾下显出一片朦胧的光晕。全城都静悄悄的,偶尔闪过几个影子,即使有旁人交谈,也总是压低了嗓子,唯恐惊扰了这沉寂的氛围。   除去那些稀薄的浊气,苏沉夕并没有闻到任何杀气。   算了,正事要紧。   当亦思与九逸被押回零城时,九逸因为毁坏挽月素鸣笛而被押入天一涯,而亦思修炼禁术的事也同时暴露了,被魔王关入了魔狱内。大家都以为魔王只不过是在起头上,随意罚罚亦思,却不想在九逸走出天一涯后,竟会废除亦思,改选太子。   魔狱关押的大多不是重刑犯,无论从规模还是惩戒段数上来说,都全然不及圣天阁,可见魔王还是留了几分情面。   苏沉夕也正是打着这个主意,才敢悄悄潜入。   隐身符并不能穿过魔狱外围的结界。苏沉夕将一道能维持十分钟的易容符用了,顿时摇身一变,窈窕淑女,美艳无比。   提着篮子,对着最外层的一个矮小的魔兵招了招手,她笑得一脸亲切。   魔兵很快过来,看着苏沉夕,有些疑惑,“姑娘在叫我?”   苏沉夕娇嗔一声,用手绢朝他挥了挥,“你个死鬼,才几天不见,怎么跟我这么生分啦。”说完,鸡皮疙瘩一地。   那个魔兵被手绢上的香弄得有点迷糊,正想说什么,后面的兄弟却都开始起哄了。苏沉夕忙大声道,“哎,你猴急什么!我只是来给你送些点心,马上就要回去了的。”   只听后面有人道,“你个死王八,平时一副老实样,现在有本事了,竟弄来个娇滴滴的娘们儿。快去快去,兄弟们帮你看着呢!”   苏沉夕忙扶住那个王八妖精,笑道,“看你,脸红成那样,一点出息都没有!”   “他见到女人就腿软,嫂子可要扶稳啦,哈哈哈!”   苏沉夕扶着已经神志不清的王八魔兵走过转角,才叹了口气,设了一个结界,把他的外衣扒下来,又给他贴了一个隐身符。   捏算好时间,苏沉夕给自己身上泼了点酒,走到门口,帽子歪斜,人也走得有些踉跄。旁边的人见她那样哄堂大笑,她压低嗓子敷衍了几句,也就顺利进入了结界。   魔狱外面的结界很厉害,但里面却挡不住隐身符。苏沉夕很干脆地把狱卒迷晕,翻着名册,找到了亦思的位置。   但是当她走过数条地道,终于走到亦思的牢房前,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52   牢中竟空无一人!   苏沉夕心中警铃顿时大作,正想转身,却忽然在耳边炸开数道爆破声。   数道银色幽光燃起,下一刻,却是全部如箭般朝她袭来!   苏沉夕再不犹豫,扔了几道疾速符闪过幽光攻击,转身拔腿便跑。   谁知刚跑到拐角处,却突然被狠狠反弹回来!苏沉夕收脚不及,脚踝处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下一刻便跌倒在地。   “哼,以为在星祭司府邸放火,就能调虎离山了吗?”一个熟悉的欠扁声音出现,接着就是一把折扇“啪嗒”一声,司雾领着一群人缓缓从拐角走出,“‘镜花水月’的滋味如何呀,小妖精?”   苏沉夕被那最后的称呼雷得不轻,这才发现身上的隐身符也在反弹时一并消去了。   司雾动了动指尖,苏沉夕的头盔瞬间抛到了一边,她抬起头来,墙壁上的火把将她的小脸照得红润润的,发梢还动了动。苏沉夕一双大眼睛眨啊眨,颇为无辜地看着他。   司雾旁边一个老妖怪躬身道,“还好四皇子神机妙算,事先将大皇子移至别处。”   他得意地摇了摇折扇,连谦词都没有应上一句,然后指着苏沉夕道,“来人,把她——”   “轰——轰轰——”   突然从远处隐隐传来几阵巨响,连地底都微微抖动起来,司雾笑容骤然消失,凝神细听,似乎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一下子变了,“不好!”说完他立刻跑掉,还不忘扔下一句,“把那女人关起来!”   苏沉夕打了个呵欠,摸了摸身下干燥的稻草,觉得这牢房环境还不错,至少没看到什么爬虫老鼠——谁叫那群狱卒图省事,直接把她就地关了进来呢,亦思同学怎么也是前太子,曾经的住所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只是不知道那几声巨响是什么……   “苏沉夕。”   牢房里真安静,人家说静到一定程度就容易产生幻觉,果然不错哈哈哈……   “苏沉夕,你没事吧?”   苏沉夕眨了眨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外面的走廊上的火把自我燃烧得很尽职,把整个牢房都照得亮堂堂的,“……谁叫我?”   “嘘,我现在救你出来,不要声张。”   “等、等等,”苏沉夕终于反应过来,压低声音问,“你是……祭边末?你怎么……”   “不要多说,”随着“啪嗒”的开锁声,牢房自动开了,门口的稻草陷了下去,显然是贴着隐身符的祭边末踩了进来,“快跟我走。”   她的手腕被抓住,她却挣开,摆手道,“我不要走。”   “现在不是说笑话的时候。”   “我没跟你开玩笑,我现在真的不能走,”苏沉夕低声道,“我又不是来救亦思的,我可不要顶这个黑锅。”   “亦思已经被救走了,你会被当成同党的。”   什么?苏沉夕诧异,难道说刚才的动静,就是为了劫走亦思?难怪过了这么久,还不见司雾跑来审她。   “也许,本来就是同党呢……”苏沉夕拨了拨地上的稻草,愈发没了精神,“看来我又被人摆了一道。”   发财那个家伙,反正已经背叛过九逸一次了,也应该不在乎背叛第二次。想起来,恭喜似乎已经提醒过她今天不要往奇怪的地方走,结果呢,她还是忍不住跑去发财家,跑到魔狱来。一听发财说亦思知道内情,就屁颠屁颠进了套。   是她太容易轻信别人。   或者说,是她没法抵御让九逸恢复记忆的诱惑。   他的记忆,是她挽回他唯一的筹码了。   “你还在想什么,快跟我走!”祭边末听起来快被她的别扭弄抓狂了。   “这里很危险,你先走吧,我……不会有事的。”   “怎么可能会没事!亦思现在可是重罪,九逸又想不起你,你……”   苏沉夕叹了口气,打断他,“我……”话没说完就被捂住了嘴巴。   祭边末在她耳边低声道,“有人来了。”他使了个法术,将牢房的门恢复成原样。   “这丫头一看就是炮灰,轰几道‘雷鞭’赶出零城不就好啦,太子九弟殿下何必这么认真,非得要审问呢。”   苏沉夕心一紧,是司雾的声音,还有……   “把门打开。”   苏沉夕抬头,牢房外面,司雾拿着一把折扇悠闲地摇啊摇,而站在他身边的那个紫袍男子,不是九逸又是谁?   想到身后的祭边末,决不能让他们进来……苏沉夕眼珠一转,猛地朝牢房门扑了过去,扯着九逸的袍子,哭道,“主人,主人,你终于来救阿月啦……”   “咦,你是阿月?”司雾蹲下来,好奇地打量她,看得苏沉夕有点心虚,这家伙,不会见过原来的阿月吧……“果然还是长着这种一看就想拐回家当小妾的脸,哈!”   什么叫“一看就想拐回家当小妾的脸”啊!你才长了一张内心想当妖孽风华万代却只能摇着扇子装风流公子的次品脸好吧!   “啧啧,鄙视的眼神都这么像,我说太子九弟殿下,你做的式神未免也太山寨了吧。”   苏沉夕扶额,他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么多现代词语,也完全不管周围人能不能听懂……   “把她放了。”太子大人发话,却让众人都愣住了。   九逸看着她扯着袍子的手,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一拂袖,锁应声而落,他退了几步,“出来。”   苏沉夕看着他的衣摆一点一点从她手中挣脱,眼神一点一点黯淡下来。   司雾看看九逸,又看看她,又看着九逸,指着她,道,“太子九弟殿下,她是疑犯哎。”   “四哥想说,是我授意放走了大哥?”   司雾站起来,抖了抖衣裳,“啊,这话又从何说起。”   “她是我的人。”   苏沉夕低着头,但方才黯淡的眼睛瞬间就迸发出无数火星,心里的甜意犹如烘烤熟的面包香气,一阵一阵往外发散。   “哼,太子九弟殿下可不要滥用职权。”   “她体内有我的内丹。”   司雾一下子不讲话了,苏沉夕却是猛地抬起了头,看向他。   他原本如玉俊雅的面容,映着火光的闪烁,此刻却显得冷淡疏离。   他的眉间流淌着一种她不熟悉的妖异,耀眼光鲜却隐带阴暗,两者交会,竟生出一种奇异的美,摄人心魂。而那双漠视的眼睛也若沾染上世间无双的风华,一双浅色眸子犹如剔透晶莹的琥珀,能吸入天底下所有的光芒,仿佛在他的眼里,能看见全世界最美最美的风景。   他失却了她最喜欢的笑容,却是这般绝世的美。   因为有他的内丹,所以决不能伤她苏沉夕一根头发,不然恐怕也会祸及他太子殿下的安危。   这个理由,由他嘴里说出,还真是悲哀得很呢。   苏沉夕顺从地钻出牢房。   她站在九逸面前,行了进入魔狱一来最标准的躬身礼,然后给了一个极其贤良淑德的笑容,“谢谢主人。”   出了魔狱,才发现又下起了雪。   夜晚看不见雪的颜色,因此那一粒一粒的雪花此刻便犹如沙尘一般,一点不惹人喜爱地打在脸上。苏沉夕有些懊恼地拂开脸上沾着的雪粉,上前道,“主人,您的车呢?”   司雾据说有公务在身,带着一堆人走后,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九逸直接大步迈出。   苏沉夕撇了撇嘴,只好跟上。   大街上依然冷清,那层若有似无的红雾被雪冲淡很多,街上那股阴冷气息却是不见了。   脚下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她踩着他的脚印,忽然就心安了。   如果能一辈子,这样一辈子走下去,也是件好事。   那样,看不见他的表情,看不见他的变化,就可以依旧把那高瘦的背影当作以前的温柔清雅,不染纤尘,醇净美好。   他突然停下来。苏沉夕静静站在他身后。   “你走吧。这里并不适合你。”他说。   像是时光倒转,仿佛回到某个混乱的早晨。有他的体温,他的戏语,还有,他的笑容。   苏沉夕突然很想笑,于是自然地勾起嘴角,“你放心让我带着你的内丹到处跑?”   “它对我已经没用了。”   “……很麻烦吗?”苏沉夕轻声问,“我在你身边,会让你这样烦恼吗?”   他转身,雪落在他的睫毛上,转瞬间消失,“是。”   苏沉夕闭上眼睛,很久才睁开,一双碧如琉璃的眼瞳定定望着他,“你说过的话,总是这般不可信。”   九逸没有开口。   “既然对四皇子说的话是假的,那现在这个理由,大概也不会真实到哪里去吧……”苏沉夕突然背起双手,抬起头来,摆出一个明亮的笑容,“嘛,我以后不会随便出门惹麻烦了,主人不要抛弃我啦——话说,天都快亮了,主人不快点回去补个觉吗?”   突然扬起一阵大风刮过,她的脸上沾满了雪尘,顿时湿漉漉一片。   “呃,主人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哭了,真的没哭,那是……”   “不用叫我主人,你自由了。”   苏沉夕擦脸的动作一顿。   九逸转身。   却听见背后的人咚咚地跑上来,张开双臂拦在他面前。   苏沉夕的脸上一片水渍,头发有些散乱,眉毛上也沾着几片白白雪花,但那张清秀的小脸却是黑得难看,她喘着气,方才的乖巧全然不见,只剩下一双晶亮的眸子,狠狠地瞪着他。   “好!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叫你主人,你最好给我记住,永远都不要后悔!如今物价都在上涨,公司都在裁员,金融还在玩危机,你知不知道生活有多艰难!我告诉你,你以前说过……不是,是既然你把老娘造出来了,在我离开你之前,休想就这么抛弃我!我警告你,玩矫情也要有个限度!你以为除了我还有谁会这么容忍你!自由什么的,最讨厌啦!!”   说完,没等九逸反应过来,直接跑掉了。   匆匆跑回房间,苏沉夕直接用被子把自己埋起来。   ——我这句话只说一遍,你记好了。   ——我放你自由,但你的心,终将永远因我而不自由。   好啦好啦,你又不是不知道,失忆的男人最可怕,你不是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吗?女人适当哭是排毒的,但如果天天哭,会变丑的……反正骂也骂了,气都发出来了,以后也不用在他面前卖萌受气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嘛……   只是心里某个地方,好无力,好冷……她的力量,是不是要用完了……苏沉夕,你还能撑到那时候吗……   “见过四皇子。”   四皇子司雾殿下一袭白袍,英俊潇洒,手持折扇,风度翩翩,笑道,“花衣,许久不见,你又变漂亮不少呢~”   花衣抽了抽嘴角,“花衣谢过四皇子夸奖。四皇子可是来找殿下的?只怕您是白跑一趟了。殿下从昨日走后,一直没回府。”   司雾挑了挑眉,“还没回来?这都一下午了,就算带着他的小阿月逛街,也不用这么久吧。”   “四皇子哪里的话,阿月是今晨天未亮就回府了的。”   司雾一愣,“她先回来了?那她现在在哪儿?”   刚踏进苏沉夕的院子,就闻到一大股酒香味。司雾定睛一看,苏沉夕穿戴整齐,端坐在石凳上。她面前的石桌上摆放着几个酒坛,还有两个小杯子。   她怔怔盯着杯子,脸色显出几分苍白,眼里神色有些迷离。   花衣疑惑,正想说话,却被司雾挡住。他抬起手,示意她退下。   一步步走进她,司雾抽了抽鼻子,“这什么酒?”   苏沉夕缓缓抬头,看到是他,勉强弯了弯嘴角,当作打招呼,“不是招待你的。”   “我家九弟最喜欢喝的可是桃花酿,阿月姑娘。”这酒虽香,却太过浓烈,远比不上桃花酿的醇香淡雅。司雾虽然不了解九逸,但以前苏沉夕天天在他耳边念叨,想不记得也很困难。   阿月姑娘不理他,司雾将扇子一收,举起面前的酒杯,颇为享受地闻了一闻。   “这酒叫‘解千愁’,酒精含量很高,你不要喝。”苏沉夕冷冷地看着他。   “‘解千愁’?名字听上去倒是不错,不过要靠这杯中物来解千愁,阿月姑娘可是太过伤心了?”   “又不是我喝。”   “哦?”司雾语气暧昧道,“难不成你想灌醉我家九弟?然后来一个……”   “霸王硬上弓。”苏沉夕面无表情,直接接话。   “……”司雾咳了半天,“有话好好说,不要冲动。”   霸王同学不理他。   司雾干脆来了兴致,“你体内是他的内丹,流的也是他的血,你对他的感觉,难道不该像父女之情吗?有人跟我讲过,近亲成婚的人,生下来的小孩会有障碍的哟。”   苏沉夕冷冷一笑,“流樱郡主不就是他表妹吗。”   “呃……这个,表妹什么的,还好啦,你这个不一样的嘛,”司雾笑得一脸无辜,“那如果你不服气,想试试近亲成婚,不如——嫁给我怎么样?”   苏沉夕眉梢一动,眼神落在司雾的脸上,突然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低头轻声道,“好。”   >>53   “好。”   这么干脆的回答反倒让司雾皇子殿下愣住了,还没说什么耳边忽然想起一个冰冷的声音。   “能得四哥垂青,阿月还真是有本事。”   苏沉夕面无表情答道,“都是太子殿下您调教得好,阿月才能有这个福气。”   “恭喜。”   “……多谢殿下,另外,阿月的嫁妆,看来也只有麻烦您了。”   九逸和阿月姑娘两两对视,夹在中间的司雾背心忽然有种冷冷的感觉。   只见九逸转头,“四哥可记得当初我向流樱郡主下聘的礼单?”   司雾有种不好的预感,“呃,这没什么关系吧……”   “没什么,我知四哥位高权重,又重情重义,想必不会亏待阿月。四哥的聘礼只要及得上我那一份的四分之一,也就够了。”   开什么玩笑,四分之一!!司雾在心里腹诽,他九逸是攒了这么多年的积蓄,才财大气粗地往聘礼上砸银子,但是他司雾养那群女人,府里早就被掏空了!什么四分之一,四十分之一他都拿不出来!   正想打个哈哈,却见到九逸太子殿下说完话后,缓缓露出的微笑。   司雾的心瞬间仿佛黑天蔽日,一下子失却了光明!   ——百年前的噩梦,仿佛又重新浮现在眼前。温和有礼得让人心跳加速的笑容!儒雅谦逊得让人无法拒绝的笑容!俊逸美好得让人心神摇曳的笑容!   却是司雾最恐惧的笑容!   “我、我忽然想起来,我家衣服还没收,先走一步!”   司雾仓皇而逃的背影消失后,九逸才回过头。   酒杯已经丢到地上,浓烈的酒香充斥着整个院落。   而石凳上的人,已经不见。   苏沉夕不知是第几次把自己闷在被子里了。   脑子一片混沌……什么霸王硬上弓,她有个屁的勇气!都怪司雾那个白痴,玩什么求婚,要不是看到九逸在后面谁管你啊!九逸那个白痴就更过分了,居然想用她来换聘礼……   她抱着被子滚来滚去,又滚来滚去……   日落西山,苏沉夕才被肚子的饿意弄醒。   “电饭锅!”   “啵。”   “主人~”   苏沉夕揉了揉眼睛,又抽了抽鼻子,一脸惺忪,哼哼唧唧了半天,终于软趴趴地讲了一声,“我饿了……”   花衣知道她的身份,没有为她安排什么职务,因此也没人会来打搅苏沉夕,导致过了饭点也没有人记得叫上她……   电饭锅体贴地递上帕子,但见苏沉夕起床低智商症发作导致生活无法自理,只得亲手帮她把脸细细擦了一遍,又找来梳子把她那堆乱七八糟的头发弄好,才轻声道,“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一开门,满脸柔和的笑意瞬间凝固。   回头看了看他家主人,又看了看门口这座冰山,他咳了咳,放大声音,“太子殿下好!”   重新倒回床上的苏沉夕又哼唧了两声,完全没反应。   “你是谁?”九逸打量他,眉头微蹙,“既是仙族,为何会在零城出现。”   白衣少年摸摸头,露出个纯真的笑容,语气却不失恭敬,“太子殿下好眼力,在下名为……电饭锅,确是仙族不假,但此次前来魔域,只不过为了保护那位姑娘,并未存歹心,还请殿下谅解。”   “保护?”他冷哼一声,“原来在阁下眼里,我太子府竟如此不可靠。”   “殿下法力高强,自是我辈所无法企及,在下从未生过轻视之心。但是,对于某些人,”他朝苏沉夕的方向看了一眼,才眨眨眼睛道,“哪怕法术再强大,也无法抵御心伤。”   “你和阿月是什么关系?”   突然,从床上传来一阵狼嚎,“电饭锅!你姐姐我饿了你没听到吗!饿死了饿死了我就要饿死了啊啊啊!饿死鬼很难看的你知不知道你怎么能忍心看我这样化作青烟驾鹤西去等我饿死了你就是再装可爱也没用了你……”   电饭锅忍住冷汗,擦掉脸上的黑线,挤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认了这样一个姐姐,虽然麻烦,但也办法,对吧。”   如果苏沉夕土地神的身份暴露,估计危险会更大。电饭锅只能顺势套了个姐弟关系。   “男人就是不可靠不可靠啊啊啊!电饭锅你千万不要学九逸那个混蛋!他以为当个太子很了不得吗怎么能这么对人家嘛呜呜呜电饭锅我现在就剩下你了你千万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你记得你要一辈子给我……”   不用这样玩我吧……电饭锅扶额。主人你平时撒娇不要紧,但是这关键时刻,你能不能正常一点!   ——虽然,虽然面前的太子殿下依然没有表情,但他周边的杀气一直在翻腾啊翻腾!   “姐姐!!”电饭锅无奈打断她,“你……”   他的话还没出口,就被一阵忽然而至的掌风狠狠扇了出去!电饭锅被扇飞在地,猛地吐出一口血,吃惊地看着九逸。   面前的太子殿下捂着心口,脸色发白,眉头皱紧,竟显得十分痛苦。而他周身的杀气,却是比方才浓厚了几倍!   苏沉夕听到动静,忙不迭跑出来,见到九逸大吃一惊,但下一刻却惊呼道,“电饭锅!!”   她扑到他身旁,焦急道,“你要不要紧?有没有事?”   电饭锅湿漉漉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我没事啦,但姐姐——噗!!”他又吐出一口血,周身的灵气一下子弱了下去。   “你在做什么!!”苏沉夕看出九逸发出了第二次攻击,立刻跳到他面前,吼道,“你是不是疯了,怎么可以对他下手!”   九逸往后退了几步,脸色苍白,但那痛苦却被他强行压下,完全看不出来。他缓缓勾起一个笑容,“女人,你真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主人了不成?”   苏沉夕一愣,“什么?”   “昨日才擅闯魔域,如今又私自带外族进入魔域,数次对太子不敬,违抗主人的命令,你还真是肆意妄为,胆大包天。不过是一个下人,难不成你以为有了我的内丹,我就不会动你了吗?可笑至极!”   雪花在门外肆意飘舞,却因为九逸身上的杀气,一片都无法飘入房内。   但那股寒意,却怎么也无法止住。   他没有看她,俊逸的眉目仿佛笼上了一层淡淡的迷雾,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却能感到那股无法抵御的寒意。   曾几何时,她也想过那双风轻云淡的眸子里,究竟有几分情意是为她。   她看不透,她疑惑,她逃避,因此错过了与他在一起最好的时光。伤害了他,也伤害了自己。   等到回头来,她终于有勇气将相信寄托于他身上的时候,却又已来不及。   如今她依旧看不清他的心,却连一丝熟悉的温暖,也一并看不到了。   苏沉夕转身将电饭锅扶到墙边靠好,一边握住他的手输灵力,一边静静道:   “九逸,我的大胆,我的放肆,都是因为,我喜欢你。”   恍然听见雪落的声音,一如那时他的笑颜,轻柔缥缈,了无痕迹。   “入府是为了接近你,叫你起床是喜欢看你刚睡醒的样子,喝醉是因为你凶我了,跑到你房间是因为想你了,抱住你是因为……那样的九逸,很温暖。   “但是,我不喜欢现在这个你。   “你不记得桃花酿,不会笑,不会怕冷,不会说口头禅,不会放任书房乱七八糟,不会让一片雪花沾到你身上。你丧失的不仅仅是百年的记忆,更是那个虽然不良习惯毛病弱点满身,但却善良温柔,悠闲得无所事事的酒意,那个我喜欢得要死的酒意。   “所以我想努力,试着让你恢复记忆。哪怕记忆恢复不了,至少让你不要活得像现在这么累,这么难受,这么身不由己。九逸,真正需要自由的,是你。   “拥有自由的九逸,大概才是我最喜欢的那个样子吧。   “不过,我的勇气,大约只能撑到你成婚那一天。   “那之后,我会离开,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再过问。所以,不喜欢我也不要紧,把我忘记也不要紧,因为我已经尽了全力,没有遗憾。   “但是,你记住,只要你一天尚未娶妻,我就会一直等着你,一直……爱你。”   很早很早前,就想这么对他说了呢。   苏沉夕已经想不起三年前的自己是什么模样,只知道似乎在某一天下午,突然很想跟他表白。熬了三天的夜写好稿子,背了两天,结果那天只是看到他一个笑容,在阳光下分外温柔,就惊慌失措地跑掉了。   结果三年后,竟会这么坦然,这么平静,又这么无奈的说出来。   苏沉夕没有再看九逸,而是柔声对电饭锅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电饭锅还在为他家主人方才的深情告白感动得泪汪汪,忙不迭地点头,“好、好了。”   苏沉夕摸了摸他的脑袋,“乖,去我床上好好睡一觉。”   “这百年来,我就是这样过的吗?”九逸突然开口,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难怪会变成如今这样。”   他身上的杀气渐渐平静,冷风灌入房间,将两人的头发都轻飘飘地扬了起来。   “你喜欢的那个人,连保护身边的人都做不到,”九逸靠在门旁,仰着头看那片阴沉的天空,道,“你不觉得自由对于他来说,是种过于天真的想法吗?”   “你连苏沉夕都想杀,又有什么资格说‘保护’?”苏沉夕扶着电饭锅站起来,声音平静如常,眼圈却依稀可见泛红,她轻轻一笑,自嘲道,“算了,反正,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也从来辩不过你。倒是殿下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九逸顿了顿,向外望了一眼,“进来。”   几个婢女端了盘子进来,神色惊慌,显然是听到了两人的话。   “母亲想见你,这是礼服。今晚我来接你。”说完,九逸的目光落在电饭锅身上。   苏沉夕嗤笑一声,“行了,我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他以后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淡淡道,“如此便好。”   魔族的皇城位于零城的中心,苏沉夕从来没进去过,却也并不陌生。   这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苏同学当年旺盛的好奇心,其实即使是在零城外,也能看到那座高耸入云的圣塔——据说是魔王居住的地方,可以直通天际。   照苏沉夕看来,该建筑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通天塔,且还是高危版——在这样的时代,造这么高的塔,不倒也要被雷劈的嘛。   九逸虽说来接她,结果苏沉夕也只等来了一脸阴霾的花衣,一路上一声不吭,黑着一张脸把她带到圣塔前就“嗖”地一声不见了。   苏沉夕站在原地,看那个光溜溜塔身,茫然了。   ——请问,门在哪里?   “哟,这不是太子九弟殿下的小侍女么,怎么有空闯进皇城来玩?”   苏沉夕回头,果然是一身银光闪闪毛茸茸长袍,无比华贵的司雾四皇子殿下。   “四殿下的衣服可是收好了?”   司雾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了,“啊,那个……”   “来人可是阿月姑娘与四殿下?”突然从塔里传出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司雾清了清嗓子,正经答道,“正是。”   “阿月姑娘请进,四殿下请稍候。”话音一落,苏沉夕面前的塔壁缓缓出现了一道大大的光门,一个黑甲侍卫俯身道,“阿月姑娘请跟我来。”   进入塔中,苏沉夕才发现这里面都是小道,一片漆黑,只有黑甲侍卫手上的灯笼可以隐隐照亮脚下。不仅如此,常常在拐角处会有地方停顿,或者有些地方要跳过去,或者沿着墙角走。而这样走了五分钟后,又有一位黑甲侍卫接应,接着又是长长的漆黑的迷宫小道。   苏沉夕走得都快打呵欠了,这圣塔里面是有什么才需要这样防范啊。据说魔王终日待在圣塔里,难不成他们魔界上朝时,每个大人都要这么走一回?而且看样子,这些陷阱还是活动性的,可能今天三步远的地方有个洞,明天就变成五步远有个地刺了。   这样大约交换了七八位侍卫,苏沉夕才终于见到了光明。   虽说是光明,也比平日的室内暗了许多,仅仅靠房里墙壁上的火把才能视物。如果苏沉夕的感觉没错,他们绕了这么久,大约已经上了六层楼。   这下子黑甲侍卫也换成了黑衣侍女,蒙着面纱,身材妖娆,声音也是娇媚无比,“魔王在三六殿等候,请阿月姑娘随我来。”   苏沉夕刚走两步,突然猛地顿住,“魔王?你是说魔王要见我?”   “是。”   “可是……不是魔后吗?”九逸说的可是他母亲诶!   那侍女愣住,有点结巴,“什、什么魔后?”   “哎?那……我是说,太子殿下的母亲啊。”敢情九逸他亲娘不是皇后啊。   侍女的声音更加惊讶,“太子殿下的母亲,就是魔王呀。”   >>54   魔王是女的,魔王是九逸的娘,魔王生了九个……   苏沉夕心神恍惚地跟着侍女走进古代版的“电梯”时,还在胡思乱想,这么说来,那九个皇子公主,爹应该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最后,她想了想,其实,这是篇女尊文吧!   所谓三六殿,也就是圣塔里的第三十六层。   出了人工电梯,再绕了几个走廊(可以看到此层的装饰格外豪华,苏沉夕同学推断这是接见客人的专用层),终于,苏沉夕被带入了大殿。   整个大殿上只能听见墙壁上火把忽闪的声音,安静得让人胆寒。精致迷人的珠帘后,又有层层薄纱,依稀可见一袭红衣,斜卧银榻,慵懒华贵。大殿两旁的香炉青烟袅袅,却掩不住那种令人心悸的气息,如同行走在一座杳无人烟的墓场,死气沉沉,诡异静谧。   苏沉夕惴惴不安地低下头,整个人有些发僵,但还是立刻行礼,恭敬道,“参见魔王陛下。”   “起来吧。”出乎苏沉夕意料的是,这个声音完全不像她想象的冰冷或是妖媚,平常温和,有一种淡淡的让人心安的力量。   接着,似乎是魔王下了命令,大殿上的婢女突然全部整齐地退下。   苏沉夕一下子又紧张起来。   “流樱方才来过,”上座的人开口,“你可知她的来意?”   她怎么回来得这么早,苏沉夕心中满是遗憾,摇摇头,“不知。”   魔王的语气中有些感慨,“这次她只受了轻伤,看来阿七去了人间这一趟,学会手下留情了。”   “郡主她受伤了?没什么大碍吧?”苏沉夕努力作出沉痛的样子,心里说不高兴绝对是骗人的~不过随即想到掌门师兄大人那张脸,如果他知道流樱是她骗去的,呃……某苏同学打了个冷颤。   “还不至于耽误下月的婚礼,”魔王缓缓道,“我实在好奇,你既引她去那里,却又不让阿七重伤她,你的打算到底是什么呢,苏沉夕?”   女王殿下竟然知道她的身份!   苏沉夕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不过事到如今,否定是没用的,她抬起头来,定下心来,露出笑容,“不知陛下是何时知道的?”   苏沉夕只听见大殿一片静默,良久才听到噗嗤一声,接着就是上座的女人大笑道,“原来你真的是苏沉夕啊。”   “……”苏沉夕一张囧脸立刻打量四周,仔细观察那一面墙撞起来比较不痛……   “其实我也没有全部猜测啦,”魔王的声音依然温和,但听起来心情很不错,“能将流樱骗得团团转,又敢悄悄闯入魔域,据说今日还大肆宣扬你钟情于小九,你若不是苏沉夕,却又会是谁?”   苏沉夕默默地泪流满面。   魔王咳了两声,才一本正经道,“我今日宣你来,是想让你离开零城。小九与流樱郡主的婚事,不容半点纰漏。”   苏沉夕有点郁闷。   说实话,三年前在九逸随口给了她九王妃的名分后,她就一直怀着一颗忐忑的心等待准婆婆请自己去喝茶。可直到她逃出零城,也没能见到九逸娘亲的一面。   可如今这个女人跳了出来,发挥棒打鸳鸯的功效,却不知面前这个被她儿子遗忘的前儿媳,早就没了威胁性。   “陛下高估我了,”苏沉夕的语气不冷不热,“苏沉夕确实想攀太子殿下的高枝,只可惜殿下对流樱郡主用情至深,像我这样姿色平常又没什么利用价值的人,他完全没有兴趣。我也是没办法了才会在下午大闹一通,所幸殿下英明,并未受到蛊惑,陛下大可放心。”   “看你这小姑娘生的什么气,”魔王也不在意,反而柔声道,“其实,魔族向来没有门当户对这种话,无论你是妖是鬼是人是仙,只要两人真心相爱,旁人便不会干涉。流樱虽然模样好,娘家势力大,可在我看来,这儿媳妇的人选,她未必比你适合。三年前我便是这般想法,才任凭小九高兴,随他胡闹。”   苏沉夕被那柔和的语气弄得没了脾气,只能小声嘟囔,“才不是胡闹……”   “哪里又不是胡闹呢,”魔王淡淡叹了口气,“丫头,你莫不是以为那时他对你的百般宠爱,是因为他真心爱你?”   她的声音在清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的柔和,但这番话说出来,那声叹息,却让苏沉夕感到那抹不易察觉的凉意。   “陛下想说什么?”   “你这精明的丫头什么都知道,但就是喜欢憋在心里不说,”魔王的话语带了些许怜意,“你明知道小九那时不过是逢场作戏,也由着他的性子乱来,就不怕委屈了自己?”   苏沉夕的脸微微发白,不自觉双手紧握,心的某个地方一下子剧烈地疼痛起来。   “三年前你逃出魔域,我还在庆幸,小九终归是放过了你。可没想到,三年后你会再次跳入这个火坑。苏丫头,你难道还不明白,就算小九恢复了这百年的记忆,你在他的心中,依然是……”   她没有再说下去,大殿又恢复了静默,仿佛方才那些一句一句撕开记忆伤口的话语,从来没有出现过。   “正如您所说,是,我都看出来了。他的那些世人羡慕的宠爱,除了想用我的血来解您设下的束缚咒,最主要的目的,是想用我体内的琉璃盏来引起大皇子的注意。   “只要亦思对我下手,他就有足够的理由与他开战。   “可惜的是,当时的我,虽然不知道他的计划,却很清楚他的感情。   “——是否喜欢一个人,根本伪装不了。   “所以我逃了。”   苏沉夕的声音沉稳有力,低垂着眼睑,仿佛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冷静自持,与之前的慌张判若两人。   “但陛下,聪慧如您,应该知道我逃走的真正理由吧,”苏沉夕的嘴角泛起一抹浅笑,“当时的九逸,根本就没有与亦思对抗的实力。”   月牙山顶,雪玉被亦思所伤,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九逸动手。既然如此,为免九逸战败让她落入亦思之手,趁两人相争时逃跑,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等九逸再找到她时,把一切责任都推到那个伤害她让她害怕的九逸身上,就能把一切重新挽回。   “我苏沉夕,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   她的笑容渐渐扩大,抬起头来,直视珠帘白纱后的那抹嫣红,“如今九逸手握大权,今非昔比,陛下,若您处在我这个位子,怕也不能轻易放手了吧?”   白纱后骤然发出一阵大笑,魔王的声音依然轻柔如云,但却终于不再压抑那股戾气,透出一种慑人的诡异,“果然不愧是苏沉夕,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精明呢。没错,若我是你,看到这丧失了百年记忆的九逸,只怕会觉得更好掌控。这么些天,你误导流樱,灌醉九逸,擅闯魔狱,偷见恭喜……丫头,你可试出了什么?”   苏沉夕的眼睛弯成了两轮月牙,“九逸喜欢我,不,应该说,他以为三年前的他,真的喜欢上我了。”   大殿里的火把闪烁不定,朦朦的亮光在苏沉夕的面容上闪动。   “这么说来,九逸把这些年的事都查得一清二楚,半点不漏,才是他所犯最大的错误。被自己做出的假象所蒙骗,看来,没有经过那百年的怨恨和执念,他不过是个容易心软的孩子……丫头,你真的很聪明。”   “说到聪明,又怎能及得上陛下您呢,”苏沉夕耸了耸肩,“本以为可以把这场苦情戏演下去,就算捞不到太子妃,做个得宠的侍妾也不错……嘛,侍妾还是算了,我苏沉夕虽然贪图安逸,但也是个死要面子的人。不过,既然都被您看穿了,我无话可说,心服口服,一切就任凭陛下处置吧。”   “若只是贪图安逸,除去九逸这条路,苏沉夕,你的选择其实很多。”   苏沉夕笑了笑,“陛下倒是多虑了。说到我这山里来的小丫头与陛下最大的不同,恐怕就是没有野心。九逸殿下一表人才,我为之倾心不已,这实在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不过是用了些心机手段,哪会连一点感情都没有呢。”   “那若我能给你另一个更好的人选,你当如何?”   苏沉夕挑眉,“陛下吩咐,岂敢不从,只是不知是何人?”   白纱不知被何处吹来的风微微扬起,魔王从榻上坐了起来,婀娜身姿依稀可见,她的语气暖若春风,“你的师兄,我的第七个孩子,祈无。”   苏沉夕的眼神微微闪动,“请陛下明示。”   “苏姑娘何必装傻,你体内这股力量的来源,难道还要我来说明?”   苏沉夕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   那里,有一轮浅浅的草绿色月牙标记。   山魅最大的优势在于可以直接吸收与自己同源的灵气,短时间内便能极大提升自己的实力。祈无是这么告诉她的,但却没有说出,他给她的那股巨大的灵力是从哪里来的。   “不瞒陛下,我确实不知。祈无只给了我这些灵力,却并未告诉我它的来源。”   “这个傻孩子,总是这般心软。”白纱倏然高扬,珠帘也在同一瞬间伶仃作响,朱红的身影一步一步从台阶走下。   白如薄瓷的赤足上,有一圈精致的小铃铛,一晃,再一晃。   空旷的大殿上,那串清灵的铃响,一点一点回响,扩散。   “既然如此,就让我这个做母亲的,来帮他吧。”   ◆番外四   我说:“你帮我把绳子解开,我绝对不会跑。”   他没理我。   我又说:“我在一天之内帮你分辨完这堆药材,你就解开绳子,给我三天时间玩,怎么样?”   他调整了一下鼻孔里塞子的位子,一言不发地继续将药材归类。   “那……两天?就放我玩两天,就两天,好不好嘛~~”   “……”   “好嘛好嘛,就知道你小气啦,那我勉为其难就只要一天啦,真是的,便宜你了!”   他终归还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绑在他腰带上的绳子扯了扯,我捂着被绑住的手腕,知道他看不见,于是飘在空中象征性地哼哼了两声,表明我还处于捆绑对象。   他说:“谁让你碰上了我七哥。他不开口,我没法放你。”   “不就是把他的那朵破烂花弄蔫了么,至于这样小气?亏他还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个美男。果然人家说得没错,越是好看的东西,越是危险。   他哭笑不得,“什么破烂花,那叫珀兰花,七哥天上地下的找了这么些年才在竹山上发现仅有的三朵,结果还被你这虚魅毁了两株,他不生气才怪。”   “喂喂,没必要天天把‘虚魅’挂在嘴边吧,我不就是功力不到还没凝聚成实体么,你用得着搞种族歧视吗!我以后会成为魅女,高贵美丽的魅女啦!再说了,我在竹山待了不说一千也有八百年,我在我家吸我家山上花花草草的灵气,什么时候还要你们同意了?”   竹山所有有灵气的物体我知晓得一清二楚,那日下了大雪,能填饱肚子的东西跑得无影无踪。接着,大地上突然了冒出三株灵气高到令人发指的珀兰花,想想看,当时饿得缩成一团的我如果不立刻抓紧机会扑上去吸□气才真的是脑残!   虽说我花了三百年学会嗅东西,再三百年学会看东西,再再三百年才终于学会讲话,如今还没一具像样的身体,但如果借此来否定我的智商,我是万万不能同意的。   其实,我这次行动的败笔在于我的习惯,喜欢把最好的东西留在最后,因此在摧残了两朵花苞后,最后才扑向那株最大朵的珀兰花……结果,就在这时手腕上突然多了一道奇怪的绳索,被两个美男拎回了家。   我从来没有下过山,虽然整天见到各种飞禽走兽花花草草,但要说到人,却只看过狐狸小夭叼来的话本。所以当我被套住时,看到身后的两个脸上没毛站得笔直的生物,才恍然,难怪都说人类是万物灵长,你看,他们的皮都是五颜六色的,好看得紧。而且看样子,还是可拆卸的!   说是美男,其实我没什么概念。只是他们牵着我在大街上溜达的时候,旁边路人从姑娘大婶到少年大叔都仿佛被雷劈了一样看着两人经过。然后身后就会传来无数尖叫,其中叫得最多的,非美男莫属。   我没有实体,但还算隐隐约约有个形状,比鬼魂的强硬程度还要弱上几分,穿过人身时就仿佛微风拂面一般。   所以阿七那个混蛋能用绳子捆住我时,我虽然破口大骂了两天一夜,但心里对他还是颇为佩服的。   照我看,阿七跟阿八这两个都不是什么普通人。   虽然阿八是个彻彻底底的白痴,和我吵架从来就没赢过,但我亲眼看到他不使用任何法术就治好了各种顽疾诅咒,从牛皮癣痔疮黑指甲到瘟疫肺痨,医术好得令人叹为观止。他还可以自创药方,将数种普通至极的药材煎成一锅起死回生的灵药。我常感叹如果他的厨艺也能达到此水准,那该多节俭,可以天天拿着葱花当五花肉享用……   美中不足的是,他天生对药材过敏,据说越是珍贵的药材,他就越是过敏得厉害。因此他辨识药材只靠眼睛和手感。这样居然还能救人,还能救活很多别人救不活的人,所以我说他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医术界一朵实而不华的终极奇葩。   而阿七,则让人更加看不明白。   按照隔壁大婶的儿子的小女朋友的说法,阿七身上有一种极强的气场,如同私塾里最俊美最冷漠的夫子,每个学生不由自主地惧怕他,尊敬他,但却又同时都想接近讨好他。   当然,这种烂俗的比喻没有得到我的认同。   我对阿七的印象,加起来就是一座巨大的花房,还是会用绳子套魅女的移动花房。   阿七身上诡异莫测的香气,一盏茶不见就会换种味道,功能强大而多样。可以说,在阿七身边的短短半个月闻到的香,比我千年来闻到的种类还要多几十倍。   最让我头疼的莫过于那种如同梨花般清幽舒坦又如茉莉般清雅淡泊的味道,能让我瞬间失去所有警惕心,老老实实任凭他摆布,错失了无数次逃跑的机会。   面前的阿八挠了挠头,“待在我们身边有什么不好的吗,我看你每天也挺开心的吧,不是吗,气球?”   “你才叫气球,你们全家都叫气球!”我怒极,这家伙说什么像我这样被捆起来飘在空中,一生气肯定会变成一个球一样鼓鼓的,于是自作主张给我起了个名字叫“气球”!   他委屈地看着我,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那根绳子也是隐形的,“可是都过去半个月了,你都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啊。”   “怕是没有名字吧。”一个淡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直击我脆弱的心灵。而当我正要发火之际,突然闻到一股醇净安宁的清香……唔,这是新品种,以前都没闻过诶……   烦躁的心一下子就宁静了下来。我想扭过头表示不屑,但想到他们看不到,只得哼哼两声。   阿七的声音此刻听来格外顺耳,“既是看不见,就叫透吧。”   阿八一拍手,高兴道,“那以后就叫你小透啦。”他一激动,鼻子里的塞子掉了一边——   “阿——嚏!”   “哈哈哈哈哈……”我在半空中看着他鼻子喷出的晶莹液体,捂着肚子笑得打滚。   清香满室。   真好,我也有名字了呢。   我低下头,看到阿七,温柔好看的眉眼间,敛着些许笑意,好似春风。   一瞬间,一百三十年前好不容易才感到的心脏,剧烈地跳起来。   今日阿七上竹山采香草,将我带了出来。   其实这两个月是我过得最热闹的冬季,知道了什么是春节,知道要在放鞭炮的时候捂住耳朵,看到了什么是舞狮,闻到大街上各种肉的香气。在大年三十晚看着他们被烟花映亮的脸,然后看阿七那双巧手包出露馅的丑饺子,然后在大年初一看着阿七阿八满脸通红迎接一批又一批邻居花痴的拜访……   却不想昨日阿七接到一封信后,今日便突然说要放我走。   一路上我们都在沉默,终于在他解开那根绳子时,我的声音有些发颤,“喂,阿七,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他说:“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你们去哪里?”   “你不能去的地方。”   我有点发愣。   冬雪初融,大地回春,此时的山风还是很冷的,穿过我的身体,将他的白衣吹得一晃一晃的。   其实我早就偷听过他们两兄弟的对话了。当初那个珀兰花灵力虽然高,但像我这样吸食太快,必然会承受不住。所以只能靠阿七的熏香与阿八的药草来同时缓解。   做好人还做得这么闷骚,天底下除了阿七别无分号。   “带我走吧,”我声音有点干巴巴的,虽然知道他看不见,还是睁大眼睛乞求道,“阿八那么傻,又对药草过敏,有我在会方便很多。”   良久,他才缓缓道,“阿透,我们去魔域,你也要跟着?”   魔域算什么,跟着阿七难不成我还怕危险?   我大力点头,晃了晃他的袍子,“要,当然要。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阿八那可怜孩子没人疼。”   他微微笑了,刹那间仿佛满世界的星光都落在了他的眼里,眉目间全是温柔。而那一瞬,我的心一下子就变得满满的,仿佛有一条小溪涓涓流过,宁静悠长,满载暖意。   他伸手展开一个卷轴,“那你把这清单上的香草和药草都找出来吧。”   我花了五天的时间才把他那个有两人高卷轴上列的花花草草找齐,又花了三天时间帮阿八闻那堆药草分类,又帮他在制香时充当实验品……本来攒了一肚子火气,但一看到他找到珍贵香草时,制出一支好香时,露出的极具杀伤力的微笑时,我的心又一下子欢快地跳跃起来。   我花了很久的时间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一个前途无量的大好魅女怎么就这样变成一个受虐狂,于是特意在临走前偷回竹山,用了阿七给我的隐形锦囊带装了书店老板的五十多本压箱话本,大方地送给了狐狸小夭,当作告别礼物以及询问费用。   小夭边翻着话本边听我讲我的受虐史,鼻血欢快地淌下来,“啊,那个,你肯定是喜欢上别人了。”   我傻傻地问,“什么?”   他不耐烦地扭到另一边继续流鼻血,“就是看到他就开心,离开他就难过,他跟其他女人说话就会很酸……唉唉,这个姿势难度真大……”   我仿佛被数百个路人附体,雷劈了一般,浑浑噩噩地下了山。   喜欢上别人了喜欢上别人了喜欢上别人了喜欢上别人了喜欢上别人了……(梳子注:本重复句中只有“喜欢”一个动词!!)   一道又一道的雷霆轰下来,每一道砸在我耳边,都会稍带一个“喜欢”。   他是那样遥远的人,虽然和阿八一样,能说能笑能吃能睡,但每次一看到他淡淡的笑意,俊朗的眉目,洁净的白衣,就会觉得犹如东海岛屿那么遥远。   更何况,他连我的样子都没见过。   虽然,连我自己都没见过。   他……会喜欢怎样的姑娘呢?   文静型?娇憨型?妖媚型?泼辣型?高贵型?腹黑型?傲娇型?萝莉型?御姐型?……   可是,总不会是一个天天唠唠叨叨,连面目都没有的妖精。甚至,连妖精的级别都还够不上。   他说明日就会启程前往魔域。我虽然知道得少,但也听闻魔域是个魔族与妖族混杂的地方。阿七和阿八都不是凡人,那我……更够不上了吧。   心情一下子低落起来。   与他们相处的两个月,有气愤,有恼怒,有欢笑,有感动,但就是没有以前在竹山上的空虚、沮丧和孤独。   我一向认为我这千年的人生如同一张白纸,就算和小夭一同看了许多话本,顶多也就是泛了点黄,但这两个月,遇见他们,下山,如同平常人一般生活。有人关心,有人聊天,有人争吵,有人虐待,就像一支浓重得不得了的画笔,在我的纸上狠狠涂了很多道。   光是离开他们这半天,心里就空了起来。   在别人的心灵上涂鸦了就要负起责任了啊混蛋!   大街上,穿过一个又一个人,我漫无目的地走着。   忽然感觉到前方似乎有灵力波动的现象。要不怎么是魅女呢,靠吸食灵力为生,自然会敏感很多。   我轻悠悠地飘了过去,顺着灵力钻进了一个豪华酒楼的雅间里。   香甜腻人的桂花香……唔,阿七的风格怎么有变化了。   我正纳闷着,才忽然发觉这香气来自于他对面的姑娘。   那个小姑娘仿佛银魂附体,全身上下,从头发到眼瞳到衣服到脚趾甲,全部一水儿的银色,漂亮是很漂亮的,但是这种对银色的极度偏执,整个人都像一个硕大的发光体,真是让人眼睛发疼,无法认同。   可是阿七却一点儿也不担心眼瞎,反而很认真地看着她,轻声道,“我现在还不能回去。”   小姑娘完全像没听到他说什么,一个劲的哭,还好泪水没有变成银色,“七哥哥去哪里,阿袖也要去哪里。阿袖不是小孩子了,一定会好好的听话,不给七哥哥惹麻烦。”   看看,强调自己不是小孩子的人,根本就还没长大嘛。我冷眼旁观,闻着那阵桂花香,心里愈发烦躁。   阿七这个男人眼神是不是不好使,这么浓重的非主流银色不觉得扎眼呐?还看,还看,哇,居然还笑了,居然还用的是这种温柔的笑容!   他说,“阿袖,我要去魔域,你也要跟着?”   阿袖小姑娘毫不犹豫点头,“要,当然要,七哥哥去的地方,就是阿袖去的地方。”   干嘛叫阿袖叫得这么亲热,还有,你一个小姑娘,答应得这么快,懂不懂什么是女生的矜持啊!   我怎么忽然觉得眼皮有点跳。   呃,好像,这个对话,咝,听起来,有点耳熟啊……唔,肯定是错觉,错觉。   “真是胡闹,”阿七的笑容忽然消失了,一下子从邻家大哥哥的可亲形象变成了私塾夫子,声音冷厉起来,“你是什么身份,怎么能随随便便去魔域那种地方?倘若你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向父亲交待?”   阿袖小姑娘的眼泪像不要钱似的,又一颗一颗掉了下来,“那七哥哥去那里也会很危险啊……再说,有七哥哥保护我,阿袖肯定没事的。况且,阿袖也有在很认真的练功,一定一定没事的。”   我凉凉道,“他保护那个笨蛋阿八就很费力了,加上你岂不是会全军覆没?”   泪水姑娘吓了一跳,瞬间跳到阿七身后,“谁?”   靠,如果她面对敌人都能有这么快的速度,那还真的是不用担心她的安全了。   我看了眼阿七,他完全没反应,也不管阿袖拽住他衣角的那只手。   我突然觉得很火大,不应该说是本来只是烦躁,如今一腔怒火都燃了起来,正想说什么,就听见他淡淡道,“告别完了?”   这话……是对我说的吧?   我点点头,后来想到他看不到,才低低应了一声。   “那回去吧。”   不仅是我,阿袖也瞪大了眼睛,她眼泪又掉了下来,“七哥哥,你不要阿袖了吗?”   难道天底下女孩子的想法都这么没创意吗,喂喂,为毛我要跟她用一样的台词?!   他说:“阿袖,你的功课还没做完吧。”   阿袖张大了嘴。   他说:“没做完功课就跑下来,夫子会让你抄班规五百遍的。”   阿袖的眼神一下子变成了惊恐。   他说:“我只是去魔域收集几种特殊的香草,不久便会回去,你不用担心。”   阿袖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说:“阿袖写字的样子很漂亮,学画的样子也很漂亮。但如果哭的话……”   阿袖眼睛一下子亮起来,迅速地用袖子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他说:“等我回去,就给你带桂花糕。”   阿袖咬唇半天,终于有些委屈地点点头。   打发走阿袖,阿七带着我走回家。   没了以往的绳子,我不得不花力气跟上他。肚子里的火气一直没消,于是一句话也懒得跟他讲。   突然他停了下来,我一个收势不稳,直接从他身后扑了上去。   很微妙的一种感觉。   我自从下山后,都是漂浮在半空,穿过的都是门板之类的东西,虽然有几次从阿八身上穿过,也毫无感觉。但这是第一次,从阿七的身体里穿过去。   说不出确切的感觉,只是一瞬,就像有一层薄薄的白纱,细腻柔和抚在身上;又像一阵春风,吹拂得整个人都温暖了起来。   好奇妙!   我蠢蠢欲动,想要再作孽一次,结果他居然低下头来,直视我,“你想变成什么样子?”   若不是反复确定连我自己都看不见自己,我恐怕真以为他眼中的神色叫做专注。   “这个……不急嘛。”从虚魅变成魅女可不是件轻巧的事,要知道魅女跟山魅不同,虽然两者都没什么妖气,都是山间灵气养出来的,但山魅的资质是远远比不上魅女的。若一个虚魅能修成魅女,要不了几百年就可以获得仙籍了。   阿七曾经说,我是好在头脑不怎么灵光,没接触过太复杂的东西,所以心无旁骛,能在短短千年就能获得五感。   但也因为不怎么灵光,我又懒,所以我不认为考虑变成什么种类是我目前该做的事。   用小夭的话来说,就是前戏还不够,远远不够呀。   他从袖里掏出一支香,我一看那支朱红发紫的香,头皮立刻发麻,正准备开溜,却又被一根绳子套住……   “阿七我知道你眼神不好,看那么久的银色都不扎眼,但你能不能不要绑在我的脖子上……”   他使劲一拽,我立刻踉跄一下,好半天才在他面前稳住脚。   然后,下一刻,愣住了。   第一次,这么近地看他的脸。   初见的时候只是觉得很顺眼,前所未有的顺眼,但下山两个月后,朝夕相处,再加上庞大的对比人群,我渐渐觉得,他实在是好看的程度简直是惊天动地鬼哭狼嚎。   ——看来我以前果然心思很单纯。   他点燃了香。   这是他最新研制出来的香,糅合了三十多种花瓣和草汁,我试验过一次,晕得很彻底。   紫色的烟缓缓升起,我的眼前一片雾气,渐渐地,困意席卷而来。   只听他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阿透想变成什么样子?”   我晕晕乎乎,手拽着那根绳子,道,“……喜欢,的样子。”   迷糊的感觉一阵一阵袭来,似乎过了很久,才听到一个声音,“那,画下来吧。”   ◆番外四(2)   进入魔域的步骤并不复杂。因我本身就一片虚无,面对零城的护城结界的时候并不像阿七和阿八那样需要祭出些乱七八糟的信物才能通过。   而当我站在零城的大街上时,才发觉这个魔域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群魔乱舞,乌烟瘴气。   夜晚街道上很是冷清,偶尔出现的路人也往往化成了人形,穿着得体的衣服,倒比竹山下的那个小镇里的居民生活水平高些。但让我不怎么舒服的是街上晃荡的红色雾气,绵绵的很是恶心。   阿八也疑惑这红雾的来历,阿七解释道,零城阴气深重,又往往受护城结界所束缚,那些零散的游魂就只得在大街上飘荡,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这股雾气。   我的第一反应是,若这雾气都是灵气该多好。   然后阿八却兴奋起来,“是了是了,我听小九讲过这个,他说他逃家都是因为恶心这些蔫不拉几的红雾。”   又是小九。   据说这趟阿七阿八是逃家出来寻母的。在捡到我之前,无意中碰见了失散多年的亲弟弟。这小弟弟名字也取得十分好记,叫小九。   小九告诉他们老妈在零城后,自己先跑回来铺垫了一下。等一切准备就绪,就寄了封信给他们,说要把这没娘疼的两兄弟接回零城来。   喏,上次阿七放我走前收到的信,就是小九寄来的。为此,我一直不怎么待见这个小九。   阿八不过认识小九几个月,却像中了邪一般,一直不停在我耳边念叨着小九说过这般这般,小九又做过那般那般。就连这次临走的大购物,也只给我买了一对难看的金铃,反而给小九买了一大包玩意,甚至还包括十几坛酒。   我虚踹了他一脚,“你该不会是看上你弟弟了吧?”   阿八脚下踉跄了一下,神情古怪,“你胡说什么呢。”   哟,还脸红了。   “阿七,你家的两个弟弟若是就这么断了袖的话,你娘亲应该承受得住打击吧。”   阿七悠悠道,“我之上还有五位兄长,我娘亲应当是不介意子嗣的。”   “小透,当年你不过是一张泛黄的白纸,如今,如今,怎地变成了这样子?”阿八语气十分沉痛。   我听不来他这种故作老成的语气,哼了一声。想当初小夭的那些话本,虽是些房中之术,但男男双修,才是他的最爱。老娘打从认识阿八就这模样,只不过他功力短浅,没瞧出我的本质来。   他听我冷哼,又道,“我这辈子只有这么个弟弟,我不疼他,还有谁来让我疼?小九可是个顶好的人,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你不是被他诓了不少钱财药材么?这样的人哪里好了。”阿八就是太老实,随便编两句好听话就能让他掏心掏肺。照我看来,小九这种在短短两个月便能让阿八的弟爱情结泛滥成灾一发不可收拾的人才,实在是危险至极。   阿八颇为委屈地嘟囔了几句,那唇红齿白小模样撅起嘴来倒是让人十分地……想继续欺负。   我忽然有点理解小九了。   阿七顿了顿,然后似笑非笑道,“莫不是,阿透你吃醋了?”   我张大了嘴,半天不知道回答什么。   我以为,阿七这话问得实在是过分了些,让我完全无从下口。我知道他见不得我欺负他兄弟,但也不用,不用拿这样的话来堵我吧?我对他的心思天地可鉴,不过是想着自己目前还是有心无力的状态,打算等几百年过去升职转正了,有个好身份再同他表白。但若他总是这样为了维护弟弟,而把我的一片真心拿来调笑,那……   那,那我还是再将这份暗恋的纯情心思,埋得更深一点吧。   阿七与阿八都住进了小九的院子。但我却没见到那位传说中的小九,据说在寄给阿七那封信之后,他就跑去妖界玩了。   阿八对此十分遗憾,在我耳边叹息了很多次。不过当他知道他能见到母亲时,又雀跃起来。   我记得那天晚上,一群穿着黑甲的人非常恭敬地出现在院子里。   阿七与阿八换上了晃眼的衣服,我十分得意地在他们头上飘来飘去,心中有种说不出的自豪感。   啧啧,阿七这身打扮真不错,要多气宇轩昂就多气宇轩昂,就算是把他丢进千人堆里,也能让人在眨眼之间找到。这么想来,老娘看上他,眼神果然是非常不错哈~   不过可惜的是我没能跟着他们一块儿去,阿七说怕我被捉住。我想了一想,若往后我要追求阿七,那么这位阿七的娘亲,是必然要见的。既然早晚都是见,我如今这般不济的样子恐怕会给她老人家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勉强同意了。   我在小九的院子里足足等了三天。   我逛遍了整个院子,却没敢乱闯别人家屋子。最后终于决定躺在一堆荷叶上,吸吸灵气。说来奇怪,这才入春,荷塘居然是一片浓绿,莲花朵朵。莲香入鼻,很是清幽,但却远远不及阿七所制的任何一种香。   我有些不好意思。这,是不是就叫做,相思?   “阿透。”   没有丝毫迟疑,这语气就像看得见我一般。   我猛地一转头。   天朗气清,阿七站在回廊下,目光准确地落在了我的身上,微笑如同最暖的那抹春风,拂过层层叠叠的荷叶,轻而易举敲开了我的心口。   “等急了吗?”   我唏嘘不已,像我这样迟钝的人,好不容易领悟了相思是怎么一回事,结果相思的对象就来生生打断这三天的酝酿。我奔到他面前,却又怕太过靠近定力不足,只停在离他五尺的地方,“没有没有,我在这里惬意得很。”镇定了一下,又本着礼貌问一句,“你们娘亲还好吧?”   他的笑容似乎加大了一个码,我头晕目眩地听他道,“很好。母亲待我们很好。她还给了八弟一个方子,也许十年左右,你便能变成魅女了。”   我以前只知道我是有点喜欢阿七的,原因大约是他是第一个找得到我抓得住我,长得很好本事也很好的人。但这一刻,我想,这种心口满满,欢喜得发酸的感觉,就是再来一个比他长得更好本事更好的人,也决然取代不了。   十年,只要十年,我就能告诉他,我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了么?   ===========分割线天真可爱地说我可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   我与阿七站了一会儿,就见阿八跑了过来。   阿八喜滋滋地告诉我,他娘亲不仅和蔼可亲美丽无双,而且还送了无数制药古方修行秘笈给他。   然后他说,为了不辜负他娘对他的期望,他和阿七决定立即闭关修行。   他还说,等他闭关结束,就能直接帮我变成魅女。   我有点反应不过来,“你们都闭关?你们两人?”   阿七笑容有些淡了,却没说话,算是默认。   阿八则道,“母亲希望我们能迅速提升实力,我和七哥便都同意闭关修行几年。”   几年?!我吓了一跳,傻傻地问,“你们闭关,那我做什么?”   阿八很是认真地看着我,“小透,最多不过十年,你可愿等我?”   这是什么话。我很不屑地答道,“你对我们的交情也忒没自信了。”   阿八傻傻地笑了,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这是我制的醉生丸,可以助你与我们一同入定。每一颗有一年的沉睡效力。”   我皱着眉打量那瓶药,听起来真不安全。但为了不打击阿八那颗纤细的心,我还是道了声谢,用隐形锦囊接了过来。   阿七则在旁道,“十年转眼即逝,倘若阿透你不愿这么睡过去,平时学学书画,也是好的。”   阿八不解,“她连笔都拿不起来,怎么书画?”   我拼命点头。   “她不过是懒得用法力,你以为她当真连只笔都没法驱动吗?”   阿七一句话直刺我的要害,我辩解不能,唯有在一脸惊喜的阿八注视下,默默应了。   我确实是不愿用醉生丸的。   我度过漫漫千年,从未觉得一日复一日有何难熬,但也从未觉得有何意义。   然而,在遇到他们之后,仿佛日子一天天变得充实起来。每天都期望日落能再慢一些,却又每天都在期待朝阳的到来。心中欢喜,却又参杂些惶恐。   唯恐一睁眼,又回到竹山,日日夜夜孤身一人。   十年也好,百年也好,只要陪在他们身边,我就能将心里的幸福多延长一些。   ====================分割线河蟹地说闭关亚克西====================   在他们两人闭关之后,我就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   每天晃荡在院子里,听阿七的话,开始学习书画以及研习一些小法术。府里的下人并不知道我的存在,只是对于他们家主子书房里多出来的东西,有点疑惑,下了无数结界与符咒。可惜的是,对一个虚魅来说,毫无效果。   我会常常跑出去,在私塾里听夫子的课,也会翻小九收集的字帖,耐心临摹。   十年嘛,一切都慢慢来。   下人们的闲聊时不时会传到我耳力。什么仙魔大战开始啦,三公主与四皇子又立战功啦,妖界大乱又换了新主子啦。   本以为人间已经够不太平了,没想到即使是魔族,也要饱受战乱之苦。若是阿七听到这样的消息,怕是眉头又要皱起来了。   我琢磨着是不是该画一幅应景的战乱图,忽然感到阿七房里有人闯入。   阿七与阿八闭关之处很是隐秘,连我都不知道。但他们的房间都被我设下感应术,除了下人的日常清理外,只要有外人闯入我就能立刻察觉。   我疾奔至他房里,看见一个小鬼头正在到处乱翻阿七的东西。   说是小鬼头,的确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经过两年的努力,我大概能闻出来他的身上有一点妖气,但并不浓重……这种例子我还没见过,难道是妖族养大的人类?   反正他又威胁不了这里的人,我安下心来,默默蹲在一旁看他做什么。   此时已接近黄昏,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觉得他那双急红的眼睛很好看。他似乎是在找什么,口里时不时发出哽咽声。   如此找了半盏茶,我算算时间,巡院的人只怕要到了,我轻咳两声,“你是谁?你在这里做什么?你认识阿七?”   彼时小鬼头正拿着一个长长的匣子,听到我的话倏然一惊,一个手抖就把匣子扔到了地上。   匣子打开,滚出一个画轴。画轴再滚开,展开了一幅画。   一个女人。   光线不够,我仅仅看出是一个穿着青衣长裙的女人,头发很长,容貌很难辨认。这幅画的装裱却很精致,看得出阿七很是珍爱。   心口突然有点闷闷的。   “……谁?有本事站出来!”小鬼声音有点抖,但还是壮着胆子喊了出来。   我再没心情理会这个小鬼,准备就这样飘走,却不防那个小鬼朝我这边迈了一步,声音变轻了,“你是……鬼吗?”   我大怒,“你才是鬼,你们全家都是鬼!”   他被我吼得退了一步,隐隐可见眼里的泪花。   我有些内疚,想安慰他,却恍然想起一件事,震惊万分地指着自己,“你你你能看见我?”   结论是,这小子眼中的我是一团类似人的黑影。我颇为惊喜地带着他来到一个隐秘的角落,聊了大半夜,才知道这小子叫阿墨,是人族与妖族的结晶,似乎这种奇异的结合导致了他有一双奇异的眼睛。但他坚决制止了人妖这种叫法。   据说阿墨的父母在妖界大乱的时候被小九杀死,因此才悄悄潜入零城,混入小九新招的厨子中,意欲刺杀小九。方才他以为那是小九的房间,准备先翻出他的隐私和丑闻,伺机散布出去,让他身败名裂,没想到被我捉住了。   我对小九在这场战争中的重大作用狠狠地表示了震惊,然后与他发誓,改天有空一定同他一起杀掉小九。   我的理由是我本是一个魅女,被小九强行抢来拴在院子里。可叹的是,阿墨长得真是不错,就是脑子不怎么好使,居然就这么相信了。   居然就这么相信这个黑糊糊连脸都看不见的姐姐了。   就这样,在我的掩护和帮助下,小厨子阿墨成功地找到了小九的书房,但可惜的是,除了各种地图外,小九完全没有任何破绽。   阿墨不甘心,决定继续搜寻。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将游击战的战略精神发挥到了极致,翻一处换一个地方,愣没让护卫们看见阿墨的半片衣角。   “阿香姐姐,我该怎么办。”阿墨与我坐在房顶上,望着一望无际的蓝天,忽然开口。   我听他对我的称呼,嘴角一抽。   本来一开始只想安抚他,所以胡乱对他说我没名字。结果他居然非常执着地说要给我取一个。然后他想了三天,才跑来对我说,他叫阿墨,我就叫阿香,天造地设,无比般配。   我听到之后,捂了脸跑掉,消失了三天,直到他拿着猪蹄来引诱我,才勉强现身,同意了让这个无比普遍的名字冠在我的头上。   此刻闻着他从厨房拿出来的猪蹄,我十分陶醉,只是可惜只能闻没法吃,“什么怎么办?”   “半个月了,我……”阿墨的小拳头握得紧紧的,“我什么都没做……我……一点用都没有。”   “怎么没做到呢?阿墨的厨艺这么好,把这院子里的人嘴都养叼了。等你走了之后,他们肯定什么胃口都没了,整体战斗力就削弱了呀!这么有杀伤力的你,怎么可能一点用的没有呢?”   “阿香姐姐……其实并不是被困在这里的人吧?”   我一愣,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他笑了一笑,清秀的小脸上,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辛酸,“姐姐不用骗我。像姐姐这样本事的人,若是想走,谁又拦得住呢?”   我摸了摸他的头——呃,虽然手一不小心穿了过去,“就算杀了小九,你的父母也没法活过来。”   “难道就让他们这样死掉了吗?”他眼中似有愤怒的小火苗,但又忍住,将脸侧到一边,“算了,你根本不会明白。”   “我不明白?”我喃喃念道,“是啊,老娘无父无母,从山里出生,又怎么会明白你们这些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的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心里却堵得慌,似乎这是第一次意识到,也许我和他们的区别,并不仅仅在于一具实在的身体。   阿七与阿八有一个温柔大方的母亲,阿墨有一对恩爱非常的父母,就连小夭都有一个爱打他屁股的老爹……   而我,从出生起,就是一个人。孤零零的一个人。   花开花谢,日升日落,我从来,就只有一个人。   “阿香姐姐……”阿墨伸手,想牵住我的衣角,却什么都没抓住。   看得到也好,看不到也好,我连一个拥抱,都没法做到。   我挥了挥手,“我想静一静。”   我飘走的时候,没有回头。不知道那个小鬼能不能自己从房顶上爬下来。   我找了个地方大睡了三天,醒来之后,再没见过阿墨。   ◆番外四(3)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对未成年人的态度太过恶劣,在阿墨消失之后,我开始生病了。   生病对于我来说也是家常便饭,毕竟吸入的灵气有好有坏,有时闹闹肚子也是正常的。这一次只是觉得力气有点使不上来,没事去阿八房里转一圈,闻闻他留下来的药香,也就恢复了。   谁知道我本来没当回事的小病,却在一年之后,突然加重。   那天下了大雪,我在小九的书房里沉沉睡了一晚。依稀记得那天府里很乱,一堆下人嚷嚷着什么六殿下阵亡了,魔王陛下要亲征……我被人推醒,才发现是一脸纠结的阿八。   也许是睡眼朦胧,我忽然觉得其实阿八长得还是挺好看的,不,何止好看,简直是惊艳。那皱着眉头一脸冰冷的神色,美轮美奂风华绝代啊……   等我再次醒来,已经是躺在阿八的床上了。   阿八守在床头,一脸深思。我咳了两声,示意自己醒了。   这下他终于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小透小透,你现在怎么样了?”   看来果然是睡迷糊了,怎么会觉得他好看呢。你看,这人发髻都乱了,神色还无比憔悴,胡子也没刮,简直就像老婆孩子都被人拐走了的大叔。   我的头还有点沉,但比前些日子已经好很多了,“我还好,你怎么就出关了?”距离上一次看见他,才过了三年。   他苦笑一声,“倘若我再晚出关半天,就见不到你了。”   我奇道,“你闭关出现危险了?”   “……”他一副噎住的样子,半天才像是想起什么,露出个笑容,只是加在一张大叔脸上有些诡异,“亏你被人吸了这么多灵气,还这么嬉皮笑脸的。三年不见,小透你还是一点儿没变。”   被人吸了灵气?!我忙查探自身,才发现原本半吊子的功力此刻只剩下了平常的一成!这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我从来就没发现?!!   “你知道怎么回事吧!这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混蛋干的!!”   “淡定,淡定,”他想扶住我,却有心无力地穿过我的身体,“——小透,你不知道?”   “我怎么可能知道!”   他想了想,“你先好好躺着,这里我已经设了结界,不用担心。我这就去找七哥。”   我躺在床上。   还能看得见眼前白色的蚊帐,也能听得到外面时不时掠过的脚步声。   但是,却从没有这一刻,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好遥远。   心口的地方还微微地跳动着。但却没有人能感觉到。   我的笑容,我的眼泪,也没有人能够看到。   虚魅变成魅女最为关键的步骤在于,是否存在一个契机能将体内的灵力变成内丹。   我这千年来无时无刻不在寻找那个契机。   阿八得到的古方,大约也是契机的寻找方法。但这一切,都要以我体内收集许久的灵力为基础。   却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这一年我每日在小九的书房里写写画画,基本上都没用过灵力,浑身无力也只当成小病……才被人吸了灵力也浑然不觉。   还有比我更傻,更失败的人么?   抽了抽嘴角。   真是的,还要再等千年么。   大约,阿七那个家伙是单身不了这么久的吧。   因为没有身体而失恋,这样令人发指的理由还蛮适合我的风格,不是么?   =======================沉沉睡去的分割线=======================   我睁开眼睛。   阳光透过窗格,照在身上,已经带有淡淡的暖意。   我坐起来,手上掠过一抹丝滑的凉意。   长长的,黑色的,头发。   我绊倒了两个凳子,袖子的风摔碎了一叠杯子,奔到镜子前。   浅草色的罗裙,长及膝盖的黑发,清瘦微带苍白的脸,一双碧色的眼睛。   我瞪着她,她也瞪着我。   仿佛在梦境中见过许多次的面容,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   似曾相识,又陌生得让我手足无措。   “你醒啦。”   我猛地转过头去。阿八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他。   紧紧抱住,但心中巨大的狂喜让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手很凉,拍拍我的背,好笑地咳了两声,“好了好了,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   我紧紧拽着他的衣襟,气都缓不过来,“怎、怎么会这样?我的灵气不是,不是都没了吗?”   阿八捏了捏我的鼻子,一脸欠扁的笑容,“那当然是因为母亲的古方很有用啊。”   我拍掉了他的手,望向他的身后,却没见到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阿七呢?”   阿八的笑容倏然消失。   “他……受伤了。”   阿八说,我那一觉,睡了足足三个月。而阿七,也在三个月前的战场上,为魔王挡了致命一击,现在仍昏迷不醒。   我狂喜的心犹如被一桶冰水从头泼下。   我狂奔至阿七的房间,一片氤氲烟雾中,馨香馥郁,他静静地躺在床上。   我从未见过他这般闭着眼睛的样子。   像个小孩子般眉头微微皱起,仿佛被谁抢了糖果一样,脸色异常的苍白,但却美丽得惊人。   我的指尖拂过他的眉间。   “我能……碰到你了。”   我的声音有点喑哑。   “脸长得没有你好看,还有……你不准生气,也不准怪我,”我的手紧紧攥住被单,眼泪在眼眶里转啊转,却怎么也掉不下来,“我没有乱翻你的东西……那幅画,我是无意中看见的……我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变得跟画上的人一模一样……肯定是阿八那个混蛋在耍我……你如果要生气,就先睁开眼睛,我……我会尽量变成另一个样子……”   我讲了很久的胡话,才听到身后传来阿八的声音,“说什么胡话呢,你本身就是这个样子的。七哥的伤已经被母亲治疗过了,过些时日便能醒来,你……你不要担心。”   我扭过头横了他一眼,“我要照顾他!”   他一愣,断然拒绝,“不行。”   “为什么?”   “……你刚醒来,还不适应这个身体,不宜接触外人。”   “不管,我一定要照顾阿七!!”   阿八走过来,伸出手在我脑袋上拍了拍,很是无力,“我会尽量支开旁人,但你得保证不会让任何人看见你。”   我撇了撇嘴,还是点头同意了。不见就不见嘛,都透明千年,早就习惯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在我摔坏了堆起来足足可以占到半个房间的碟子后,我充分认识到当初阿八坚决不让我接手照顾阿七的决定有多么的英明了。   适应身体过程的艰辛,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多,特别是训练身体平衡摔碎的盘子。   不过阿八那个家伙真没义气,自己家哥哥还躺在病床上,他居然给我留了封信说要去闭关就消失了。所以说,男人大多是不可靠的,居然没给我安排个丫鬟,害我每天都要偷偷摸到厨房里,自己喂饱自己。   但这也根本没难倒我,虽说小九这院子里的仆役各个身手不凡,但老娘可是进阶到千年难得一见的魅女级别了呀~只要勤加修炼,没个几百年就可以直接升仙了的大人物哟!   每天我都会趁没有人的时候,偷偷跑到阿七的房间,坐在床头看他的样子。   想到他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会是我,就能让我的心欢喜得从胸口里跳出来。   真是花痴。   我边摇头唾弃自己,边对着某人的睡颜狂流口水。   “你这些日子,都是这样过?”   我刚从阿七房间的窗子翻出来,就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   我在地上站稳,才抬头一看,惊讶道,“咦,阿八你不是闭关了么?”   别说,半个月不见,阿八这小子居然变得顺眼多了。虽然我知晓那张冰山脸是他故意装的,但是,效果真的很好啊,连我都觉得被他惊艳了一下下。   唔,当然,我家阿七还是最帅的。   他的眉头一挑,咝,真的变帅了耶!我刚才居然听见我心跳加快的声音了!   我扑过去,“你去哪里闭关了,怎么会有这么惊人的美容效果!快告诉我快告诉我!”等我也去闭关半个月,也许阿七醒来看到的脸就更美了啊哈哈哈!   阿八居然伸手推开了我,眉头皱了起来,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双眉忽然又展开,像是想通了什么,突然笑道,“喂,你觉得我怎样?”   我呆呆地看着他的笑容,虽然心里觉得这种笑容有点让人不爽,但我又确确实实再一次被惊艳了一道,“傻傻的,不过现在很好看。”   他的笑容加深,我心里也觉得更加不舒服。   他的眼神微闪,我正琢磨着是不是要再加点褒义词,胳膊却是突然一紧。   一个不稳,我跌入他怀里。   淡淡的醇香传来,我抬起头,对上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清澈透亮,犹如水晶一般清泠。长如蝶翼的睫毛以绝美的弧度弯曲着,微微抖动。   “你喜欢我吗?”   他的声音犹如丝缎般轻柔动听,他的笑容犹如天空最轻灵的那朵白云,纯净无暇。   “若八殿下要娶你为妃,你可答应?”   我推开他,自己也跌坐在地上,这个身体还是没法掌握平衡。   “我不答应。”   他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笑容未变。   “你不是阿八,”我冷冷道,“你是小九。”   他的笑容渐渐带上一抹嘲讽,“你竟能认出来。”   谁会知道阿八那个白痴跟你长得一样啊!明明是相同的五官,一个憨厚得让人不想欺负都不行,一个却冷着一张脸只要一笑就让人心里一片泪流满面的阴暗与不爽,怎么着也不会错认成一个人吧的!   看来这个小九果然不是好东西,我白了他一眼,从地上爬起来,继续走回去。   经过他时,胳膊又被一把抓住。   “你喜欢的人,是谁?”   我想甩开他的手,却没想到他力气异常地大,怎么也丢不开,我怒道,“你管我,不是你就行了!”   “阿八喜欢你。”   “管你什么……什么?”   胳膊上的力度又加深,“他快死了。”   我反抓住他,“你乱讲个屁啊!”   小九冷笑,“你以为,你的内丹怎么来的?”   我瞪他。   “让我告诉你,”他凑近我,一字一句地说,“那是阿八的内丹,是他怕你魂飞魄散,生生给你渡的内丹。”   我脚下一软,又一次瘫坐在地上。   耳边继续传来他的声音,动听是动听,就是冷清得我发颤,“母亲给的古方,确是铸造内丹的法子,他怕你承受不住,闭关为你炼制补灵丹药。谁知你会蠢到连自己体内的灵力都护不住!”   我想捂住耳朵,但手却抬起来都做不到。   “……你丧失灵力而昏倒,阿八便开炉为你炼制内丹;你毫无求生之意,阿八便将自己的内丹渡给你,赔上了他整整五百年的修为;母亲震怒,他便将你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瞧见;你要去照顾阿七,他便寻了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等死。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我坐在地上,下午的春日并不刺眼,阳光很暖。但我却一直在发抖。   心里从来没有这么慌乱,从来没有这么空。   比我没有心跳的时候,都空得多。   “……你,你知道他在哪里对不对?”   “是又如何。”   “带我去,”我抬起头看他,“我知道我该怎么做。”   阿八睡得很沉。   他闭着眼睛,并不似阿七那样皱着眉头,安静得让我觉得陌生。   仿佛那个略带点傻气的大男孩,一下子不见了。   他以往圆圆可爱的脸颊此刻瘦得惊人,安详的神情也挡不住眉间的黑气。   将他的手握紧,那指骨清瘦得硌手。“你出去。”   “所有的事都是阿八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干涉,也不会要求你做什么。带你来这里,也只是因为,”小九顿了顿,话语中却依旧冷淡,“也许他最后一面想见的人,是你。”   “……我知道。”   “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拦着你,只要……莫再伤了他。”   从阿八的房里出来,已经是第三天的黄昏。   抚上心口,手腕上阿八送的金铃轻轻晃荡,手心感到的跳动却是愈发微弱了。不过,能真正用手感受这么一次,也挺不错。   更好的是,放在阿七身上的灵弦,方才也断了——那,是他醒来的证明。   一切都在好转,不是吗?   哪怕,他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并不是我。   我跳起来,摔到了地上。然后再用力一跳,总算蹦跶到屋顶上。却是同时在踩烂了一大排瓦片后才堪堪站稳。   黄昏夕阳,金色余晖铺展在大地上。我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后,拖着一条黑乎乎,矮矮瘪瘪的影子。能这样清清楚楚地看一次自己的影子,还不够幸运么?   ……忽然想起当初竹山上的大雪。那时雪漫大地,总是很难找到食物。天空阴沉得渗人,却总能落下最纯净的白雪。就像那三株珀兰花,明明丑不拉几歪东倒西,灵力却高得让我都险些抵不住诱惑失去神智。   那日阿八的笑声,阿七清泠的话语,都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我新生的那扇大门。   或许,我是可以喜欢阿八的,陪伴在他的身边,看他如同夏季灿烂的笑颜,欣赏他眼底璀璨明亮的星光。   只是,这颗心,无论如何,也同意不了。   谁叫阿透是个笨蛋嘛。   想着想着,身体却觉得越来越轻。   我觉得我大约会飘起来,然后升到空中,越飞越高。   再没有人能看到。   然后,一切都能回到原点。   鼻尖突然闻到一阵香气。   灵力的味道。   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么浓烈,这么纯净,又这么强大的灵力。   难不成,在我临死前,还能饱餐一顿么?   ——那么,上天待我,的确是很好,很好的。   身体轻悠悠地飘起来。   我突然怀念起当初阿七绑在我手上的那根绳子。   若他从来未曾解开过,该有多好。   >>55   苏沉夕伸出手臂搭在额头上,窗外透入的阳光让她微微晕眩。   这场梦……结束了?   闭上眼睛,似乎就能看见漫天的白雪,与九逸酷似的总是傻傻的笑脸,还有少年时白衣朗朗温柔微笑的掌门师兄大人。   还有,梦境中的那幅画,以及镜中的容颜。   与此刻的她,与现代的她,一模一样。   魔王说,那便是她。   在梦境的结尾,那个将阿八的内丹还了回去,叫阿透的女人,是她,苏沉夕。   她死在了竹山。而苏沉夕三年前因为琉璃盏的原因,将当初阿透四溢的灵力又收集了起来,获得重生。   ——真是一场缥缈又无比真实的梦。   本来只想顺着魔王的话头,以求自保。却没想到,会牵扯出这么麻烦的一堆事情。   苏沉夕叹了口气。   “丫头,你莫不是以为那时他对你的百般宠爱,是因为他真心爱你?”   耳边似乎又响起魔王的话。   她的笑容有点无奈。   她又怎会不介意呢。   三年前来到魔域之时,就算再迟钝,她也知道那时的九逸,并没有爱上她。   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个预谋。   她那时猜不出他的目的,却也清楚,九逸不过把她当成一个工具而已。   可惜的是,她还是先爱上了他。   很难不动心吧。她想。如果九逸真的下定决心去宠爱一个人,没有人可以逃脱。   当初对于九逸的宠爱,那样的不安,那样的惶恐,却又那样的沉醉。仿佛溺水的人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死死不放。   只不过,苏沉夕没有想到,前世的她,竟可以遇到两个真正对她好的人。   纯粹的信任,纯粹的笑容,纯粹得几近透明的情感。   这样一对比,自己这辈子,似乎还真是失败呢。   等等,她好像忘记了什么……   她现在的脸,跟当初的小透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九逸从一开始就把她认出来了!!   苏沉夕一下子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   他是拒绝她的,甚至带有厌恶。但又会……容忍她,甚至是,保护她。   因为她曾经让他的哥哥牺牲了内丹,差点死去。   也因为她是他哥哥喜欢的人。   所以面对她,他才会有那样一番矛盾的举动。   苏沉夕又倒在了床上,自嘲一笑。   还以为穿越女主定律又生效了,还以为自己在他的心里……是特别的。   的确是特别的,不过是打上特别的红颜祸水的嫂子标签。   魔王不愧是魔王,只不过一个回忆,就能把她的坚决通通打掉,露出一大堆苍白又可笑的漏洞。   魔王说,苏沉夕她会爱上九逸不过是因为当初对阿八的愧疚,她心里真正喜欢的,是七皇子,当年的阿七,如今她的掌门师兄大人,祈无。   魔王说,作为一个母亲,她所希望的,不过是儿女都能找到自己的幸福——至少,能看清自己的心,莫要伤害了他人。   眼前忽然浮现掌门师兄大人风轻云淡的面容。   每一次,都会在她最危急的时候赶到,为她挡下所有的伤害。无论是当初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对她伸出的那只手;还是三年来默不做声的维护,甚至还有不着痕迹的纵容;或者是在想起百年前的一切后,仍然选择沉默,把她当成苏沉夕而非他心中的阿透来看待。   阿七,苏沉夕心中默默念道,当年,你又是怎样的心情,来面对阿透的死呢?   她忽然想通了,为什么祈无之后会鲜少露出那样温柔的笑容。   其实,发自真心的微笑,对于他来说,哪怕根本毫无记忆,也是无论如何,不能自如背负的吧。   可是,小透真的就因为将内丹还给阿八,所以才死掉了吗?   那掌门师兄大人对阿八,所谓的情杀……难不成,是因为小透的死?   不不,苏沉夕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就如九逸所说,阿八与小透做的所有事,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掌门师兄大人根本不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对阿八动手。   而且,九逸为什么会对五皇子动手?在那个梦境里,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出现。   苏沉夕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不过,话说现在她是在哪里……   她只记得看完那段记忆,恍恍惚惚地顺着魔王的意思讲了一堆废话,就从那座圣塔里出来,接下来是——   “你终于醒啦!”   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门口突然出现的身影瞬间闪到她的床前,熟悉的桃花眼笑眯眯地看着她,“睡得像个死猪,害我差点以为你受伤了。”   祭边末?苏沉夕的脑子更加转不过来,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什么我怎么在这里,你从圣塔出来就被袭击,还好我把你救出来了……喂,你该不会都不记得了吧?”   苏沉夕绞尽脑汁,半天才想起似乎有那么点印象,一大堆银闪闪的光芒朝她砸过来什么的……小透的记忆耗费了当时她的大半体力,导致当时她根本就没有清晰的意识。   “我怎么会遇袭?”   “这个么,就要问你了……不过,我们还有笔帐没算清——上次你把我丢在牢里的事,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祭边末的话语很是轻柔,但他的眼神让人背上发凉。   苏沉夕这才想起来,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哦。“那个……当时情况危急,所以我也来不及……”   “补偿。”   哈?   “我为了你,差点就要交待在魔狱里了,”祭边末收起了笑容,低声道,“作为补偿,你得帮我一件事。”   苏沉夕梳洗完毕,才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僻静的四合院里。看着放晴的天空,她几乎以为她已经离开了零城。不过下一刻,那座远远高耸的圣塔就打破了这个愿望。   两人懒懒靠在四合院中间的大树树干上,嗑瓜子。   “什么?你说任晓圣拿了银戒指,串通落英,假扮成你,当上了新任蜀山掌门?”苏沉夕眼睛瞪大,“怎么可能,银戒指不是还在我这……哎?哎哎?我的戒指呢!我戒指放哪里了!”   祭边末伸过手来,擦去她嘴边的瓜子壳,苦苦一笑,“不要找了,他拿的那枚,是真的。”   “不会啊,我一直随身……等等,我想起来了,”苏沉夕怒道,“肯定是那次掉在望峰亭里被他捡到了!”   他又幽幽叹了口气。   苏沉夕看他那颓废的样子,虽然不忍心却又必须问清楚,“落英到底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祭边末的声音轻飘飘的,有种说不出的哀伤,“一觉醒来,什么都变了……她说她终于还是等到了那一天,是她对不起我。”   苏沉夕也觉得她的世界要崩溃了。   不说任晓圣那种情圣的样子会是反派人物,光是落英女王临场倒戈重色轻友这件事就让她非常难以接受!   “那盛宁公主怎么办?任晓圣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只是想控制蜀山,好让他们的妖军能战胜瑞朝大军?可是这样风险也太大了吧,掌门师兄大人还在竹山,他就这么有恃无恐吗?”   “这一切盛宁公主都不知情。任晓圣封锁了消息,恐怕连师父都没法知晓蜀山发生的事。至于他的目的,也并非是瑞朝。”   苏沉夕不解道,“不是对付瑞朝?可他是凉国人,没理由叛国吧。”   “不,他要对付的,是魔族。”   苏沉夕张大了嘴巴。   “任晓圣他三年前离开蜀山,表面上是蜀山弟子云游,但私底下,他却在凉国境内几大圣教之间奔波,不断游说,”祭边末的声音很冷,“他想要联合所有圣教的力量。”   苏沉夕虽然对凉国不甚了解,但圣教的事,也曾有所耳闻,诧异道,“这怎么可能?”   虽说凉国几大圣教皆以月为尊,教义上并无太大冲突,但除了实力差距被吞并的杯具,根本从来没有出现过教派之间合作的事。这也是为什么凉国皇室力量虽弱小,各大圣教却一直没有对它动手的原因。   说白了,不过都是一些微妙的平衡。   忽然,她想到了瑞凉之战,倏然一惊,“那支妖军……”   其实不是不疑惑的,妖界与凉国相邻,妖族与人族虽然说不上见面眼红动刀子的程度,但也绝对不会是相谈甚欢,可以派兵相助的样子……况且,在凉国无论哪股势力都不想打破平衡的状况下,皇室到底是怎么获得妖族的支持的?   祭边末点头,“是任晓圣牵的头。”   若这些都是任晓圣一手促成的,不得不说,这是个多么可怕的人。   不但能化解圣教之间的矛盾,让他们站成统一战线,而且还加上了妖族的力量……   而且,还有一点,苏沉夕看过蜀山的情报,凉国对付瑞朝的人族军队中,圣教教徒参与的比例和往年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还有所下降,如果真按祭边末所说,他们的目标是魔域,也就是说,圣教大部分的力量……   “圣教的人都来了?”   祭边末的眼神几乎可以称得上赞赏了,“大部分的人,都已经到零城了。不过我还没查出来。”   “可是,这是为什么?”苏沉夕想不通,任晓圣为了凉国也就罢了,他根本就是无视了自家老婆和祖国母亲的困境,调动力量来对付一个和神仙同等级的魔族!   “……你不知道?”   苏沉夕白了他一眼,她跟任晓圣是有多熟,才能理解这么高深的大脑回路。任晓圣是三年前离开蜀山,她正好赶在他之后。虽然听说过众多传说,但鉴于落英大人每次听到他的名字都会化身S星女王,她根本没机会打听详细嘛。   “也是,他只告诉过我一个人。”祭边末淡淡道,语气中有种怀念的味道。   “他出生在百年之前。他的母亲是凉国歌姬,而父亲,则是妖族。仙魔大战中,他的父母被魔族杀死,他流落人间,昏昏沉睡。   “这一睡便是百年之后,他忘却了前尘往事,看上去不过是一个七八岁的幼童。再之后,他无意中遇见师父,收为蜀山弟子。   “三年前,他想起了那笔血海深仇。于是他放弃了在蜀山的一切,决定下山报仇。”   祭边末靠在手臂上,看着蔚蓝色的天空,继续道,“大约,那真的是一条很艰辛的路。所以他如今才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哪怕是蜀山,女人还是其他。”   苏沉夕悠悠架起二郎腿,嗑着瓜子道,“所以说,他与你的感情才是最好的?这么隐秘的事情都告诉你了。”   祭边末依然是笑着,没理会她语气的暧昧,“他可能没想到,在他想尽一切联合圣教时,我也在做相同的事。”   “什么意思?”   “他的心思都放在势力最大的六个教派,而我,不能让他察觉,因此无法对他们下手。”   苏沉夕立刻懂了,凉国教派众多,除去最大的六大圣教,起码还有二十多个不出名的小教,“积少成多?”   “虽然无法抵抗他的力量,但好在人数散杂,不易教人察觉……”   “而且绝对是探知情报的巨大力量!”苏沉夕接话。   祭边末笑了一笑,不可置否。   “只是,祭边末你这样做,又是为何?”魔域跟她有点关系倒是真的,但从蜀山角度出发的话,任晓圣只不过是手段有点问题,本质上来说,虽然不是降妖,但却是实实在在的除魔嘛!   “师父曾说过,这个世间,最不能缺少的就是平衡。若是他将魔域收服,蜀山根本无法抵御他的力量,必将酿成大祸。任晓圣的力量此刻都集中在零城,我们得趁他羽翼未满之前动手,不然轮到他对付蜀山时,一切都晚了。”   “我不信他会对蜀山下手,”苏沉夕继续嗑瓜子,“若他当初能抛下准蜀山掌门的位子,那么他有什么理由在三年之后图谋这个本来属于他的门派?而且,”她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他并不像这样的人。”   虽然一开始就因为落英的关系,看任晓圣很不爽。但她无法否认,那双红宝石眸子里一片澄净,犹如天空般透亮,是她愿意信任的色彩。   祭边末却是侧过头嗤笑一声,语气中说不出的嘲讽,“他的双瞳可是天生带有妖媚之术的,难不成苏沉夕你也被迷住了?”   明明是你跟他的关系比较好,为什么你反而来指责我信任他啊?苏沉夕狠狠咬开葵花壳,“好吧,如你所说,事态很严重。那你为什么不通知掌门师兄大人?”   “你又不知道?师父在竹山设置了结界,连我都进不去。”   怎么设了结界?那流樱受的伤,该不会是想强行突破结界结果被反弹吧……某女窃笑。没能得到掌门师兄大人的亲手□,流樱郡主这算不算是你人生的一大遗憾呢~   “好吧,那你要我帮什么忙?”说实话,她对魔域被灭与否并没有太多感触,只不过任晓圣的做法让她很是恼火,不但捡了她的戒指,还勾搭她的死党,破坏她家祭边末师侄的桃花……哼哼,她苏沉夕对于仇恨的记忆力,可是一向超于常人。   “听好,我要你在下月十五,零城的祭坛上,召回琉璃盏。”   >>56   “听好,我要你在下月十五,零城的祭坛上,召回琉璃盏。”   苏沉夕第一反应是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想要听解释的时候,祭边末已经扔了本册子过来,“琉璃盏在你体内待了约四年,若你能在半月之内修习好这召唤之术,琉璃盏是不成问题的。”   “可,可是……”你总得给个理由啊!   “圣教教徒心中所信仰的是月神,若你能召唤琉璃盏,也就与月神无异了。这对我们来说,绝对是一大助力。”   要找月神还不容易?“哎,我认识一个货真价实……”   “苏沉夕,”祭边末打断了她,“此事关系重大,我无法交给其他人。”   “……”话已至此,苏沉夕只能默默含泪应了。   接下来的日子,苏沉夕又恢复成了宅女。其实原本她在九逸府里就很宅,天天绞尽脑汁为的不过是怎样接近九逸,取得他的好感。而到了这里,除了翻那本破烂册子,苏沉夕的活动范围就是绕着树干嗑瓜子散步。   没有人限制过她的行动,也没有人监督她修习召唤术,但苏沉夕还是难得一见地认真起来。   下月十五,也是九逸的大婚之日。   忽然觉得很疲惫。也有些迷茫。   或许,这才是她为什么不出门的原因吧。   祭边末自那天之后就没见到人影,不过他安排的下人倒是很尽职,把她服侍得十分安逸。   除了饭菜。   不知道是圣教教徒的毛病,还是祭边末把蜀山那一套也搬了过来,饭菜里面一点荤腥都没有,弄得苏沉夕胃口大失,跑去厨房抗议,却发现厨房的食材从头到尾没有一个活物。   为了自己的胃,苏沉夕姑娘决定亲自出门去买菜。   身后跟了两个据说是会法术的流月教小丫头,苏沉夕终于觉得自己是被传说中的大家闺秀附体了。当然,这不能算上她臂弯里硬要拎着的那个菜篮子……   菜市口,人山人海。   中央的刑台上,跪着七八个人。   苏沉夕的菜篮子,一下子落在地上。   “他们……犯了什么罪?”苏沉夕喃喃念道。   旁边有个浓眉大眼的大婶接话道,“哎,可不就是混入零城的妖族奸细吗!”   “你看那个穿黑衣的,听说他就是零城第一药师,旁边那个女的是星祭司的首徒。真是想不到这样的人也会被……”   “你懂什么,这两人联合妖族,前些日子对星祭司下毒啦,不杀他们杀谁!”   “妖族难不成还能给他们更大好处?真是糊涂!”   “就是,连师父都能下手,这女人真狠!”   苏沉夕被这串信息绕糊涂了,又听身后传来一声冷哼,“你真以为是他们下的毒?太子殿下不过是为了向星祭司示威罢了!真凶要能抓住,昨日就不会颁布宵禁令了!”   “就是,星祭司也太大胆了,竟敢说太子殿下是‘离妖’,看看,这太子殿下岂是好惹的人!”   又有人低声道,“哎哎,这些话可不能乱说……”   “哼,有空在那里铲除自己人,还不如联合起来对抗外敌!如今那些妖精杂碎们同人类混到一起,只怕妖魔大战又要开始了!”   众人纷纷叹气,一片消沉。苏沉夕忙拉住旁人,问道,“什么‘离妖’?九,太子殿下他,为什么会是‘离妖’?”   此言一出,苏沉夕周围一圈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颇有些戒备。   苏沉夕见状,从地上捡起菜篮,晃了晃,十分淳朴天真地笑道,“嘛,像我这样的小丫头,总要与世界接轨,才能伺候好我家的大小姐啊~”   众人的脸色这才恢复了正常,方才浓眉大眼的大婶凑过来,“每月十五,零城三大祭司都会轮流进行一次占卜。上月星祭司说太子殿下离妖附体,万世孤离,煞气逆天,是大凶之兆啊。”   又有人接话,“魔王那个生气呀,当场就派人把星祭司押回家里去反省啦,谁知没两天,祭司大人居然被人下毒了!啧啧,真是飞来横祸……”   “要说最惨的还不是这个,那毒又没杀死星祭司,关键是这案子是交给太子殿下彻查的!你想想,这不明摆着落井下石吗?看看,连自家徒弟都被当成凶手,这倒霉事,要怪就只能怪星祭司太不机灵,连点吉利话都不会说。”   旁边的七大姑八大婶还在啰啰嗦嗦地讨论,全然没有方才的警惕。   苏沉夕看着场中那熟悉的两个人,手渐渐握紧。   发财,恭喜,为什么会是你们?   此刻已经接近中午,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毫无暖意。   午时三刻,便是他们行刑的时辰。   苏沉夕挤出人群,回头看那两个紧跟在她身后的丫头,笑道,“这种热闹你们可喜欢看?”   两丫头对望一眼,其中一个叫小柳的丫鬟低声道,“只要姑娘喜欢,怎样都好。”   “嘛,我们可是为了改善伙食才来的,等热闹散场菜也要卖完了。这样,你们去买菜,我留在这里看热闹,可以么?”   小柳甜甜一笑,接过苏沉夕手里的篮子,“那让小梅在这儿陪着姑娘,我去去就来。”   “等等,”苏沉夕拉住她,“我的意思是,你们两个都得去!”   “这可不成。祭公子说过,姑娘前几日遇袭,凶手还没查到,让我们好生保护你。”   苏沉夕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一大扎卷轴,将手举至头顶,啪嗒一声,卷轴从手中展开,一直拖到了地上。   她笑眯眯道,“这是采购单,小柳,你觉得你一个人拿得动这些吗?”   两个丫头看她的眼神像看食人族。   “我不就偷懒看个热闹吗,看你们这一脸不满的样子。再说,光天化日之下,这里又这么多人,就算有刺客也杀不到我的啦,有什么可担心的——还是说,”苏沉夕偏头,天真一笑,“难道你们的祭公子没提过,就连他,也要听我的话吗?”   小柳的脸色有些僵,随即赔笑道,“姑娘体贴下属,是咱们的福气。小梅,咱们走吧。”   当她们的身影拐过胡同,苏沉夕立刻挤进人群里,然后顺手贴上隐身符。   发财她是不想管了,但是恭喜却不能不救。   “来啦来啦,监斩官来啦!”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不知谁吼了一句。   顿时全场的目光都放在来人身上。   紫袍玉冠,眉眼如画。   却没有记忆中温文尔雅的笑容,柔和得能让人心中一动。   苏沉夕脚步止住,拿着迷雾符的手一顿。   监斩官,竟是魔族太子,九逸。   九逸坐上监斩官的位置,旁边官员哈腰附耳,指了指天色,似乎在说还没到时辰。   苏沉夕蹙眉看着九逸,如果来的是其他人,她倒是有把握能趁乱将恭喜救出。但如果那人是九逸……   虽然从未见过九逸真正实力,但在竹山的时候,掌门师兄大人曾说过,就连他也看不出九逸的深浅。更何况,如今的九逸,三天便能从天一涯走出,早已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酒意了。   既然不能硬闯,只能最后试一次了。   最后一次。   苏沉夕将一张高强度易容符和那天顺手拿到的一根发丝叠起来,燃烧,下一刻,整个人就变成了当初领她入圣塔的黑衣侍女。   稍微使了个小法术,人群便自发让出一条小道。   撤下隐身符,苏沉夕凭空出现在众人面前,蒙着面纱,高昂着头,她从容不迫,一步一步走进刑场。   “参见太子殿下。”苏沉夕微微弯腰。   九逸道,“免礼。夜使前来,所为何事?”   夜使十八人,乃是魔王贴身婢女,个个身怀绝技,平时都在圣塔里负责护卫,并不轻易出塔。   苏沉夕自然不知道这些,挺直腰杆,朗声道,“魔王命奴婢前来宣密旨,太子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您下载的文件由www.27 t x t.c o m (爱 去 小 说 网)免费提供!更多好看小说哦!   九逸缓缓绽开一个笑容,“那是自然。”   来到场外的角落里,苏沉夕还在酝酿怎么开口,就听九逸淡淡道,“假扮侍卫,假传圣旨,欲劫法场,你的罪名,倒是越来越多了。”   苏沉夕并不意外会被认出来,毕竟她对于假扮魔域的人可谓是毫无心得。   虽说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是以吵架为终结的,虽说苏沉夕是个有仇必报的小气女人,虽说上次苏沉夕对于他打伤电饭锅的事还耿耿于怀,但在这种时刻,她也只能低声道,“九逸,就算你失去了这百年的记忆,你也不该不记得发财和恭喜。”   “那又如何。”   苏沉夕一愣,“那又如何?他们跟了你有多少年,为你做了什么事,你比我清楚得多。发财的确背叛了你,我不为他求情,但恭喜她根本没有做错任何事,对你忠心耿耿,你怎能……”   “若发财死了,恭喜也不能独活,”九逸琥珀色的眸子漠然扫过面前的女子,缓缓道,“这是你,比我更清楚的事。”   “就因为这个可笑的理由,你就让她用这种方式殉情?”苏沉夕终于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你简直不可理喻!”   九逸眼眸加深,犹如夜色一般看不分明,他渐渐凑近她,“在你看来,殉情,很可笑?”   “至少她可以选择,而不是殉葬!我会告诉她,只要活下来就有希望……”   “只要活下来就有希望?哈,这样的话,竟会从你的嘴里说出!”九逸猛地伸手,将她一把压在墙上!   那张熟悉的面容是她从未见过的愠怒,他离她这样近,还能闻到那淡淡的醇香,还能看见那美如蝶翼的长睫,却通通不复往日的温柔。   原本清澈温和的溪流,如今却变成波涛汹涌的暗潮。   “若百年前你能说出这番话,事情根本不会变成这样。”   “你在……说什么?”苏沉夕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发火。他的手此刻停在自己的肩头,并不用力,却压制不住他身上传来的怒气。   “我在说什么?”九逸低头,凑近她,微热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流转,他的声音清冷如水,“母亲不是将一切都让你看了,阿透,你又何需再装?”   苏沉夕身子一颤,侧过脸去,“……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   一只温热的手抚上她的脸颊。   苏沉夕一惊,抬头正好对上他幽深的眼眸。   “我只是没想到,你还会再回来。”   很……不安的感觉。看着面前这个喜怒不定的人,苏沉夕只觉得那一刻,似乎她心尖上的那人已经越走越远了。   “九逸,那你……又是怎么看我的?”   既然把窗户纸捅破了,那么索性就把一切都问个清楚。   九逸神色一滞,似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苏沉夕看着他,碧色如水的眼睛十分认真,仿佛落入漫天的星光,璀璨明亮。   “能怎么看呢……”九逸放开了她,只一瞬间,周身的怒气消失殆尽,仿佛方才怒吼的人并未出现过。他清泠的声音一字一句地传入她的耳中,“八嫂。”   苏沉夕忽然很想仰天大笑几声。   八嫂,他竟叫她八嫂!   ——你才是八嫂,你们全家是八嫂!!   她勾起一抹冷笑,“九弟上道挺快的嘛。那不如帮嫂嫂一个忙,放了恭喜怎样?”   九逸声音平静无波,“这些人都是毒害星祭司的凶手。”   “那不知我这个皇亲国戚有没有资格要求九弟翻案?”   “此案两日前已定,八嫂无须再提。”没等苏沉夕接话,九逸抬头看了天色,“时辰将至,八嫂若再久留,只怕其他大人看出破绽,就没那么容易脱罪了。”   这是在威胁她?   苏沉夕怒极反笑,“九逸,你究竟在想什么?把身边的人统统杀光你才甘心吗?你如今在意的还剩下什么?太子之位?流樱和妖族的支持?还是‘离妖’那种可笑的谣言?恭喜有什么错,你要对付星祭司也好,月祭司也好,千种万种方法,为何独独要牺牲恭喜……”   “恭喜并非我的人。”   苏沉夕倏然住口,诧异道,“你说什么?”   “你不是应该更清楚吗。”   “……今天花衣同我讲了,说九逸明天会来找你算卦……你看,如果明天他不小心问了我的事,你能不能替我隐瞒一下……毕竟,他前些天还叫流樱去杀我……”   忽然想起自己交待恭喜的话,苏沉夕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就因为她隐瞒了我的事情,所以你……”   “不够衷心的人,岂能为我所用。”   “你怎么可以这样看她!”苏沉夕陡然提高声音,“你这样算什么九逸!你凭什么用九逸的双手去做这样恶心的事情!”   九逸冷冷一笑,转身。   “若是看不惯,我劝你早日离开。这样的事,以后还会很多。”   “你站住!”苏沉夕在身后叫住他,声音忽然一下子放轻,“我……会离开,”她双腿一软,坐在地上,几乎都要哭了出来,“我不会再干涉你,也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我……可以把内丹也还给你……我只求你放了她。”   最后一次……   这是最后一次了。   并非因为恭喜,只是因为你。   不想看到他的双手,染上那样刺眼的颜色。   九逸,不要让我再失望,求你,这是最后一次求你。   他停下步子,“这样随意交出内丹,也是你的习惯吗?”   苏沉夕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你做的事,更让人恶心。”   >>57   道路两旁的积雪融化了少许,污黑一片,乱糟糟地印着不同的脚步。   苏沉夕抱着一坛酒,摇摇晃晃走在路上。   宵禁令下,各家商铺都须在日落之前关闭,于是苏沉夕还没喝完一坛就被小二请了出来。   只要一回想起中午斩首的情景,就有一阵酸意涌上眼眶,心口隐隐作痛。   她没想到,他竟在离开时设下针对她的结界,让她连一步也跨不进去。   她只能眼睁睁地听着人群中一阵又一阵的惊呼,看着人潮散去那一地的血腥狼藉……   她能做的,只是在酒馆里,一杯又一杯,将那些苦涩的酒与自己的心,一同灌下去。   想起以前小说和电视剧里面,失恋的人总是借酒消愁,苏沉夕就忍不住抱着坛子咯咯直笑。   笑自己不顾一切来到零城,倾尽全力去追寻从前的影子。   笑自己像个小孩子,只不过得了一颗糖果,便死死抓住,不肯放手。   更笑自己在绕了一圈之后,在他的眼里,不过是其他人。   抬头望,日落西山,云层不厚,依稀能瞧见橘色的日轮。   苏沉夕,你说这是最后一次,你可是,做好了放弃的准备?   忽然一阵鸟鸣,数十只飞鸟倏然从前方林中惊起,苏沉夕一愣,想起前来零城之时,就因为在树林里撞见了什么月影教密谋才被一路追杀……   还没等她想好是遵从好奇心进去看一看还是继续抱着酒坛伤怀,一阵铺天盖地的灵力波动就迎面而来。   一只冰冷的手放在她的脖子上。   苏沉夕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耳边熟悉的声音,一股阴柔冰冷的气息一下子铺展开来,“再动一下,我就掐断它。”   苏沉夕立刻酒醒,随即身上鸡皮疙瘩全体起立。   亦思!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没等苏沉夕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下一刻出现在她面前的人又让她的脑袋一下子炸开!   一身白衣,神色肃穆,俊逸出尘,足下御剑,不是掌门师兄大人却又是谁!   祈无收起银剑,一步一步朝他们走过来。   亦思的手猛一收紧,苏沉夕闷哼一声,却并不挣扎。   祈无的脚步停下,他神色并无变化,淡淡道,“你逃不掉。”   颈间的手略微松了一些,苏沉夕喘着气,暗自庆幸,却听耳边响起一阵大笑,亦思原本清朗如铃的声音竟变得喑哑低沉,“七弟,你这般追杀我,究竟为何?”   两个月前绣水镇一战,亦思被祈无重伤,回到魔域之后被打入魔狱,根本无法疗伤。而祈无记起了前尘往事,术法却是更上一层。两人如今对上,比起之前差距更大,亦思竟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想到此处,亦思金色的眸子阴沉了几分,冷笑道,“七弟若想修习摄灵术,大可以直说,我们兄弟一场,做大哥的也不会……”   一道锐利的剑气擦过亦思的侧脸!   祈无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我说过,若你再修炼此邪术,纵然魂飞魄散,我定亲手将你斩于剑下!”   从来没见过掌门师兄大人如此认真的神情。苏沉夕疑惑,虽说摄灵术是禁术,但祈无为什么会如此介意?   “何必如此冠冕堂皇!”亦思语气中满是嘲讽,“七弟既抱得美人归,如何还会介意当年大哥的无心之失?”   祈无没有动作,但他周身的杀气却是一下子蔓延开来。   “我本该在那时就杀了你。”   “这么说来,七弟是后悔救了那位小美人?”亦思笑得愈发猖狂,苏沉夕却是全身一僵,似乎有什么她所害怕的东西将要出现……“我还以为你与八弟一样,会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毕竟当年谁也没想到,八弟会动用‘偷天换日’,只为了这么一个小妖精……”   偷天换日。   苏沉夕在竹山的书房的禁书区里偷看过。并非什么厉害或者邪恶的招数,只是一种可以附在金属性的小物件上,然后迅速完成空间对换的法术。当初给唐子漓的全职保镖金铃,也正是附了这个法术,才能在最后的黄金法阵牺牲了自己,救了唐子漓一命。   当时苏沉夕并不明白为什么祈无会把它归为禁书,但此刻,却是有些懂了……   那串金铃,从小透有了身体后,一直系在她的手腕上。   如果没有猜错,那与全职保镖金铃,有着相似的功能。   那么,一定发生了什么……在那段记忆之后,一定还没有结束。   祈无缓缓抬起了剑,直指亦思,白袍无风自动,平时风清云淡的浅棕色双眸,此刻却是盈满一片怒气,白衣胜雪,长剑如虹,他双眉紧蹙,脸上是苏沉夕从未见过的冷厉之色。   “你在……逼我杀你。”   “我是生是死,又有谁在意……”亦思低声念道,声音中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忽然,他抬起头,扬声道,“事到如今,难不成我堂堂魔族太子还会怕与你一战!”   话刚落音,他咬上了苏沉夕的脖子。   剑若流星,银芒四射,却堪堪停在亦思的一步之外。   一道若有似无的结界,游弋着微弱的金光,却坚如铁甲,阻挡了祈无的攻势。   祈无并不迟疑,极快地左手在剑上一划,顿时血光大盛,长剑的银芒瞬间染上朱红,剑势瞬间强大了几倍!祈无催动血符,结界金光愈发微弱,下一刻便化为轻砂,土崩瓦解。   长剑剑势未收,满载清华之气,直直朝亦思而去。   但下一刻,长剑被一只手牢牢抓住。   空气中血腥和煞气混杂,夕阳的余晖照在污黑的雪地上,淡淡的不带暖意。   没有人能在那样的剑势下完好无损。   殷红的血液从指间流下,那只莹白如玉的手,更显别样风华。   “七哥,莫要脏了你的手。”   ==================这是分割线,你懂的====================   苏沉夕睁开眼睛,就看见祭边末的桃花眼眯成一条线。   下意识地伸手,却不是如往常一般扯头发,而是摸上自己的脖子。   直到手碰触到绷带,苏沉夕才想起发生了什么!   她被亦思咬了!   背脊一片冰凉,她像受惊的小动物一般,迅速缩进被子里,不住发抖。   似乎有什么要钻出她的脑袋……   不……不要……   她咬着下唇,却止不住牙齿的颤抖。   她冷,她好冷,好害怕……   “苏沉夕……”   心口的地方疼得她几乎要喊出来……苏沉夕是谁……是她吗,她也有名字吗?   可是,好疼……真的好疼……心口剧痛,脖子上的伤口也像被熊熊火焰灼烧一般……   猛然一片光亮,她头上的被子掀起。   祭边末一把抓起她的胳膊,想把她拉起来,却在看到她脸的下一刻定住了。   苏沉夕满脸泪水,下唇已经被牙齿磨出了血印,神色恍惚,身子还在不住发抖。   他立刻划了一道安神符。   苏沉夕安静下来。   橄榄色晶石般的双眸渐渐恢复了清明,但脸上的泪水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她想起来了,她都想起来了。   那些被掌门师兄大人封印的小透之后的记忆,她都想起来了。   原来,一切真的没有结束。   她将内丹给了阿八,坐在房顶等死的时候,闻到了一阵香甜的气味。   那是亦思吸引亡灵的诱饵。   她受了诱惑,结果被亦思抓住。当他咬在她脖子上的时候,赶来的阿八用金铃将两人对调……   替她死掉的人,是阿八。   他被当时练摄灵术走火入魔的亦思吸去了所有的灵力。   却用了最后一丝力气将内丹取了出来。   祈无赶到时,亦思手上只剩下了阿八取出的那颗内丹。   阿八已经……魂飞魄散,不留下一丝痕迹。   那个只会傻笑,吵架也总不灵光的阿八。   那个医术卓绝,却又偏偏对药材过敏的阿八。   那个为她做了这么多,但从未说出的阿八。   那个……喜欢她的阿八。   就这样,不见了。   一点一点,消散在她眼前。   她想起来了……她都想起来了……   亦思用那颗内丹威胁,逼迫祈无成为杀死阿八的凶手……她服下了阿八的内丹,天天关在房中,神思恍惚……她听到祈无被贬出魔域时追出去时却遇见……遇见了那个叫五皇子的禽兽……   她挣扎,她怒骂,她祈求,她哭泣……可再没有人来对她说一声,别怕。   她害怕……于是她用了最后一丝力气,施了那个玉石俱焚的法术……   她想找回逝去的人,找回那场洁白的大雪,找回轰鸣的鞭炮,找回……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   如果死了就能不再害怕,不再感受这些冰冷,那么,她便陪着他,一同死好了。   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阿八的脸。   不,那大概是九逸……   阿八的眼神,不会这般冰冷和愤怒。   这才是小透生命的终结。   这才是故事的结尾。   这才是为什么祈无会说承认他杀了阿八,为什么九逸会毁了五皇子的内丹。   为什么祈无会如此痛恨亦思的摄灵术。   为什么九逸会如此……厌恶她。   她害死了阿八,连累祈无背上弑弟的罪名。   她甚至并非是因为那个禽兽的羞辱,而是……害怕无人疼爱,害怕孤独一人,害怕看见每一个靠近又离去的背影……   是她,亲手毁了阿八的内丹。   毁了阿八寄存在她身上,那么美好的笑容。   这样沉重的记忆,让她如何负担?   谁来告诉她,这样的债,她要怎样才能还?   苏沉夕茫然地看着祭边末,“……我该怎么办?”   回应她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淡淡的墨香,浅浅的拥抱,她听见耳边的男子说,“没事了,别怕。”   她想起了当时他的眼睛,亮若星辰。他的笑容,灿烂得能让阳光失色。   她瘫坐在一旁,阿八看着她,苍白的脸上一片安详,眼底如湖水般清澈平静。   他最后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只是轻轻动了动嘴唇。   别怕。   视线一次又一次变得模糊。   抱着她的手又收紧了一点。   “若是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   ================分割线说最近天冷潜水的同学小心身体====================   苏沉夕没有问起她究竟是如何回到祭边末的院子里,祭边末也没有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仿佛一切都还和从前一样。   那日大哭了一下午之后,苏沉夕变得安静寡言,每日关在房中,除了三餐,并不见外人。   祭边末来问,她也只是说要养伤,顺便研究琉璃盏的召唤之法,弄得他哑口无言。   第六日,苏沉夕的房门终于打开。   旁边的小柳面上一喜,立刻迎上,轻声道,“姑娘有何吩咐。”   脸色虽略微苍白,苏沉夕的嘴角却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我们去太子府。”   府里的侍卫显然以为面前的阿月姑娘只是出去几天办事了,连盘问都没有就让她带着小柳小梅一同进了太子府。   尽管那段记忆并不清晰,但在苏沉夕强大的认路能力面前,一切岔路都是浮云。   她很快找到了小透记忆中的院子。   阿八的房间。   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这个院落。院中的杂草很多,苏沉夕倒不认为是因为这里的下人怠工,看看那些草,什么颜色和形状都有,就知道阿八随手栽药草的习惯无论在哪里都没有改变。   虽然从未来过,但当她闻到淡淡的药草香时,还是忍不住笑起来。   真是……很想,很想再听见那熟悉的喷嚏声。   让那两个丫头守在院子口,苏沉夕推开了房门。   房里的格局并没有太多变化,整齐的书架,狼藉的药炉和瓶瓶罐罐,显然主人根本不爱看书。空气中隐隐飘着一种无人的浊气。   苏沉夕在熟悉的位置翻到一支香,点燃。   从前,她在空中,看着两人。没有人能看见她。   如今,她站在地上,屋内空无一人。同样,没有人能看见她。   她也无法再看见他了。   苏沉夕握着那支香,静静看着它,手没有一丝颤抖。青烟袅袅,垂直上升。   忽然,拐了一个弯。   苏沉夕抬头,看着门外忽然出现的人,一瞬间竟不知道要摆出怎样的表情才好。   “你说过,你会离开这里。”   苏沉夕耸肩,低下头一笑,“嘛,反正我的承诺,一向廉价得很。”   九逸似是叹了一句,淡淡道,“这里我一直没让人动过。总觉得……有一天他或许会回来。”   苏沉夕沉默,她本以为……他会直接把她赶走。   “若有什么想要的,就都拿走吧。然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房里一片静默。苏沉夕静静看着手上的香一点一点燃尽。   “喂,”她突然开口,抬起头露出一个笑容,眼睛弯如新月,“其实我没那么笨的。”   九逸一怔。   “所以,如你所愿,我放手。”   >>58   从未想过自己会这样心平气和地讲出放手的话。   如同很久之前,自己心心念念要向面前的人告白,踟蹰良久,却是在几天前,痛痛快快地说了出来。   ……这么说来,距离上一次的告白,也只过了这么几日而已。   苏沉夕垂下眼帘,并不想看他的表情。   平静?诧异?解脱?甚至是……厌恶?   ——只是,此时无论哪一种情绪,都不是她想要的。   房间里一片沉寂。但还没等两人打破僵局,突然,一阵极快的轰鸣声,几个火球在那一刻破窗而入!   它们的目标,正是九逸!   苏沉夕离九逸不过五步的距离,却只是直直地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手上的残香。   九逸并没有做出阻挡的动作,而那七八个左右袭来的火球却硬生生停在了他一步之外。   火焰灼烧的声音并不大,势头也并不盛,热浪一道一道地袭来,九逸仅仅是略微抬眼,长袖一挥,火球在一瞬间便消失殆尽。   就在火球消失的同时,五个黑衣人破窗而入,齐齐围住九逸。   苏沉夕在圈子的外面,眼帘低垂,神色丝毫未变。   而那些人也没有在意她,只一瞬便摆好了阵势,径自双手合十,开始极快地念起咒语。   “既然太子殿下有贵客,我便先告辞了。”苏沉夕说完,竟在眨眼之间,就从房里消失了。   九逸的周围漾起一道薄薄的水雾,一时清丽怡人,一时却又妖娆万分。水雾阵法不断变化,幻象层出不穷,但九逸的脸上却是一片淡漠。   因他用的向来是火系之术,方才的火球才根本没放在眼里。水雾之阵算是最强的水系阵法之一,幻象丛生,致人沉迷,也正是火系大敌,只是——   岂能伤他分毫!   眼眸一沉,一股杀气从他的袖袍中缓缓溢出……   ==============分割线说梳子感冒还没好所以继续虐吧============   苏沉夕身形极快地从院子走出,果然在院门口发现了昏迷的小梅和小柳。   冷哼一声,她步子丝毫未停,直接迈出了太子府。   回到祭边末给她的别院,大厅中,祭边末正怡然地喝着茶。   苏沉夕没打算理他,直接迈步回自己房里,却被祭边末叫住。   “我心情不好,别烦我!”   苏沉夕吼了一句。却不防下一刻撞进一个淡淡墨香的怀抱。   她摸了摸鼻子,不满地看着面前瞬移的人,“祭边末,你搞什么。”   祭边末的桃花眼微微一弯,“召唤之术,师叔可曾有进展?”   “你这是在审问我?”苏沉夕语气不善地看着他。   他有些委屈地看着她,“师叔总不会连一页也没有看吧。”   “我是那种人吗?看了的看了的,你烦不烦啊,想蜀山夫子的职位想疯啦?让开,我要回房!“   苏沉夕绕过他继续往前走,却听背后突然传来一句,“师叔可曾听过‘无底之咒’?”   脚步一顿,苏沉夕蹙起双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无底之咒是一种古老又罕见的辅助咒,专门用于各类符咒法术书。   被其施咒的书籍只要被人修习了开头,就必须继续修习完整本书,否则会被无敌之咒反噬。   苏沉夕曾和祭边末在蜀山书阁里看过这个咒,祭边末大呼变态,苏沉夕却在感慨,如果不是因为施咒的条件太过苛刻,她真想把这个咒语用在她所有学生的教科书上。   他此刻提及,难不成是说……   “只有七天了,师叔,”祭边末双手抱胸,靠着门,语气轻快,“用一些辅助的咒语或许能让师叔更用功些。”   “你!”苏沉夕回头瞪着他,眼睛快冒出火来,意思是,他真的在召唤之术的书里施了无底之咒?!“祭边末你个大混蛋大白痴我诅咒你被落英嫌弃一辈子……”   祭边末懒懒地看着天空,“师叔,您再骂下去,我的师弟恐怕就要不停地打喷嚏了。”   话刚落音,他的双眸在瞬间变成了如同宝石般的酒红色。   随后,他低低地笑出声来,整个人在下一刻变了模样。   “其实我很好奇,师叔究竟是几时看破的?”   看着面前的桃花眼女王受在眨眼之间变成了气宇轩昂英挺清隽的凉国驸马,苏沉夕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恍然,退后了几步。   她承认她看出来祭边末是假的,但她一直猜不到这个假扮祭边末的人会是谁。   她其实……从一开始就否定了他。   尽管一想到落英,就会情不自禁对这个人产生厌恶。   但偏偏,在她的心底,是愿意相信那双天空般澄澈眼瞳的。   只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苏沉夕心中苦涩一闪而过,余下的统统都是怒火。   她冷哼一声,“师叔?你一个背叛师门的人,有什么资格叫我师叔?况且我也不正好拜你所赐,不再是蜀山弟子了么?任!晓!圣!”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喊出他的名字,“知道我为什么看穿?——落英纵然再喜欢你,也不可能做出那种事。”   任晓圣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语气中的钦佩倒是毫不遮掩,“原来如此,苏姑娘好本事,我甘拜下风。”   “若你肯在落英身上多花一分心思,也断不会把这样劣质的谎言安在她身上。”每次在任晓圣面前提起落英,苏沉夕心头的怒火就更加旺盛,山花大人什么都好,就是眼神太差!好吧,她眼神也很差——怎么会瞧上这么个男人,真是——光是用想的就觉得火大!   “是我考虑不周。只是在下倒从未指望能瞒过苏姑娘,”任晓圣用那一成不变的微笑,淡淡道,“那些,也不过只是琐事罢了。”   苏沉夕虽然火大,却不得不承认,除了最开始的见面,在这段与他相处的日子里,他几乎从未刻意模仿过祭边末。   他并不介意会不会被她看穿,甚至毫无顾忌地在她面前将他自己的身世和目的都抖了出来,今天更是主动在她面前变回了任晓圣。   ——是他太过高傲,还是依仗着无底之咒?   “其实若能就此演下去也没什么不好,苏姑娘继续与太子殿下你追我赶,我也能安安静静筹划大事,与姑娘和平相处,”任晓圣见面前的姑娘眼睛里火焰更高,语气却愈加温柔,“只是,时间要来不及了。”   你才你追我赶,你们全家你追我赶!   脸黑的苏沉夕没好气道,“琉璃盏算个屁!都是本姑娘玩剩下的东西!哼,不就是反噬吗?你现在惹我不爽,不练就是不练!”   任晓圣笑容未变,“那么,我卖给苏姑娘一条消息如何?”   苏沉夕瞪着他。   “大皇子在七天前被太子殿下擒获——当然,这件事,想必苏姑娘是知道的。”   何止知道,她还亲身经历了好吧!   一想起那天的情形,苏沉夕就不自觉打了个冷颤,心陡然沉了下去。   她并不清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亦思咬了她,她却只受了轻伤。   她不是不疑惑的。只是每次想到被咬的情形,小透那些刻骨铭心痛彻心扉的记忆又会一股脑儿地涌上来。   不过话说回来,当时抓住亦思的,应该是掌门师兄大人才对,为什么会变成了九逸?而她又为什么会在任晓圣的房子里醒来?   任晓圣体贴地等她回神,才慢慢道,“但大皇子进入魔狱不到两日,又一次离奇失踪。”   “什么!”   亦思就像一条毒蛇,每一次她只要听到他的名字,都会觉得有一股冰凉的气息从心底窜出来。   “不仅如此,这几日,他召集了一大批他以前的赤金魔兵,在零城偷袭了数十个圣教的据点,我们的圣教徒伤亡数千人,损失惨重。”任晓圣淡淡说着,眉间一派从容,仿佛损失的并非自己的手下。   “与此同时,我们尊贵的太子殿下却没有趁胜追击,而是吩咐魔族军队四处搜查,想抓住他的大哥,”任晓圣的笑容好似朗朗清风,赏心悦目,“苏姑娘可参透其中奥妙?”   苏沉夕有点晕,亦思越狱不好好逃亡,也没投靠其他势力,反而是帮着九逸把圣教这个大敌给铲除掉?   他这是想将功折罪?还是说另有阴谋?   就苏沉夕对亦思的印象来说,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而九逸……就目前来看,他从未主动出手。苏沉夕一直知道近日来,零城有圣教的人到处作乱,但九逸却从来只是消极防备,甚至连抓到圣教徒后,也只是将他们投入魔狱,不曾屠杀。   只是,她从来也没能看懂他。   “我怎么可能知道?”苏沉夕哼了一声,“你连细节都不说。”   “细节么……”任晓圣手指轻轻敲在手臂上,像在思索,“听说大皇子身边有一位银发女子,极为美丽。”   苏沉夕大吃一惊,难不成是月盈袖?!   她脑子迅速转动,如果说月盈袖真的将琉璃盏给了亦思,那么他的摄灵术再没有障碍!   苏沉夕的背脊开始发凉。   她一直都清楚,亦思是个多么丧心病狂的人。   如果说,如果说他真的得到了琉璃盏的力量……   ——整个世间被他毁灭也绝不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就凭月盈袖对掌门师兄大人的痴心,为什么会帮亦思?   苏沉夕告诉自己冷静下来,“这是真的?”   任晓圣却是悠然笑道,“或许吧。”   “你——”   “苏姑娘,你没有选择,”任晓圣打断她,“无论是当初的八王妃,还是如今的苏沉夕,你都不想看到亦思将这世间毁掉吧?”   苏沉夕猛地看向他。   “对于我来说,查出这些陈年旧事,也并不算难。”   苏沉夕有点慌乱。如果说面前的人连她是小透的事情都知道了,可见他的势力不仅仅存在于圣教和妖族,甚至于,魔族也很可能有他的人。   沉默了许久,她才道,“当年杀死你父母的魔族,是九逸?”   任晓圣一怔,似乎是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笑容淡了许多,“是。”   其实在她重拾小透的记忆后,这些事情一经串联,也就不难猜到了。   当初在九逸的院子里,虽然并不关心,却总能在不经意间听到下人们的闲话。九逸当初在仙界袭来之际,潜入凉国,联合了当时各大圣教的力量,先发制人,对妖族开战,虽然双方损失惨重,但也同时打消了妖族想对魔族趁火打劫的念头。   若真按照任晓圣当时假扮祭边末告诉她的情况,九逸杀了任晓圣的父母,那么任晓圣的目的,应该是灭了整个魔族。   只是在当下,毫无疑问,任晓圣是需要她的力量,需要琉璃盏的,不然不可能耐心陪她玩了这么久。   但他这样把底牌全部抖出来,凭什么笃定苏沉夕会配合?   任晓圣很清楚她与九逸之间的感情,就连今天偷袭九逸的人,也应该是他派来试探他们两人的——不然,小梅和小柳又怎么可能在不出一声的情况下昏迷了过去?哼,想必他也根本不在乎这会被她察觉。   可是,让任晓圣与亦思相互削弱实力,然后九逸从中获利,难道不该是她最可能会做的事吗?   好吧,她承认,这些男人的想法,她一个都不懂。   “你……想灭了整个魔域?”   先是眼睛微微睁大,故意显示出一副惊讶的样子,继而又唇边端着从容的微笑,眯起眼睛,如同一只慵懒的猫,毫不在意地看着面前怒气冲冲的人。   “在下可从没说过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任晓圣的眼睛微微一弯,笑容恍若春风拂面,“只是,为了让游戏更有趣些,你替我拿琉璃盏,我帮你杀了亦思。接下来,我们各安天命,如何?”   “……既然如此,从明日起,我就开始闭关。”   “哦?”   “七天,只需七天我便能学会召唤之术。这段日子,我不许任何人打扰。”   任晓圣略一思索,抬头浅浅一笑。   “好。”   苏沉夕只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把这堆破事理一理,却在一转身,就看见了一个她以为再不会遇见的人——   小蜻!   此刻她穿着与小柳小梅一样的衣服,表明了她的身份。   苏沉夕看着她,心情复杂。   她……不再是以前的小蜻了。   眉眼间的骄傲依稀还留着痕迹,但更多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她眼神里的锐利已被磨平,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漠然。   这么说来……苏沉夕转头看任晓圣,“发财是你的人?”   任晓圣微微一笑,不可置否。   ——所以任晓圣才会知道八王妃的事?   他还真是无孔不入!   苏沉夕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听小蜻道,“苏姑娘请。”   >>59   苏沉夕在屋子里已经待了五天。   任晓圣没收了她全部的装备和符咒,甚至包括电饭锅的金牌,但却没有过多地限制她的行动,除了不能出大门外,其他譬如喝点小酒买点首饰的要求还是能基本满足的。   在她旁边监视她的也不再是以前的小梅和小柳,而换成了小蜻。   平心而论,那本召唤之术并不算难学,苏沉夕在三天前就已经搞定。不过无底之咒有个终极变态的功能——它不仅要求理论过关,还要求实践!   天知道这种智能型咒语是谁想出来的,又要怎么适应譬如她编写的《全球童话鉴赏》?弄出一张试卷?或者每人交一篇童话心得?   当然,剩下的时间苏沉夕自然不是在研究这种细枝末节,她只是使劲想从小蜻的嘴里挖出点时事新闻。   不过小蜻已经彻底变成了冷漠的冰山美女,不仅天天面无表情,更像是上了发条的家教闹钟,天天不断提醒她到时辰学习。除此之外,一言不发。   苏沉夕也常常装作不经意路过任晓圣的书房,然后一脚踢开闯进去。小蜻默默跟在她身后,毫不动容。   任晓圣最近似乎很忙,她基本上遇不到他。而他的书房除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书画之外,根本没有苏沉夕想要的任何情报——想想也是,他对她如此不设防,自然不肯把重要的东西放在这里。   饭菜的香味飘来,苏沉夕立刻回神,推开了桌上的书本,兴奋地跑到饭桌上,等小蜻将一碟一碟菜摆好。   她晃晃筷子,招呼小蜻,“来来,一起吃。”   小蜻面无表情站在一旁。   苏沉夕也不介意,直接用手拿了一个鸡腿啃,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道,“话说,你到底是哪边的人?”   沉默。   苏沉夕根本没指望能听到什么回答,咬下一大口肉,继续道,“对亦思灰心了?还是打算玩一次间谍游戏,再帮他一次?”   小蜻身形明显一震,却仍然只是沉默。   “放心,附近没人,”苏沉夕没有回头,毫不在意继续道,“这里的人看你的眼神跟看我的一样,所以我想,你根本不是任晓圣的人,之前效忠的对象应该是亦思才对吧?然后,因为亦思杀了你,才改投了任晓圣?——哈,该不会因为救你的人是发财吧?”   没听到小蜻接话,苏沉夕耐心地啃完了那个鸡腿,擦了擦手,美美喝了一口酒,才转头道,“你没可能不知道,你之所以此刻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都是因为我吧?”   “……我知道。”   接话了,好现象!苏沉夕眉梢一挑,“嘛,我就不要你报恩什么的啦,你心底想的是谁我也管不着——你就卖我一个人情,把你知道的关于任晓圣的一切,都告诉我行么?”   等到苏沉夕把那半壶酒都快喝完,才听到小蜻幽幽的声音。   “……就算知道了,你又打算怎样呢?”   “就是因为我什么都做不到,所以你告诉我什么都没关系呀。”苏沉夕睁着一双眼睛,无比天真地说。   小蜻一时语塞,半晌才道,“我并不了解他。”   苏沉夕瞪了她半天,见她除了神色带上了些凄楚外,依然还是刀枪不入的模样,只得哼哼两声,“当初在皇宫就跟我作对,现在还恩将仇报,亏得当初唐子漓同我谈起你的时候,还对你好一顿夸奖。哼哼,遇人不淑,知人知面不知心……”   “苏姑娘,”小蜻打断她的抱怨,语气漠然,“昨日,瑞朝皇帝、凉国长公主、锦国太子以及妖后都到了零城。”   情报!苏沉夕眼睛一亮,虽然避开了自己最想知道的关于任晓圣的八卦,但换来这个也并不吃亏嘛。不过——   “等等,你是说,唐子漓、盛宁、李珂还有流樱她娘羽露妖后都来了?”   李珂是锦国太子,苏沉夕没见过但也听说过。羽露则是流樱的母亲,传说中魔王的妹妹,嫁了三次终于修成正果登上后位的可怕女人。   唐子漓、盛宁和李珂无疑代表了人族的三股势力,羽露则是代表妖族,如今他们齐聚一堂,恐怕也只是为了那一件事——   魔族太子,九逸的婚礼。   苏沉夕嘴里忽然觉得有点苦。   十一月十五,是他与流樱成亲的日子,也是她取琉璃盏的日子。   ……或许,也是她死的日子。   甩了甩头,苏沉夕闷闷喝了一口酒,“还有呢?”   “蜀山锁妖塔前日遭人破坏,妖物肆虐,蜀山掌门祈无发布号令,命各地蜀山弟子速回蜀山以助除妖。”   苏沉夕手一抖,杯里的酒猛地洒出来大半。   锁妖塔被毁?!开什么玩笑,你以为你在玩仙剑么!   这么关键的时候,居然发生这种事——“都是任晓圣搞的鬼对不对!”   就算他再恨魔族,可蜀山于他,祈无于他,何曾亏待一丝半点?!他怎么敢,怎么能对蜀山下手!   “不,是……大皇子。”   苏沉夕一愣,“亦思?”   小蜻垂下眼睑。   怎么会是亦思?   先是对圣教下手,接着毁了锁妖塔,让蜀山无暇□……如果光是因为报复祈无,根本不用这么大的手笔。   还是说,他真的已经得到了琉璃盏的力量,因此肆无忌惮?   倘若是这样,如果她是亦思,拥有了这样无可匹敌的力量,第一个要对付的人,应该是九逸才对,毕竟是九逸夺去了他的太子之位……   等等!如果说,亦思最想夺回的是太子之位,与其杀了九逸,还不如——让九逸不得不让出那个位子!   苏沉夕一拍桌子,这么一来,一切就可以解释清楚了。   先是看准了九逸的态度,然后集合旧部,攻击圣教,赢得魔族对他的感激。下一步又对蜀山动手,既可以牵制祈无,也同时让祈无再没有立场重归魔域,更能在他大皇子的功绩册里添上一大笔!   “九逸呢,九逸他做了什么?”   小蜻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他加派了人手,仍是打算生擒大皇子。”   苏沉夕闻言一愣,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九逸不但没有去做什么笼络人心的事,反而对亦思穷追不舍?对于旁人来说,这般不顾大局的行为,根本不该是一个太子该做的事啊。   但,这是不是说明,亦思的威胁,比妖族和圣教联手还要大?他果然得到了琉璃盏?   琉璃盏……   苏沉夕不禁握紧了拳头。   她知道任晓圣不是好人,也知道他肯定也觊觎琉璃盏,更知道没有人能化解他对九逸、对魔族的仇恨,但如果说,她的召唤之术是唯一能阻止亦思的方法……   苏沉夕将桌上饭菜全部扫到地下。   小蜻低着头,表情没有一丝变动。   “滚出去告诉任晓圣,他赢了!”苏沉夕怒气冲冲,丢下这句话就跑回了书房。   ==========对电白梳子学习VBA的艰苦表示同情的分割线==========   书房。   “她是这么说的?”任晓圣缓缓展开一幅画卷,眉间也随之变得多了一份柔意。他并没有朝面前的人看上一眼。   “是。”   “可我没交待过这件事,”他的指尖滑过画卷,却又不接触,只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眷恋和珍惜,“好一个玲珑乖巧的人,不愧是前太子殿的手下,几句话就能让苏沉夕甘愿为我所用。”   “……是小蜻擅自做主,还请公子原谅。”   任晓圣的唇边始终带着一抹微笑,看得出心情极好,“你做得很好……来,看看这幅画如何?”   小蜻似是一怔,上前两步,终于看到了那副让任晓圣流露出这样表情的画。   出乎意料,那是一副很普通的白描。   淡淡的几笔,勾勒出了一个高高的屋顶。奇就奇在,屋顶是悬空的,除却几块瓦片,下方竟是奔腾的瀑布和几块细小的墨点。   整幅画说不出的怪异,但却有一种别样的力量,仿佛正好敲去了心门里最阴郁的部分,好似阳光倾城,温暖柔情,又好似春风拂面,清新宜人。   就像有生命一般,简单,鲜活,美好,让人……向往。   只是……她看了半天也没看出那是什么意思,偏偏任晓圣又似乎在很认真地等着她的评价。小蜻只得恭敬道,“很……舒服的画。”   酒红色的眼睛一弯,任晓圣笑了起来,正想说些什么,却被敲门声打断。   进来的是小柳。   任晓圣收敛了笑意,靠在椅子上,淡淡道,“何事?”   小柳向小蜻看了一眼。   “无妨。”任晓圣道。   小柳这才道,“公子,那人又传信来催解药了。”   “当初服下毒药那么痛快,如今倒是难缠得很,也不怕惹恼我,”任晓圣勾了勾嘴角,“也罢,先送半颗过去,告诉他事成之后,我自会赐他另外半颗。”   “是,”小柳又道,“炎月教蝎子、黑蛇两人已被处死,月华教昨日‘十三死士’中的五人半夜二更在密谋如何除掉蜘蛛等人,公子……”   “随他们去吧。”任晓圣漫不经心道。   小柳眉头一皱,想要说什么,看到他的神色,还是忍了下去。   虽说圣教人多势众,但因为教派甚多,积怨深厚,即使共同来对付魔族,也往往会有些摩擦。两天前炎月教的两大毒使蝎子和黑蛇用毒捉弄了月华教弟子,引起了双方的争斗。任晓圣竟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处死蝎子和黑蛇的命令,让炎月教一下子失去了最重要的两位尊者,狠狠挫伤了他们的锐气。   本以为公子只是想杀鸡儆猴,才用了这般狠辣的法子。而如今,知道月华教要对炎月教下手,公子居然还无动于衷?   小柳心下有些恐慌,却仍然只能沉默。她虽然是凉国人,但是自从任晓圣救下她,给了她一个全新的身份和生活后,她就暗暗发誓,无论他要做的是什么事,她也只会选择接受和追随。   “怎么,还有事?”   小柳神色间颇有些犹豫,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公子,盛宁公主昨日已到……”   任晓圣的笑容一下子淡了许多,小柳不敢再说。半晌,他才缓缓道,“不必透露我的行踪。”   “……是。”   小柳转身欲走,却又在门口听到一句话。   “从‘银妖’抽十人去保护公主。”   话语中有些疲惫,任晓圣看着桌上的画卷,突然没来由地想起沉睡百年时,鼻尖反复围绕的馥郁花香,还有那抹带着青草味的淡淡阳光。   “快了,”他喃喃念着,手指拂过那幅画上瀑布里的墨点,眉间一瞬间的迷惘被温柔所替代,“……快了。”   >>60   临近傍晚,零城的天空,乌云如同墨汁一般泼洒开来。街上依旧笼罩着灰蒙的猩红雾气,一派死寂阴沉。   却突然从远处传来了一片杂乱的笛声。   那许多的笛声起起落落,音调各不相同,杂乱无章,在清冷静谧的街上却并不显得刺耳,只是隐隐能从中听出一种诡异得令人心底发寒的喜庆。   笛声渐渐靠近,一群身着深红衣裙头戴六支金钗的妙龄女子缓步走来。她们手上均提着一支花篮,每走三步便会一顿,将篮子里的花瓣洒出。那花瓣千奇百怪,显然并不都是同一种类,但却都红如鲜血,烈如焰火。花瓣所及之处,红雾迅速散开,香气勾人,馥郁如蛇。   接着就是一个巨大的移动木制台子,上面有五个黑色巫师盘膝而坐。每位巫师均手持金色法器,低声念咒。金色的法器随着咒语微微发光,所到之处,任何污浊之气皆被扫除。   巫师之后便是一支约莫千人的长队,每人皆着金色铠甲,手持利器。队伍分四列,铠甲上镶纹分别为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象征四大瑞兽。队伍每走三十步便会齐齐举起兵器,喊出口号,声如洪钟,整齐有力,庄严肃穆。   “所以我最讨厌这些附庸风雅的东西,”街旁酒馆二楼上,司雾掏掏耳朵,一脸厌恶地瞟了一眼楼下经过的迎亲队伍,“别人结婚吹吹打打,热热闹闹,他倒好,吹什么鬼笛子,听得人一身不爽。”   他对面坐着的姗姗冷冷道,“不过是因你成亲时没这排场。”   司雾一噎,正想说什么,又被他姐姐打断,“你每几个月都要迎一两位姑娘进门,若都要这般架势,谁还敢当神官,光是吹魔笛就要力竭而亡了。”   传说魔族先祖的心爱之人喜爱吹笛,当年他们大婚之际,有外族入侵,设下迷阵重伤魔王,魔族岌岌可危。关键时刻,正是这位魔后吹奏魔笛,破除幻境,让阵法反噬,不仅扭转了战争的局势,还拯救了万千零城百姓。   也正因为如此,魔族皇家的盛大婚礼都会有九十九位神官驱动法术,吹奏九十九支魔笛,以示祝福。   司雾撇了撇嘴,他自然是知道这个传说的,方才的抱怨只不过是完全出自于对九逸的怨念,“不过那些乌七八糟的圣教今个儿怎么安静了?害老子布置了这么些天,要今天连一个都抓不住我还真没脸去见小九……”司雾一脸愤恨,“我就不明白了,是我最近人品太差呢,还是我们家大哥终于英明了一回,没道理老子守了这么多天就只逮到一些小喽啰,他带着一队逃兵反而斩了两个教主外加成功突袭蜀山啊!姐,你是不是最近赌钱把咱俩的运气都用没了啊?”   姗姗凉凉地瞟了他一眼,只说了一句,“太过了。”   司雾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么说来,倒真不是我的问题啦?”   她勾了勾唇,“你好歹也是我的弟弟。”   圣教近来频频在零城制造混乱,甚至在几日之前还闯入太子府,重伤了九逸,这让一直负责零城防卫的司雾被魔王痛斥了一顿。司雾抹不开面子,怒气冲冲地在零城搜索,除了抓到几个半点法术不会纯粹出来打酱油的教徒外,一无所获。   但与此同时,亦思带着他的亲兵不仅突袭了蜀山锁妖塔,还同时抓住了银月教和渡月教的教主,公开处死,赢得了魔族百姓甚多称赞。   司雾听到这些消息后更是怒火冲天,自信心一度受到了打击。   不过此刻听姗姗这么一说,他霎时间来了劲,扇子一拢,拍桌道,“我就说嘛!自打我们这个大哥从天一涯那个鬼地方出来后,哪里还有半分贤王的影子!他要咽得下那口气才是天下第一大奇迹!”   姗姗的点拨,一下子让司雾想到了问题的关键,亦思做事向来心狠手辣,九逸让他获取琉璃盏的计划流产,又取代了他成为太子,亦思又怎么可能放过他而莫名其妙跑去蜀山玩突袭?更遑论对付圣教——这股一直针对九逸的势力?   况且他的线报也曾说过,银月教和渡月教都属于圣教中比较小的一派,偏偏又仗着资格老,得罪过不少其他派别教徒。如果将这种不好操纵的棋子弃掉,作为取得魔族百姓信任的祭品,倒真是一箭双雕。   这么说来,亦思与圣教的关系,倒还真是匪夷所思。   只是司雾想了半天,却还是没能猜到这个幕后之人会是谁。   是什么样子的合作,能让那神秘人轻易地将手下两个教主轻易牺牲?而且就从平时对零城的袭击上来看,基本每次司雾都能轻易化解危机,那些手段根本谈不上有多高明,倒像是……毫不在意会造成什么伤害。   难不成圣教的力量对于他,只是一个幌子?   司雾想得头大,不禁抱怨道,“姐你也真是,这半个月就这么丢下弟弟自己跑出去赌钱,到底谁更重要啊!你要早点回来,我也不会一直被小九那个烂人牵着鼻子走。”   “你被一个受了重伤的弟弟牵着鼻子走,反倒怪我没在你身边?”   司雾缩了缩脑袋,“好嘛,好嘛,都是我的错啦。但是我说啊,你出去这么些天,到底干嘛去了?”   姗姗直接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小册子。   “我不过是去查些旧事,”她翻开那本册子,“妖族先王,你还有印象吗?”   “你是说……威武妖王?现任妖王南风的亲哥哥,百年前死在妖族与圣教大战中的威武妖王晋风?”   “准确说来,是被九逸杀死的前任妖王。”   司雾瞪直了眼睛,“九逸杀死的?喂,他当年不过是去那边做了些小动作,又看了场戏,我怎么没听说他还倾情出演了?”   “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被母亲和姨母压了下来,”姗姗道,“当年之事虽然与九逸干系甚大,却未有几人知晓,不然这百年来魔族休想安生。”说着又冷笑道,“不过我倒是听说,前些日子,有人在众臣面前‘无意’透露了这件事?”   司雾瞬时汗如雨下,讪笑道,“不过是一时顺口嘛……哎呀哎呀,这件旧事到底有什么关系,姐你就别卖关子了啦。”   姗姗冷哼一声,却也没再追究,“晋风妖王虽然已死,但他的儿子却逃了出去。”   “儿子?”   她将册子递给司雾,“这些,便是我从妖族王宫内线得到的消息。”   司雾看着小册子,一行一行地看下去,脸色惊疑不定,“这是……”   “若不是小九的提醒,根本没人会把这些消息联系在一起,”姗姗的笑容有些嘲讽,“亏我那时还相信他是真没法子了才来拜托我。”   司雾看完资料,有些郁闷地吐了口气,看到这些资料,还真是把所有疑惑都差不多解决了。此刻听他姐姐这么说,不禁奇怪道,“这是他拜托你查的?你还答应了?”   “难道我会为这种事与他翻脸?……当我将这些情报放在他面前时,他只说了一句‘果然如此’,”姗姗摇摇头,“那一刻我才明白母亲的决定,小九那般人物,确是我们无法相比的。只怕这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我费劲心力帮他查到的东西,也不过是他的一场测试。”   “测试?”   姗姗掏出一封信,眼中神色有些复杂,“我还未曾拆开。”   他看着那封信信口处太子专属的印泥,一头雾水,“什么东西?”   “他嘱咐我在他大婚之后打开,同时还将另一件事物也交予了我,”姗姗扬了扬手中的信,“要不要赌一赌?——看看这里面,究竟是给了一个保佑我们俩平安到老的承诺,还是……太子之位?”   司雾握着扇子的手一紧,不自觉脱口而出,“太子之位!”   姗姗轻笑一声,“是啊,咱俩策划了那么久,都未曾让母亲改变过心意。谁知偏偏有人将其视如敝屣。”   司雾觉得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巴巴问道,“姐……”   “他交给我的另一样东西,”姗姗侧头看向那队长长的迎亲队伍,淡淡道,“是可调动零城所有的魔兵的虎符。”   司雾猛地站了起来,震惊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们两姐弟费劲心力争取了几百年的东西,竟然就这样轻易到手?   并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反而有一股怒气从心底一下子涌了出来,司雾一拳砸在桌子上,“这算什么?施舍吗?那个混蛋就这么看不起我们吗?”   “这种又像交待后事,又一副兄友弟恭的虚伪模样……很不爽吧?”她的手指划过那封信,“不如,我们换个赌约。”   纤纤玉指所到之处,淡蓝色的火光幽幽燃起。只一瞬间,那封信便化为了灰烬。   司雾看着那封被姗姗烧毁的信,眼中神色几番变化,终究是释然一笑,掀起袍子潇洒入座,眉目间又恢复了往日的风流倜傥。他轻快地问道,“姐姐想打什么赌?”   “赌他这次大婚,必定乱七八糟,无法收拾。”   司雾点头,深以为然,却在下一刻想起了什么,整个人一下子垮了下来,愁眉苦脸地叹息道,“只是可惜了我家小夕夕……”   “那个女人居然还是来了?”   司雾眨了眨眼睛,“你不知道?”   姗姗叹了口气,本以为把司雾胡乱送出去的请帖收了回来,苏沉夕就不会再傻乎乎跑来零城,谁知道还是阻止不了。   “非但来了,还傻不愣登的跑到小九跟前当侍女,惹出了一堆麻烦。这个傻姑娘啊,还是跟三年前一模一样,小九利用她也好,失了记忆也好,都全然不在意,真是让人想把她脑袋撬开,看看里面是不是一滩臭水……”   “她如今身在何处?”   司雾一愣,“她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太子府。就是小九受重伤的那天……”他想了想,突然将扇子往手心一打,“哎呀,小九那个白痴,该不会就是因为她的离开才受的伤——哎,小九来了!”   魔族大婚,在黄昏阴阳交替时迎亲,途经各种凶煞之地,为的是在大婚之日驱除最污秽的事物,以保往后的祥福安康。   对于皇族来说,婚礼还有一个习俗,就是前往祭坛祈福。   零城煞气最重的地方,莫过于修罗场。   修罗场相传是千年前魔族进行杀戮的场地,与圣天阁、天一涯正好构成一个三角形。而零城的祭坛,就正好处于修罗场的中央。   零城的祭坛分为三个,分别为日、月、星,其中的星祭坛正是婚礼所专用的祭坛。   司雾和姗姗此刻所坐的酒楼其实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是一座废屋——就算是妖鬼,也禁不住这三处不断滋生的邪气。但在这里,正好能看到星祭坛的入口。   司雾啪一下打开扇子,眯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远处扶着新娘走下彩车的身影,凉凉道,“娶的是这么可怕的女人,还能面不改色,太子殿下果非常人。”   “流樱郡主似乎是为数不多你未曾调戏过的女人。”   司雾将扇子一拢,对着远处两个身影遥遥一指,“我总是为了让自己更好的适应这种烦人的气场,委屈自己模仿讨厌的人,你看,这两个人渣还真是天生一对……”   说着说着,忽然咦了一声,眼神变得有点疑惑。   “怎么?”姗姗顺着他的目光,却没发现什么异常。   司雾将扇子抵在唇边,轻轻一笑,“真是可惜呢,我们两姐弟都不能进祭坛。今晚,大概真要上演一出好戏。”   祭坛对于魔族来说是一个神圣无比的地方,因此并非所有人都能有机会登上祭坛,密道召唤之术,除了魔王与皇子之外,便只有三位祭司才知晓。   也正因为如此,大婚祈福之时,只能有新郎新娘与主持的祭司在场。   从修罗场外围穿过一个特殊的密道,方能安然到达三大祭坛。入口处,星祭司一身墨蓝色的袍子,脸色微微苍白,手持一根黑色木杖,眉间神色恭谨肃穆。   九逸扶着流樱的手,两人身着玄衣华服,缓步走到星祭司面前。   星祭司躬身行礼,随即举起手杖,吟唱起长长的咒语。   他的身后,两根半人高的石柱中央,本是虚无的空气,却随着吟唱声渐渐扭曲,显现出了一道灰色的漩涡。   吟唱声停止,星祭司恭敬道,“殿下请随我来。”   九逸面无表情,流樱微笑着对祭司点了点头。   漫长的甬道,两边是深黑看不见缝的石墙,上方则是一片光怪陆离的彩晕布成的虚空。空气中隐隐传来一阵一阵的阴风,却意外的纯净,闻上去似乎还有一些香甜。   九逸一进入密道就不着痕迹地放开了她的手,只是没想到她会主动攀上他的手臂,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复又恢复平静。   流樱紧紧挽着九逸的手臂,小巧精致的脸庞一直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步伐轻快,这不能用法力行走的长道,竟也没让她出现一丝的疲惫之色。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灰银色的漩涡。星祭司在它的前面停住,转身对九逸又行了一礼,“殿下请。”   九逸走到他的面前,却停下了脚步,“祭司大人,您如今可大好了?”   星祭司一愣,似乎没想到这当口九逸还会问这个,躬身道,“谢殿下关心,我已无大碍。”   “想必若是有魔域第一药师的帮助,祭司大人会好得更快吧。”   星祭司闻言立刻跪在地上,神色微微慌乱,“殿下,孽徒恭喜私通妖族,对我投毒,死有余辜,那第一药师与她合谋,也是罪有应得……”   “您这是做什么?”九逸讶异道,“这些罪名都是我定下的,我又怎会不知。我不过是惋惜那发财那一身制药的好本事……这么说来,祭司大人必定有更好的人选,不但清了体内余毒,法力也更精进了——竟能将星祭坛的入口强行岔入月祭坛?”   星祭司身形一滞。   九逸却没给他反应的机会,直接抬腿将他踹进了漩涡中,也随即踏了进去。   >>61   月祭坛和星祭坛分别位于日祭坛的两侧。月祭坛并不常开启,多用于举办丧事,阴气之盛为三者之最。它由一个巨大的月牙状石台构成,月牙凹进的部分为圣水池,每当日落之时便有一部分变成银色霜雾,与石台融成一色,每日都不同,与真实的月亮形状保持一致。   今日恰逢十五之日,满池的圣水都化成了皎洁的银白色,一时间分不清哪边是石台,哪边是池水。月祭坛能在夜间能驱逐上空的乌云,让月色最大程度地呈现出来,无须点灯,便能凭借月光看清一切。   于是当九逸进入月祭坛,第一眼便看到了祭坛石阶尽头,跪坐着的银衣少女。   穿着飘逸柔美的银纱衣裙,她微微低垂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着,如水般倾洒在地上。少女的肤色的莹白剔透,唇色却惊人的红艳,犹如火光一般热烈与美丽。   她缓缓抬起头来,一双晶碧的眸子在场中寻觅了一番,最后定在了九逸身上。   “你来了。”她轻声道。   “为何你在这里?”不过一瞬,九逸便来到了她面前,蹙眉看她。   “太子殿下,我有没有告诉你,”苏沉夕站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我叫苏沉夕,是你已经娶进门的妻子?”   他的手猛地攥紧,却是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一句话都没有说。   苏沉夕的双眼弯成月牙,殷红如血的唇微微上扬,她往前迈出一步,笑容艳丽却毫无温度。   “夫君,你还要不要我?”   流樱刚进入祭坛便听到这句话,不禁一愣,下意识看向九逸。   却见九逸突然退后一步,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他手捂胸口,喘着气看着阿月,不,应该说是苏沉夕。   “少爷!”流樱大惊,立刻飞身扑了上去,却见同一时刻苏沉夕手中银光一闪——一柄小巧的匕首直直没入九逸的心口!   黑色的礼服看不出鲜血的颜色,但乳白色的石台却出现了一朵一朵触目惊心的红花,汇成一滩血水,流入了池水之中。   原本满载圣水的银池,突然在那一瞬变成了腥红色。   苏沉夕的手依旧握在匕首上,双瞳里的橄榄色一点点渐变成银白色,她依旧笑着,双唇的色彩比染上了鲜血的匕首还要鲜艳,但眼睛里却是空茫一片。   流樱扶着九逸,焦急得几乎要掉下泪来,“怎么会这样,这么会这样……”   九逸伸出手,握住了苏沉夕执刀的手。   “抱歉,也许我要不起了。”   这一刻,他琥珀色的眸子印着月光,眉眼之间,是许久未现的柔和。他的唇角微微上扬,仿佛回到了瑞朝大殿上,那个自称流浪者的男子,用一抹温柔得能让女孩子心跳加速的微笑,让人无法拒绝。   他的手不再冰凉,紧紧握住她,仿佛可以为她挡住任何寒冷。   接着,他握着她的手,猛地将匕首拔出!   “不要!”流樱大喊。   血溅在苏沉夕银色如雪的裙子上,溅在她莹白胜雪的脸庞上,也溅在她那颗苍白的心上。   她身体一震,退后几步,眸中颜色几番交换,突然尖叫一声,丢下匕首,抱着头跪在了地上。   “血祭之礼,条件达成。”   星祭司的声音响起,此刻他已经站在月牙石台的另一端,高举手杖,厉声道,“苏沉夕,召唤月神之力!”   随着这一声大喝,苏沉夕仿佛提线木偶一般,忽然从地上跳起来。她双眼闭着,双唇的红色更加鲜艳,像是有鲜血要流出来一般。她慢慢张开双手,低声吟唱起咒语。身体渐渐漂浮在半空之中。   吟唱声一起,月光瞬间大盛,炽白如日,仿佛回到了绣水镇月华楼的那一夜,苏沉夕的发色一分一分染上银色,不同的是,那时是有数道银光从她肌肤下挣脱而出,这次却仿佛有无数银光迫不及待涌入她的身体!   “太子殿下最好不要打断她,不然这等古老之术反噬,任谁都承受不了。”星祭司在九逸有所动作之前冷声道。   九逸低声笑道,“祭司大人,我真后悔方才没有狠下心杀了你。”   星祭司轻蔑地看着他那双满是鲜血的手,“太子殿下这么些年来毫无法力,前几日更是受了重伤,中了蛊毒,要怎么杀我呢?”   九逸任流樱扶着,靠着石阶旁的柱子缓缓坐下,缓缓道,“留你一条命,不过是好奇你是何时成为我大哥的人。”   “大皇子继任太子之位乃是天命所归,我忠于魔域,自然忠于大殿下!”   九逸低咳两声,却是笑了出来,“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我大哥那般心狠手辣,不知星祭司是从哪里得来的自信,能让他在事成之后还留你一条命?”   星祭司神色有些慌乱,忙大声道,“流樱郡主,我知你舍不得伤他,但若他再如此干扰,我可保证不了会不会对召唤之术有何影响!”   流樱扶着九逸的手一僵。   九逸哈哈笑了出来,“今日果真是我大喜之日,你们准备这么些惊喜,倒着实让我受宠若惊啊。”   “对不起……”流樱放开他,垂下眼睑,“我毕竟,是妖族。”   他将头扭过一旁,闭上了眼睛。   流樱神色复杂,一咬牙,转身朝星祭司走去。   星祭司看着流樱一步一步走过来,看着九逸的眼神满是嘲讽。   “祭司大人。”流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郡主。”   “这召唤之术,可需大人参与?”   星祭司一愣,有些疑惑,但还是老老实实答道,“苏沉夕一人即可。”   “也就是说,若祭祀大人出了什么事,也不会影响苏沉夕咯?”流樱绽开一个笑容,看得他一呆,接着几道白光从她手中射出——   星祭司大骇,却已来不及躲开,忽然面前出现一只手,接住了那几道白光。   再看流樱,一张美艳如花的面容瞬间失色。   而他面前的那只手,玉百如雪,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多、多谢太子殿下……”好半天,星祭司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发现自己早已惊出一身冷汗。   亦思看也不看他,右手一翻,漫不经心的神情却猛地一变,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向流樱。   流樱被他炙热的眼神看得往后一退。   “是你。”他说。   躺在他手心里,那几道拦下的白光,是雪白的绒毛。   雪玉呆呆看着他的眼睛,似乎回想起三年前的雪地里,那双暗金色的眸子里透出的狠厉,毒辣,还有那抹无论怎样都抹不掉的绝望和孤单。   少爷早就告诉过她,亦思会出现,她才会自告奋勇,代替如意扮成流樱。   可当他真正出现在她面前,依然用那样一双漂亮而绝望的眼睛看着她时,她突然发现她笑不出来了。   那种无论何时都能摆出来的笑容,此刻怎么也挤不出来了。   手紧紧攥着,她可以随时幻化出一柄剑,然后捅入面前这个男人的胸口。就算杀不死他,也能为少爷争取多一分胜算……   但她却犹豫了。   本就是想利用他对她仅存的一点感情,雪玉啊,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是听说月华楼上他因你而失态,因你而失败?   还是因为他的眼神,根本未曾变过,甚至还有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喜悦?   这个人,他曾杀了这么多的人,他还想杀你的主人啊。   雪玉,你在犹豫什么?你在叹息什么?你又在愧疚什么?玩弄别人的感情,不正是你最擅长的事情吗?   雪玉就这样定定站在亦思的面前。   她不笑,也不开口。除去一见面的惊讶,她就没再多露出其他表情。   “回来,”远处的九逸突然开了口,“你动不了他。”   亦思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看着雪玉紧握的拳头,冷冷一笑,“怎么,你们还想再试一次?”他一把抓起雪玉的手,指着心口的地方,“从这里刺下去,狠狠刺下去啊!刚才那个女人怎么刺的他,你就学着刺一次啊!你在犹豫什么?这不是你一直想做的事吗——”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因雪玉另一只手抚上了他的眼角。   在眉梢处,连着眼角,有一道浅浅的剑痕。   她的指尖微微发凉,却有一种让人安定的力量。   “这里,还疼吗?”她看着那道剑痕,神色有些恍然,“你睡着的时候,常会按着这里说疼。”   亦思眸中的戾气猛然聚集,但一对上她专注的眼睛,又在下一刻不自觉化解开来。   他就这样站着,任凭她的指尖滑过他的眼睫,细细描绘着他的唇形。雪玉像是在自言自语,“这里,总会封得很紧很紧,是不是早就忘记,除了伤人的话外,还能说些什么?”   他不自觉松开了她的手。   她的手指再度滑下,停在了他的心口,“这里,都装了些什么?是称霸天下的野心,还是……”   她突然顿住。   她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眼睛,忽然一笑,“还是……”   话还未说完,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亦思身后传来星祭司阴冷的声音,“太子殿下,那女人是个冒牌货,您可千万不要被迷惑了。”   “你做了什么。”   “哼,这种低贱的妖族,在这祭坛里当然不会是我的对——”星祭司的声音戛然而止,低头望去,那只莹白如玉指节分明的手,一手抱住倒下的雪玉,一手直接□了他的心口。   心口被挖出大洞的星祭司就这样直直倒了下去,坠入圣水池。   亦思一双暗金色的眸子几乎变红,他抱着雪玉,“这次又是什么阴谋,还想朝我再捅上一刀吗?”   雪玉摇了摇头,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却是笑了,“不……少爷不准。少爷说过,一颗心,若是再伤第二次,就再也补不回来了。”   亦思的心口像是被狠狠一击,他低下头,艳若骄阳的月光下,怀中的女人渐渐恢复了原本的容貌。她依旧娇媚,依旧带着让他无所适从的笑容。   “所以,我无法在这种情况下对你动手,但我不想骗你,我一直都没放弃过杀你的念头……”雪玉笑道,伸出手指,“只是,我一直想问,一直很好奇,这里,你的心里,我占了多少?”   亦思忽然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若不是月华楼那一幕,他甚至根本不曾发现这个女人在他心里的存在。   她在他的心里,是特别的。   但这样的特别,能填补他心中缺失的那一块吗?   苏沉夕依旧在轻轻吟唱,繁复的咒文却像一首哀伤的诗,伴随着祭坛漂浮的阴寒,回响在每个人的耳旁。   他看着她的眼睛。   ……多久不曾见过这样的目光?   没有畏惧,没有谄媚,没有冷漠,没有鄙夷,也没有厌恶。   只是一种单纯的期许,犹如一个孩子请求糖果,带有些许紧张,却是满满的信任。   似乎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那时的他还不曾懂得太子的称号意味着什么,也不懂得周围人看他的目光有何不同。他只知道,在母亲离家多年之后归来的那天,一切就全部改变了。   母亲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王者,总是蹙着眉头说着一大堆严厉的话,总是在第二天上朝时双眼红肿,光鲜的衣物也无法掩盖神色的憔悴,就连鬓发都染上浅浅银色。她不再如以前那般细心哄他,不再放任他的功课,也不再对他露出宠溺的笑容。   可她眼底的温柔,却只有在面对九逸时才会浮现。他不愿念书写字,她便亲自教他五行之术;他不愿待在魔域,她便让他游历四方;甚至于自己的太子之位,也是因九逸无心,她才会如施舍一般给予他。   只不过是不甘心,只不过是……想让母亲的笑容能为自己停留得多一些。   一些些,就好。   为何不能用同样的眼神看待他?   为何无论他怎样做,都填补不了心底始终空缺的那一块?   若是这样,雪玉,他看着怀中的女子,你能帮我吗?   让心口的那个地方,能满一些,再满一些,不会痛,也不再空缺。   你能,帮我吗?   她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指尖微凉,可手心却是温热的。   “我不爱你,也不知你是否爱我,”雪玉说得很艰难,却很清晰,没有半点含糊,“你看,甚至连你自己也不清楚。但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再用摄灵术?”   他的手猛地一抖。   她……终究是不爱他的。   身体里,似乎有什么在疯狂地叫嚣,想要挣脱他的身体跑出来。   可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底慢慢升腾起一抹悲凉。   雪玉的笑容随着他的沉默渐渐淡去。   她缓缓道,“是,没错,我不肯给你我的感情,但哪怕你还对我有一分情意,我便不会放过。我……就是这般无耻的人,你应当最是清楚不过……”   他挣脱了她的手。   雪玉微微喘气,闭上眼睛,侧开了头。   全身每个关节仿佛都错了位,只要轻轻一动便会痛不欲生。脑子开始变得混沌,她只有不断对自己重复那个目的才能保持一分清醒。   但又有什么用呢。她什么也做不好,什么也帮不了少爷,更……帮不了面前的男人。   多想让他变回初见时意气风发的少年,多想听他再一次吹响玉笛,多想洗去他眼中浓得化不开的哀伤。   可她却连睁开眼睛都不敢。   脸上忽然传来冰凉的感觉。   “够了。”他说。   雪玉仍然死死闭着眼睛。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他的冰凉的指尖拂过她的眼角,淡淡道,“所以,别再哭了。”   ……她,哭了?   她猛地睁开眼睛,却见他一双暗金色的眸子已经模糊不清。   他的眉头微微舒展,声音前所未有的轻柔。   “我答——”   “真是……让人看不下去啊。”远处的九逸坐在地上,靠着石柱咳了两声,打断了亦思的话,“雪姨,我答应让你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让你妄自菲薄,让外人笑我有多么教导无方,你的卖身契还在我这里,没我吩咐,怎能随便玩什么要死要活的把戏?”   亦思猛地转头看他。   “别用那种警惕的眼神看我,”九逸扯了扯嘴角,冷冷笑道,“用不用摄灵术,结果都是一样,我何必用我手下的性命来威胁你?”   “你能救她?”亦思沉声道,抱着她的手微微收紧。   “救她的人应该快到了,”九逸缓缓站起来,捂着伤口,脸色依旧苍白,“只是大哥,你有没有想过,要如何救你自己?”   >>62   “你有没有想过,要如何救你自己?”   亦思神色微变,下一刻却冷笑道,“只怕这话说反了吧。”   “若非如此,大哥也不会贸然与他人结盟,”九逸道,“你修炼摄灵术已有百年,心魔只怕早已无法控制。他给你的条件,大约就是得到真正琉璃盏力量的召唤之术吧。”   亦思心中一惊,随后却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原来这些……从未曾瞒过你。”嘴角不自觉扬起来,有一抹不易察觉的苦涩,“你知道了多少?”   九逸道,“不算多,却也不算少。不过我想问大哥,你可知道他的目的?”   “知道又如何,”他低头看着雪玉,“不是我,也会是其他人。”   九逸一愣,一股火气从心底陡然升起,“你就是这样做你的太子?你把魔族置于何地,你又要让母亲如何看你?”   “母亲?”亦思挑了挑眉,自嘲道,“你又怎知她一开始如何看我?……至于太子,九逸,那是你。”   “你知不知道……”   就在这时,一道奇异的尖啸声打断了他。一个漩涡突然出现在祭坛入口。   接着,一位穿着黑袍的祭司走了出来,身材娇小,看得出是位少女,却将面容隐在帽子里;跟在她身后的人,白衣胜雪,眉目俊美如仙,灵气微溢,竟是一脸肃容手执长剑的祈无!   九逸见到祈无有些讶异,“七哥?”   “事情已办妥,我便先赶回来了,”祈无淡淡道,扫视全场,看着在半空念咒的苏沉夕,不禁微微蹙起眉头,“她……”   “她在施召唤之术,不能被打断。”   祈无这才转向他,“……她伤了你?”   九逸瞟了一眼地下染血的匕首,笑着摇了摇头,却是对那黑袍少女道,“恭喜,去看看雪姨,她方才被你师父伤了。”   “是。”她将帽子拉下,露出一张秀美的萝莉脸,正是本应在刑场死去的恭喜。   恭喜快步走过去,为雪玉号脉。   “如何?”亦思问。   “噬骨咒,”恭喜答道,“本不难解,只是她之前中过蛊毒,身子损耗过大,我并没有十成把握能将恶咒消除,”她顿了顿,才道,“就算侥幸解开,她恐怕也要打回原形,一身的修为尽数散去。”   蛊毒……   亦思闭上眼睛,只觉得这么些年,自己过得如此的可笑。   突然,整个祭坛猛地一暗,唯一一处散发着的银光,却是在缓缓从空中降落的苏沉夕手上。   晶莹剔透的银光,轻飘飘浮在她的手心上。渐渐凝聚成了一个杯子的形状,银辉犹如有生命一般,在杯壁上不断流转,将杯盏称得更加虚无。   ——琉璃盏。   亦思看见琉璃盏,心里倏然涌上来的,竟是一股深深的疲惫。   袖口突然一紧,他低头看去,却见雪玉一双清亮的眼睛,略微紧张地看着他。   也许从一开始,自己的执着就毫无意义。   无论是天一涯,还是母亲,甚至是那些下人的目光,都只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就连那个人,眼里真正的对手,也只是九逸。   自己这么些年的作为,是不是,就像个小丑?   奇怪的是,想到这些,心里除了失落,就只剩茫然。   他轻轻一笑,做了决定。   他将雪玉交给恭喜,站了起来,没有再看琉璃盏一眼,而是转向祈无,亦思笑道,“听闻七弟剑法天下无双,早就想领教一番,不知为兄今日可有此荣幸?”   这话一说出口,就觉得身上陡然一轻,有一种不熟悉的感觉窜上心头。   那是释然。   琉璃盏也好,摄灵术也好,甚至是那从不曾属于他的太子之位,都统统放下吧。   把一切都终结掉,胸口的那个地方,也许,就不会再这么空了吧。   祈无对上他的眼睛,神色依旧肃穆,却不再蹙着眉头。将那把已染了鲜血的银剑往前一亮,仿佛等待了太久,他朗声道,“有何不可!”   “喂,你们等等,要是想痛痛快快打一场,可不能在这里,”九逸的笑容轻快了许多,“两个皇子,一个被驱逐,一个刚从牢里逃出来,你们真当罪罚之气是开玩笑的么?更何况,这还是在祭坛。”   罪罚之气是魔族皇室一种特殊的惩戒方法,只要皇子犯了错,便会被强加上罪罚之气,程度视情况而定,深浅不一,在平时虽然没有太大影响,但若是接近祭坛或者是圣洁的地方,罪罚之气便会自动封印体内的灵力。   亦思当初并没有被过多责罚,加上摄灵术本身就可以强取灵力,因此并不在乎。但现在他既然已经放弃摄灵术,那么就不得不考虑祭坛会对他和祈无所施加的束缚。   恭喜道,“我能送殿下们到安全的地方,但两位一定要现在动手吗?”   亦思一愣,继而大笑起来,“难不成你还当我已投靠了九逸?”他将右手举起,金光缓缓凝成一柄长剑。整把剑极其厚重,比普通剑身还宽了一倍不止,呈现出淡淡的暗金色,更像是一把大刀,与亦思放在一起,明明很不相称,但看上去竟觉得十分协调,仿佛他们天生就是如此。   “古拙剑。”九逸低声道。   亦思的笑容加深,一双丹凤眼透着兴奋和浓浓的战意,犹如黑夜中的星芒。他轻而易举地将剑举起,左手猛地一划,饮了血的剑身忽然发出长鸣声,陡然一亮,明黄金剑,竟在一瞬间将苏沉夕的银芒都掩了过去。   “自古成王败寇,输了便是输了,只怪自己技不如人。九逸,若我们交换位置,即使你今日帮了我,我日后也必将不会放过你。”   九逸微微一笑,“小弟亦然。”   祈无毫不犹豫地往前踏上一步,“你手上的血,无论如何都是洗不掉的。”   恭喜淡淡地叹了一声,却没再说话,只是开始就地结阵。   一个暗色的漩涡镜面渐渐出现在祭台上,这时,祭台又忽然亮了起来。   恢复明亮的月光下,苏沉夕双手捧着琉璃盏,长发渐渐恢复了黑色,周身仿佛有银纱笼罩,眉目间竟隐隐显出一股不可侵犯的仙气。   腥红的池水在她身后突然不断翻滚起来,竟逐渐恢复成原本清澈的银色。   她忽然睁开眼睛,双瞳银光流泻,清亮如晶,却依然毫无神采。   九逸不由得舒了口气,正想上前,却见苏沉夕直直转过头去,看向恭喜。   “好生照看她。”祈无扔下这句话便朝漩涡走了进去。亦思则是对雪玉点了点头,便毫不犹豫向前迈开步子。   苏沉夕却突然伸出手,轻而易举将地上的匕首召唤起来,漂浮在空中,纤指一挥,那把匕首就犹如流星一般倏然冲了出去!目标竟是——   匕首再次扎入胸口的感觉……还真是不怎么样啊。挡在雪玉面前的九逸龇了龇牙。   一股戾气陡然升起,亦思手中的长剑像是呼吸一般一阵一阵发着亮光,此刻闪烁得更加频繁,就像是极度愤怒下的隐忍。   九逸暗叫糟糕,苏沉夕杀雪玉是被人操纵,可亦思哪里又会管这么多!正想动作,却见亦思面前的漩涡突然往前挪了一步——   亦思消失在漩涡里。   躺在地上的雪玉松了一口气。九逸的表情则被这变故弄得有点扭曲,瞟了一眼旁边淡定的恭喜姑娘,心底暗道女人果然是世上最可怕的生物。   方才亦思暴走前,正是恭喜姑娘纤指一挥,将那漩涡镜面直直往前拉了一步,才将亦思整个罩了进去。   这种空间法术极费心神,若非在祭坛这样特殊的地方,祭司的法力会增加数十倍,世上鲜少人能将它施展开来。正因为如此,即使是在祭坛上,这漩涡镜面也只能单方向通过。因此,就算亦思要想赶回来对苏沉夕动手,大约也要赶上一两个时辰了。   九逸舒了一口气,面对依然双眼无神的苏沉夕,眼睫微微颤动,再抬起头,眼中的深情一览无余,他压低嗓音,如酒酿般醇厚,又带有淡淡的忧伤,满腔的无奈与痛苦交织,溢于言表。   “该死,我该拿你怎么办?”   苏沉夕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倒是一旁的躺着的雪玉实在忍不住,低咳了几声。   九逸扶额叹了一声,方才的深情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了满脸的无奈。看来他家苏苏果然没了意识,对这么戳中她雷点的话都毫无反应。   九逸又幽幽叹了口气,既然如此——   “我说,看了这么久的戏,你也该出场了吧,还是说……”九逸将手中染血的匕首来回把玩,笑容又重新挂上嘴角,“妖界的前太子和他爹一样,只会躲在女人背后——”   一道厉光擦过九逸的脸,泛起一条血痕。   “还是一样沉不住气啊,”九逸微微叹息,“我本以为你这次会有些长进。”   一袭碧衫,犹如朗朗清风,缓缓显现在苏沉夕的身旁。他的笑容和煦若阳,眼底却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冷色。   正是任晓圣。   “殿下过奖,任晓圣就算道行再高,也断然无法做到如殿下一般冷血无情。”   “我冷血无情?”九逸讶异道,“你究竟是要有多厚的脸皮,才能把这样的帽子扣在我头上。”   任晓圣眸光微闪,嘴角的笑容却渐渐转冷,“我只问一句,当年之事,殿下可曾有一丝不安愧疚?”   “若再重来一次,我亦不悔。”   任晓圣的瞳仁倏然紧缩。   “做了便是做了,我没什么需要辩解的,”九逸把玩着手中的匕首,低声道,“任晓圣,你若是报仇,杀了我即可,何必再做这些事。”   “听殿下的口气,在下似乎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不得了的事……”九逸一笑,“那自然是很多的。你的母亲虽是凉国歌姬,却是流月教教主的私生女,仅凭这点,你就可以轻易混入圣教;再将蜀山的法术展示一二,就能得到圣教对你的器重和信任;再之后,恐怕就是搭上凉国唯一有脑子的长公主,获得她的芳心。短短三年便能获得凉国最大的两股势力的支持,任晓圣,你的确是个出色的对手。”   “不过,若只做到如此,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九逸修长的手指缓缓拂过匕首的刀身,一点一点擦去暗红的血迹,继续道,“暗中培养‘银妖’,又收买了羽露大部分的部下,甚至包括她的女儿流樱,也作为你的傀儡,在妖界与她母亲分庭抗礼;你布下星祭司、发财这些棋子牵制我,又与我大哥结盟;甚至为了帮他重返太子之位,你给了他蜀山布防图,毁了锁妖塔,还不惜牺牲圣教数万教徒,作为他的战功……任晓圣,你是想让亦思在今日与我决战,然后你便派人带领他的部下,与圣教两败俱伤,连同凉国、蜀山和魔域一起牺牲掉,来祭奠你的父母吗?”   九逸口气淡然,可说的话却让任晓圣心中涌起一股滔天的怒火!   百年前,分明是仙魔两族大战,可却让妖界白白赔上了十万子民!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面前那个玄衣华服的魔族太子!   只是忌惮妖族会趁虚而入,他就可以挑拨离间,借用圣教力量屠杀妖族百姓,甚至刺杀父皇母妃!   若不是母亲将他藏在暗室……   任晓圣的心涌上一阵又一阵熟悉的剧痛。   红色……遍地的猩红……   他亲眼见到父王是怎样将母亲推出去,抵御九逸的咒术;他亲眼见到母亲身上绽开朵朵血花,自己却连呼喊的勇气都没有;他亲眼见到父亲的卑躬屈膝,见到九逸冷漠鄙夷的神情,见到父亲身上涌出粘稠血液的窟窿……   而这个罪魁祸首,他说他并不后悔!   他怎能无动于衷!他怎能不恨!他怎能忍受这样的屈辱偷生!   月光静静地照在祭坛上,苏沉夕面前的琉璃盏悠悠漂浮,银光缓缓流动,她面无表情,一双银色的双眸犹如镜面一般平静无波。   “原来这一切,都未曾瞒过太子殿下……”任晓圣看着他,眼神变得狠厉起来,“可那又怎样,你以为,事到如今,你还能阻止我吗!”   说罢,任晓圣转身,对着苏沉夕半跪下。   任晓圣的笑容依旧和煦温柔,却少了往日的明亮。他将双手交叉,掌心向上,伸到她的面前,虔诚道,“明月之神,星夜之光,万世之芒,赐吾月神之力!”   似乎从睡梦中惊醒,原本只发出淡淡柔和光线的琉璃盏在这一声吟诵后倏然亮起,银光如柱,直冲而上,伴有阵阵轻鸣,照亮了整个夜空!   苏沉夕闭着眼睛仰头,正对苍穹皓月,她身后的头发高高扬起,银色的光辉一下子如流水,给她和任晓圣的全身都渡上了一层白银色的光罩。   九逸神色微变,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却又停住。他很清楚,若是上前阻拦,苏沉夕便只能被此术反噬,死路一条。   他只能等。   苏沉夕的眼睛忽然睁开。银光似有感应,也在一瞬间缓和了下来。   空气中仿佛能闻到香甜的桂花香,四周被琉璃盏的光芒照得犹如白昼,满头银发的苏沉夕低下头,将浮在半空中的琉璃盏轻轻放于任晓圣的正上方。她的声音犹如流水一般清澈。   “明月之子,星夜之光,万世孤离,赐汝月神之力。”   琉璃盏随着苏沉夕的吟诵缓缓消散在空气中。而那道光柱也渐渐黯淡,它所有的银辉都如同潮水般,一股股不断涌进任晓圣的身体。   任晓圣的头发渐渐变成银色,他仰着头,眉间一片平和,安然接受圣洁月光的洗礼。   琉璃盏的光芒犹如银色的丝带,顺着他的手臂,他的胸口,他的全身缓缓蔓延。   任晓圣闭上眼睛,任凭那股暖流游至全身。心里闪过无数幅画,简单的笔画,清冷的白描,但只要看上一眼便会觉得很幸福。   前一刻的愤怒和暴戾,在这一刻,竟就这样平复了下来。   这样的心安,让他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也许,这就是那人说过的幸福?   雪玉咂舌不已,“今儿什么日子,怎么一个比一个光芒四……咝!”显然是一时激动,又动了关节。   恭喜却淡淡道,“这样的光芒,远非一般人能承受。”   万世孤离。   听到这一句时,恭喜随即了然。当初师父宣布殿下是离妖之时,她一直疑惑——分明她从未占卜到九逸是那样的命运,为何师父会有那样的结论,毕竟卦象是做不了假的。   想来,师父拿出来的卦象,是任晓圣的。   万世孤离,永生不得真心,永世不得忘记。无法获得最真挚的感情,也无法忘记曾经的伤痛和背叛。   恭喜垂下眼帘。   若非这般浓烈的戾气和怨气,他也无法承受月神之力。   永生孤寂换来这样强大的力量,他是会欣喜,还是……绝望?   雪玉有些奇怪地看着她,没理解她在感慨什么,“你知道他们两人在倒腾什么?”   “苏沉夕将月神之力给了任晓圣。”   “月神之力?”雪玉诧异,“那是什么东西?苏沉夕怎么会有这种力量?难不成她还是月神?”雪玉很是纳闷,看样子这月神之力很是厉害,但苏沉夕跟月神有几毛钱关系啊……话说,在绣水听苏沉夕说的那个银色女娃月盈袖,不才是正宗月神么?苏沉夕那丫头不过就是个土地神嘛!   “月神不过是仙族众仙中的一个职位,百年一届,守护琉璃盏;月神之力却是千年才会产生一位继承者,集合三界灵气,借助琉璃盏之力净化世间,”恭喜接着道,“苏沉夕,便是那位继承者。”   >>63   月神之力的继承者,千年一现。   凉国圣教真正崇尚的,并非是如月盈袖那样仙族封的月神,而是这千年一现,掌握天下至阴至纯之灵的月神之力。   没人可以事先预知继承者的身份,纵横三界,为仙,为妖魔鬼怪,或是为人皆无定数。但当一切都开始有了预兆,便是净化世间的开始。   远在百年前与圣教结交之际,九逸就听说过这样的传闻,却并未当真。直到一年前恭喜卜算出拥有月神之力的那个人是苏沉夕,他才开始着手准备一切。   原本只想把他的内丹悄无声息地还给她,求她一生安康,却被这个消息弄得措手不及。派人潜入蜀山,才发现她的身边早已蛰伏了数道不知名的力量。   于是他趁着亦思发动的兵变,假意被逐出,来到绣水镇——千年前月神之力出现的地方。本来毫无线索,谁想却在林阁之的小妾方香儿身上嗅到了妖族气息。   还是他很熟悉的,妖族皇室血脉的气息。   他顺藤摸瓜,才查出原来方香儿肚子里孩子的爹,是凉国的驸马任晓圣。   可这任晓圣会是何人,怎会流着妖族皇室的血?   九逸当年联合羽露杀了妖王晋风,根本没打算留下他的血脉,按照羽露的指示一一除去了可能造成威胁的人。但奇怪的是,当时年仅七岁的妖族太子却在那天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太子的母亲乃是凉国一个普通歌姬,颇得圣宠,才招致了当时身为妖后的羽露的嫉恨。传说妖族与人族结合,生下来的孩子往往夭折,但若是侥幸活了下来,便会带有天生的异能。   他立刻被任晓圣勾起了好奇心。若这驸马爷真是当年的太子,他会是怎样的人?他又会做些什么?   九逸干脆来到了凉国,细细查证。可越往下查,他就越是惊异,这任晓圣明面上是凉国驸马,可几大圣教却对他言听计从,甚至他还掌握了蜀山的部分势力,还与妖族几大豪门都有牵扯。   倒是一个不错的对手。   于是,九逸“无意”救下了长公主盛宁,被奉为上宾。当他当着任晓圣的面说出自己叫做酒意时,他清楚地看见了温和面具下驸马爷握紧的拳头。   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更为有趣了。   难不成他竟知道当年的妖族大乱,罪魁祸首是他九逸?   九逸掩去了自身的气味,一切法术的试探都让阿月来应付。他任凭任晓圣调查,被挖出来的自然是安逸的身份,加上有方香儿可以作证,实在是圆满得不得了。   任晓圣从来没有放下过对他的戒心,但表面上却与他相交甚好,甚至于当九逸提出要与他一同出使瑞朝,他也没有拒绝。   他原本一直在等任晓圣出手,却被亦思的事打断,只能匆匆将内丹给苏沉夕续命,回到绣水林府养伤。   后来听发财密报说亦思对绣水镇起了兴趣,九逸只能调集人手布置绣水花魁的局,却没想到那天竟看见方香儿将苏沉夕推入古井!   事后他便重新派了大量人手盯住任晓圣,才赫然发现,在任晓圣与亦思之间,竟然早有牵连!   九逸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起任晓圣。   当初唐子漓固然是想借用苏沉夕那个“龙种”来获得攻打凉国的借口,但这一切的幕后指使者,是亦思。   但如果亦思与任晓圣合作,那即是任晓圣刻意引发两国交战。   再后来,他的计划也随着战争,一点点明朗起来。   瑞凉大战,他任晓圣联合了几大圣教,成了神秘的圣教教主;另一方面,他还借到了妖族军队,两方势力一出,立刻帮助凉国获得了几场大胜利。   借用战争,不但能使权力更快更紧地握在手上,取得各方的信任,甚至于,他还能肆意牺牲圣教的势力——国仇家恨,他恨的不止是九逸,更是圣教那些道貌岸然的教徒。   任晓圣要的报复,代价是整个世间!   这样丧心病狂不顾一切的癫狂,即使是九逸,也暗自心惊。   他终究还是没法放任魔族毁于他人之手。   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没对苏沉夕坦白安逸的身份,他也没打算把内丹的事告诉她。   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把琉璃盏从她体内引出,把任晓圣和亦思的注意力都引到月盈袖身上。   只愿她的月神之力,永远只有他一人知晓。   那时他还想,如果一切顺利,那个傻姑娘应该会很快忘记他的吧?   毕竟,之前他有了太多太多的前科。   毕竟,对于他这样的人,三年已经足够忘记了。   于是,他回了魔域,第三次进入天一涯。之后,坦然接受了太子之位,重新获得力量,也放弃了他曾经最珍贵的东西。   他甚至放弃了他与她的记忆。   可这一天,还是要看着她站在祭坛上,将琉璃盏所有的力量,都赐予那个丧心病狂的男人。   他只能等。   他看着苏沉夕神情漠然,身上的银辉一点点流入任晓圣体内,鲜红的唇色也一点点转淡,仿佛从她身上流逝的不仅仅是琉璃盏所代表的月神之力,而是她的生命。   心口似乎又隐隐抽痛。   可是这又算什么呢?自己,可还有资格,承受这样的痛楚?   空气中的桂花香气渐渐散去,如溪水般的银辉也渐渐黯淡了下去。   直到最后一抹光芒从苏沉夕的指尖消失,她身形摇晃,下一刻便倒在了刚刚起身的任晓圣怀里。   不同于苏沉夕惨白的面容,任晓圣面色红润,精神大好,一头银发风华无边,那双宝石红的眼瞳晶莹剔透,在月色下更添风采。   他只轻轻在苏沉夕的额间点了一下,苏沉夕就立刻醒了过来。   她的眼睛盯着任晓圣,脸上竟渐渐显出了痴迷之色。   她伸出了手,抚上任晓圣的脸颊。   一下,又一下。   接着,又伸出一只手,搂上他的脖子,头埋进他的怀里。   一蹭,又一蹭。   雪玉闻到了空气中一股憋屈无比的酸味,捂着眼睛埋进恭喜怀里,不敢看某殿下。恭喜则是一脸凝重,紧紧看着两人。   偏偏某女还非常不安分,开口便是甜糯糯的声音——   “夫君……”   雪玉捂住了耳朵,不忍再听这人间惨剧,以及祭坛被某殿的气场震出坑的巨响。   任晓圣则是勾唇一笑,索性松开苏沉夕,用手指挑起了她的下巴,“嗯?”   尾音上扬,又偏偏嗓音低沉,显得魅惑无比。   简直是勾搭良家妇女,哦不,是勾引无知少妇的专用语气。   苏沉夕的眸色流转,一脸天真的仰着头,“你打算什么时候嫁给我?”   任晓圣的指头僵硬了。   “你说等我学会吹笛子时,便能真正保护你,你就带着嫁妆随我隐居。嘿嘿,我一直有在学哦,”苏沉夕从怀中扒啊扒,居然扒出一只精致的短笛,她晃了晃笛子,眼角弯如月牙,“我这就给你吹《婚礼进行曲》,你不要娶其他姑娘,专心嫁给我,好不好?”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温度骤降。   雪玉忍不住偷看了一眼脸色阴晴不定的九逸。   她家少爷真说过这样的话?   真是……十万分惨痛,十万分丢人啊。   任晓圣神色有些复杂,放开了苏沉夕,冷笑道,“殿下果然与常人不同,这样的情话,难怪能让苏姑娘如此死心塌地。”   “你做什么又推开我?”苏沉夕直接打断了任晓圣,愤恨地看着他,“你骗了我那么多事,我都大人有大量不计较了,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不等众人反应,她立刻叽里呱啦地讲下去。   “是啦,我知道你一开始只是想利用我来做这样做那样,但是,有价值的人才不会被抛弃啊,其实当时的我,很庆幸自己能有值得你耐心相待的筹码……后来我逃掉了,因为怕自己存在的价值,在你重获力量时就消失了。还好,三年后,你还是来了,我当时就想着,若是欲擒故纵,效果会不会好一些?你会不会,更喜欢我一些?所以,我才会装作不认识你,才会不避讳唐子漓。这些,你一定都猜得到,那你……有没有瞧不起我?有没有觉得很幼稚?有没有,讨厌我?”   苏沉夕的眼泪一滴滴下坠,但眼睛却睁得很大,晶碧的双眸透亮如水,一转不转地盯着任晓圣。   “你忘记我也好,我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阿透也好,谁要管你接不接受我的告白,谁要管你为什么要娶流樱那个笨女人,我既然取了你的内丹,你今生今世就是我的人啦,谁要管你摆什么狗屁太子架子!   “我在月华楼顶上,下的那个决定,一直没有机会亲口告诉你。现在,再说一遍好啦:   “我苏沉夕,喜欢酒意,他若是迷路,我便是指南针;他若是怕冷,我便是贴心小棉袄;他若是受伤,我便是绷带;他若是难过,我便是冷笑话!但是,今后若他敢骗我一次,我便骗他两次;他若娶一个女人,我便嫁给两个男人;他若执意牺牲自己,我便要在他面前,吐出他的内丹,狠狠践踏一番,再比他先死去!我就算今生无法保护他,也定然护住自己的感情,谁要管这有多么不要脸,多么变态,反正这辈子我的心就是输在了这个男人身上!”   她豪气万丈地丢出这一堆像机关枪一样的话,然后背着双手,龇牙弯眸,对任晓圣道:   “喂,这样的我,你要是不要?”   祭坛一片安静。   半天,才传来几声隐忍的低咳,正是九逸。   他握拳放在嘴边,却掩不住嘴角溢出的鲜血。只是脸上通通是掩不住的笑意。   就算心口再痛,此刻却满满的,全是装不下的幸福。   真是……让他也只能又痛又爱地感慨一句,“任晓圣,你的异能,想来便是诱瞳之术?”真不知他用这招,是纯粹借苏沉夕来气他,还是见到他方才情动吐血,刻意来试探他。九逸捂着心口,笑得一脸扭曲,还真是甜蜜的折磨。   恭喜立刻起身扶住了他,低声道,“殿下,您不能……”   “我有什么法子,”九逸很是无奈地笑道,“你看那个傻姑娘,明明都被人操纵了,还能这么折腾人。”   原本一直阴沉着脸的任晓圣,此刻见状却是挑了挑眉,“看来殿下前几日再入天一涯,似乎有一番有趣的经历。”   九逸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神色淡了几分,“谈不上有趣,不过是……做了笔交易。”   “三次进入天一涯都能安然无恙,殿下的运气还真是让人羡慕啊……”任晓圣低声道,“不知殿下三件最宝贵的事物是什么,竟能舍弃得如此痛快。”   九逸一愣,看向任晓圣。   骄傲的红宝石眸子里,有一种无法忽视的怨恨和孤寂;他温和的笑容,此时都是满满的嘲讽。   九逸忽然明白了。   任晓圣,亦进过天一涯。   天一涯,又名试炼之涯。传说中魔域最可怕的绝息之地。历届魔族太子都需要试炼的地方。   数千年间妖魔的束灵阵法,让人止步不前的迷惘之阵,致人迷幻的曼珠沙华,极阴之地,与圣天阁、修罗场相连,这些都不是其可怕之处。   而是这些所衍生出来的心魔。   它会让你化作世间最难耐的事物,让你尝遍世间最苦楚的味道,让你的心里滋生无穷无尽的绝望……   若将这些都一一体验过,它便会从你心中挖出最珍惜或最渴望的两样事物。   只能选择其一。   另一个,则永远的放弃。   第一次,五岁的他选择了归途,放弃了寻找的方向。   第二次,是三年前,他选择再塑内丹,放弃了一身的法术。   第三次,他选择守护魔域,放弃了苏沉夕。   他原以为,无论哪一次的选择,他都不会后悔。   只是如今听到苏沉夕这番话,他也只能捂着一阵一阵抽痛的心口,无奈地笑着。   放弃她,便是要放弃有关她的一切回忆,更要放弃对她的所有感情。   如若不然,剜心之痛,永世不得解脱。   这样说来,或许那离妖之名,并非任晓圣,而是实实在在的应验在自己身上?   万世孤离……苏沉夕,只愿你莫要被我连累,莫要真死在我之前。   越是回想,心绪波动的越是厉害,从喉咙涌上来的血就越汹涌。   恭喜立刻捻了一个清心诀,九逸的脸色才微微好转。   “我不知你放弃了什么,我失去的也许在你眼中,也算不得什么,”九逸任凭恭喜将他嘴边的血擦去,淡淡地笑了起来,只是看向那边又失去生气犹如木偶般呆滞的苏沉夕使,语气又有些苦涩,“但于我而言,却绝非可以轻易舍弃之物。”   “你以为我不知道天一涯是什么吗?”任晓圣一字一顿,眸中神色渐渐变得狠厉起来,“为什么你可以平安无事地从里面出入三次,而我却被它困住了整整百年!”   九逸心中一惊,复又恍然,难怪这百年来,一直都没查出妖族太子的消息;而任晓圣的资料,在他八岁被祈无救回蜀山之前,是一片空白。   “我放弃了百年的时间,来换取杀你的力量,沉睡了百年,我便仇恨了百年。九逸,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得有多辛苦吗?你该庆幸,若不是天一涯,百年之前我便能杀了你!毁了这肮脏不堪的魔域!”说着,他原本温和明朗的笑容在银光下竟显得有些狰狞。   只听他的声音犹如柳絮一般轻柔,缓缓道,“还好,这一天,总算是到来了。”   >>64   远处,传来一阵浑厚的钟声。   三声钟响,即为子时。   而今日,那也是新郎新娘礼成的钟声。   恭喜心中暗道,难怪他们在祭坛上待了这么久也不见有人来,原来任晓圣早就安排好了替代品。若非殿下一早便料到他们会在月祭坛动手,她和祈无或许也不会这样轻易找到他们。   “子时,亦是月力最强之时。他等的,便是这一刻吧,”九逸上前两步,挡住了恭喜和雪玉,“你们带苏苏先走。”   恭喜点头,刚想吟唱咒语打开祭坛的出口,就见任晓圣手中忽然延伸出了数条如丝带一般的银光,迅速缠上了祭坛出口的门柱。   门柱瞬间湮灭。   “逃出去又有何用,此时此刻,待在魔域的人,通通都会化为灰烬!”任晓圣朗声大笑。   他将双手高高举起,满头的银发一下子挣脱玉冠,散乱地飞扬起来。   任晓圣的手心,先是出现一颗纯净的圆珠。   然后下一刻,突然迸发出万丈银光!   紧接着,银光消退,一个仿佛凝聚了世上所有银芒的光球,渐渐在他的手上成形。   九逸低头一笑,一把掀了袍子,席地而坐。   恭喜总是淡然的面容上竟生出了一丝悲戚。   终于……还是要这样吗?   九逸闭上双眼,他面色沉静,长睫在月辉之下,竟显出几分肃穆。   他的双手迅速地翻动着,一道又一道的阵法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结成。仅仅是眨眼之间,恭喜雪玉和苏沉夕的周围便多出了几道火红的结界。   “火性本烈,擅攻难守,殿下三年前法力尽失,竟连这最基本的常识也一并忘了?”任晓圣嘲讽道,却见九逸并不理会,而是继续结阵,心中不禁疑惑。   却忽然感觉脚下一阵炙热,他低头一望,才发现所立之处,一个以他为中心的血色五角星渐渐显现,紧接着,一个又一个五角阵法出现,浮在空中,竟渐渐将他围成了一个柱形。   结阵不需要法力,但若是想发动阵法,则必须要相应强度的法力支撑。   九逸他分明已丧失了所有的法力,还有什么把握能发动阵法?任晓圣心中闪过此问,手中又延展出万缕银丝,朝那五角星攀附过去。   可谁知那些银丝一碰到五角阵法的血线,就好似被吸干般迅速枯萎,反观血线,却更粗了一分。   任晓圣眉头一皱,分了更多的银丝,想一举毁掉这碍事的阵法,却不料当银丝接触到血线上,又全部枯萎,无论多少力量,那血线丝毫不动,反而随着攻击强度的增加变得越来越鲜红,越来越粗。   “这……便是你的筹码?”   九逸手中不停,祭坛的地面和空中相继出现了更多五角星阵,密布在任晓圣的周围。   只要被银色光球碰触,那些半臂长的五角阵型就瞬间明亮起来。   犹如饕餮一般,张开血盆大口,永远不知餍足,贪婪地吞噬着他手中的灵力。   这,难道是能吸收他灵气的阵法?   血色的五角阵法遍布整个祭坛,苏沉夕、恭喜和雪玉的身前更是厚厚一叠。   但惟独,九逸的身前,空无一物。   任晓圣冷笑一声,双手合拢,掌心的银光渐渐变长,凝成了一把剑。   清冽如泉,神圣威严。   这便是由世上最纯净的灵力所铸成的,琉璃之剑。   任晓圣手执长剑,大步跨出,剑若流星,对准九逸穿胸而入!   “少爷!”雪玉大喊一声,惊惧不已。   恭喜却是按住乱动的雪玉,“莫急。”   长剑贯入,任晓圣却惊讶地发现手上的剑,如同刺进了一团虚无的空气里,完全使不上力。   九逸停下了结阵,缓缓睁开眼睛。   “这九百九十九道五角古阵,是在与对手灵力差距过大时最适宜的阵法,以灵养灵,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借对手之力,行守护之责,”九逸淡淡道,“你很聪明,这么快便能看出此阵的阵眼是我。的确,此阵唯一的缺陷便是施术人无法保护自己。”   “可是你,知不知道那场抉择,我换回了什么?”九逸伸出双手,握上他的剑,将剑狠狠没入胸口,脸色却平静如常,“任何一把剑都能致我于死地,偏偏,除了你这一把。”   任晓圣大惊,将剑猛地抽出,九逸不见丝毫损伤,甚至连一滴血都没有流出。而那精纯灵力所铸成的灵光剑身,却一点点消逝,最后,缩成了最初的光球。   “你,做了什么?”   九逸淡淡一笑,声音虽轻,却有一种不容忽视的气势,他一字一句道,“以我为媒,将你的灵力,统统传入天一涯。”   雪玉不禁伸手抓住了恭喜,颤声道,“这、这是何意?”   虽然看少爷毫发无伤的样子,根本不像有事,但她心底就是非常不安,说不出的惶恐。   就像现在少爷这样冷静的模样,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   恭喜却只沉默不语。   殿下从天一涯出来之后,便将此事告诉了她。   殿下说,这是他想到的唯一能化解月神之力的法子。   也是天一涯给他守护魔域唯一的机会。   殿下他说,只要经他传入天一涯的灵力超过了他自身能承受的最大极限,便会——   魂飞魄散,一点不留。   他如此轻描淡写,却将所有的后事都一一安排与她听。   他甚至将兵符都交予了姗姗,将府里的仆役散尽,家财都安排在了她们几人名下……   不留半分侥幸。   恭喜只能沉默地护好雪玉,却不敢再往九逸看上一眼。   三入天一涯,殿下一片温和的笑容下,到底经历了多少次的绝望和孤寂,隐藏了多少的恐惧和惊慌?   每一次的舍弃,又是怎样的痛苦和不甘?   九逸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琥珀色的清透的眸子,在长剑入体时就变成了与任晓圣一般的银色。   但又不同。   任晓圣的双瞳银中染血,暴戾而凶狠。   可九逸的眼中,却仅有平静,和一种不甚协调的沧桑。   仿佛看过太多世间变迁,悲欢离合,只剩下一种深深的悲戚和怜悯。   这样的眼神,却让任晓圣心中的怒火更加猛烈。   既然如此,他便将这天底下最凶猛的怪物放出来,看你要如何抵挡这连天地都为之变色的灾劫!   任晓圣用手指在掌心划出一条血痕,立刻将手中光球合于掌心,低声吟唱。   听着那似曾相识的动作与咒语,九逸顿时神色一凛,“大哥竟将摄灵术教给你!”   “他教我?”任晓圣再无半点贵族公子般的温雅,他看着九逸,笑容阴鸷而愤恨,“这摄灵术,本来就是我妖族皇室才能修行的神圣之术!若非我年幼无知,又怎会在百年前遗失密卷,白白便宜了亦思!”   “若用了摄灵术,便难以回头。你见过我大哥的下场,为何还要孤注一掷。”   “你们魔族将其视为禁术,那是因为你们见识浅薄太过无知,这摄灵术分上下两卷,只得其一便只会走入歧途,”任晓圣手中的光球足有手掌大小,他双手缓缓下移,将光球放在胸前,“只有真正体会到这世间灵力的融合之法,才能真正使出摄灵术应有的力量!”   言罢,他将右手伸向天际,朗声道,“月神之召,世间之灵,皆入吾身!”   一道惊雷竟在月明星稀之夜凭空响起!   紧接着,无数异彩的灵气接踵而至!而其中最大的一股,便是纯正耀眼的金黄色,从东北方而来,直直灌入他的右掌心!   九逸自然看得出,这股力量,便是瑞朝的皇城结界。   这预示着天子祥瑞的结界,拥有十分巨大的力量,却因其守护之阵,不能轻易借用。而如今,结界上的洞还未完全修复,破坏了阵法,加上任晓圣的摄灵术,才会被这月神之力召唤而来!   如此看来,当初亦思唆使唐子漓破坏皇城结界,必然是任晓圣之意——为的就是这三百年的圣洁之气,今日能为他所用!   看来今日,必定只有一个结果了。   本以为倾尽自身之力,至少能够化解琉璃盏的力量。却没有想到,任晓圣也会用摄灵术。   难不成,这便是所谓的天理循环,因果报应?   突然想起一个午后,一个青衣女子的笑颜。   不过是三年前的往事,为什么却像隔了这么久呢?   九逸想要维持笑容,却只觉得愈发苦涩。   任晓圣的右手依然在吸收这四方源源不断而来的灵力,左手的光球渐渐扩大,原本纯净的银色隐隐混杂着异色,但又渐渐融成一体。   这便是摄灵术与琉璃盏,一手吸收,一手净化。   任晓圣本以为仅用琉璃盏的力量便能将九逸除掉,之后那纯净的滔天灵力则用来一举毁掉三大祭坛,并与假扮九逸流樱进入圣塔内成亲的手下内外合围,一同毁了圣塔,破坏零城的守护之阵。   但此刻,若想破这吸食灵力的五角阵法,便只能将九逸一击除掉!   他毫不迟疑地凝出数百支银色短剑,直直朝九逸的投掷而去!   碰到五角血线的,便会立刻消散;但若是能穿过不断游走的阵法,便会毫无阻拦地打入九逸的体内!   九逸却闭了眼,凝神坐在原地,岿然不动。   ——他若不动,五角阵法便不会消失。   任晓圣见状更加愤怒,一波又一波的短剑不断向他掷去。   可那些短剑就像拳头打入棉花一般,毫无效果,九逸的表情甚至都未曾有一分变化。   雪玉死死攥紧恭喜的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任晓圣心中烦躁顿生,这样没效果的灵力攻击要到什么程度?可若是普通的攻击,在这月祭坛上,又有谁能胜过恭喜!   不,不可能全部吸收。任晓圣冷静下来,他是以离妖之体配上琉璃盏,才能险险承受这样多的灵力。而这诡异的阵法,全是由九逸来驱动——他怎么可能全盘吸收?   况且……   任晓圣心中一动,停下了攻击,却是将一旁呆滞无神的苏沉夕扯了过来,一把推到九逸面前。   恭喜见状,立刻捻诀封住了苏沉夕的声音,以免她说出来的话让九逸再次情动,乱了心神。   可谁知,任晓圣此次让她做的,却并非说话,而是——   吻。   她苍白冰冷的唇,就这样触到了他鲜血淋漓的唇。   他躲闪不及,或者说,根本没有想过要避开。   这是……她的味道。   心口一阵剧痛,可他的手,却不由自主环起了面前的少女。   真是,好久,好久了呢。   他很清楚,方才他能承受的灵力,已至极限。   母亲,抱歉。   这个儿子,将你的心伤了那么多次,这一次恐怕……要再不孝一次了。   他抱住苏沉夕的手渐渐收紧。   真想,真想就这样,将这最后的一丝气力,用来拥抱她。   任晓圣低低笑了起来,“看来,殿下也算得上是英雄,过不了这美人关。”   他未曾有动作,就有数道银芒从九逸身后忽然闪现,如流星般急急打入他的体内!   这一次,所有人都听到了数阵钝响。   ……真的,很不想放手啊。   九逸一把推开苏沉夕,右手抚着心口,想要说什么,却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长长的眼婕微微颤动,是隐忍着心底噬骨的疼痛。   但他的嘴角,却始终上扬。   若能再回到两人初见之时,他不是那个一心想除去亦思的九皇子,她也不是那个小心翼翼委曲求全的小丫头。   倒一盅桃花酿,艳阳清风下,他吹笛,她捧着脸,看着他傻笑。   若我真能放你自由,那该多好。   可他没有说出口。   又或许,他根本没有立场说出口。   祭坛四周的五角阵型犹如肥皂泡般,一个又一个接连消失。   恭喜颓然地松开了手上的噤声咒,脸色一片苍白。   雪玉看着九逸苍白的脸色,相望无言的两人,泪水不断滑落脸颊。   任晓圣见五角阵法已破,心中狂喜,百年漫长等待的这一场屠杀盛宴,此刻终于要由自己亲自宣布开始。   他兴奋得甚至有些发抖,闭上眼睛,新注入了万道灵力的银剑又一次缓缓在他手里显现。   仅仅是轻轻挥剑,恭喜便口吐鲜血,倒在一旁;雪玉更是禁受不起那道慑人的剑气,直接化为了原型。   他一步一步走向九逸。   亡国之恨,杀亲之仇。   他要让九逸匍匐于他的脚下,苦苦哀求!他要让九逸看他任晓圣,妖族太子,如何让这魔域地动山摇!看九逸最想守护的事物在他手里如何一点一点灰飞烟灭!   他当初撕心裂肺般的痛苦,百年孤寂的绝望,他都要让九逸一一尝遍,加倍偿还!   再往前一步。   “阿墨。”   耳边响起了那个许久都未曾有人唤过的名字。   任晓圣心神俱震,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本被自己控制的少女。   苏沉夕缓缓站起,转过身来。银白色的纱裙,层层叠叠,铺展在地上,不知何处的微风,将裙纱的边角吹动。   她身后的九逸,神情却松了下来,不发一言,只是浅笑着看她。   “我不过是想静一静,你却跑掉了这一百年,”她的笑容明亮,声音微微喑哑,却自透出一抹熟悉的清亮,“我现在终于能够吃到你做的猪蹄,也终于可以不用像个影子站在你面前,你可为我开心?”   一瞬间,无数事物如潮水般一股脑涌入了他的脑海中。他只觉得那无数记忆奔腾而至,耳边似乎响起一个初见时的清脆声音,“你是谁?你在这里做什么?你认识阿七?”而下一刻又似乎与一个黑乎乎看不见面目的影子一同坐在屋顶上,侃天说地,肆无忌惮。   还有,看她真心夸赞那些他花了无数气力努力做成的菜式时的雀跃;他每次唤她阿香姐姐时心中的愉悦;伤心难过时她没心没肺安慰带来的温暖……   还有,那些简单的笔画,清冷的白描,还有要与他同去看碧蓝天空下的瀑布,看银月星空下的萤火虫的许诺……   她是,被困天一涯百年里,他生命中唯一的明亮。   眼中的癫狂渐渐消退,任晓圣看着面前浅浅微笑的少女,不由自主退了一步,神色中竟显出几分无措。   “那时没有告诉你我的真名,也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份,实在抱歉,可是,对你说的那些话,却是出自真心,并非作假,”苏沉夕的神色温柔,话语中却带有一股不容错认的坚定,“我和当时一样,只想问你一句,难道将这世上所有的仇人杀光,你的父母就会活过来了吗?”   任晓圣不发一言,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剑。   苏沉夕定定地看着他,终归还是叹了口气,“你会后悔的。”   “后悔?”任晓圣终于还是被激怒,“你说我会后悔?那你可曾听说挑起仙魔大战的人是否后悔?毁了妖界的圣教蝼蚁可曾后悔?你怀中这个杀了我父母的男人又可曾有一丝悔意?没有,他们从来不会后悔!他们不会知道一条人命能让多少人伤心欲绝,他们也不会了解一百年的折磨是多么痛不欲生!你问我会不会后悔,我告诉你,此生此世,绝不后悔!我就是要让魔域变成一片废墟,就是要生灵涂炭,就是要用这所有的一切,来祭奠我的父母!”   她的笑容也许算不得最美,但在此刻却有一番摄人心魄的力量。她的银杉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点点血迹更像是绣出来的花朵,艳丽明媚。   “那么,便让我为你的演出,献上一曲吧。”   >>65   苏沉夕手持短笛,悠悠吹响。   很简单的调子,拖拖拉拉,断断续续,毫无婉转之色。听得雪玉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但九逸的笑容却是愈发灿烂。   先不说她要做什么,这算不算,是应了他的求亲?   只是,九逸揉了揉心口又一次波涛汹涌的痛楚——此时来撩动他的情绪,委实是疼得厉害,叫人无福消受。   但任晓圣却是自笛声开始的第一个音,脸色就变得惨白。   他手中的银剑,随着笛声,渐渐地自剑锋出现了一道黑线。   “你……”   他欲上前,却被恭喜的咒术轻易绊到,摔倒在地。   银色的至纯灵力之剑,也一并掉在地上。落地的一瞬,从剑柄至剑身,全部变成了浓烈的黑色,令人心惊。   从掌心开始,一种辛辣至极的痛楚从每一滴血液里爆发,瞬间便席卷至任晓圣的全身。就连灵魂也都好像被一并鞭挞,身上每一寸像被数道利器剔过,他痛苦地蜷缩起身子,不断在地上滚动,试图消减这样的剧痛。   哪怕是天一涯的重重幻境,也不及此痛一分!   苏沉夕放下了笛子。可任晓圣的痛苦却没有停下。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任晓圣翻滚着,眼睛褪去了银色,原本的宝石红,此刻竟是一片血色,“你,你究竟做了什么……”   苏沉夕偏过头去,不忍再看他的模样。她低声道,“你要我召唤的琉璃盏,根本没有真正的月神之力。早在绣水,琉璃盏和它所含真正的月神之力便被九逸引出,分离两处。如今你承受的痛苦,是用琉璃盏那个空壳强行净化后的心魔反噬。我的笛声……只不过是让你身上的正邪之争早些显现罢了。”   苏沉夕虽然不知道任晓圣与亦思的合作,却也能感觉到任晓圣不安好心。若是琉璃盏用于他手,只怕也是后患无穷。因此,在学习召唤之术时,苏沉夕将心中默念的琉璃盏之力换成了琉璃盏。   要知道,在绣水月华楼那一战之后,琉璃盏便只剩下了一个空壳,落在林小宝身上。而它所含真正的琉璃盏力量,即月神之力,则被收入天庭。   反正,不过是一个咒语,到时候改或是不改都取决于她。   当时她还没预料到自己会被任晓圣的诱瞳之术所控制,但阴差阳错,召唤来的,还真就是林小宝的琉璃盏。   任晓圣一心想汇集所有灵力对付九逸,无论正邪都被他统统吸收,远远超过了琉璃盏壳子能够净化的程度。   苏沉夕的笛子是经过祈无加持的,自有一股清越之气,可诱正气,可驱邪气。这样一来,正邪相撞,生生将任晓圣心魔反噬的时间提前了数倍。   任晓圣的下唇被咬得鲜血淋漓,但还是一口气忍住,抓回那把变黑的剑,持剑半跪而起。   “连你,也想我死吗?”他的身体因为剧痛不断颤抖,可还是清晰地讲这句话说出口,“就算我该死,那,那杀死我父母的人呢?杀死我兄弟姐妹的人呢?他们犯下的罪,谁来惩罚?”   苏沉夕听到他颤抖的吼声,只觉得喉咙发紧。   她只能道,“这世上,本就是不公平的。”   “不公平?”两道血泪从他的眼角流下,他凄惨一笑,“可你,你是月神啊……”   他看着她,就像那时的阿墨,澄净如天空的眼睛,一尘不染。   那是一种,无条件的信任。   心中仿佛有什么一直在挠,一直在烧,苏沉夕有些慌乱摇着头,只觉得鼻子里涌上一股酸气,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又像是被堵住了喉咙。   “她不是月神,更不是能为你主持所谓公道的人,”九逸突然开口道,“想要公平,便只能用自己的双手争取。这样的道理,还是你父王亲口对我说的。”   “闭嘴!”任晓圣用剑朝他一指,剑尖都在颤抖,“你有何资格谈论我的父王!你不过是个暗算我父母阴险卑鄙的无耻之徒!”   九逸低声一笑,却不再应声。   若非无意中得到密报,妖王晋风才是挑起仙魔两族相争,暗害魔王的那个幕后黑手,并意图在仙魔大战后攻击魔域,他又怎会怒而杀之?   但九逸并没打算告诉任晓圣这些。   两人立场不同,杀了便是杀了,管他是自保或是卑鄙,何必辩解?   任晓圣体内的疼痛又翻涌上来,他噗通一声复又半跪着地,只是用剑苦苦支撑,浑身打颤。硬挺着与体内无穷无尽的痛楚搏斗着。   “殿下还是先与王妃先行离开吧,”方才任晓圣的攻击让恭喜的五脏六腑都受了极大损伤,若非这祭坛能将她的法力放大数倍,她根本撑不下来,她道,“任晓圣心魔反噬,只怕坚持不了多久,但听方才钟声,想必他已安排了一对假新人前往圣塔。殿下还是早些赶过去——”   恭喜的声音倏然止住。   一阵水声响起,墨蓝色的长袍此刻已被浸湿,却依然华贵傲人。   星祭司从水中缓缓升起,而他面前,背水而坐的恭喜,却直直朝后倒了下去!   苏沉夕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那个总是淡定的萝莉怀抱着狐狸虚弱态的雪玉倒进了水池里——   “恭喜!!!!!”   心中大恸,苏沉夕拔腿便想疾奔过去,手腕却被人牢牢扯住。   温暖,坚定。   苏沉夕连头都不回就知道是九逸,正欲甩开,却见自己面前两步远猛地炸开了一个窟窿——若非九逸刚刚拉住,她只怕已经被击中。   星祭司手杖闪动着幽光,显然方才的攻击都是他的手笔。   苏沉夕正想说什么,手腕却被猛地一拉,跌进了身后人的怀里。   ——指!不是小脸都苍白得不成样子了吗,怎么力气还这么大!   苏沉夕一声不吭,只死死咬唇,想挣开他,却无意中碰到他的胸口,顿时僵住了身子。   她所触之处,一片粘腻。   那是……他的血。   “莫再闹了,相信我,恭喜不会有事,”他低声道,温热的气息吐在她耳边,声音是许久不曾听到过的柔和,“就算是银雪,也禁不住两次猛扎。”   苏沉夕安静了下来,却没有转头回应。   任晓圣的确是打算安排苏沉夕刺杀九逸,即使失败,至少也能把九逸弄得心伤体残。所以当小蜻告诉他,苏沉夕随身带了一把匕首,华贵非常,据说还是九逸亲手所赠时,任晓圣当即做了让苏沉夕用九逸亲手所赠之物亲手刺杀他的决定。   却不知这银雪匕首,具有特定的修复术,只能放血,然后便会自动愈合,连伤痕都能消除得无影无踪。足以排得上这世上最华而不实的匕首TOP 10。   当然,任晓圣不知,苏沉夕也不知,对于她来说,破除诱瞳之术的方法,便是碰触到九逸的血。   魔族皇室自有许多驭人之术,大多都是些咒术,其中最可靠的便是鲜血,尤其是针对凡人,只要向其输入三滴血,便能赐予他些许魔力,同时也将其性命完完全全地掌握在手中。   早在三年前两人相识时,九逸便向苏沉夕输了他的血,却不料过血后九逸才发现苏沉夕是个山魅,更惊讶的是她还附赠了琉璃盏。   因她是妖,这血咒也算是无用了。但一旦九逸有生命危险,苏沉夕体内的魔血也会躁动不安,虽无性命之忧,却能伤神伤心。   所以当第一次九逸亲手拔出匕首时,鲜血溅到了苏沉夕的脸上,才会让她产生这么大的反应;而后九逸呕出来的血,更是极大刺激了苏沉夕,这才让她转醒。   只是,对于虽然被诱瞳之术操纵,却在摆脱后仍然记得当时模样的苏沉夕来说,要她坦然面对九逸,实在是困难得多。   毕竟,之前她可是扔了狠话;毕竟,她刚刚才伤了他;毕竟,九逸那个混蛋刚刚还那么温柔的说什么要不起!还一脸英勇牺牲的样子推开她!最重要的是,她……她还说了那么多肉麻的话……   恨死了恨死了!为什么这个人当时没捂住她胡说八道的嘴!为什么这个人不会躲开那匕首!为什么要流这么多血,恶心死了!!   苏沉夕又是心疼又是羞愧又是嫌弃又是焦急的纠结表情让九逸差点喷笑出来,他低咳了两声,才一脸平静地看向星祭司,“祭司大人果然好本事,就连被掏了心都还能再活过来。”   苏沉夕嗤之以鼻,“可见,是个连心都没有的人。”   星祭司黑色手杖顶端的宝石熠熠生辉,显出一道幽蓝光晕,却恨恨道,“若不是被那小杂种操纵,我又怎会如此狼狈!”   他先是被任晓圣许下的祭司首席之位所诱,吞下了毒药。可随着计划的深入,虽然任晓圣不说,但他已隐隐察觉到任晓圣那丧心病狂的计划。所以在来祭坛之前,他早给自己全身都加了防护术法,加之是在祭坛,他的法力自是增强数倍。方才跌入池中也不过顺势而为,毕竟,若他不装死,任晓圣便不会解开对他的诱瞳之术。   不过,既然任晓圣已癫狂,九逸重伤,亦思离开,就连恭喜也被自己亲手杀死……现下的局面,却是比他所能想到的都要好。星祭司原本沉稳肃穆的模样不再维持,转而换上了一脸嘲讽的笑容,“殿下,您现下可好?可要我来为您诊治一番?”   是的,只要在这里除掉所有的人,无论最后的赢家是谁,他都有把握能够让自己仍然处于尊贵的祭司之位。当然,他还需要一并解决掉大皇子亦思——哼,没有摄灵术的亦思,又何足为惧!   苏沉夕冷笑一声,“好好的不躺水里装死,跑上来当什么炮灰,莫不是真嫌你命太长了吗?”   “苏姑娘,你刺杀我魔族太子不说,此刻又含血喷人,实在是欺人太甚。”   苏沉夕一顿,刺杀九逸这个罪名,还真是半点没冤枉她,又想起来她□纵的那副傻样,不禁火冒三丈,“要你管!我肯刺杀你家太子,那是他的福气!”   九逸的嘴角抽了抽,最终还是选择缄口不语。   星祭司哈哈大笑,眼底却是一片阴霾,他厉声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妖女!今日我便要为我魔族除害!”   “呸,还真以为姑奶奶怕了你不成!”   星祭司的手杖隐隐发亮,紧接着数道蓝光便飞了出来,绕着他不断旋转。   九逸微微蹙眉,拉过苏沉夕想护在身后,却被她握住了手腕。   她脸上还有些别扭,眼神却坚定无比,“我会保护你的。”   她转了身,不想去看九逸的表情。   反正……不会是什么好脸色。   一个叹息声道,“傻苏苏,这种时候女人挡在男人前面,你让我情何以堪。”   又想到方才丢脸的告白,苏沉夕脸一热,索性豁了出去,“就算再不堪你也给我堪好了!这种时候还大男子主义啰啰嗦嗦,我都听到了,什么三年前法力尽失,你逞个屁的强啊你!老老实实站在我身后,然后等我打败坏人,就勉为其难来迎娶你这个连接个吻都会吐血的王子好了!”   管他再来玩什么放弃不放弃的,她今天就是要把话甩在这里,哼,不好好用女王的彪悍找回场子,他九逸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好。”   出乎她意料的干脆和爽快,随即被拉着的手被塞进了一件东西。   她低头一看,竟是那把银雪。   “这是嫁妆。”他道。   苏沉夕默了。   一来是因为他的冷笑话……二来,你说她要一把扎不死人的匕首做什么?   他松开她的手,很大无畏地退后两步,微笑地看着她,道,“去吧。”   ……   直至被苏沉夕一个降魔咒撂倒在地,星祭司还是不能相信,三年前明明什么都不会的女人,怎么会能将他的阵法一一击破?!还是在对他而言极为有利的祭坛之上!   他自然不会知道,在竹山待了一个月的苏沉夕,除了每天都在祈无惨无人道的特训深渊中苦苦挣扎,还会按照他的要求,每天吸收竹山灵气——那些灵气,正是当初埋在竹山的小透残留下来,极为精纯,又与她十分匹配,简直就是天然补品。   再加上当她重拾小透的记忆后,小透与生俱来的修炼天份也一并收入囊中,功力在短时间内有了极大的提高,就连灵力也节节看涨。   更何况,方才召唤了琉璃盏,虽只是个壳子,经过她身体的时候,竟将这段时间以来因为疏于修炼打理不善的灵力一一梳理了一遍。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每当星祭司摆出一个阵法,九逸就能根据他第一个手势一口道破阵眼——这才是苏沉夕如此顺风顺水扬眉吐气摆脱打酱油女主称号的根本原因。   此时,忽然传来一阵轻响。   是任晓圣从地上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隐隐可见剑身上的黑气犹如蔓藤般悄然爬上了他的双手,仅仅是眨眼之间,便如野火燎原之势蔓延至他的全身。他突然发出一阵大笑,那张混杂着泪水和血水的脸,显得无比狰狞可怖,眼里透出一股明亮慑人的光,诡异万分。而他的颈间,竟多出了一幅血线描绘的花。   妖冶娇媚,邪气逼人。   那是,曼珠沙华。   原本洋洋得意的苏沉夕瞬间变了脸色,只听九逸沉声道,“看来他已被邪魔附体。”   苏沉夕使劲压下心底的难受,“那,那要怎么办?”   “他虽不能久撑,但若现下发起狂来,恐怕没有人会是他的对手。”   苏沉夕咬唇看着陌生的任晓圣,心绪翻腾不已。   虽然她不是小透,但她却能深切感受到小透对阿墨的那种感觉。   在她最心爱的人也不能看见她之时,是阿墨让她第一次感受到存在。   不同于只能在人耳边的存在,而是实实在在,能与他平等交谈,享受他带来的猪蹄,听他认认真真唤她的名字,向她倾诉所有烦恼和不安。   不过半个月的相处,却有一种奇特的感觉,化解了千年的孤寂。   那时的小透不懂,可如今的苏沉夕却能体会。   那是一种,名为家人的温暖。   >>66(大结局)   看着神色愈加癫狂的任晓圣,苏沉夕忍不住偏转了头,不忍再望。   只是……若她能召唤真正的琉璃盏之力,若能净化掉他体内的心魔,若能对他好好劝说,他……还有救吗?还能变回当初阿墨的样子吗?   就算任晓圣做了这么多可恶的事,自己却还是不能对他狠下心来。   “月圆之夜已过,你无法再次用召唤之术了,”九逸一眼便看穿她所想,只是淡淡道,“他吸入邪灵太多,已经无药可救了。”   苏沉夕眼中的悲伤,他看得见。   她看着任晓圣时,眼中的温柔和不舍,他也懂。   他的确是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或许连这个傻姑娘自己都没想过,她在看他时,是把自己当成了谁?   那些前世的记忆,对她而言,究竟占有怎样的位置?   他不知道,亦不想提醒她。   擅自为她做过这么多次决定,这一次,他想让她来决定。   “无药可救?”一个阴森得让人背脊发凉的声音打断他,正是任晓圣,他的眼睛此刻睁得极大,眼珠也鼓了出来,笑容阴森而诡异,“错了,该是无人可敌。”   任晓圣站在不远处,双手高高举起那柄已经全黑的琉璃之剑,竟是直接朝苏沉夕的方向划了下去!   苏沉夕反应不及,腰上却是一紧,瞬间就被九逸带到了祭坛水池边。   紧跟着的就是一声轰然巨响,任晓圣划下的那一剑,竟能将祭坛石台硬生生劈出了一条一手宽的大裂缝!   苏沉夕脑中属于小透的多愁善感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不可思议,她看着那道大裂缝,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指!你以为你拿的是铁碎牙吗?以为你是犬夜叉附体使用风之伤吗?大哥,你用的是剑!是剑啊!   可还没等她感慨完毕,任晓圣又摇摇晃晃举起了剑——   九逸二话不说,直接揽着苏沉夕又绕到了另一处。   又一声极大的巨响传来,苏沉夕被震得头昏脑胀,一眼望过去,只见任晓圣第二次劈下来的裂缝正好同刚才那一道构成了一个黑黝黝的十字。   但下一眼,她惊讶的发现,刚刚被她打趴下的星祭司,此刻竟是七孔流血,惨不忍睹。   呃,好像,刚刚他们站的地方,离星祭司蛮近的……   星祭司方才被苏沉夕打败,伤势却并不十分严重。他只能趁九逸二人注意力被任晓圣吸引过去时悄悄疗伤,但此刻被任晓圣发狂的剑风扫到,顿时术法反噬,血液逆行,经脉尽数遭受重创!   他的血不断从嘴里涌出,一双眼睛愤怒地看着三人。   他不甘心!   分明这样的局势,他占了天时地利,为什么偏偏是这样的下场!   耳边似乎又响起妻儿的惨叫声,以及那场怎么也浇不灭的大火……   这叫他如何接受!!   随着体内力量一点一点的流失,活下来的希望也一点一点减少,他心中浓烈的愤怒和极度的不甘却一分一分增加。   意外地感觉到身后吹来一阵夹杂馥郁花香的冷风,他不禁打了一个哆嗦,等等,那是……   任晓圣此刻已完全被心魔操纵,动作虽笨拙,但周身散发的强烈煞气和不断挥舞的剑势却让九逸和苏沉夕都无法在短时间内靠近他。   就在此时,整个祭坛上突然刮起一阵大风。   几分阴寒,几分香气,还隐隐含有一股血腥气味。   九逸猛地回头,看向祭坛的西面——   祭坛的四周都是一片虚无的黑色,可此刻,在月祭坛的西面,却出现了一道瘦长竖立的暗红色的光缝,犹如竖瞳,诡异得让人不禁头皮发麻。   九逸的脸色倏然变得出奇的苍白,拳头也不觉紧紧攥起。   却在下一刻,被另一双手牢牢罩住。   那双手还略有些冰凉,却能让他感到另一种温暖和平静。   轻笑一声,九逸有些自嘲,还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与其说是被这场景吓到,倒不如说抵抗力良好的苏沉夕是被九逸不对劲的神色吓到,她轻轻摇了摇他的手,试图让他放松一些,“那是什么?”   九逸反握上她的手,一字一顿,“天一涯。”   天一涯!   苏沉夕心头一震,诧异地看着那道妖异的红缝,“你是说,这就是天一涯的入口?”   “不,这是裂缝,”九逸低声道,“任晓圣的剑,划破了天一涯的结界。”   月祭坛本就离天一涯不远,两者相隔的结界虽然很强,但却没能抵住任晓圣那充满阴煞之气的琉璃之剑。   纵然是失去了心智,“天一涯”这三个字还是传入了任晓圣耳中。怒气倏然间暴涨,任晓圣持剑挥舞的速度又快了几分,甚至也不再将九逸二人当做目标,而只是想发泄心中的怒气。不过几次,便将整个石台划得支离破碎,就连水池也不断炸开。每当他的剑气往西面划过去,都会又绽开几道幽火般的“竖瞳”。   苏沉夕看见天一涯的裂缝越来越多,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   “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这祭坛一无顶二无生灵,那些裂缝也不过是透些邪风,让他劈几剑还是无碍的,”九逸有些无奈,“况且,任晓圣目前的状况,谁也近不了身。”   她忽然随口问了一句,“你有没有叫恭喜给你算今天的运势?”   “有,”九逸带着她又闪过一道剑光,低头见她好奇的神情,微微一笑,“不过我让她为自己算了。并非大凶之兆,却逃不过血光之灾。”   “这该不会就是你刚才完全不担心她和雪姨的原因吧!”   “当然……不是,”见到苏沉夕一脸想要杀人的表情,九逸眉梢一弯,改了口,“她们若是死,我亦会有感应。况且,池下自有密道通往修罗场。”   “那我们还在这里做什么!”   苏沉夕简直是要被他气死了,本来以为那门柱被毁,失去了逃出祭坛的机会,谁知道……看九逸的样子,似乎这祭坛的出口根本到处都有!   既然任晓圣已是强弩之末,他们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当炮灰!   “祭坛之外便是修罗场,煞气远非你我二人可敌。”九逸简单解释道。要想避开修罗场的煞阵,只能靠祭司占星之术。本想让恭喜将她带走,却终是棋差一着。   苏沉夕的脸又垮了下去,一脸郁闷,“那我们难道要在这里一直——靠,那是什么!”   原本已经重伤的星祭司此时站在水池边,手杖半浮在他的面前,手杖顶端的宝石周围出现了一团暗红色的光雾。光雾之上,是一个繁复华丽的图案。   那是,血红色的曼珠沙华。   星祭司手中的光雾渐渐变成了镜面一般的漩涡,愈加腥红,他墨蓝色袍子被风微微扬起,而袍子下的躯体,竟在一点一点消失!   九逸脸色倏然大变,只听见星祭司狂笑不止,“我以血起誓,要让你们每一个人都下地狱!”   那是,以他的最后的血肉来铸造的空间法术。   既然他无法活下去,至少要让祭坛上的这些人一同陪葬!   他的身体很快消融,手杖上端的漩涡却随之扩大,一片血红,还有扑面而来浓郁的花香和腥气。   “这又是什么东西啊?”苏沉夕哀嚎。   “今天还真是……什么都集齐了,”九逸的神情颇有些咬牙切齿,“这是玉宇之术,连接的正好就是,天一涯。”   若只是裂缝,顶多就是会泄露出一些邪风。但星祭司竟然愿意耗尽最后一点法力,用血肉之躯为媒使用玉宇之术,硬生生连上那些缺口,做了一个通往天一涯的入口!   方才恭喜给祈无亦思弄的空间法术也是玉宇之术,但星祭司在咒法上使用了血祭,即没有指定之血,此入口便永远不会关闭;而这裂缝带来的邪风,又正好是助长入口的最好能量!   “一刻钟,”九逸道,“若是一刻钟之后,这入口还未吸入它想要的东西,便会开始吞噬这里的一切。”   苏沉夕看着他,“不会停下?”   “不到目的,誓不罢休。”   若非那一端是天一涯,若非施咒人是魔族三大祭司之一,若非是在祭坛,都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那它想要的,是什么?”   苏沉夕问出这一句时,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个答案,她仰头看着九逸,只盼他能说出其他的答案。   又是一道剑光划过,两人忙躲开,剑光便直直砍向了那道漩涡!   红光一闪,剑光没入镜面般的漩涡里,下一刻,一道比方才剑光更胜的红潮冲了出来,就像一条巨大的蟒蛇,直直涌向了任晓圣!   任晓圣根本没有任何动作,就被那股诡异的红光包围,然后瞬间又缩回了漩涡里。   苏沉夕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玉宇之术所造出来的入口,如镜面一般平整,也和镜子一样可以反弹攻击它的人,甚至,还会吞噬对它有恶意的人。   九逸看着漩涡依旧在慢慢扩大,轻声道,“至少,不是任晓圣。”   “怎么会这样……”苏沉夕一下子懵了,就算知道任晓圣难逃一死,但看见他就这样被这诡异的漩涡卷进去,心中顿时空茫一片。   九逸却是微微一笑,继续带着她又躲过任晓圣的剑势,开口道,“你方才说的,还作不作数?”   “什么?”苏沉夕不自觉问道。   “我若是要牺牲,你便……”   苏沉夕顿时反应过来,瞪圆了眼睛,“不准!”   九逸静静地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淡去,“你说,你愿意比我先死,是么?”   苏沉夕虽有些不好意思,仍是梗着脖子,干脆道,“是!”   “那就先去试一试吧,”他淡淡道,握住苏沉夕的肩膀一转,让她面对那道血红色的漩涡,他站在她的身后,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道,“星祭司能施术的不过是我们三人,既然不是任晓圣……那么,这天一涯入口想要的是什么,苏苏可愿先一步前往,替我试探?”   他的声音很温柔,可说出来的话却让苏沉夕僵硬了身子。   “你……是说真的?”   九逸轻声一笑,暖暖的气息打在她的耳旁,让她缩了一缩。   “你可不要后悔!”苏沉夕也怒了。   “你同意了?”九逸假意惊讶,将她往前轻轻一推,“那么这句话,应是我说才对。”   苏沉夕转过身来,狠狠瞪着他,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丢给了他,“我说了,你不要后悔。”   九逸的脸上看不出神色,一动不动,没有接下。   清脆的坠地声,是那把银雪。   苏沉夕转身就走,身后传来一声叹息,“好吧,是我错了。”   她不理,继续往前走,然后,不出意料被他拉住。   苏沉夕一把打开他的手,“若非我察觉,你就真打算用银雪上的‘偷天换日’把我弄出去,然后自己再跑进天一涯?”   在恭喜发财斩首那天,她遇见了亦思,还差点被他咬了脖子……也就是那时,她想起了小透剩下的记忆,昏了过去。   但如果她没有记错,在昏迷之前,怀中的银雪突然发热,随后便是浑身被挤压过的感觉——   那是,偷天换日之术。   有人救了她,用自己,代替了她的位置。   竟和百年前一模一样……那时,阿八同样是这样,为小透而死。   当时的她不敢深想,毕竟小透的记忆给了她太多的震惊和心痛。但后来闭关之时无意中想起这件事,便细细查看了银雪,才发现其中的奥秘。   那是与她花重金买给唐子漓的全职保镖金铃一样的咒印。   这个法术其中有一个条件就是施术人与被施术人不得接触。因此即使后来九逸将银雪又交回了苏沉夕手上,她也死死拽住九逸,不让他有任何机会把她送回去。   “我倒也没有牺牲自己的习惯,”九逸拍了拍她的脑袋,“若我进去,就没法帮你驱动咒语了。”   苏沉夕撇过头。   “星祭司的妻儿是妖族,”他缓缓道,“死在了百年前妖族大乱中。所以,天一涯入口想要的人,必然会是我。并非想瞒你,只是想节约些时间罢了。”   漩涡已经开始发出了嘶嘶声。   苏沉夕忽然一笑,“天一涯真的如此可怕吗?”   九逸定定看着她,“我不会让你去。”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笨蛋,你不知道吗,如果要让你恨的人痛苦,最好的报复便是向他所爱之人下手。所以,那个人必然是我。”   九逸抓起她的手腕,“你……”   苏沉夕眉眼弯弯,“除非他认为,我不是你所爱之人……”   “我爱你。”   苏沉夕倏然止住了话,呆呆地看着他。   然后,她有些结巴地说,“不,不对啊,你,你这个时候应该表现绝情一点……”她的话又只说了一半。   指!又是这一招!苏沉夕被以口封口的时候还在胡思乱想。   九逸看着她,“我曾三次进入天一涯,第一次是为了找寻我的父亲,却失去了寻找的能力;第二次是为了保护你,却失去了一身的法力;至于第三次……本是想让母亲同意你我之事,却不得不放弃了你。”   他的眼睫浓密整齐,琥珀色眸子中依旧清澈如水,凝视着她。   “每一次,我都会不由自主地偏离自己的初衷。苏苏,我很怕,真的很怕,害怕自己又要失去,害怕自己承担不了失去的后果。但,无论如何,你说对了,一个人会很痛苦,却远不及看见所爱之人痛苦。”   他伸出手,“苏沉夕,你可愿,与我同行?”   她一身白纱随风而动,而他一身黑袍温雅如玉。   月光倾泻,他低下头来,长睫如翎,微笑着伸出手,问她可愿与他同行。   苏沉夕握紧他的手,晶碧色的眼瞳透亮如星,她的眼睛弯如新月。   无论去哪里,无论要多久,我都要和你,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我愿意。” 【本作品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欢迎光临书本网。更多最新全本小说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或直接百度搜索:书本网】